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节
“倘若是这样……此事,又当如何收场啊!”刘旸轻吁一口气,叹息道,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徐士廉落第的根本原因是找到了,其中的曲折也算理清了,但是如何处置,刘旸却有些拿不准。
“殿下,徐士廉自负才干,心高气傲,妄议朝政,念其年轻,没有问罪责罚,不与录取,已是朝廷宽容爱护!”赵普说道:
“然其不思己误,回家闭门反思,再图将来,反而心怀怨愤,诿怪朝廷录士不公,中伤主考,责难同年。
因其狭隘心胸,自行其是,在朝中掀起如此巨澜,造成偌大恶劣影响,导致朝廷举贤陷入舞弊的谣言蜚语。
此皆徐士廉之过,老臣以为,对于徐士廉还当加罚其罪,以正视听,也警后人!”
“如此,是否过于严厉了?”刘旸不动声色,道:“徐士廉固然骄狂任性,然朝廷既出考题,本就是由人议论,听其见解,择其优者而录,这妄议朝政一说,用在此事上,恐怕有些不合时宜。
此人见解,虽则大胆辛辣,然若以此而罪之,恐怕于陛下之君德有失!”
听刘旸这么说,赵普轻笑着恭维一句:“殿下真为仁厚之主!只是,老臣建言,非为其策论,而是其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任意举告,中伤大臣。
此事,已然对朝廷威信造成影响,蛊惑人心,败坏朝纲,倘若其所述乃是事实,那则另说,然今事实明了,一切都是徐士廉臆测,造成了如此恶果,岂能不加以惩戒!”
赵普的意见,态度强硬。而面对他的坚持,刘旸也得给宰相一些面子,不好再直接质疑,沉吟几许,道:“还是先上报陛下,再听后议!”
“如此,也好!”赵普稍微打量了一下刘旸,心中则暗暗称赞。
显然,有他们这干人作保,基本可以洗刷李昉舞弊的冤屈,在这种情况下,刘旸应当会感到轻松才是。
然而,从他脸上却不见分毫,刘旸的一言一行,都透着一种小心与谨慎。对于一个太子来说,不在于要做出多么显著的成绩,相反,持重守静,不犯错才更加重要。
另外,赵普也发现了,如今的太子殿下,城府也日渐深了。这一点,并不体现在沉默寡言上,而在于行事的风格。
太子殿下,实在太稳了,不动如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那种稳。
“还要劳烦赵相公将二审的结果,作一份奏呈!”刘旸态度温和地道:“我也该拟一份报告,交与陛下了!”
“这是应该的!”赵普淡定道。
写得不错!
拟好对调查结果的报告,准备好辅助的各项材料,包括武济川、徐士廉以及一干监考、阅卷僚属签字画押的证词,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刘旸方才怀着并不轻松的心情,前往崇政殿面圣。
天色已晚,暮色降临,习习轻风吹散了已然在京城弥漫的丝丝炎意,却吹不去刘旸心头盘桓的愁绪。
他仍在琢磨着,虽然事情查清了,没有任何阻碍与波折地理顺了,结果也是有利的,但他心头始终萦绕着一抹阴影。
哪怕能够证明李昉的清白,朝廷取士的公正,但已经造成的影响,却不是能够轻易消除的。甚至于调查得越快,反而会给人一种匆忙感,加深人性最本能的质疑。
搅入这场风波,沾上这层麻烦,不论事实如何,李昉已然深受影响,名誉受损,今后在短时间内恐怕也难摆脱,将长久经受旁人的质疑与非议。
这也是刘旸在查清事实后,心情依旧沉重的原因,有的时候,事实如何,真相如何,当真不重要,甚至没有多少意义,有太多人,只愿意去相信他们期望的真相。
当然,真正让刘旸感到不痛快的,还在于此事前后所笼罩的一层若有若无的迷雾,还得属那从一开始就浮现在脑海中的怀疑,背后竟是谁在推动。
在了解到徐士廉的情况后,刘旸有过这样的考虑,这场风波,只是意外与巧合,并没有人从中作梗。
