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节
入城之后,对于王璘一干人等,马全义等人还是表现出了礼待,对他们的义举表示高度肯定。尤其是对王璘的经历,很是赞扬,说他为报父仇,挺剑杀胡,是两义并举。
不过,这显然只是表面现象。如果王璘真有复仇之心,怎么会当了契丹二十年的顺臣,替其为官做将,即便早年迫其势大,无奈臣服,但当年赵延寿举旗于幽州,燕地军民豪杰响应无数,当时为什么不带着人追随,同契丹人作战。
究其原因,还在于此番,大汉来势汹汹,兵雄势大。并且,王璘是那些汉族军事地主中,比较落魄的那种,混了二十年也才区区一县之统军,与韩氏、耿氏等辽国的顶级汉人家族相比,完全没有可比性。
再加上,同为汉人,从感情上而言,也亲近些,当然,这是最次要的原因,时机适当之时,拿出来用用罢了。
简陋的衙堂前,十几名伪军军官狼狈地站着,垂头丧气的,周边由数十名精锐汉卒侍立着,马全义、李汉琼、马仁瑀三名将领则站在台阶上,打量着这些汉族军官。
素有侠气的马仁瑀,盯着他们,语气愤愤:“你们这些人,入辽已久,与契丹人为奴为婢,给辽国纳粮,为其作战,可还会说汉话?”
马仁瑀气势凌人,令人不敢侧目,其中一名领头的军官,主动出列,拱着手,底气不足,应道:“将军,我们也是汉家儿郎,自然会说国语。”
“呵!”马仁瑀嗤笑道:“我还以为,你们现在只会说契丹语言了!”
马仁瑀岁不过26,但从军已有十二三载,久经沙场,战功卓著,如今已官至龙捷军厢将,青年骁将,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锐气难当。这些降将也多见过马仁瑀跃马纵横,杀人如麻的英姿,是故听其怒言,多显惴惴。
信安军使李汉琼也开口了,表情凛然严肃,言简意赅,语气严厉:“既为汉人,为何不提刀杀胡,反而助其为虐,对抗王师?”
面对这等问罪,领头的军官,叹道:“我等皆属遗弃之人,身家性命为人所制,如弓矢操于人手,无可奈何啊!”
“如尔等这般,跟随胡虏,肆虐幽燕,戮杀汉民,本当罪死!”马全义上前一步,虎目神采慑人,朗声道:“念尔等身不由己,或免一死。今有圣天子,为雪汉家二十年之耻,兴师伐辽,提兵百万,北上击贼,必欲收复关山,破亡其军。诏下之日,三军将士,欢呼踊跃,燕赵豪杰,慷慨影从,四方志士,无不昂首北望,殷殷以盼王师告捷。
天军之来,如泰山压卵,势若洪流,汉家儿郎振奋武功,胡人犹能猖獗几时?你们这些旧地遗民,不趁早改旗易帜,改邪归正,弃辽归汉,难道还欲为契丹人卖命,至死无葬身之所的境地吗?”
马全义这番话,实则已经给这些汉族军官指出了明路,只有归顺大汉,并戴罪立功,才有活路。而这些汉族军官,当然领会到了,当即拜倒,表示愿意弃暗投明,重归大汉,为汉军效力。
马全义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当即安排他们回俘虏营,劝告伪军,安抚军心,勉以归诚之意。并赠医施药,调拨一部分粮食与他们,同时把军中的几名宣慰郎官遣入其营,进行思想改造。
“马将军,这些俘虏,能相信吗?”处理好收降事宜,三名汉将于堂间议事,马仁瑀不由问道,言语中表示怀疑。
“小马将军有何看法?”
在大汉军中,马仁瑀“小马将军”的名号已经闯出来了,又有马全义这个老马在,是故被这样称呼,马仁瑀倒也没觉得被小看。
迎着马全义的目光,马仁瑀说道:“这些降军虽属汉人,但终究长期在契丹治下,多受胡风影响,且其家小仍在辽军治下,今虽战败受俘,若说他们因此而归心,为大汉尽忠,我不信!”
闻之,马全义不由笑道:“小马将军不仅英勇善战,胆略过人,还颇有见识啊!”
在边上,李汉琼则保持着他的麻木脸,声音从容得有些冷淡,道:“既然投降了,可就由不得他们了。对这些俘虏,可区别对待,滦平营籍的人,可收容入军,补充损失,日后东进,可为先驱。至于辽东籍者,暂作劳役安排。”
李汉琼也是这些年,汉军中的后起之秀,如今也才三十出头,身体强健魁梧,气力惊人,骁果菁英,为人严肃,性格麻木而刚强,极为善战。
看着李汉琼漠然的神情情,马全义有些感慨,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性格表现,有些像少年期的乾祐皇帝。
马全义则道:“陛下曾说过,辽国治下,有几十万的汉人,如能引其反正,复为大汉效力,于辽国而言,就是极大的打击。此次,我们收降虽只这千五百人,却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只要善加处置,所起的效果,将难以估量。
有这些人做榜样,此后作战,契丹人不敢全信属下汉卒,而汉卒也不会再拼死为其效力。似王璘这样的本地豪强,就是明证,辽国诸族之间,人心终究难齐啊!”
