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节
按道理来说,以刘皇帝一贯以来的表现,不当有如此患得患失才是。然而,事实就是,在取得了一系列堪称辉煌的胜利之后,他心里反而生出不安了,他怕下一次,就遭遇自己的“滑铁卢”了。
当然,这或许也是刘承祐太过在意其事了,所谓关心则乱,在削平天下、廓清环宇,成就开天辟地般的伟业面前,刘皇帝也难真正保持一颗平常心。
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基本素质没有丢,所用是人,懂得放权,也敢于放权。
关于南征主帅的问题,刘承祐终究选择李谷。在李谷建议朝廷平南的同时,也曾上了一封辞表,也曾坦然他的身体情况,说为了不耽误军事,为了顾全大局,愿意让位于其他将帅。
当时,刘承祐十分感动,就他所知,李谷的身体虽然不好,但也还没到不能理事的程度。而李谷,大抵是听闻了皇帝的顾虑,为免他为难,而主动请辞。
对于这样的臣子,刘承祐还能多说什么,当时就给李谷回了一封长信,表述他功劳,让他安心料理军务,向他保证,主帅之位,别无二选,让不要有顾虑。
因而,当平南诏令发布时,主帅的名字,明确无误,就是汝阴郡公李谷。
等刘承祐回到崇政殿时,见到一道年轻的身影在那里晃荡,因为年纪的缘故,不算高,但看起来却雄健有力,正是四皇子刘昉。侍卫告知刘承祐,四皇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刘承祐归来,刘昉立刻上前,郑重其事地行礼:“臣参见陛下!”
此时的刘昉身上穿着一身铠甲,亮银色,更添几分英武,腰间还配着一把刀。看他这穿着,见他的表情,刘承祐问道:“你这身打扮来见朕,所谓何事?莫不是要效仿将帅们,也要请命南征!”
哪怕已经定下出征将帅的人选,这段时间,向刘承祐请命南征的禁军大将仍旧不少,都想赶上这趟平南的车,再取得些军功。比如孙立,这位天子旧将,在前次整军中,终于从小底军的位置上退下了,这次也被拒绝了,刘承祐的回话是,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此次平南,除了动用兵马以地方军队为主要力量外,所遣将帅,也多是南方的戍将,过去的功勋大将,基本没有任用。既是给后进者机会,也在于平衡。
面对皇帝老子的发问,刘昉也很直接,抱拳道:“回陛下,臣确实前来请命从征,到平南征战场上去!”
对此,刘承祐倒也不意外,观察着他紧绷着的表情,没有兴奋,没有跳脱,只有坚定。
“小小年纪,不知轻重,你为战争儿戏吗?是供你去嬉玩的吗?”不过,刘承祐却轻斥道。
“陛下,臣已经不小了,这些年,读兵书,修武艺,如今南方大战方起,不正是用武建功之时,否则习之何用?”刘昉少有得顶了刘承祐一句,颇显豪情。
事实上,有过随驾北伐的经历,哪怕没有真正体验战场的血腥杀戮,但刘昉的豪杰气质与胆魄却是磨炼出来了。按照虚岁来算的话,刘昉已经十三岁了,这在某些贵族子弟身上,已经是当爹的年纪了……
“你这身铠甲哪里来的?”沉吟了一会儿,刘承祐问道。
“我让军器监帮我打造的!”刘昉老实答道:“陛下,等我再长大些,这套铠甲可就穿不下了,到时候岂不是浪费了?”
听其言,刘承祐也被他给逗笑了。刘昉却不笑,就那么认真地望着他。想了想,刘承祐问:“你娘亲同意吗?”
刘昉干脆地道:“陛下若同意了,娘亲那里我自有说法!”
看这小子一口一个陛下,刘承祐的心里,难免感慨,不过,他也确实在认真考虑此事的可行性,虽然,只消他一句话的事情。
“江淮、鄂州、岭南三路大军,你想去哪边?”刘承祐盯着刘昉,平静地说道。
闻言,刘昉脸上终于一喜,然后陷入了思考,最终道:“岭南!”
“为何?”刘承祐有些意外。
刘昉昂然道:“我此次从军,是为磨砺自身,岭南多山,环境恶劣,哪里艰苦,就去哪里!”
