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节
仆勒此番东来,自然是带着重要使命的,奉西州回鹘可汗乌古只的命令求援的。从去岁耶律斜轸率军西征开始,已经一年多过去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内,西域的局势自然是天翻地覆,在辽军的强大攻击力下,高昌回鹘自然是丧师失地,已经到向东祈援的情况了,可见危急情况。
当然,西州回鹘自己大概也知道,要让大汉军队横跨两千里至西域救助关系并不亲厚的他们,显然不现实,因而仆勒原本的目标,是向归义军求援。毕竟,相比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汉,归义军近在咫尺,方便得多,再加上双方还是姻亲关系。
不得不提的是,占据着瓜、沙的归义军,在进入十世纪以后,是在逐步走下坡路的,毕竟在己方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从来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
因而,辽军铁骑悍然侵入高昌回鹘之时,归义军也受到了惊吓,屯粮积械,修缮城防,聚兵备战,生怕波及到自身。是故,回鹘可汗的使者仆勒找到地归义军节度曹元忠时,得到了足够的礼待,但出兵,恕其直言,归义军自保尚且不足,又哪里敢去与辽军作对。
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也是懂的,如果西州回鹘真的被灭了,辽军回过头来对付一个归义军,想来也不会费什么劲儿。至于大汉,隔着一个甘州回鹘势力的汉军,并不能给他们多少有力的支持,半个世纪以来,归义军都是靠着自己立足于瓜、沙,关键时刻也只能指望自己。
顾虑虽多,对于西州回鹘的求援,还是有所表示。思虑几许,曹元忠对仆勒说,归义军实力弱小,纵然派出三两千兵马,也无济于事。倒是东面的甘州回鹘,户民数十万众,他们同出一源,可以请求帮助。他正准备再向中原派出使节,莫若随他同往,可一路护送他至甘州。
仆勒想了想,也有道理,向归义军求救,本就是一种无奈的做法,希望曹氏能够从后方闹出些动静,牵制辽军。相比之下,甘州回鹘的人口更多,兵力更强,倘若能够出兵救援,那么能起到同样的作用,并且效果更好。
而东来的礼物,都是曹氏帮仆勒置办的。然而,结果嘛,自然是失望的,抵达汗帐删丹之后,向才继位没几年的甘州回鹘可汗景琼表明来意,景琼也是和颜悦色地接待了仆勒,然而一谈及出兵西域,就开始左顾而言他事,最终游说失败。
事实上,甘州回鹘可汗景琼也是无奈,因为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内部有矛盾,外部有压力,而一切的压力,就是来源于东面的大汉。地缘政治就是如此,有大汉这个强邻崛起,周边势力自然无不感到威胁。
尤其是也算河西走廊上一霸的甘州回鹘,那种危机感更是与日俱增,毕竟以他们的势力,对于如今的大汉,夸张地说,只需动一根手指头,就能灭了他们。
再加上,大汉在这十来年的时间里,西进的步伐从来没有停止过,虽然没有暴风骤雨般狂飙猛进,但步步蚕食,像一张网罩过来,也是令人窒息的。
在甘州回鹘内部,一些抗汉保国的声音也开始抬头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仆勒求过来,甘州回鹘哪里有心思派兵西进,去淌西域的浑水,去得罪契丹人?
而回鹘可汗景琼的内心写照则是,当今天下,也只有契丹人还能勉强与大汉扳扳手腕,要是把契丹人得罪,岂不是断自己一条后路?
请援甘州失败,使者仆勒自然失望不已,甚至有些绝望。当时的心情,就像河西的冬季这般冰冷,而他也没别的选择,已经走到甘州,走到删丹,干脆跟着曹元恭去开封,或许伟大宽容仁慈的大汉皇帝,会念他一路辛苦,动一动恻隐之心,出兵解救呢?