勇猛固然是马全义一直以来的素质,但除此之外,他还会动脑,早年追随刘承祐,屡屡在军略上出言画策,从那时候起,刘承祐就知道,这是个可塑性很强的将领。
而在常年戍防永清的过程中,他的领导、决断能力,都锻炼出来了,并且也具备了不俗的大局观与战略眼光。此番北伐,大汉的统帅阵容足够豪华,但真正豪华的,还是这些作为统兵中坚的将领,诸军之中,名将堆集,对于刘承祐而言,实在场富裕仗,完全不愁无人可用。
听其言,马仁瑀若有所思。另外一边,李汉琼则沉声说了句:“倘若因为这些人的投降,辽国把他们的家人闻罪抑或杀害,那也不怕他们再生异心!”
闻之,二马都不禁侧目,注意到李汉琼那如坚冰一般不化的表情,都不由感到少许的寒意,此人确实狠。事实上,从李汉琼的话里就能反应出,对那些伪军,可操作的手段还有很多。
而对那些伪军而言,在辽是身不由己,在汉又何尝不是,他们的处境,注定尴尬,除非汉辽之间,彻底分出个结果。
不过,马全义没有就李汉琼的话深入思考的意思,从其本心,不愿意耍什么阴谋。想了想,说道:“我们议一议下一步动向吧!”
“马将军直接说吧!”李汉琼又简洁有力地应道。
很明显,在场的三名汉将,以马全义为主。不提他与皇帝的关系,哪怕仅凭资历,他都足以压服另外两人。
马全义也不故作谦辞,蛇无头不行,何况军队,自然该当仁不让,负起责任来。略加考虑,马全义说道:“大军北上后,辽军全面收缩防御,我们奉命东来追击,本欲寻求歼东路辽军一部,却不料阵斩高模翰。
东路辽军,本以汉人、奚人、渤海人为主,经石城一战后,辽军损失惨重,军心动荡,士气低落。我有意暂时驻军于此休整,并请命行营,东进攻击滦平营三州,将卢龙地区拿下,封锁榆关,将辽军彻底割裂开来。若能寻机通过榆关道,进攻辽东地区,那将对辽军造成更加重大的打击!”
听完马全义的想法,马仁瑀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这是分兵之策,而在偏师之中,则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当即表示赞同。
李汉琼则道:“如今我们三支军队加起来,尚且不足7000步骑,即便加上俘虏,也不满万,兵力过于薄弱了,足守不足攻。东路辽军虽败,但在兵力上仍胜过我军,且难料其是否有后续援兵。想要完成攻略目标,需要增兵,稳固粮道,保证粮食军械的供给!”
“李将军所言甚是!”对于李汉琼的见解,马全义表示完全认同,看着二人,拿出一份军报,说道;“我欲上书行营,请示陈留王,二位可愿与我一同署名?”
马仁瑀当即颔首,李汉琼则伸出手:“笔来!”
銮驾临幽州
乾祐十一年九月初九,踩着九月上旬的尾巴,花费了约二十日的时间,水陆并进,几经周转,幽州在望。从东京出发的时候,御营只有三万人,一路北上,等过固安县后,已膨胀至八万之众。
其中,除了安审琦留在永清等候御驾的两万河北州兵,便是数万乡勇民夫以及转运的军需物资。已经进入九月,冬季也不远了,冬衣、冬鞋以及御寒的物资,后方在生产,朝廷在筹措转运。
事实上,此次北伐,大汉这边是做好了长期作战的打算的,就体现在各类军需物资的准备上。
过巨马河之后,刘承祐是舍舟登岸,所有的船只,都用来转运辎重,也顺便让那些在船上待腻了的将士们接接地气,调整军容,恢复精神。
御驾,自然是在众星拱月之间,再往北,可就是汉辽双方的直接碰撞区域了,再没有比皇帝安危更重要的事情了,是以,作为都部署的赵匡胤御下也越来越严。
空间开阔的銮驾内,摆着叠叠奏章,除了来自东京的少量要务之外,都是这段时间与辽军作战形势汇报、诸军的战果以及一些燕军、燕民的情况。
“马全义却也不负我的期望!”平静的面容间,刘承祐嘴角微微勾起。
前后长达数十日的对辽厮杀中,汉军中涌现出了一大批的作战功臣,其中马全义算是战果最大的了。当然,刘承祐关注他,也因为这是自己的故人,虽有言说,指挥作战,忌讳远近亲疏,刘承祐也在大局上尽量保持公平。
然而,若没有嫡系故旧,维持上下尊卑,如何掌控大军,只需做到赏罚分明,那么别的人只会因为皇帝的优宠而羡慕,甚至主动靠拢,积极表现。事实上,大汉军中,想成为下一个马全义、杨业、潘美的,可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