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3节
责任重大,你当好自为之!”
“臣明白!”李少游后退两步,躬身道。
姿态是做足了,交待也清楚了,刘皇帝表情恢复了轻松平和,忽然想到了什么,玩味地道:“对于你们这些勋贵而言,这税改,无异于从自己身上割肉。拿你家来说,一旦定制推行,那千顷良田,大部分可都是要照章纳税的,不知你是否舍得啊?”
闻问,李少游一脸慨然地道:“老臣这一切,都是拜陛下所赐。恩深遇厚,足以让臣一家享用不尽,税改之事利国利民,老臣格局虽不大,又岂能像一般守财奴那般只计较个人之得失?”
“哈哈哈……”刘皇帝又笑了笑:“只是,朝廷上下能有你如此觉悟的,能有几人啊……”
当然,对李少游这番表态,刘皇帝同样只听一半,信一半,一切还得看具体表现。
改革干将
过去的三十多年年,京畿道的治所是几经迁移,从一开始的洛阳,又曾短暂地迁驻开封,后被刘皇帝安排到郑州,时间最长,大概有十四年的时间。
开宝十三年,又被刘皇帝以郑州偏处京畿道北部,不利于对南面诸州的管理,再度迁移,把驻所迁至南面的许州,以便居中治理,持续至今。可以说,离大汉的政治中心,是越来越远。
当然,京畿道作为天下第一道的政治地位,却始终没有动摇过,毕竟“京畿”之名便直观地阐释着其政治意义。
只是,京畿道这个天下第一道,也并非如表面上那般风光,依制,洛阳、开封二府,也属于京畿道管辖之下。但制度归制度,实际情况差别却格外悬殊。
洛阳、开封二府的独立性与自主权都太强了,京畿道司根本无法做到有效的制约,当初治所同在京城,又碰到惠国公宋延渥这种背景强大的主官之时,尚且能够起到一定的干预作用,但随着治所的迁徙,宋延渥的离任,几十年发展下来,京畿道司已经彻底无法对这两京府指手划脚了。
而二京府管辖之地加起来,占地面积接近京畿道一半,人口超过一半,至于经济水平更是远超,因此,排除这二府,那京畿道也就是一个极其普通的道治了,优势也就仅在把两京给“包围”了,更靠近权力中枢。
这些年来,朝野之间都流传着一个说法,便是宁肯为两京府尹,也不做京畿使君,可见京畿道的尴尬之处,虽然地位特殊,却也特殊不过二府尹。
但即便如此,每一任京畿道主官的任命,依旧牵动着上下人心,虽然平日里不乏调侃,但其特殊的政治地位,还是所有人都认同且瞩目的。
近来,京畿道又换人了,由二度拜相的尚书令赵普提议,原因也很简单,为朝廷税改意志的贯彻落实,更好地推进发展,京畿道作为改革试点地区,需要一个更能领会上意、更有作为的主官,而赵普选中的人乃是淮西布政使潘佑。
潘佑乃是江南降臣,早年仕于李氏,为韩熙载所赏识,举荐于南唐中主李璟,当初既是南唐江北士人集团的一员,也是由韩熙载主持的那场江南改革中的一名坚定支持者。
只不过,那时的潘佑年轻,地位不高,韩熙载改革在江南勋贵、士族集团的反扑中宣告失败,南唐也没能逃脱被大汉一统的宿命,反倒是由大汉朝廷主导的对江南利益阶层的改(清)革(洗)中,韩熙载实现了他的政治主张,而潘佑在其中,也有不错的表现。
韩熙载死后遗奏中,还不忘举荐潘佑,说他专心致志,勇于任事。潘佑的仕途,由此更进一步,曾一度担任中书舍人,参与到朝廷中枢事务中。
不过,由于潘佑后来的一些政治主张,过于“复古”,虽有些道理,也能逻辑自洽,但不合实际,最终不为刘皇帝所纳。
再加上潘佑性格孤僻,人际关系处理极差,好针砭时事,得罪了不少人,又面貌极丑,为人所厌恶,而他虽出生于北方,但江南的出身,始终与朝廷北方出身的贵族、官僚们隔着一层,可以说是上下厌弃。
还是赵普初为相那些年,地位权势都不稳固,需要培植势力、网罗人才,不时地维护提携,方才使潘佑在朝中有立足之地。
不过,潘佑却颇为愤懑,觉得在朝中有志难伸,甚至对刘皇帝拒绝他的主张有所怨言,察觉到他那些危险的情绪,再加上潘佑的主动请求外放,赵普果断同意了。
在开宝十年那场波及整个黄河中下游的大水中,潘佑先是接过濮州那团烂摊子,三年之后,调任汾州,后又续任鄜州、柳州、黄州,兜兜转转十几数年,仍在知州的职级上打转,丝毫不得进步。
显然,是遭到了一定打压的。当然,这其中潘佑个人的因素很重,这个人脾气太臭了,一点都不讲究人情世故,虽然一心做事,也喜欢就事论事,但就是不合群。
而潘佑孤傲的性格在其为政中也被放大了,政风刚猛,不懂缓和,不愿使用一些更聪明的手段,每到一任,除了与同僚搞不好关系,还往往会得罪一大批利益阶层,不管是勋贵子弟,还是地主豪强,乃至平民百姓,只要犯在他手里,就是一副六亲不认、依法论处的态度。
