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节
政殿之内,宰相李涛、范质、薛居正以及奉命巡视黄河下游州县归来的魏仁溥齐在。枢密使柴荣,似乎有意地被摒除在外了。能够由这几名实权宰相齐聚探讨的事情,当然不是小事。
不知是天气过于炎热,还是人的心情本就烦躁,李涛带着少许怒气,朝外吩咐着:“来人,再取些冰块、冰帕来!”
吩咐完,李涛继续主持着会议,指了指书案上的公文,说道:“幸赖陛下亲自督导,诸臣尽力,蜀乱初平,关中方复宁定。
陛下来诏,意思已然很明确了,诸位也当知晓了。此番平乱有功之边军及都司将士,就由魏相负责审定了,受难州县的税收减免免,由三司派人核定!”
李涛对魏仁溥与薛居正二相,以一种吩咐的语气说道。对此,薛居正略有不愉,淡淡地应了声,魏仁溥则一副恬然的表情,甚至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应该的!”
“其余有功人员,自有吏部评断!”李涛表情变得有些严肃,问:“那,我等便议一议,剩余的蜀籍俘虏,当如何处置?”
此言落,一时没人接话,都考虑了一会儿。范质沉声说道:“此次关中蜀乱,参与其中的蜀军俘虏,不足两成,剩下的俘虏,仍旧为数不少,如何安置,需要慎重!”
“文素此言甚是!”李涛点头表示认可,趁机问:“依你之见,如何处置为妥?”
范质说:“此次变乱,终因地方官府对蜀俘奴役过甚引起,而朝廷少加监察,这两年,屡有因滥用而致死的情况发生,终于酿成如此后果。
我以为,首先,针对彼等的政策,当有所更改,蜀人亦是汉人,待陛下削平川蜀,亦是大汉的子民,不可再当作俘虏与奴隶来役使。
再者,西南边军中,亦有怀威、怀德两军蜀人,此事,难免对其军心造成影响,朝廷也不能不考虑!”
讲了一通,范质有些强势地说:“依我之见,当废除所有俘虏奴籍,重新编户,划付田亩,供其劳作,以安其心!”
“范相考虑有理,该当如此!”薛居正当即表示认可。
瞟了薛居正一眼,李涛说:“那是否,以其目前处州府解禁赐籍?”
“如此只怕不妥!”范质摇摇头:“蜀俘们,身处其地,多饱受苦役,给他们换个环境,再辅以政策,效果或当好些!”
“将这些蜀俘迁移实边如何?”魏仁溥这个时候开口了,道出他的想法:“陛下早有实边之心,灵盐、定边、陇西之地,都可作迁徙之地,如此,既可充实边境,平衡胡汉,加强朝廷控制,亦可一消蜀俘隐患!”
魏仁溥此言落,几人都是两眼一亮,李涛瞧向范质与薛居正:“二位以为如何?”
“可!”范质果断点头。
薛居正也一样。
“既如此,我等便一道署名,报与陛下!政事堂这边,也当尽快拟出一份迁章程!”李涛拍板。
“另外!”范质又补充道:“淮南两道境内的南唐俘虏,可作类似处置!”
在淮南,也有一些原唐军俘虏,只是数量比起蜀卒来言,少了太多,只有两三千人。对于淮南那边,朝廷实行的是直接消化政策。
众相取得共识,也基本定下了此事,皇帝那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纵使有些出入,但蜀俘的“解放”也是可以预见的。
可以说,王顺等人的作乱,不是没有积极意义的,至少为那众多受苦受难的蜀卒们,挣得了一份“自由”,让他们脱离苦海,当然,代价是他们的性命,并且从一开始,也只是想活命罢了……
而对于剩下的蜀俘们而言,则是直接享受“王顺起义”的福利了,或许对他们而言,能够被放回蜀国,才是最好的结局,但已然落到这等境地,岂能有更多的奢求。
再者,不管如何,也比给官府做牛做马,为奴为隶要好,在边州,还能有个新的开始。甚至于,会对朝廷的“仁慈”感恩戴德。然后,到了边州,一手拿刀,一手持犁,为大汉边疆的稳定做贡献……
当然,能否达到那种效果,却要看后续的发展了。
议事既定,诸臣散去,各署其事,不过,李涛特意将范质留下密谈。虽然这两年来,二者之间关系淡化,乃至争锋相对,但表面上的体面与风度还是保持得很好的,两人相对,都是谦和君子之态。
李涛亲自给范质舀了一碗冰饮,乃是夏季开封比较流行的卤梅水,轻笑道:“将入三伏了,天气越发酷热,喝点凉汤,解解炎燥!”
