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节
然而,或许早年东京粮食斗米百钱的价格给人的记忆太深刻了,不论刘皇帝还是朝廷,一直都表以极大的重视。毕竟民以食为天,要满足上百万的人口,粮食问题绝对是首要问题,因此,多年以来,对粮价是严格控制,每年根据粮食输入与储备情况,制定粮价,而具体粮价,则根据市场情况可以官府定价上下浮动1-2文。
在统一的进程之中,粮食也是战略物资之一,消耗重大,也加剧了开封的粮食压力。然而由于政策的问题,严重打击了粮商的积极性,很多时候,都是由官府主导,从京外购粮筹粮,转运入京。
到如今,终于由王溥向刘皇帝提出这个问题。如果长期这样下去,以朝廷的执行力,还是能维持许久的,但对朝廷来说,却不是最佳的办法,反而会增加负担。
与其那样,还不如发挥商人们的积极性,让他们觉得有利可图,自然会主动输粮进京,同时朝廷只需要做好打击不法、监管维护市场秩序、严惩那些囤积居奇的行为,并且,粮价自由,以朝廷的官仓储备,随时可以干预粮价。对此,刘皇帝已经同意了。
当然,如此正式颁行,那么东京的粮价必然会经历一场震荡,上涨是一定的了。这对于东京百姓而言,按可就不是乐于接受的事情了,也是当场就有人提出疑虑的原因。
不过还是有些具备见识的人,当即说道:“粮食过低,粮商自然不愿千里迢迢运粮入京,那样无利可图。倘若此令颁行,东京粮价上涨,各地粮商,必定大举输入,尤其如今朝廷已经平了江浙,那里可是鱼米之乡,盛产稻米。一旦东京粮食多了,这粮价自然就降了,再者,朝廷也当不会允许京城粮价过高,否则百万士民怎么办?”
显然,高手在民间,此人这样一解释,大伙莫名地觉得安心不少。当然,真正聪明的人,已经在琢磨着,是否涉足粮食生意了,比如有一名商贾打扮的中年人,脑筋转得快,如果真是如此,那至少在一到两年之内,往京城运粮,是大有可为啊……
能引起互动的事情,才最吸引人的,显然这姓周的说书人,熟谙此道。见众人反应,嘴角挂着一抹笑意,总结道:“如果朝廷此令一下,只怕京城百姓会争相购粮储备,粮价上涨,有做粮食生意的客官,可要抓住获利的机会!”
顿了一下,其人又道:“另有传闻,朝廷打算在一年之内,回收除乾祐通宝之外的所有各色旧钱、杂钱,并制定兑换比例,一年之后,所有旧钱、杂钱就都成废钱,不能再在市面上使用……”
过去,朝廷也是逐步进行新旧钱的替换更新,在中原及北方有不小的成效,这一回,则主要是针对新平定的南方,属强制执行。
这则消息同样引起了反响,顿时就有一人表示道:“倘若如此,得将手里的旧钱,尽快兑成新钱了!”
“也不知是具体是怎样个兑换法。”
“该着急是江浙、岭南的人吧!”同样有聪明人。
“没错,以在下看来,最需要兑换的,正是南方人,他们用的杂钱、铁钱、铅钱,到我们中原,可不好使……”
“还有一则传闻,经商的客官,可要注意了,据说有好些官员,向天子建议,要继续增加商税……”
此言落,又是一番热议,一时间,这座泰和茶馆,似乎成了一个政治论坛,爆料议论各种时政热点。
祸从口出
馆内的议论声始终没有停止过,在楼上,韩熙载听得认真,但表情却逐渐趋于严肃,乃至漠然,一种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端上来的茶、酒、干果,一样没动。
“官人,时辰已晚,是否回府?”时间在不知觉间流逝,随从别过头打了个呵欠,然后回首向韩熙载请示道。
馆内虽然谈论着国计民生,甚至与士民百姓的生计息息相关,但对于他这样的家奴而言,却了无趣味,毕竟他指着韩府生存的。若是讲些故事,或者桃色新闻,他定然会感兴趣的,其他,着实提不起兴趣来。
并且,他也看出来了,自家主人的心情不怎么好,因此也更加不解,既然不喜那些评论,为何还要坐这么久。
回过神,韩熙载注意到外边见暗的天色,而馆内也安静了些,在座众人的热情似乎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将到散场之时。
“走吧!”韩熙载起身便去。
“小的去结账!”随从应了声。
静静地站在泰和茶馆门口,韩熙载眉头紧皱,抬眼望了望,终于冷言冷语地将他心情不佳的原因吐露出:“任由这些市井小民如此滥议国家大事,挑动人心,长此以往,必生祸乱!”