然而,在拟写报告之时,转念一想,或许,恰恰是徐士廉这样的性情,才方便利用,容易挑拨,露出马脚的可能还小。从这个思路展开,那么一切仍旧说得通。
虽然对事情的思量有所偏向,也很想探究个一清二楚,但是,刘旸也有数,此事该到此为止,至少明面上该是这样。拖得越久,对李昉,对科举,对朝廷,恶劣的影响只会越发扩散。
崇政殿内,明亮的灯火与归于质朴的装饰,共同营造出一个宁静祥和的气氛。自泰山归来后,刘皇帝便下谕,将身边那些带有奢华浮丽之风的装饰全部撤了。
并且,明诏地方道州,今后除盐、茶、糖、酒、瓷器等日常御用之物外,禁止搜罗上贡,并着少府拟定了一份贡品清单,划定了一个范围与标准。
经过一段时间的迷茫之后,刘皇帝或许仍旧没有找到让他激情再现的目标与追求,但是,在生活作风上还是尝试着向过去靠拢,找回过去坚持多年却在近十年逐渐被遗忘的东西。
并且,算是真正做到了,就连平日里多用来挠痒痒的玉如意,也换成了木制的,虽然也不是普通木材。
如今刘皇帝身上,除了袍服还是丝绸,也就拇指上带的玉韘与腰间配的玉饰,显得贵重些。
刘旸到时,刘皇帝方用完膳食,正慢悠哉地听着小周唱曲,慢条斯理地品着美酒。这是河东转运使张洎贡献的御酿,据说是开国时期酿造封存的一批汾酒,到刘皇帝封禅方才被意外取出,作为贡贺。
不管巧不巧,就冲这份寓意,刘皇帝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张洎这个名字,又再度进入他的视野,有些模糊的印象也变得清晰。
作为当年的探花,还与刘皇帝在民间有过一场偶遇,张洎的仕途,走得还是比较顺畅的。当过一段时间刘皇帝的秘书,乾祐北伐之后,外放云中县,在宋琪的领导下重建云中,也沾了宋琪的光,在云中任上颇有政绩。
后宋琪调任中枢拜相,张洎也从云中令知云州,后调任太原府,一直到如今的河东转运使。大汉的转运使设置,并不是遵循一道一设的原则,比如剑南转运使,设立之初,职权范围就在川蜀三道,如今,更是把整个西南五道都囊括其中。
河东转运使也类似,负责河东、山阳两道,管理着京城与漠南之间最主要的一条经济交流通道。
如今的大汉的职权设置中,转运使的权威是越来越重了,这代表着朝廷对地方财权的影响控制,也是中央集权的突出措施之一。
而于张洎而言,不到四十岁的道司大吏,十分不凡,进步上升的空间很大。而到了这个地位,张洎钻营的本能也开始积极发作了,当然,他没有轻易向朝中掌权靠拢,毕竟是刘皇帝身边出去的人,孝敬取悦刘皇帝才是最主要的。
毕竟,道司级别大臣的调动升迁,朝中权贵(主要指赵普)虽然有一定的发言权,但最终都得通过刘皇帝。
小周并不如她姐姐那般有才情,多才多艺,但是,周宗培养出的女儿,基本素质都是拔高的,而小周的优势,一在年轻,二则是更会取悦刘皇帝。
经过通报,刘旸入内,饶于殿梁间的靡靡之音停止了,面对太子,小周盈盈一礼,得到刘皇帝首肯后,优雅退避。
刘旸多看了小周一眼,心中暗叹,如今后宫中,最受宠的,大概就是这周宜妃了。从近来陪王伴驾的频率,就可窥一二了。
刘皇帝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这两日轰动朝野的“登闻案”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他的闲情逸致。
刘旸收敛心神,拱手道:“关于陆士廉登闻举告之事,儿汇同臣僚,经过细致调查,已然得出结论!”
“坐!”刘皇帝轻声道,接过刘旸呈上的一叠奏章文书,也不看,让喦脱给他斟酒,道:“陪我喝两口!”
这指的真就是两口,酒香四溢,闻着都能醉人,何况入口了,刘皇帝也只敢用舌头舔舐,杯中那一二两,还有一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