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节
这含沙射影地太明显,不少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却不敢反驳。而党进,可是知进退的,拱手谦虚道:“陛下赞誉过重,臣不敢当,实不敢当!”
“对了,还要恭喜党卿,又新纳一姬妾!”刘皇帝又话锋一转,冲党进调笑道。
“让陛下见笑了!”党进略感意外,老脸微红,不过,话是这么说,表现得却很淡然。
身为贵族,纳些美人,并没有什么丢脸的,党进也常因此得意,在旁人面前自夸。如今,在党进的侯府内,可养着十几名容貌上佳的美人。
三年前,党进更有一个得意之作,便是把陶谷的一名宠妾给讨来自己享用,十分宠爱,这在京中都是出了名的。
“不必不好意思!”刘皇帝笑了笑,很坦然地道:“美人嘛,谁不喜欢?朕也喜欢!”
“不过!”稍微缓和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刘皇帝又悠悠道:“朕还听说,你们之中有些人交际往来,常以姬妾互赠,以示同好!是否有此事啊?”
此言落,包括党进在内的许多勋贵,都不由面露尴尬之色,虽然这等事情,在贵族之间很常见,美女姬妾都是一种可作交易的资源,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认为是一种时尚潮流。
但是,被刘皇帝这么不加掩饰地说出来,难免觉得有些丢脸,毕竟,难登大雅之堂,哪怕此时身处的是郊苑旷野。
党进也一样,陶谷那名姬妾,可是他用三名美人换回来的……附和着的笑容逐渐收敛了,哪怕才被夸奖过,心头也有些不是滋味了,从刘皇帝的态度来看,今日在座这几十名王公,明显都是被教训的对象。
认识到这一点,所有人,心下愈沉。
刘皇帝说得有些口干,一口将杯中酒饮尽,看着安坐的众人,再度发问:“怎么又不动了?诸卿岂忍得让朕独饮?都喝起来,不必拘束,自在一些!”
然而,刘皇帝越这么说,大伙就越不自在。又安静了一会儿,一干人等方才机械地举杯饮酒,再是美酒佳酿,煮得再热,也难给人带来享受了。
刘皇帝呢,兴致尤高,见众人都有所动作,便笑吟吟地继续道:“我们这一辈人,都是开创者,为了大汉,为了天下,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刀山火海也都闯过了,辛苦半生,总要有所得,否则何以奉献?
大汉有如今的景况,多仰赖诸卿臂助,这一点朕心中始终铭记,也分外感谢。二十多年下来,有多少将士袍泽,血染疆场,埋骨青山,你们这些人,大多是从尸山血海中一路闯出来了,这很不容易!
牺牲的烈士,值得敬佩,值得追怀,你们活着的功臣,也值得朝廷褒奖,厚待。你们之中,恐怕有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打了一辈子仗,建立了偌大一桩功业,打下如此恢弘的江山,也该到享受的时候!
江山都是你们打下来的,如今天下太平了,你们这些有功之臣,功勋之后,取之一抔,享受一番,又有何不可?
这种想法,很正常,朕也能理解!朕,自觉不是个吝啬的人,也愿与诸卿同甘苦,共富贵。
但是!”
说了一箩筐,关键就在这个转折,刘皇帝目光变得凌厉,语气变得尖锐,环视众人:“人,要学会知足,无限的贪婪,只会滋生无限的罪恶!诸卿可扪心自问,朕这些年,可曾亏待过哪位功臣?”
又是一阵沉默,更没人敢贸然出头接这话了。刘皇帝呢,自如地换了一杯酒,继续邀杯,语气不见缓和:“都别愣着了!喝酒!”
朕的话说完了
“朕今日宴请诸卿,除了这些酒食之外,还准备一些东西,以供诸位观览赏鉴!”刘皇帝的目光中流露出少许的异样,脸上带着一点让人心悸的笑容:“这些东西,足以令人大开眼界,堪为当世奇观!”
