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节
“狂妄!”赵普的态度,将王昭远触怒了,直接站了出来,训斥道:“汉帝远在东京,不知哪里听来的和议谣言。我朝尚有十万甲士,数百万丁口,何惧你北汉。倘若有胆,便放马来攻,想要来成都,做那些虚言欺诈之事,妄想!”
闻言,赵普看向他:“不知阁下是?”
“此乃我大蜀枢密使王昭远!”有人主动介绍道。
“久闻其名!”赵普笑道:“熟谙兵法,远略非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王枢密的名声,在下于东京,都听说过。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确是不自量力!”
“你!”赵普始终是一番平稳而讥讽的语气,听得王昭远脸色越来越黑,若非在殿上,他都想直接打上去了。
“贵使,也太过无礼了吧!”孟昶神情冷漠,冷声道。
见状,赵普这才露出些和煦的笑容:“为两国和平计,在下满腹诚意,不远千里而来,不过是王枢密喊打喊杀,固执而欲交兵,颇为无奈!”
深吸了一口气,孟昶摆了摆手:“朕倒想听听,大汉有什么诚意!”
闻问,赵普慢条斯理,侃侃而来:“如欲罢兵!其一,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蜀国当削帝号,向大汉称臣;其二,此战鏖兵日久,耗大汉国民脂膏甚巨,蜀国当赔偿军费;其三,每岁蜀廷,当向大汉进贡;其四,未免日后再起争端,蜀国当削减兵备,并将利州及剑阁割让大汉。”
赵普使蜀3
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响在宫廷廊道间,一步一声,都透着股愤懑与烦躁。后边,是几名蜀国大臣,亦步亦趋,紧随孟昶。
一直到进入文贤殿,随手拿起一方玉圭,狠狠地掷在地上,碎片甚至溅射到跟在最前的王昭远身上。孟昶阴沉的脸色也绷不住了,帅气的面庞一时竟有些扭曲,一抬手,怒声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陛下息怒!”群臣皆慑,宰相毋昭裔上前一步,轻声劝慰道。
“此怒何息?”孟昶扭头瞪着他,握紧了拳头,压抑着胸中沸腾的怒气,冷声质问都道:“北汉的和议条陈,方才殿中你们也都听见了,说说吧,如何回应!”
“陛下,就赵普所倡四条,分明没有一丝和谈的诚意!其于我蜀宫正殿,骄慢放肆,轻视我君臣,更是无礼在先!”王昭远立刻跳了出来,言辞激烈:“陛下勿需多虑,北汉要战,我朝可奉陪到底!”
王昭远言罢,宰臣李昊当即出言反对:“王枢密气愤之言,实不足取。赵普表现倨傲,未尝没有故作姿态、以势凌人的意思,不可当真。既然两国皆有和谈之议,就该宁心静气,冷静探讨!”
“依李相的意思,是要答应北汉那些荒唐辱国的条款?”王昭远凝视着李昊,双目中的不满几乎快溢出了。
王昭远的愤慨,不只是赵普的讥讽与北汉的强权条议,还是就是李昊、毋昭裔这些宰臣开始抬头,敢正面与他作对了。
当初,孟昶隐忍十五年,终于将权臣张业与专权贪纵的前枢密使王处回给处置了,王昭远以皇帝旧人,得以通奏使知枢密使,主理军机要务,其后稳步升迁,权位渐固。
而王昭远这个枢密使,实则是集军政大权于一体,位至人臣之极,似毋昭裔、李昊这些正牌宰臣,都要低他一头。这数年间,王昭远之声名权势之显赫,是没有一丝折扣的,否则也难以得到北汉君臣那般“重视”。
然而,随着在对汉战争中的屡次战败,兵力大损,国力大衰,作为署理军机的第一负责人,孟昶对王昭远的信重,也开始动摇了。
王处回之后,孟昶之所以用王昭远,主要有几点考量,一自然是亲近之人,知道根底;二是他受够了那些老臣权将的制约,提拔上一个资历浅薄之人,用以平衡朝堂力量;其三,王昭远此人,也确实有几分才情,若完全草包,孟昶就是强行扶他也扶不上。
但是,再深厚的信任,在不断的失败之下,也终将被消磨掉,如今虽然还在枢密使的位置上,但孟昶对他的态度也明显有所变化。毋、李等人察觉到了,是故开始在朝堂抬头针对发声;王昭远也察觉到了,所以他的内心近来也充满了焦虑、急躁。
不敢抱怨孟昶,只能针对李昊这些宰臣了。而此时,迎着王昭远那生冷的目光,李昊却是一副淡定表现,悠悠道:“王枢密可不要曲解老夫的意思!”