花花轿子人人抬,而潘佑一方面把抬轿子的人给排斥,另一方面又不断地触动那些饕餮的利益,岂能得好。若不是这个人有些背景,也积累了一些资历,早就被打倒了。
这其中,不是没人针对过他,只是潘佑也确实洁身自好,又父母早亡,儿子早夭,女儿远嫁,亲戚也从不来往,女色也不近,贪财就更别说了,身上就仿佛罩着一个让人无法下嘴的龟壳。
至于构陷攀诬什么的,其中的政治风险太大,潘佑可是一个“光脚”的,以其性格,一点小事,能给你闹得比天大。
因此,十多年来,潘佑历任数州,当地官员士绅都是日夜盼着他日期结束,赶紧滚到,跟遇到瘟神一样。长此而往,潘佑成为了天下头一号的孤臣,而关键是,这个孤臣,也并不为刘皇帝所欣赏,潘佑的仕途际遇如何,可想而知。
而就任地方,除一开始的濮、汾州之外,都是老少边穷地区,能保留一个州府级别,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事实上,在赵普辞相后,潘佑的政治生涯已经接近结束了,此前潘佑没有遭受重大打击很关键的一个原因就是,他被看作是赵普的亲信,又在中枢待过,说不准还有什么隐藏的关节。
但人的际遇,总是变幻莫测的,一场席卷全国的吏治整饬浪潮过后,潘佑以过去上下皆知的表现,毫无争议地屹立不倒,甚至被朝廷树为典型,大力宣扬。
这等时候,积累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一道诏令下,潘佑直接被从黄州任上提拔为淮西布政使,接替被砍了脑袋的前任。
履任不足一年,恩相复任,税改大朝廷汹汹而来,又被拟调京畿,成为天下第一道,主持改革推进工作。一年之间,从一个小小的潘黄州,成为名闻天下的潘使君,其中的际遇,实在让人咋舌,惊爆眼球。
当然,这首先也是得到了刘皇帝认可的,以他对税改工作的重视,对于京畿要地,是不可能让随便一阿猫阿狗上任的。
此前,也是经过一番考察的,在过去的十多年中,潘佑实现了一个从务虚到务实的转变,为政虽被人批评为“苛猛”,但一切都依法律条文,几乎没有任意自专,政治主张也不再像过去那般理想化,办事操切,但思路清晰,目标明确,是一个敢于做事,能做成事的人。
改革是一项得罪人的事,需要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在这一点上,潘佑的素质显然是不需质疑的。于是,潘使君迅速就任,而京畿道上下的官僚们,苦日子也开始了。
许州,颍昌城,威严的司衙内,潘使君正在大发雷霆,拍着桌案,厉声道:“限期已至,其他州县的土地籍册都到了,郑州为何还不到?”
矛盾
潘佑的长相确实是让人不敢恭维,发起怒来,则更添几分震慑,一干京畿道的官僚们大都垂着脑袋,不敢直缨其锋。
赵普推进税制改革,是从人事调整开始,从中枢到几个试点道州,换了一大批人,大部分还都是明晃晃打着“相党”标签的赵普旧吏,揽权之猖獗,吃相之难看,让朝廷上下侧目不已。
应有之义,一大批弹劾章程,纷至沓来,扎堆往刘皇帝案头送,说赵普用人唯私,培植党羽,排斥异己,傲慢之志日益骄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如此云云。
当初卢多逊在朝之时,就经常拿来这些来攻击赵普,如今,又被朝臣们拿来用了,而这一招一向好用,泼脏水的成本从来很低,甭管有没有效果,先用了再说,至少得让皇帝知道他们这些朝廷栋梁的意愿。
虽然刘皇帝任用赵普,给他放权的意向很明显,但是,皇帝毕竟老了,猜忌心重,未必就真的放心赵普如此这般的敛权法,也许就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不过,他们的算盘,显然没能打响,面对群臣的汹汹攻讦,刘皇帝反倒更加放心了。正因有这么多人反对赵普,他才更需要自己的支持,而年老的赵普,也难再对皇权造成什么实质的威胁了。
更何况,当初赵普面圣之时,君臣俩已然达成了默契,改革是需要有足够的权威的,而这份权威的来源,最为关键的一点,就在于人事组织权力上,人事问题理顺了,有足够多的符合要求的人手去任用,各项事务方能顺利推动。
另一方面,赵普重新拜相,也需要通过这一系列的调整,重新树立权威。毕竟离朝两年多,影响力虽在,较之当年终究有所不如,从朝臣们的反应就可得知,如今可没有卢多逊那等扛起“抗赵”大旗的狠人,但攻击依旧接踵而来。权力这东西,一旦丢失了,想要回到从前,是极其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