“多谢李相!”范质面色如常,双手持杯啜了几口,面庞之间也不由露出几分畅快,放下汤碗,说道:“不知李相,有何事商谈?”
闻问,李涛态度依旧温和,说道:“关中平乱,俘虏了不少贼众,陛下有意,将所有为乱的蜀俘斩杀,以肃国法,这点,我们都没有意见。
蜀籍之乱贼,方便甄别,难的是那些从乱的关中百姓,陛下不愿轻放,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其中,难保有奸邪之徒。但是,谁被迫,谁主动,想要从中甄别善恶,却也不易。
陛下以那孙方前方,负责此事,其人为吏尚可,但处事速来操切严苛,急功近利,恐他矫枉过正,反害得良民!”
听李涛啰嗦了这么一大堆,范质似乎有些领会其意了,瞥了他一眼,悠悠然地问道:“李相是想反对陛下对孙方之任,上表换人?”
闻此言,李涛脸色变了变,赶忙摆手,说:“陛下所定,既无差错,臣岂敢轻言更易!老夫的意思,文素掌管刑部,负责天下刑名之事,关中亦然,此番,甄察乱贼,刑部当有所作为才是,为国为民,也顺便做些查漏补缺的事,以免事怠!”
听其言,范质想了想,心中生出些哂笑之感,李涛这是想推他出去,插足皇帝的决议?
飘飘然的李相
“凡是刑部职司之内的事,纵使李相不加提点,范某也履职达务!”略加思索,范质淡淡然地说道。
注意到了范质的表情,面容平静,眼神古井无波,但听其言,心头为之一堵。眼珠子转悠了下,李涛笑容益显亲和,轻言恭维道:“文素向以刚正廉介,勇于任事闻名,我自然是相信的!”
说着,笑容一敛,李涛神情转换得很快,变得严肃,甚至有些凝重。直视着范质,李涛踟蹰了下,说道:“我近来常思,此番关中之乱,虽系多方因由,既有地方施政役用不当,也有朝廷监督不利的缘故,而我等位居宰辅,协理天下,未察其弊,致生此乱,让关中百姓多罹其祸,官民财产损失惨重,实在难逃其责。
近来,时怀忧恐,内疚难填。幸乃天佑大汉,将吏得力,方使此乱,迅速平定。然即便如此,陛下还京,也无言面对。我有意修表至行营,向陛下请罪,不知文素,可愿联名?”
听其言,范质打量了李涛两眼,应道:“李相一片公心,毫不避责,范某佩服,自当修表一封,以奏陛下!”
反正就那个意思,各理其事,各请其罪。
脸上终是流露出少许不愉,沉默了下,李涛又露出笑容,转变话题,说:“关中经此变乱,变动颇多啊!布政使换了寿国公,扈公凄然离任,按察使沈遘更因乱事病亡于任上。陛下的意思,除了赏功,还有罚过纠责,对于此事,文素如何看待?”
李涛此时轻言细语间流露出的意思,让范质心头一顿,看着他那老谋深算的样子,对其想法,有所猜度了。
他们身为宰辅,都主动为关中之乱自请其责,而况于直接负责道州军政的大吏们。此次关中蜀乱的影响,实在恶劣,甚至影响到伐蜀大略,绝不当轻拿轻放,必须有人担其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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