作为一个士大夫,对于这种小民,如此张扬地评点时政,韩熙载似乎有种天然的厌恶感,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态度上自然十分排斥。
当然,韩熙载的心胸倒也不至于那般狭隘,他只是从方才的议论中,看到了一些不好的苗头。刚刚在讨论什么?粮食政策、钱政、税收,这些可都是有关国计民生的大事,朝廷尚无定论,他们已经在妄加猜测,甚至以一种既定的假设去推导结果,这样情况如果在开封大面积传扬开来,必然引起波澜,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而如果朝廷真有那些打算与计划,在具体的实施上,甚至也可能会被影响到,平生波折……
没有等太久,韩姓仆人也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一包东西,注意到韩熙载疑问的目光,其人顿时解释道:“这些干果未曾用过,小的特意打包带走……”
闻眼,观察了一下他微红的脸色,韩熙载道:“你这小厮,莫不是把那桃花密也喝了?”
年轻的仆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陪着笑,小心地说:“总不好浪费了。”
听其言,韩熙载问:“费了多少钱?”
提及此,顿时一副肉疼的表情,应道:“入馆加上楼以及茶酒瓜果,一共85文,什么都没做,这将近一陌就花费出去了……”
在当下之大汉,对于开封百姓而言,85枚钱足可供一个五口之家七日之用了。按照当下之粮价,可以购得65斗粟米,换算到后世就是77斤左右,因此省着点用,或许还能坚持更长。而对于乡野小民而言,则能坚持更久了。而他们主仆二人,花了这么多钱,就只在一个茶馆干坐了一个多时辰。
闻之,韩熙载也不禁叹了口气,感慨道:“当初在金陵锦衣玉食,奢侈无度,何曾想到,老朽如今会有窘迫到为这不足一陌的钱忧怀?”
说完,便带着家仆离开了,韩熙载也有些心疼了。
韩熙载一共有八子四女,北来之后,仍跟着他讨食的,还有八人,再加上一应的女眷,家仆,一大家子有近三十人。北归前,是把在金陵的家底全部都带上了,到开封后,朝廷也赐了两百贯,但对于新搬迁的人来说,在彻底适应下来之前,完全是花钱如流水,若不是府邸有朝廷安排,日子只怕会更加艰难。
而来京的其他南臣,也都差不多,但大多数都比韩家压力小些,他们或者家资充盈,或者人口不多,更重要的,其他人基本都有工作安排,有收入来源。
回到自己府邸后,韩熙载直接把自己关在书房之内,思及近几日自己的见闻,以及一些想法,提笔疾书,开始书写政论,阐述自己对大汉国策上的建议。
没错,韩熙载再也坐不住了,准备也向天子上疏陈事,主动点,看能不能觅得点机会。
接下来的几日,开封城内,果然人心浮动,倒不是生变生叛,而是东京粮价要涨的消息力传开之后,城内居民纷纷购粮囤家。都不需要百万人,哪怕只是其中十分之一,突然抢购,就能引起动荡了,并且大规模的抢购迅速逼得一些粮铺、面商关门歇业。然后问题就显得严重了,搞得京城要断粮一般……
所幸,大汉官府不是摆设,开封府尹高防更是有能干吏。果断察觉到了问题,在风潮将起前,果断下达政令,布告安民,并差属吏平抑市场。
有人建议高防禁止百姓购粮,被其拒绝,而是上奏皇帝,请开官仓,以储粮入市,国家储备,本就是起这作用的。于是,当官粮入市后,“匮粮”的传闻被打破,再加官府的辟谣,又兼京城的粮价仍旧稳定着,有些私抬价格的商人店铺也被开封府拿下法办,这场风波终于勉强平息下去。
当然,这场风波虽然来得急去得快,还是让朝廷警醒。在平抑动荡的过程中,有关诸司也调查着事件的起因,并迅速搞清楚了缘由,于是城内足有十余家茶楼、书馆被封,一应人员尽数被抓,其中就包括韩熙载去过的泰来茶馆。
罪名也很唬人,妄议朝政,散布流言,蛊惑人心,这可不是小罪,严重地直接判死都没什么大问题。并且此事,直接引起了刘皇帝的重视。
崇政殿内,开封府尹高防、巡检司都指挥使韩通再加武德使李崇距,刘承祐一脸平静,听取着他们关于此事的汇报。
“这么说来,此番骚乱,背后并无阴谋?”良久,刘承祐这么说了句。
“是!”李崇距肯定地答道。
“经臣等仔细审查,此番骚乱,事出偶然!”高防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