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节
“我这几日,也在回忆过去,我究竟如何尽孝了!”刘皇帝深沉自语道:“太后礼佛信佛,我则灭佛抑佛;太后爱诸弟,我尽夺诸舅之职权,贬小舅于边陲;姐弟常在京外,使母子长年难见一面;太后屡次为皇叔说情,我则一次次拒绝;太后几多染病,我又有几次侍奉汤药于榻前……”
说着,刘皇帝双眼中也不由渗出了泪水,就像水闸崩开,涕流不止。见状,大符将刘皇帝揽入怀中,而或许是找到了一处可以依靠的胸膛,刘皇帝终于失声痛哭。
“我连她老人家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啊!”
秋夜凄冷,符离馆驿之中,帝后二人,抱头痛哭,将所有的情感都宣泄出来了。这是刘皇帝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落泪,第一次忘情痛哭。比起先帝刘知远驾崩时的平静,太后的与世长辞,可以说头一次将刘皇帝的心理防线击溃了。
一场大哭之后,情绪得以宣泄,刘皇帝也恢复了些正常,仍在赶路,却也不像此前那么拼了命地赶。当然,也是为了照顾皇后,太后已经去了,却也不想皇后再出什么问题。
放缓速度后,一道道诏令,也从刘皇帝这边,直接发往天下各道州。无其他,国逢大丧,让天下所有道州为太后举哀,刘皇帝克制的地方就在于,勿扰黎民,以一道严厉的措辞警告各地官府,不得假国丧滋事扰民。并且强调,如有举告,差实则以死论。
悲痛的情绪一时是难以走出来的,但接受这个现实之后,冷静下来,刘皇帝也开始着手丧礼。他觉得自己生前不够尽孝,但死后哀荣,定要给母亲补上。
回京的队伍,很快全部换上了白旗白幡,人皆戴孝。等进入宋州境内后,沿途州县,已在大举举丧,等进入开封之后,规模则更大,几乎家家户户,皆举哀戴孝。
这倒没有官府的强制命令,只是闻太后丧,京畿百姓自发的行为罢了,太后的贤明与仁慈,也是美名远扬,在官民之中的口碑一直很好,国母之谓,也是名副其实。
早年时,刘皇帝几度离京,真正替他坐镇都城的,实际上都是太后,那时候,李氏的声望就已经很高了。而二十年的口碑积累,所造就的威望也是可以想象的,因此当太后崩逝的消息传开之后,在京畿官民之间所引起的震动也是巨大的。
开封南城,秋风瑟瑟,黄叶飘零,伤感的气氛几乎弥漫全城。没有正装,没有銮驾,刘皇帝乘马而来,提前降下了诏令,东京官民不必迎驾,径直穿过城门,奔过天街,而后纵马越过那一道道宫门,一座座殿宇,直至慈明殿前。
落马,脚步都有些不稳,太子刘旸赶忙上前搀住刘皇帝。留京的大臣们也都来了,见到刘皇帝,行礼,却没有出声,场面一时格外肃重。
扫了几眼他们的儿子与大臣们,刘煦失魂落魄的,刘旸也双目泛红,刘晞、刘昉都一脸自闭,其他的公卿大臣也都露出哀伤的表情,尤其是李业,如丧考妣,对他而言,不只是最疼他的亲人去了,也是最大的靠山坍塌了。
很多与刘皇帝相熟的人都发现了,他鬓间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缕。抬眼,望着被白绸装点的慈明殿,匆匆归来,他却有点不敢进殿了。
眼眶又有些湿润了,只是这回被刘皇帝生生忍住了,没流于面上,却淌进心底了。
“爹!”刘旸扶着刘皇帝,见他这副伤感的表情,终于轻声唤了句,打破了沉默。
“太后可曾有遗命留下?”终于,刘皇帝也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嘶哑。
