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节
说着,刘皇帝看着李昉的目光多了些几分令人心悸的强势,肃然道:“你虽不开言,但是不是同样认为,朕此次决议,有些过于强势,过于自负?”
“对于朕的决议,你是否也有些不以为然?”
刘皇帝像倒豆子一般发泄出这一番话,李昉却是反应了了,微垂着头,沉吟良久,憋出一句话来:“臣不敢!”
这个反应,显然让刘皇帝憋得不行,起身怒踱几步,呵斥道:“你们这些大臣,遇到点事,就只会说不敢?什么态度,什么想法,有什么不好说的?不敢是什么意思?嗯?”
面对刘皇帝这番呵问,李昉严肃的面庞上,终是露出少许的无奈,小心地打量了刘皇帝一眼,心中难免叹息。不敢就是不敢,至于为什么不敢,那就更不敢说出来了。
“不敢!”刘皇帝呢,一副要把胸中郁气彻底发泄出来的问题,指着御案,厉声道:“你们这些功臣勋贵、公卿大臣,一个个在朕面前低眉顺眼,嘴里说着不敢,但离开垂拱殿,离开朝堂,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知法犯法,营私舞弊,这一桩桩案件,朕看着都触目惊心,那些谦卑恭顺,莫不是做给朕看的!”
“臣有罪!”大概实在难以承受刘皇帝这全图炮似的火力,李昉腰有弯低了些,沉声说道。
见状,刘皇帝顿时气笑了,指着李昉道:“呵!又成有罪了?你口中的罪,不会是被朕逼着说出来的吧!”
皇帝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尖酸,但李昉却是雷打不动的,一副恭听圣训的模样。刘皇帝怒斥如疾风骤雨一般,李昉倒也不是一点不怕,只是因为他心里清楚,刘皇帝并不是针对他。
“陛下息怒!”
此时此刻,李昉就是一团棉,一汪水,任刘皇帝是言语如刀,也难伤他分豪。见状,刘皇帝又笑了笑,经过这么一番发泄,气似乎也理顺了,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他终究不是针对李昉。
“朕有些失态了!”手在挥了挥,刘皇帝吐出这么一句话。
听其言,李昉也暗自松了口气,拱手道:“陛下素来爱护臣下,今发雷霆之怒,也只是爱之深、责之切,有些人,做得也确是太过,辜负了陛下信任!”
对于李昉的话,刘皇帝的反应也比较平淡,没什么表态,也不再发作了。
回座坐下,考虑了一会儿,刘皇帝问道:“刘旸有什么消息,他到哪里了?滑州案是他挖出来的,如今事态影响越发扩大,闹得满朝风雨,他倒是不过问了!”
“根据此前太子行营发来的通报,太子殿下应当已巡至齐州了!”李昉禀道,顿了下,请示道:“陛下是否有意召还太子?”
闻言,刘皇帝明显犹豫了下,想了想,摇了摇头:“罢了!让他在地方多走走看看,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样,你拟一份诏书,发往行营,告诉刘旸,上元节前返京即可!”
“是!”
李昉是小心地打量了刘皇帝一眼,心中蓦然生出些欣慰之感,从皇帝这平和的吩咐中,他感受到了一丝关怀之意。
于太子而言,如果说挖出滑州案,可以起到立威的效果。然而,当由此案引起的后续一系列风波与朝廷震荡,对太子来说,就未必是件好事了,如今西京就是一片漩涡,大量的勋贵、官僚卷入其中,可以想见,很多人都会因此而问罪抑或遭受利益损失。
刘皇帝,大概没有人敢怨恨,然若是有些把这一切原因归咎于太子的不容情,那么对太子而言,就难免有些不好的影响。
李昉毕竟是刘旸的老师,涉及到他的事情,难免多些谨慎的考虑与关怀。在李昉眼中,让太子上元节前还京,就是一种保护,到那个时候,朝廷这场风波,也基本平息了,即便没有,也该处于收尾阶段了。
刘皇帝自然不知道李昉那发散的思维,正坐在御案后,取出一份本章,拧着眉头、冷着脸阅览着,朱笔不时在上边圈圈划划。
这是一份名单,一份到目前为止,投案自首以及有司调查审问出的所有犯罪人员及其犯行。悄然之间,对于这些人事,刘皇帝这边早就收到了一份汇总了。
此时的刘皇帝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朱笔每圈划一下,垂拱殿中的寒意似乎就要重分,那轻盈的笔锋,就如尖刀一般锐利。
