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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节

 

“玄辉公,何以请辞啊?”冯道常道老退难迈,小跑起来却也敏捷,追上赵莹,低声问道。

看向苍髯华发的冯道,赵莹苦笑,目光斜向崇政殿方向,叹道:“天子乃大有为之主,锐意进取,志在天下,非在下这一愚夫老朽所能追随。退避地方,治学著书,求个晚年吧!”

言罢,佝身缓缓而去,冯道在后驻足,凝视其轻下台阶,渐远之背影,若有所思。

郭枢密过相州

乾祐三年冬末,塞北的寒气尚且残悬于河北大地上空,处将散未散之际。

相州,安阳,南祠。

祠堂清寒,烟气萦绕间,环境肃静,气氛庄重,相州自节度使刘铢以下数十名职吏军校俱在,又有州内大族豪右数十,齐聚于此,祭祀缅怀当年安阳屠杀死难的百姓。

当然,相州将吏并非主角,居中领头的,乃是朝廷枢相、邢国公郭威。

当年契丹灭晋,肆虐中原,对大河南北百姓犯下了无数罪行,又犹以“安阳屠城”最为骇人,最为深刻。

是故,安阳之殇已成为大汉子民经历那场苦难浩劫的象征,为铭记国难,刘承祐继位之后,特意下诏相州官府,修建祠堂,用以纪念死难的百姓。地方官府与百姓,时时祭拜,刘承祐当初北巡之时,也不忘亲自赠上几炷香。

郭威途经此地,自然也不会忘记此事,遂让相州将吏组织,亲祭。

去岁冬,郭威是奉君命,以枢密使、河北观察使的身份,代天巡视河北,视察边备,检查兵防,慰问士卒,体察军心,观察内外形势,与戍边将领们就边防御备做详细的交谈。最北,一直走到永清。

时下,已是巡边完毕,恰在归途。

祭拜结束后,谢绝了节度使刘铢酒宴的盛情邀请,郭威打算继续南归,邺都那边需要再去拜谒一下符彦卿,澶州那边自家养子郭荣也当会面叮嘱一番。

“郭枢相,刘某迎奉是否有不周之处,何以匆匆南下?难道嫌弃我那府衙简陋,遂不愿落脚?”相州节度刘铢脸色有些不好看,拦着郭威的车驾,逼问道。

“刘公言重了!”面对刘铢的无礼拦道,郭威脸上洋起和善的笑容,道:“郭某实有急务在身——”

刘铢又很不客气地打断郭威:“郭枢相北来,不是奉陛下之命巡察河北吗?有什么事务更急于此?何以过我相州而不停留,竟是何意,莫非我相州军政,不堪入目?”

这个刘铢,说话端是难听,直白且大胆,即便以郭威的城府与涵养,也不免心生愠怒。迎着其目光,郭威压下心头不快,朝车驾一指:“刘公勿生疑忌,郭某实无他意,还请车内叙话!”

刘铢眼神一斜,双手有力一抱拳:“请,恭听郭枢相教诲!”

在大汉的元老宿将中,是有刘铢一席之地的,早年与刘知远有旧,在河东节度之时,表为内职。刘知远也向亲信之,常言其勇断类己,深为遇之,恩厚不下与郭威。

北汉立国之初,有从定中原之功,累迁汴、洛之职,移镇青州,后来在刘承祐移镇换防之时,与相州节度郭瑾互调,一直任职至今。

刘铢这个人,面相严酷,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故时下面对之,郭威也有些无奈。

上得马车,落座之后,郭威方才平静地对其道:“刘兄与郭某,皆乃河东旧臣,从高祖定中原,立社稷。晋阳之时,虽未深交,但我也素知刘兄之能才。今日既相逢于此,有些话,我且说之,公且听之,若不中听,勿怪!”

听郭威这么说,刘铢脸色方才好看了些,不过仍旧透着股凶恶的气质。

郭威手指轻抬:“我知刘公向来立法深峻,令行禁止,在军中自是无可厚非。然驭民终非治军,不可太过严苛。吏民有过,事当问其轻重,刑当依其条律。相州百姓,前以兵燹,遭受重创,民生民气,至今未复,敛赋劳役,实不宜过重……”

刘铢此人,向来惨毒好杀,手段狠辣,性格固执,受不得忤逆。当初还在青州的时候,治政驭民,颇为严酷恣意。

每亲事,小有忤旨,即令倒曳而出,至数百步外方止,肤体无完者。每杖人,遣双杖对下,谓之“合欢杖”;或杖人如其岁数,谓之“随年杖”。

调任相州之后,也将他在青州那一套,尽数移植过来。是以当政不过两年,凶名远扬,部民无有不畏者。

郭威这番提醒,也算是交浅言深了。但刘铢闻之,脸色比起之前在车驾下更加难看了,闷着头道:“看来郭枢相,果真瞧不上我相州之政啊,难怪,是欲以方才数言,上报陛下以罪我吗?”

刘铢此言一出,郭威其眉立刻皱了起来,目闪晦光,脸色冷淡下来,与之对视。

冷场几许,郭威淡然一笑:“郭某实无此意!”

态度愈加温和,又道:“当然,瑕不掩瑜,刘公在相州任上功绩,也是无法抹杀的。国初朝廷财政艰难,相州岁入,输送东京,从无短缺延误。境内盗贼匿迹,匪类不兴。天子御临以来,所兴之政,所立条制,悉从诏制颁行,略无遗漏。这些情况,郭某有所闻,陛下也甚嘉之……”

听郭威如此讲,刘铢急问:“此言当真?”

“绝无戏言!”郭威认真道,注意到刘铢仍旧闪动的目光,含笑道:“方才郭某所数之言,只一家之见,如今天下未定,分属乱世,公用重典,以定秩序,亦算不得过错!”

郭威这般言讲,刘铢方才舒服了……

摆脱刘铢之后,郭威一行,便从速向南而去。马车之内,郭威的脸色十分难看,良久,方才恢复。一丝讥笑挂于唇角,很快又化作一缕叹息。

摇了摇头,嘴里呢喃道:“这刘铢如此刚戾难制,能保一时,岂存一世?我与他多废那些口舌,只怕非但难警其心,反倒得罪了他。不智啊!”

原本,郭威数刘铢酷政,后边还有些劝告之语,冀望他能有所改正,不过观其态度,自觉枉作好人。在郭威看来,刘铢的作风若不改,行事如不变,他日势必难得一个好的结果。

郭威却是不知道,刘铢的酷毒是深到骨子里的,那里是容易改变的。在原本的历史上,奉命族诛他一家的,正是这个刘铢。

继续南下,过邺都,郭威收拾好心情,拜谒符彦卿,在元城度过了乾祐三年最后一夜。

重新起行,一路奔澶,未及与养子郭荣相会,便收到了来自东京的坏消息。至少对郭威而言,不是个好兆头。

郭威病了

十里开外,遥对濮阳城,郭威一行,暂歇于道左,两百余龙捷军士(侍卫军马军)巡卫于周遭,进食喂马。

郭威看着自东京发来的密文,老眉高耸,一抹阴云罩于额间,神情严肃异常。

“你此来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稳住心神,郭威朝飞马北来的信使说道。

“是!”

“枢相,发生什么事了?”见郭威脸色不对,身旁一名三十来岁的下属不由问道。

下属名为王赞,位卑而气质出众,少为小吏,原本为濮阳一刀笔吏,郭荣迁镇宁军节度之时,发觉其能,认为此人处事干练,明析律令,是个难得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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