说着,向孟昶一礼:“陛下,老臣以为,对于汉使所提和议条陈,不必太过当真。纵使市井买卖,亦有讨价、还价之说,而况于国事之重。我朝虽受挫于边事,但尚有川蜀之险固,也不是任北汉予取予求的,即便北汉有饕餮之贪欲,也不至于如此不智,提出此等苛刻要求,只不过欲以诈术从我朝攫利罢了!”
听李昊这么说,孟昶也冷静了下来,略作思量:“李卿的意思,可谈?”
“正是!臣以为,北汉遣使而来,就证明了,北汉也有言和之意。鏖兵日久,又抗冬而战,北汉付出的代价,想来也同样严重!”李昊自信地说道。
“陛下,北汉既有议和之心,我朝则更不能示弱,受其敲诈!”看孟昶几乎被说动了,王昭远忍不住了,高声道:“根据汉中细作所报,北汉君臣好大喜功,穷兵黩武,凤、成、阶、兴等地已是民怨四起,怨声载道,我蜀民受不了繁重劳役,屡次相聚反抗暴政。
不顾天时,为了攻取西县、南郑,前后伤亡过万。如今,包括汉中在内,有饥荒之像,汉军兵力,也不过两万,还需分守各县,以作镇守弹压。
是故,汉军根本无余力南下,陛下万万不可受其虚言恫吓,轻易与谈,更不可答应其无理要求!”
“王枢密此言,只看到目前,可曾着眼将来。如今尚处隆冬腊月,汉军固然人困马乏,粮草难继,但来年呢?若休整数月、半载,以汉军之强盛,届时又如何抗之?”毋昭裔开口了。
“尔等身为大蜀宰臣,为何屡屡出言,誉敌而抑己,难道北汉,就如此让你们这干公卿大臣畏惧吗?”王昭远激动地质问道。
“王枢密熟知兵略,自诩经国之才,掌握戎机,为何屡战屡败?向使能够御寇于国门之外,我等又岂会同北汉虚以委蛇?”李昊瞥着王昭远,淡定地反驳道:“我早就说过,北汉雄起于中原,兵强马壮,非我朝可以相争。
当遣使修好。王枢密却要效武侯之事,屡次兴兵北伐,触怒强汉,致有北兵之祸。如今,丧师陷城,汉使西来,又当付出多大的代价,才可使两国复归于好?”
“都不要吵了!”见两方的争执有扩大化的意思,孟昶当即呵斥一声,严肃道:“前事不可追,朕召尔等,只想听你们说些真知灼见,说些又用于和议之策,不是听你们争执的!”
“陛下,据臣探得,汉使赵普此来,身负汉帝以全权。臣观赵普此人,贪财好色,若能买通此人,或可修得一份两方都能接受的和约!”毋昭裔主动道。
闻言,孟昶眉头先是一凝,思量几许,逐渐舒展开来,扫了眼毋昭裔与李昊,吩咐道:“毋卿、李卿,就由你二人,去与那赵普谈一谈吧!”
“遵命!”见皇帝定议,二人齐声应道。
在蜀国君臣就“赵普四条”愤而争议之时,汉使离开蜀宫之后,则抱有一份闲适的心情,开始在成都城里游览起来。
万井云措,百货川委,亲身体验了一番,成都之繁荣,还是有些超乎赵普的想象。当然,市井之间,也的确带有些乱象。赵普是一路走看,细细体会着成都城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倾听着街谈巷议,所谓察民气,大低如此,总能从中看到些兴衰之象。
一直游到成都罗城东南外的合江亭,纵目眺望,清远、检江两水环抱城池,轻舟商船,通行其上,仍有一片匆忙的盛象。
“放眼天下,能够与成都相提并论的城池,实在不多啊!”伫立亭上,赵普长叹道:“此地只怕集蜀中泰半财富,将来灭蜀,需告诫将士,需尽量保全城池啊……”
“侍郎,武德司的人送来密信。”一直到傍晚,方才回宾馆,使团护卫军官何继筠走了上来,打断一路畅想着的赵普,交给他一个蜡丸。
赵普回过神,隐晦地接过,捏碎取出张纸条一览。眼神上下扫了几下,露出了一点笑容。
何继筠在旁见了,不免好奇:“侍郎是否方便告知,出了何事?”
赵普轻笑道:“蜀主孟昶,对今日我提出的和议四条,十分愤怒!”
“侍郎,勿怪末将多嘴。你所提出的四条,确实有些苛刻了,设身处地想来,蜀主也不会答应,难怪其会愤怒。这,是否对影响和谈结果?”何继筠低声道。
“没想到,何将军锵锵武将,也有如此见识!”听其言,赵普笑了笑:“放心!蜀主越是愤怒,则越说明其有议和休战之心,否则,就我今日在殿上之表现,他要是驱逐我们,乃至取了我这颗头颅,都不奇怪!”
未己,似乎是得到了赵普回宾馆的消息,赵普受到邀请,宰相李昊在府中设宴款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