在开宝九年进入收尾的时候,随着刘皇帝诏旨齐下,这场因滑州张进案引发的政潮也同样迎来一个收尾。这也意味着,朝野持续了近一月的震荡,终告平息。
事实上,当刘皇帝的态度表明之后,所有人的非议、喧闹、挣扎、奔走都停止了,所有人都沉默了,由积极,转为等待。
一言以静西京,这就是刘皇帝如今的威势。
当然,伴随着的,是三法司两百多名执法者,对大大小小数十起案件以及近千名所涉罪臣人等的审断、判刑,这个过程,足足持续了十日。
经过大理寺最终核议,足有七十三名勋贵子弟以及内外官吏被判死,余者,或贬、或流,抄家免官或许都是一种宽容的处罚了。
庆典一般的刑场
虽然已经临近开春,但是洛阳城内仍旧萦绕着一层彻骨的寒意,这个冬季,对西京城内不少的人而言,都过于寒冷,不只是体寒,更是心寒。
当然,这部分群体,指的是那些涉事的勋贵、官吏,那些大汉帝国的精英阶层。然就是这些国家基石精英,在他们身上却爆出了这一系列的丑闻,颜面扫地,连朝廷的威信都受到一定的影响。
不过,也只是从宏观上而言罢了,对于大部分普通的西京士民而言,事实上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或许有惊诧意外,但绝对难有感同身受抑或忧国伤时,根本没有参与其中的可能,甚至难以影响半分,对朝廷失望什么的,也远没到那个地步。
更多的人,只是吃瓜群众本色出演,在茶余饭后议论一番,展现他们西京士民对国事政情的关注与见识。
洛阳南市,由于市坊界限的打破导致城市的布局大变,但南市仍然是京城第一大闹市,仍旧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不分春秋寒暑。
已经腊月二十七日,就更加热闹了,人流如潮,车来马往,尽情诠释着京师的繁荣。毕竟快要开年了,开宝十年正以一个快速的脚步向大汉的臣民们走来。
不管朝廷内部发生了什么大事与震荡,日子得过着走,年节也一样,阴霾之下,不论官宦还是士民之家,都兴高采烈地购置着年货,以迎新春。
刘皇帝此前在对诸臣的一份示谕中就曾表示,快开年了,当年的事情当年解决,不要遗留到来年。这,也是三法司的职吏们,日夜不休,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紧急处理掉一应案件的原因之一,毕竟皇帝都已经划了条时间截止线了。
喧闹与嘈杂声中,不知谁吼了一嗓子,要砍头了,迅速地引起轰动,人潮变得有序起来,有序地朝一个方向涌去。
鱼市之侧,肉行以前,腥味与臭味环绕,人声与畜鸣交织,人世烟火的气息将冬末的寒气都给驱逐了,闻讯赶来的士民数以千计,并且还在陆续增加,很快便看不到头,望不到边。
看热闹嘛,人的天性,尤其是这种大热闹。
市场中央,庞大的刑台早已搭立好,头裹红巾的刽子手们,手持刑刀,整齐地肃立在台上,足有七十三人。以西京之大,也不可能常备这么多刽子手的,他们其中,有不少都是从军中挑选的战士,临时充当执刑者。
执刑者们各个表情严肃冷漠,丝毫不受周边环境的影响,仿佛对一切干扰都漠不关心。意态之间,似乎带有一种对死亡的敬畏,对生命的尊重,真诚地对待着即将由他们亲自剥夺的生命。
朝廷为了这场执刑,给予了最大的重视,不只因为罪犯的身份影响,更因为刘皇帝在上边看着了。
在大汉,有些权力,刘皇帝是始终没有放手的,对死刑犯的最终批示,都是由刘皇帝亲自签发的,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变过。
而依汉法,触及死刑的罪行并不多,除了谋反、欺君、叛国、盗官、杀人以及其他一些情节性质极其严重的犯行之外,很少有直接判死的情况。因此,除了乾祐初期时的严刑峻法之外,在最近的十五年间,大汉每年虽然并不乏各类案件,但构成死刑的,是属于少数。
哪怕是盗官、杀人,也会根据情节严重情况而定,除此之外,对于大部分案件,都是处以活刑的。而活刑之中,主要是流刑与笞刑,而由于朝廷实边的需要,流刑更是其中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