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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4节

 

说着,潘佑冷声道:“今日之事,只会坚定本使的想法!有些人,是坐不住了,这恰恰说明我们的措施,是有效的,触及了他们的敏感处,李守元与本使虚以委蛇这么久,显然也是按捺不住了。

只可惜,其人有些狡猾。不过,也终究是自作聪明,以陛下之睿智,赵相之明察,岂能为他些许文字、话术机巧所蒙骗。

改革大势所趋,浪潮浩浩汤汤,岂是这些许人等所能阻遏,意欲螳臂当车,只会自取其祸罢了……”

看恩主如此成竹在胸,作为幕僚,自然也就心定了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使君所言有理,只是接下来,当如何行事,眼下各州县虽迫于使君权威,不得不推行新政,但心不甘情不愿,不满之心益增,属下担心,早晚会出问题了!”

“已经出问题了!”潘佑闻言,拧着眉道:“李守元今日虽然对本使之政大加指责批判,但他所言,也非全无道理。至少,如他所言,以强权相逼,下面的州县,纵然完成指派任务,恐怕也是不尽不实。这呈到衙上的田亩籍册,怕也是做不得准的!”

“使君既然明白,又为何?”

潘佑淡淡道:“不逼一逼他们,恐怕连这些籍册,我们都难见到。自陛下降诏,税改新制,从筹议到定制,从颁布到推行,半载有余,始终不得进展,不正是缺乏鞭策吗?潘某有自知之明,陛下与赵相把本使放在此处,其意正在于此!如李守元所言,秋收忙碌,人手不足,这里难,那里难,税改尤难,若依此等人的考虑,那这税改是办不成的”

“至于接下来!”潘佑想了想,沉声道:“或许是该缓一缓了,也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紧了!不过,此缓不是迟缓怠慢,不是退缩妥协,而是外缓内紧,继续推进。那些籍册,司衙要细致地查验一番,重新制定条文措施,今冬以前,最迟明年春种,京畿下辖土地田亩,必须清丈结束!”

“是!”幕僚应道:“不知郑州那边?”

“李沆……”潘佑微垂首,嘴里呢喃道,语气显得有些生冷。

见状,幕僚不由提醒道:“使君,这李知州,可是太子殿钦点,用在郑州推行新制!”

眉头稍微耸了一下,潘佑一脸严肃地道:“发文一道,让李沆来颍昌,本使倒想听听,他究竟作何解释!”

交代

既望之日,道司衙门的公函发到郑州,并没有直接送达知州李沆的手上,李知州不在州城管城,而是到郑州东北部的原武县视察秋收工作,刚过完中秋,也不休息,直接投入到公事之中。

在这个当口,李沆“不在其职”的表现,多少容易让人产生误解。而送公函的使者见不到李沆,自然不甘休,否则回去也不好向潘佑交待,因而马不停蹄,急赴原武。

当然,李沆在原武,倒也并非是为了躲避司衙的麻烦,视察秋收,确有其事。同时,今年河汛之时,原武堤坝过关比较惊险,差点酿成大灾,对于修补之堤岸也需亲自查验一番。

另一方面,原武县也是李沆用来推行新税制的重点地区,郑州的田亩清丈工作,也是从此县开始的。作为受皇帝、太子双重看好的政治明星,前途远大,李沆自然不可能违背上意,拧着朝廷的政策来,对于新税制的推行,是十分用心的,只是,为政施策的方式方法有所不同罢了。

潘佑性如烈火,行事如秋风扫落叶,让人感到寒悸,与之相比,李沆的政风则是迥然而异的风格,性情宽厚,处事稳重,往往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大受赞誉与认同。

李沆的起步是很高了,在朝中任职不满是时,外放即是一州主官,还是郑州这样的大州重地。而就任的数月间,没有丝毫的不适应,这似乎就是天生的官僚,那种书本上记载的“政通人和”的气象,李沆到任两个月后就基本做到了。

李沆论出身,是一科状元,论靠山,是普天之下最可靠的皇帝与太子,而最为关键的则是,他还不是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有自己一道为人处事的方法风格,也正在形成自己的政治理念。

可以说,李沆就此前的表现来看,几乎是当下主流价值认知中一个完美的官僚形象。知书达礼,学识渊博,宽以待人,严于律己,同时不乏治事才干,上则一丝不苟遵从制命,下则躬亲视事俯察民情。

因此,虽说履任郑州不久,但李沆也是如鱼得水,极受僚属们的拥戴,虽然这份拥戴之中有几分真心不知,但至少郑州的官僚们是愿意接受其领导,在民间的官声口碑也同样迅速传开。

