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5节
这话一出,刘旻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地瞧向郭仪,只见他表情同样凝重,面上浮现出少许隐忧,也不再多问什么,执缰上马,策动奔出,命令几乎飘散在风中:“回大营!”
汉军驻地,营垒森森,居中的帅帐内,炉火熊熊燃烧,但火光却多了几分深沉与黯淡。感知到京中发生了大事,为免影响军心,刘旻并未张扬,只与康保裔、郭仪、向德明几名高级将帅接见天使,询问缘由。
来人刘旻还认识,宋元度,与他还有些亲戚关系,乃是惠国公宋延渥第五子,这个阶段正在大内军中当职镀金。
注意到他服丧的打扮,刘旻声音都不自觉地有些紧张,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宋元度此番是自东京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可以说是历经了千辛万苦,赶来报讯,算上沿途休息及天气、路况的耽搁,也足足费了一个多月,方才赶到。速度固然比不上朝廷驿骑,但对贵公子出身的宋元度而言,也不容易了。
从他那满身的风尘,狼狈的身形,邋遢的外貌就可看出。面对刘旻的问话,宋元度布满血丝的双眼倒也应景,躬下身体,语气哽咽道:“殿下,皇后娘娘崩了!”
闻此讯,帐中其他几名将帅都是脸色大变,惊愕无比。要说大汉有谁死了,造成的影响与震动最大,第一是刘皇帝的话,第二就是符后,连太子都得往后靠。
而刘旻闻之,愣了下,面上闪过少许茫然,然后迅速醒过神来,面上努力克制着,但声音却颤抖着确认道:“怎么会?什么时候的事?”
“回殿下,娘娘于八月十四,崩于东京昆明殿!”说着,宋元度取过一方锦盒,呈上:“这是娘娘驾崩前亲手绣的征袍,陛下特命臣带给殿下!”
见状,刘旻眼角抽动了几下,一双虎目,迅速变得通红。打开锦盒,里面呈放的,乃是一件颇为厚实的裘袍,墨色打底,金丝绣面,图案很漂亮,绣工不算出彩,但格外仔细,最为关键的,则是并不完整……
刘旻拿出裘袍,捧在怀里,感受其柔软,袍服是死物,手是冰凉的,也感受不到温暖,但刘旻的内心却不断地涌现着一股莫名的冲动。
过了好一会儿,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魏王刘旻,哭了,没有歇斯底里,但那哀伤之态却能印入人心底。
刘旻虽然很小就被过继给魏王府,但来自生母的关怀,却从没有间断过,和其他庶出兄弟一样,他也是有两个母亲的皇子。
早年的时候,刘旻与刘皇帝的关系生分冷淡,但与符后之间却从来是温馨的,他也一直十分尊重符后,血脉之间的联系,往往是深刻的,也最能挑动人的心弦。
如今,噩耗来临,刘旻那被战场磨砺地坚不可摧的心防,也毫无抵抗能力地破碎开来。刘旻三十周岁才过去不久,正是在军中度过的,那时,也曾想到符后,怀念京城的两个母亲……
“殿下,还请节哀!”见刘旻悲伤不已,帐中其他几人深受感染,还是康保裔开口,劝慰道。此时,除了这句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了。
痛哭一场,几乎流干了泪,刘旻方才逐渐恢复平静,郑重地将锦袍披在身上,看向宋元度:“陛下可有诏旨?”
宋元度闻言,老实地答道:“陛下只是让臣前来军前通报丧讯,并将袍服呈上,另附言,西征之事,仍听殿下决断,勿坏军情!”
“我明白了!”刘旻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对疲惫不堪的宋元度道:“你千里迢迢,辛苦劳顿,好生休息去吧!”
“是!”
宋元度退下后,帐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康保裔、郭仪几人,也不敢贸然开口。不得不说,皇后之崩,是噩耗,但同样的,也幸好仅是如此……
若是换个对象,只怕连他们这些人都要无所适从了,虽然远在六七千里外的异国他乡征战,但他们这些将士的心,却始终与朝廷、乡土紧密联系在一起,而维系这一切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高坐金銮殿上的那个男人,他可不能出事。
“殿下!”见刘旻沉默在那里,黝黑的面色在火光的照耀下阴晴不定,有些骇人,郭仪开口唤了声,道:“接下来如何行动,还需您拿个主意!”
刘旻闻言,抬眼看了看帐中众人,沉声道:“吩咐下去,全军服丧举哀,为娘娘送行,然后,兵进碎叶!”
下此令时,刘旻的表情格外坚定,一手紧紧地抓着身上的袍边,已经能够感受到暖意了,他要披着这件征袍,带着母亲的关怀与期盼,马踏碎叶城。
“是!”
