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节
因此,二十多年来,除了开国早期,为了肃清治安,清除盗贼,约束百姓,实行过近乎白色恐怖的严刑酷法,多杀了一些人外,到后来,在大汉死刑的判罚是逐年减少的。
乾祐中前期,每年因为犯罪而判死的人,多者也能达七八百人,到如今,一年之中,连一百人都不到了。
并且,也切实地做到了将各地的刑杀大权,收归中枢,所有道州的死刑犯,都需要将案情卷宗上报刑部、大理,经审核之后,上呈皇帝,再由皇帝朱批,集中到京城处死。
因此,到如今,每年的秋决、冬决,都堪称京师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往往观者如堵,毕竟少见多怪。
而有一点许多人都忽略的细节,那就是在这么多年中,朝廷刑杀犯法官吏的数量,已然超过了布衣百姓。这也不得不说,是刘皇帝时代的一大特色。
少杀乃是事实,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汉的刑罚就宽松了,因为,有太多死刑之外的犯人,遭到了流放、苦役。
朝廷在各地,尤其是诸边,设立了数十个刑徒营,永不停歇地为大汉进行着各项基础建设。黥面刺身,被刑受役者,以十万计,这就是当下大汉在刑罚上的现状。
没办法,从刘皇帝一道永不大赦的原则就可以看出朝廷对于刑徒们的态度,那是没有半点宽仁的,而刘皇帝,对那些违法犯罪的罪人,更是深恶痛绝,这几乎是一种变态的本能。
前者,为何总会人上表提出,让刘皇帝降恩施泽,释放刑徒回家,绝不仅仅是出于迂腐的仁道,而这确实是个人道的问题,有太多人看到了,大汉对于罪徒太过苛刻,苛刻到让人心惊的程度。
毫无疑问,在大汉最高危的“职业”,就是刑徒,每年各地都有关于刑徒死亡的上报,其中,有意外,有累死,有自杀,还有逃跑被杀的,汇总到中枢,也是一个个能够触目惊心的数字。罪大恶极的也就罢了,但那数以十万计的刑徒中,是无法保证没有无辜者的。
到如今,在大汉官民固有观念中的“十恶”,都已不是“不赦”的标准了,因为根本没有“赦与不赦”这一回事,所有的刑罚,都是依照大汉《刑统》来论罪定刑罢了。
而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所有人,包括最为底层的平民百姓都知道,刑徒营那不是人待的地方,那是把人当畜生来使用的。
进了刑徒营,那不是脱不脱一层皮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住命的问题。当然,这么多下来,总有幸运的人,能够熬到刑期期满,得到释放。
但这些总归是少数,基本上,被判处三年以上役刑的人,都很难从繁重危险的刑期中活下来。
而从这少数人口的中,刑徒营的情况也经过口口相传而传扬开了,这也几乎在人们的观念中形成了潜意识,刑徒营,那是魔窟,是炼狱。
过去,已经不只发生过一次了,再是凶狠残暴的人,当被判役刑之后,也是屁滚尿流,惊惧不已,甚至有人直接选择自杀。对于有些人来说,宁愿被斩首。尤其是那些罪行深重,永远不可能得到释放的刑徒了。
经过这么多年的进化与完善,大汉的刑罚,也基本可以笼统地分为四大类了。死刑自不用多说,往十恶上靠,直接叛死;其二流刑,主要针对于违法官吏以及犯行较轻者;其三便是大汉新时期下的劳役刑,也是刑徒产生的根源;至于那些笞刑、杖刑,恐怕是所有犯法者求之不得的处罚了……
不砍头,不斫足,代之以劳苦役,这并不是朝廷的发明,学的就是暴秦。而朝廷在其中,显然是取利不少,毕竟廉价而没有任何限制的劳力使用,实在太难得了。甚至有的官员都有把天下的百姓都贬为罪民的偏激想法,如果是那样……
当然,入了役刑,也不一定就是死局,毕竟,役刑也分许多种,最残酷的,当然属那些被判开山挖矿、修路筑桥的,也有相对轻松的,比如分到诸边营田屯垦,又或者充为官奴,判到职田务农等等。
但永远只是相对,只要入了役刑,就别谈“轻松”了,让你到期满而没有累死,都属侥幸了。不过,世上总不缺偷生之徒,也不是所有人都对死亡没有畏惧,役刑再苦,只要有活命的机会,大部分人还是愿意苟且着的,否则大汉的刑徒营早就办不下去了。
这,便是在许多人睁眼说瞎话的官员口中,大汉“宽刑简政”的真实写照。毕竟杀的人(民),确实很少,堪称历代之最,但是,这充满苦难的人世间,可实在有太多比死、比砍头更残酷、更痛苦的事情……
不过,这样的刑制下,倒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至少,大汉民间的犯罪率是越来越低的,并且,也不是随便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得给你论罪判刑。
而那过十万的刑徒之中,也不都是犯法的罪民,还有许多在大汉一统的过程中,那些不臣的将士、官吏、部族。
比如回鹘人,在收复河西的过程中,除了被王彦升、郭进杀得血流成河,在后续的戡乱治安中,就有大量的甘州回鹘被贬为刑徒。
同样的情况,还有云黔的夷族,岭南的蛮部,还有大量安南的土著……
此时的弘德殿中,面对刘旸确认性的询问,慕容德丰答道:“臣仔细察看过,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俱在,证据充足,依法论死,只是,此番人数比以往稍微多了些!”