就拿道司土地清查的政令来说,李沆一面推动此事,又一面替下属们顶着上头的压力,不是一味地以大令相互逼,愿意听取下面的声音,帮助他们解决困难。

这样一派作风,即便很多人心中不乐意,但至少面上得遵从,知州已经如此明理体谅,做到这一步,他们还能如何。

李沆存着稳扎稳打的考虑,从原武县的土地开始,从州内抽调了大量的人手投入进去,虽然无法满足道司此前中秋之前全州完成土地清丈的任务要求,但原武一县是做到了的。

当然,即便为政以宽,也不可能事事顺遂,清理土地的过程中,面临的那些隐匿、瞒报、推诿、抗拒,时有发生。

而每到这种时候,李沆就细致地去了解其中的状况,调查清楚之后,开始讲道理了,道理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讲通的,尤其涉及到切身利益之时。

当道理讲不同的时候,李沆也不得不拿起权力与法律这两项武器,因此,至少原武县土地清丈过程中,还是不免处置、处罚了不少人。

只是,这种时候,旁人也不好再指责李沆什么了,毕竟人家有理有据,给足了面子,给够了时间,只是有些人不识时务,受了罚也是罪有应得。

而中秋节前,道司下发的政令自然是完不成了,相反,由于秋收之时,农忙当前,旧税的收取工作不能疏忽,李沆还有意放慢了对于其他州县的土地丈量准备工作。

不过,李沆在郑州如此“自行其是”,自然难免与京畿道司的意志相悖,即便李沆背景强大,也是不可能一点压力都没有的。尤其是前日司衙大堂二使相争的情况扩散开之后,郑州这边也难免不受影响。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两者之间,差着几级呢,李沆也不可能完全不顾道司的权威。另一方面,李沆虽然有自己的做事风格与改革思路,但是这种对抗上司政令的嫌疑,还是让人忌讳的,当尽量避免。毕竟,李沆做得初一,开了这道先例,旁人就能做十五。

司衙的使者赶到原武县时,仍旧没有见到李沆,据留守县吏说,知州与县衙官僚属吏都下乡去检察今秋税收情况了。

于是,又经过一番折腾,送函的差官终于在原武县六合大堤下的一座村庄之中,找到了正在核算对比钱税数额的李沆。

“知州可是让下吏好找啊!”被如此折腾,即便知道李沆来头很大,使者心气也难平,言语中不免有些情绪。

李沆此时的穿着,极似一个账房先生,由检视秋粮,身上甚至散发着一股谷物清香。闻其言,察其色,李沆面如春风,拱手告罪道:“上差辛苦了,还请到庄中稍事休息,喝些水。”

见李沆态度如此温和,满腹的怨气都消散几分,回了下礼,把公函呈上:“下吏奉使君之命,传书知州,还请过目!”

李沆顺手接过,拆封阅览,表情渐渐多了几分严肃,心中暗叹,避是避不开的。事实上,前日司衙大堂上的冲突,第二日便传到李沆的耳中,李沆也就此做了分析,结果,让人难以乐观。

李沆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做法,还是有欠妥当,虽然对潘佑的政风不敢苟同,但同为朝廷做事,潘佑又是朝廷安排在京畿道主持大局的主官,不论有什么顾虑,都不敢直接对抗。

而一封公文解释,说服力显然是不足的。而就司衙冲突的情形来看,道司层面的争端与冲突,已然趋于表面化,这种时候,自己这种行为,很可能卷入其中,并且可能被那些保守派作为对付潘佑的棋子。但关键,他李沆也是改革派,即便有矛盾,那也是内部问题啊……

反思的同时,李沆也考虑着如何对此事善后,不管如何,至少不能与潘佑冲突,要缓和关系。但,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还得看潘佑的态度。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切实做好改革工作,并做出成效。

不过,读完潘佑的书信,李沆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至少从公函中表达的意思来看,潘佑先要一个解释,而非直接的打击,看起来并非无法沟通,这潘使君或许并不想传闻当中那般刚愎自用、骄横粗暴。

“此庄秋税的账目,还差些收尾事项,待本州料理完毕,便随上差前往颍昌!”李沆道。

有些诧异地打量了李沆两眼,使者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道:“知州身为一州主官,公事繁忙,税务之事再是紧要,这区区一县一庄之税,也不至于让知州亲临过问吧!”

“上差有所不知!”李沆淡淡一笑,道:“原武县今年秋税,与往年不同,乃是按照朝廷新制收取。新制推行,涉及到官府民间方方面面的变化,随时可能出现问题,本州不亲自盯着,心里不踏实啊!”

李沆说得云淡风轻,但听到其透露出的意思,使者不免惊愕道:“知州的意思,税收新制,已然在郑州正式施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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