刘旸也哽咽地答道:“祖母说,她此生无憾,命与皇祖合葬,丧礼操持,以简朴为要,切勿铺张……”
闻之,张了张嘴,刘皇帝摆脱刘旸的搀扶,一个人,一步一步,慢慢地登上石阶,走上殿台,入殿而去。
回京之后,刘皇帝再没哭泣流泪,然而,对太后的丧事,却也没有顾忌什么奢侈铺张,以薛居正与李业做治丧大臣,一切按照最高规格操办。
孝明仁皇后
皇城内外,一片白色,整座城池也都沉浸在哀伤的氛围中,秋风瑟瑟,引得高悬的白旗白幡呼呼响动,以此为一代贤后的离去表示哀悼。
慈明殿内,呜咽低泣不断,皇室子弟、宗亲外戚,齐聚于此,都面带悲伤地跪于灵堂之前。刘皇帝当头跪于蒲团之上,表情已然十分平静了。
“娘,不孝儿回来了!你怎么就这般去了,你还没看看你的新孙儿啊……”灵柩前,雍王刘承勋跪倒在地,一脸的悲切。
他也是得知母丧之后,日夜兼程而返,刘皇帝对太后感情深厚,刘承勋又何尝不是。他毕竟是幼子,论所受疼爱,谁又能比得过他。
余光瞥着刘承勋,刘皇帝唏嘘一声,朝大符与徐王刘承赟示意了一下,二者上前劝说了一番,刘承勋的嚎哭方才小了些。毕竟,他也只是悲情释放,可不为大闹灵堂,搅母亲之安宁。
不过,刘承勋这一番悲痛陈情,也引动了在场众人的哀伤情绪,抽噎声也大了起来。
殿中,除了哀乐之外,还有不少僧道,刘皇帝下令将东京的高僧大师都请来了,专门为太后超度。这个时候,刘皇帝也顾不得许多了,事实上,他对佛教本没有太多偏见,一切都只是利益使然罢了。
事实上,自灭佛之后这些年来,朝廷也没有再刻意去打压之,在朝廷的宗教管理制度之下,佛道其实都迎来了一种偏良性的发展。最近一次比较大的动作,还是收取江南之后,对南方佛寺、道观以及那些“方外人士”的整饬。
低沉的诵唱声中,前排跪拜的人群中,忽然有一阵骚动。刘皇帝头也没回,只是静静地跪坐着,喦脱倾身上前,小心地向刘皇帝禀报道:“官家,秦公悲伤过度,晕厥了!”
闻之,刘皇帝心中暗叹,沉默了一下,方才吩咐道:“带他到偏殿休息,找太医看一看!”
“是!”
随着礼官发声,殿内气氛再度肃穆起来,包括刘皇帝在内,听着礼官的指挥,大礼参拜。
……
冷夜暗沉,慈明殿内,只剩下寥寥几名守丧之人,刘皇帝还是以不变的姿势与神情,跪坐于此,陪着一起的只有刘承勋与四名年长的皇子。
喦脱悄步入内,小声提醒道:“官家,饭菜已然备好,您多少吃些,保重圣体啊!”
“退下!”回应的只是刘皇帝冷冷两个字。
强势的帝威令喦脱不禁哆嗦了一下,有些无奈,只得退下。终于,刘皇帝回头看了看,皇弟与皇子们明显疲敝,对刘承勋道:“三郎,你回京劳顿至此,身心疲惫,下去休息,用些膳食吧!”
“你们在此亦久,也退下吧!”刘皇帝又朝刘旸、刘煦、刘晞、刘昉四兄弟道。
“岂有戴孝而进食者?”刘承勋直接表示拒绝:“我亦娘亲骨肉,未能侍候于膝前,已是终生悔之,只愿尽这一分孝心!”
刘煦也表示:“当为祖母守灵!”
见状,刘皇帝直接轻斥了一句,语气都严厉了许多:“此处有我,都退下!”
见刘皇帝发了脾气,叔侄五人互相看了看,无奈应道:“是!”
几人退下,殿中虽然还侍候着一些内侍宫婢,但刘皇帝长跪的身影,也立时孤单了许多。望着李氏的灵位,他也不禁有些恍惚了。
偏殿,几名天潢贵胄默默地进着食,都是些素菜简食,咀嚼的动静都显得十分轻微,气氛沉凝依旧。
“娘娘!”内侍压低的参拜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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