“是啊!仅这第一批,就有三十多人?”刘旸显然抓住了重点:“都有什么人?”
慕容德丰道:“除了几名十恶之徒外,有一部分是江南饥荒赈济中的贪墨之官吏,害民之贼匪。
另外,便是陕州民范义超二十年前以私怨杀同里常古真家十二人,常古真年少得脱,去年此人长大,闯范义超府擒之以送长安,为关内布政使王祐受理。
王使君察之,不仅判定犯义超死刑,还挖出了当初受贿庇护范义超的一些官吏,经审断,一并判死,因而牵连了一些人。”
“又是一桩陈年大案啊!”闻之,刘旸也不禁叹了口气,同时面露恨意:“灭人一门,还能安享二十年太平,其中冤屈,可想而知,若非这常古真擒仇以送官府,也不知何时才能雪此冤仇!可恨,实在可恨!”
“我再审阅一遍,便送往崇政殿吧!”抬起头,刘旸冲慕容德丰道。
“是!”
事实证明,刘皇帝并不是彻底的放权,比如这判死的最终权力,仍旧掌握在刘皇帝手中,没有他的朱批,所有的死刑都不能执行。哪怕是太子刘旸,也只有从中审核的权力。
“那常古真很不错,惨遭灭门,却没有因私仇而自决,而是送官雪冤!”刘旸又想到一点,说道:“以其闯宅擒罪的情况来看,怕是颇有勇力,以其本事,就是报复回去,杀范义超一家,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殿下英明,确是如此!”慕容德丰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也做出认可的表情:“这样看来,这常古真,确实难得!”
“其情可悯,其行可扬,这样,这常古真,可以推荐其参军,与其一个前程!”刘旸想了想,说道。
送行
秋风轻柔地抚摸着大地,连通东京直道边的树木也多了几分萧索,枝叶轻轻晃动,但萧瑟的永远不是缺少灵性的树木绿植,而是人的心情。
虽是秋时,风清云淡,但秋老虎依旧肆虐着,大抵也只有路边槐树林,那悄然之间染上一层淡黄的叶片,证明着秋天确实已经来临了。
道边,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静静地等待着,四周没有太多的杂声,使得马匹牲畜的响动十分清晰。
车马数量上百,仆从之外,足有超过四队齐装满备的卫士,几面高扬的龙旗,也毫不遮掩地显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队伍居中的一辆宽大马车,透过侧窗,一双灵动可爱的眼神,望着道左的长亭,这是大汉的皇长孙刘文渊。
此时,刘文渊下巴磕在窗沿上,有些百无聊赖,似乎就等着起行,生活在高门贵府、出入于深宫内院的皇孙,对于外边的世界总是充满好奇,想要见识更多不一样的风景。
秦王刘煦奉命戍边东北,他那一家子,也获准同行,毕竟此去,难料多久方能复归。
长亭内,显得有些空旷,卫士僚属们默默地侍立于周围。亭间,只有两个人,太子刘旸与秦王刘煦,另伴有一壶酒,两杯盏。
刘煦乃是皇长子,刘旸作为太子,前来相送,乃应有之义。只是,在兄弟俩交谈间,伴着那一杯杯温酒下肚,在那亲切融洽的背后,不论刘旸还是刘煦,眼神中都难免透露出少许怎么都隐藏不住的生疏。
“东北动荡已经持续几年了,对辽东的安定与大汉北方戍防都造成了极大隐患,这些年,爹向为忧虑,这一点,想必大哥也是知道的。
身为儿臣,不能替父分忧,深为愧疚。若有机会,我也想亲自走一趟,为朝廷解决东北这份祸患,还东北一个安宁……”刘旸抿了一口酒,轻声诉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