若是平日里,刘皇帝这么卖了关子,大概含笑应和,表现出足够的兴趣,但此时此景,所有人只是沉默,静待下文。
“来人,抬出来,让众卿观赏观赏!”刘皇帝回到席前,抬手招呼了下。
很快,在侍卫白羊的带领下,十几名剽悍的卫士一起,将东西抬出来,大大方方地展示在众王公面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三口大箱子,盖得紧紧的,明显很沉重,需要四名卫士方才抬得动,落地之时,那厚重的碰撞声极其明显。
不需人帮助,刘皇帝上前亲自开启,然而箱盖封得比较死,一时间竟然打不开。气急之下,刘皇帝伸手就拔出白羊腰间的佩刀。
出鞘的声音有些粗粝,听在耳中,却如锯齿一般拉在王公们的心头,那明晃晃几乎能映出人影的钢刀闪烁着寒芒,格外刺眼,从平滑的刀面上也确实映出了不少人的影子。有点玄学,视之则有,不视则无。
而刘皇帝这番举动,吓了所有人一跳,这可与刘皇帝平日里的涵养不相符,是失态的表现,然而越是这般,则越让人心惊。那简单挥舞的钢刀,就仿佛是一柄修罗利器,动作不大,却随时可能收取苍生的性命。
大概是怕刘皇帝伤到了自己,白羊愣了一下,快速近前,想要帮忙,却被刘皇帝一把推了个踉跄,冷声道:“朕还没老到提不动刀的地步!”
见状,白羊也不敢有更多的动作,木在那里,只是两眼关切地注意着刘皇帝的动作。
场面变得有些诡异,北风凄寒依旧,数十名大汉的公卿勋贵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刘皇帝操刀开箱,不敢说,不敢动。
很快,三口箱子便被刘皇帝撬开了,里面的东西,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离得远的仰着头眺望,离得近的,则一眼便分辨出,那是一本本奏章,每个箱子都几乎填满。
“都开开眼界!都好好看看!”将佩刀随手递还白羊,刘皇帝指着箱子,也不再客气,冷冷道:“这些,都是刑部上呈的卷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详细地记录着勋贵这些年违法乱纪之事。
功臣啊!勋贵啊!朕所依仗镇压天下的贵族们啊!朝廷给你们恩典,你们就是这样回报朝廷,回报朕的吗?
在座这数十人,包括朕的儿子,你们有谁敢拍着自己的胸膛告诉朕,你们或者你们的兄弟子侄,坦荡磊落,毫无犯行?”
“陛下息怒!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这回反应最快的,竟是符彦卿,老迈的身躯,此时异常麻利,干净利落地跪倒在地,稽首告罪。
有符彦卿带头,其余一应人等,包括诸王诸皇子在内,也都跟着跪倒,动作分先后,请罪的声音有参差,但最终都以整齐地臣服在刘皇帝脚下告终。
宴上静极了,一时间,现场除了刘皇帝之外,也只有周围的侍卫们还站在,就是白羊,因为离得近,也下意识地跪下。
画面陷入了一阵沉积,若非呼呼舞动的龙旗、锦帐,会让人以为时间是静止的。刘皇帝铺垫酝酿了这么久,大概就是为了此一刻的爆发,然而发泄过后,却没有任何爽快感。
过去,这些大汉的精英权贵,这些为世人所仰望羡慕的贵族大臣们,匍匐在自己脚下,过去刘皇帝是很享受。
但此时,刘皇帝却头一次觉得心头腻味。而跪倒的王公贵族们,心思自然同样复杂,也并不如一。像刘皇帝行叩拜大礼,并不会觉得折辱,也没有任何适应,然而此次,却只觉异常难堪。
当然,这些人中,肯定有持身清正的,面对刘皇帝的质问,同样不敢辩驳,也没有辩驳的必要,毕竟刘皇帝此番针对,就是整个勋贵阶层。只要有这层身份,那就摘不掉,摆不脱,独善其身,莲出淤泥,刘皇帝也不会允许。
而见这阵仗,刘皇帝抚了下被风吹得乱窜的胡须,呵呵冷笑了几声,以一种意外的口吻说道:“此为何意?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朕宠信你们,信任你们,还要靠你们维护朝廷,拱卫大汉江山,是看准了朕不敢治你们?
前番,你们不约而同地投案自首,眼下又众口一词地稽首请罪,这是要做甚,请罪?还是逼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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