刘承祐终于笑了,探手摸了摸他脑袋,道:“朕稍后给你批个条子,让你到岭南军前效力,至于职位,就给潘美当卫兵吧!”
等刘昉兴冲冲地离开,刘承祐也不由叹了口气,有欣慰,也有担忧。对于儿子们的培养,刘承祐也算是费了一番苦心的,此前,他就有考虑过让太子刘旸挂帅出征,给他长长威望资历。
不过,后来息了此想法,即便如此,此番平南大军的后勤调运工作,刘承祐也是让刘旸全程参与,进一步锻炼他的实政能力。
入殿落座不久,刘承祐又召来吕胤,直接对他吩咐道:“去查一查,军器监是谁擅自给刘昉打造铠甲的,按照规制将之处置了!”
这仗怎么输?
瓜洲,位于扬州城南不足三十里处,乃江北交通重镇,水道枢纽,扬子津直通大江。
这本是一座由流沙冲积形成的沙洲,四面环水,形状如瓜,故而名之,然而,经过数百年沧海桑田的变迁,瓜洲已然与长江北岸连成一片,拉近着南北两岸的距离。
作为通衢口,凭借着优良的交通条件,一直作为长江下游的经济重镇,不过,在大汉朝攻取淮南,尽收江北后,也使之承担了更多军事作用,自乾祐五年起,其驻军从五百逐步提升至两千,极其重视,就近监视着南岸的润州。
时入深秋,瑟瑟凉风吹拂中,大江之上,是洪波涌动,涛声不绝。换作往年,江面上必是客旅云集,江船如梭,川流不息,属于南北经济交流最为频繁的时节。
然而,随着南北关系的紧张,朝廷陈兵江北,感受到战争的气氛后,大部分人都选择了退避。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对商贾来说,则更加敏感,虽然朝廷南征的诏令还没传来,但江南江北,哪怕小民百姓,都知道大军南下已不可避免。甚至于,很多人都期待的,尤其是那些南来北往的商贾。
再有南北双方对水道的封锁,使得此时的瓜洲前十分萧索,只有少量巡逻的走舸轻舟,游弋于江面。
当然,如果把视线北移,就会发现,战争降临之前,扬州比起往年更加地繁荣热闹的,运河之上,舟楫如云,大量的官船、商船、民船于其间争渡,运输着各类军需物资,有的是官方转运,有的是征召调役,还有为数不少为利而来。
在多年的战争中,朝廷已有意识发挥民间商贾的积极性,除了军械甲胄等管制物资之外,其他的被服、鞋袜、手套、玉具、水容器甚至是军粮,都逐渐试着让民间的船队负责运输,乃至采买包运。
利益动人心,也确实能催发人的积极性,而经过北伐战争的洗礼,使此政策的施行上升了一个阶段。虽然整体而言,占比还不算多,但却在提升,也确实给朝廷的省了不少事。
当然也出了不少问题,总结了一些经验,制定了一定的规矩。因此,到此次平南,则更加得心应手了,战争对于一个国家组织能力的考验与锻炼是无与伦比的,而经过北伐那等规模的战争考验的大汉朝廷,在南征这种“小战”上的组织上,也可以说是得心应手的。
瓜洲渡头,披着一件厚实的深黑大氅,李谷矗立渡口,临江南眺。身上的大氅上,绣着金丝龙纹,贵气很重,乃是皇帝特地自东京遣人送到扬州来的,另有一副护膝、绑腿,是念及天气渐寒,而李谷身患风痹之症。
对于皇帝的关怀体贴,李谷唯有誓死以报,将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平南大业上,为大汉的一统天下,走好最后一步。
江面之上,寒雾稀疏,自北向南张望,可以看见,南岸的叠叠群山,以及依靠形胜所立的敌军水陆营寨等军事设施。
李谷虽是文人,但身上始终具备一种豪气,一种气魄,这也是刘承祐愿意也敢让他的领军平南的原因,如果只是为了满足他一个愿望,就付之以大权,也是不可能的。
遥望对岸的京口,李谷苍老的面容间,却透着一股自信,一种踌躇满志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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