帅令既下,整个西征大军都动了起来,中下层的将士们对皇后当然不会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但同样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毕竟是与皇帝陛下同列的存在。
军需的中的白布,被迅速裁剪,化为白幡、素旗,人人戴素缠白,哀伤的氛围很快就被营造出来了。刘旻在军中搞了一场盛大而严肃的追悼会后,即下令开拔北上,三日后,在杨延昭的接应,在黑汗人仇恨而畏惧的目光中,进入他们的都城。
结束与开始
八刺杀衮,或者说碎叶城,作为中、北两条丝路干线的交汇处,一直是东西商贾、使者必经之处,有此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也从来不缺发展的养料。
同时,由于地处碎叶河谷,又有附近雪水的滋养,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对于中亚政权的吸引力是极大的,也是历代中亚霸主必争之地。
过去几十年里,黑汗国的崛起,也从中吸收了不少养分,在对碎叶城的建设上,黑汗国也是比较用心,花费了不小代价。
而其作为黑汗国都,也是近十年来的事。最初,其大汗驻地在喀什噶尔,那里靠近西域,也毗邻于阗,不论东进还是南下,都很方便,只是,过去三十年,黑汗的主要精力放在了东进上,结果如何,已不需复述了。
因为地处天山以南,相比于整个黑汗国而言,喀什噶尔实际上一个突出部,国力强大时,那是扩张的桥头堡,一旦势沮,那安全就难以得到保障了。
而大汉在统一之后的数次扩张中,表现得过于强势,当一部分注意力转移到西域之时,黑汗国便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在经过一番艰难的抉择后,阿里木萨汗终是下定决心,将都城北迁到八刺杀衮。
而随着刘旻西征的到来,结果也证明了当年迁都决策的先见性,否则龟兹之战后,汉军长驱急进,横扫漠北,大败亏输的黑汗人就不得不提前进行一场保卫国度的战役了。
只是,很多事情都是无法预料的,阿里木萨看重八刺杀衮的坚实繁荣以及山河屏障,但是杨延昭一个两千里的迂回偷袭,就使他的盘算落了空,不只八刺杀衮几无抵抗能力地被汉军收复,还连带正面战场的崩溃,本人也殒落战场,命丧于阗军一无名小卒之手。
碎叶河奔腾出“珠海”,折向西北淌去,碎叶城这座西域大城,便坐落在山北水南,不过,曾经繁荣热闹的城市,在冬风之中,却多了几分萧索,若非大军齐聚,只怕还要更冷清几分。
城里城外,到处都是疮痍之景,战争带来的破坏是巨大而惨痛的。即便是当世人类的灯塔,最先进文明的代表,在对外扩张的过程中,伴随着的也是腥风血雨,带给被征服国度、部族的,也是杀戮、死亡与恐惧。
碎叶城原本人口超过三万,这可不算少了,但如今,只有两万出头了,破城之后,为了弹压不臣,尽快控制城市,杨延昭完全放开了手脚,以铁血控场,再加上那些仆从的突厥人做爪牙,以及合理的抢掠,这血自然流得多了些。
满城缟素,当然不是为了那些死在屠刀下的黑汗人,皇后驾崩的消息同样传到了碎叶军前,都不需刘旻主动提,杨延昭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他们这些上层的勋贵子弟,又有谁没有感受过符后的慈爱与教诲呢,何况杨延昭还是当朝驸马,感怀之下,便以最虔诚的姿态,在这万里之外,向崩逝的皇后寄以最沉重的哀痛之情。
凄凄凉凉的冷风中,刘旻率领大军,进入碎叶城。杨延昭携麾下就少许臣服的突厥人恭迎,看到人群之首的杨延昭,刘旻都顾不得细看碎叶城,远远地便下马,步行上前。
见状,杨延昭也迎了上来,两个靠近,狠狠地抱在一起,刘旻用力地捶了两下杨延昭后背,嘴里说道:“元显,辛苦了!”
闻言,杨延昭也心有所感:“殿下,辛苦了!”
此时此景,没有多话可说,再多的话也难以诠释二人内心涌动的情感。
拥抱良久,二人方才放开,矗立城下,在三军见证下,二人不约而同地大笑了几声,笑声中包含了无数情感,见着对方的丧服打扮,都流露出少许压抑着的悲痛之意,既为符后之崩,也为二次西征以来死难的将士。
这一次对黑汗国的战争,大汉虽然取得完胜,基本消灭黑汗主力军队,黑汗大汗阵亡,夺取了包括敌都在内的黑汗大量城市土地,可以说黑汗国已经被打崩溃了,这比几十年前黑汗被萨曼王朝欺负丢了怛罗斯还要凄惨。
但与辉煌胜利相对应的,却是惨重的代价,仅仅刘旻所率领的南路军,在前后十数次大小战斗中,直接阵亡就超过四千人,若是以伤亡计,看起来就更为惨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