哪怕有曹元恭提醒他,大汉与契丹人和议通好也没过多长时间。但是,仆勒还是决定东往,哪怕比较渺茫,当然,也是此人清楚,在这种时候,西返怕也是前途未卜,还不如去开封碰碰运气。
仆勒的求援之路,是真不轻松,从夏初开始,就秘密东向,出入西域一共就那么几条路,耶律斜轸西征走了北道,仆勒东援走的是中路,那时也已被契丹军队所扼断。
因此,为避过沿途契丹人的封锁,就耽搁了不少时间,还差点被俘虏。出发时的一百多人,到瓜州时就只剩二十三人了。眼下,经过一场袭击,又伤亡了十多人。
汉骑这边,领头的人身份可不低,乃是河西都指挥、平西侯王彦升。当求救的消息通过戍堡传至姑臧之时,王彦升正在军营中,得知消息,正觉得闲闷的王彦升顿时来了兴趣,点了五百汉骑就向西而来。
“在下瓜州刺史曹元恭,见过将军,不知将军贵姓,多谢活命之恩!”见到气势强大的王彦升时,曹元恭按捺住心中的少许疑惑,躬身作揖。
“此乃大汉河西都将、平西侯!”王彦升没回话,身边一名亲兵高声道。
此言落,曹元恭神情顿时更恭敬了。
“足下是归义军的使者,官话倒说得不错,怎么选这么个季节东来?”居高临下,王彦升显得有些倨傲,打量着他问。
“奉西平公之命,有要事入朝,觐见天子!”曹元恭答道。
“你又是何人?”王彦升又把目光投到仆勒身上,早注意到此人的特殊了。
闻问,仆勒赶忙操着他半生不熟汉语,应道:“我是回鹘使者,奉西州可汗之命东来,朝见汉朝皇帝,以通往来友好。”
王彦升听得比较费劲,但终究是听懂了,得悉其意,不由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道:“西州回鹘?你们可汗不忙着抵御契丹人,还有心思遣使交通?”
闻言,仆勒有刹那的尴尬。
河西局势由此转变
王彦升的调侃,对于一路历经千辛万苦东来,心志磨砺得格外坚强的仆勒而言,着实算不得什么。迎着汉朝大将王彦升审量的目光,以低姿态应道:“正因西州小国,难敌暴虐的契丹人,我家可汗特遣小臣,求助于中原天朝!”
大概是满意回鹘使者的卑微姿态,王彦升也没有真为难他的意思,在曹元恭与仆勒二人身上扫视几个来回,似乎在好奇归义军如何与回鹘使者搅在一起了。
“你们损失如何?”王彦升问曹元恭道。
“贼匪强悍,随从死伤过半,若非将军及时施救,我等俱死矣!有数百匹选贡天子的健马,以及十几余辆车方物,被劫走了!”曹元恭简单地说道。
“真是好大胆的劫匪,连使团也敢碰,连给大汉天子的贡物也敢抢!”闻言,王彦升杀气腾腾地道:“这是多少年没遇到过此等事了!”
注意到使团惨状,王彦升目光变得比天气还要冷冽,道:“这批匪寇,只怕没那么简单!”
王彦升毕竟是驻守边境十多年的老将了,对于西北地区的情况也有了解,很多事情,不需多想,也有足够敏锐的判断。
听其言,曹元恭也将他此前的想法说来:“将军,就在下所观,那支劫匪,悍不畏死,训练有素,作战指挥也十分有章法,绝非一般的草贼流寇!”
“哼!”王彦升哼唧一声,抬眼向马匪逃窜去的方向张望了几眼,若有所思。
“将军,使团中伤亡甚多,苦战一场,人困马乏,也缺乏医药,还望救助!”曹元恭主动请求道。
看了这老者一眼,王彦升手一摆,很是干脆地道:“你们收拾收拾,我命人引你们去姑臧,到了姑臧,会有人安排你们的!”
闻言,曹元恭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拱手拜道:“多谢将军!”
从头到尾,王彦升都是安坐马背,以一种高姿态对话,对此,不管是曹元恭还是回鹘使者仆勒,似乎都没有任何不满的神色。
取得了有效沟通之后,使团队伍这才彻底放松下来,快速清理着伤亡,收拾残余的贡物,有这些看起来就很强大的汉骑在侧,初经历了生死考验的一干人等,也都莫名地觉得心安。
王彦升呢,没有让麾下士卒去帮忙,只是勒马于侧,同时分出了一百骑沿匪寇遁去的方向追击。这并不是托大,而是在赶来的途中,他另遣营将率领三百骑自北面沿着凉州旧长城,截击那股猖狂的马匪。
约有半个多时辰之后,自西北方向再度传来一阵动静,蹄踏冰雪的声音十分明显,不过高扬的汉旗,让神经紧绷起来的使团队伍再度放松下来。
归来的汉骑,编制还很满,没有损失多少人,但显然经历过一场战斗,杀气腾腾的,征袍沾染着血迹。让人感到惊悚的,大概是系在马身上随着前进不断晃动的人头了,这是索虏首级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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