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6节
刘文涣倒也没纠结这棋局胜负,左右也只是陪皇祖父娱乐的。想了想,不禁以一种请教的态度问道:“倘若皇帝有错,作为臣子,难道不该指正吗?”
听此言,刘皇帝不由呵呵笑了两声,道:“此言同样不错!”
“那究竟错在何处?”
“不管对错了!”刘皇帝摆摆手:“我们爷俩再来一盘!”
重摆棋盘间,刘皇帝的表情恢复了平日间的平静,乃至淡漠,只是眼皮子不时抬一下,观察着这个孙子。
生余开宝十年的刘文涣如今已经快十六岁了,人基本长开了,基因良好,样貌出众,面庞之上已经隐隐带着少许英气,对于这个太子长子,刘皇帝还是比较喜欢的。
不管是作为帝国的皇帝还是作为一个祖父,对于太子的儿子们,都该有些特殊的关注。如今太子已经有三个儿子了,就在今春,太子妃慕容氏终于极不容易地给刘旸生了一个儿子。
若依朝廷礼法,那大汉第四代的继承人算是出现了,嫡长制继承法规定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只不过,那是正常情况下,这个“正常”,包括年龄、政治环境以及能力这种比较玄乎的要素,正常的条件近乎苛刻。
规矩是刘皇帝制定的,他经常约束臣子们,要求他们严格遵守规矩,不许逾越胡来。且不管有多少效果,至少有一点,刘皇帝自己本身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四十年的统治生涯中,打破规矩的事情刘皇帝干的不是一件两件了,而很多还是他自己制定的,充分实践证明规矩就是用来打破这一铁律。
放到隔代继承人的事情上,刘皇帝当然不会任性,也正因如此,考虑方更加现实。对于刘旸的嫡长子,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偏见,甚至赐福其健康顺利成长,但若说抱有什么特殊的期望,显然是不可能的。
相比于刘文涣、刘文济这两个刘皇帝从小看着长大的皇孙而言,那个仍在襁褓中吃奶的小家伙,不确定性太多,刘皇帝自认也等不到他长大的一天。
讲一个现实些的问题,倘若太子刘旸在这个当下不幸去了,对于继承人的选择,刘皇帝是宁肯从其他诸子中挑选,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礼法规定的“第一顺位”继承者身上。
而刘皇帝时不时地把刘文涣、刘文济这两兄弟叫到宫中陪伴,其中蕴含意味,很多人都是体会得到的,包括太子刘旸。
当然,太子嫡子的诞生,还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一定影响。首先任何时代都是有殉道者与卫道士的,有这么一批人,已经认定新出生的小皇嫡是隔代继承之君了,当然,这些人在朝廷并不掌握什么话语权,他们也很少有机会把声音传到当权者耳朵里,即便传到了,也不会被重视。
真正的影响,发生在宫廷内部,尤其是东宫。于太子刘旸而言,多了个儿子,自然是高兴的,但欣喜之余,心情也难免复杂。
关于继承人的问题,过去的十多年,他当然只是在两个儿子中徘徊,但如今,多了这么一个嫡子,他一时也难免纠结了。
若论对嫡长子继承制的拥护,天下恐怕没人比刘旸更坚定的了,毕竟这涉及到切身利益,这是他太子之位的重要保障。
若没有这一层光环,在符后崩、刘皇帝老的情况下,他想要完全压制住那些如龙如虎的兄弟们,哪会儿会容易,甚至至今刘旸还能稳稳得待在太子之位中,其中付出的辛苦努力,又岂是轻松的。
刘旸毕竟也是接近不惑之年的人了,在当代而言,这个年纪并不小了,民间当爷爷的大有人在,而继嗣的问题,对于刘旸而言,也确实到了需要考虑的地步了……
而纠结的太子之外,东宫内部就是风云涌动,变化不小了,涉及多方势力的纠葛。最先紧张的,毫无疑问是赵妃了,此前他对太子妃最大的优势便在儿子刘文涣上,甚至逼得慕容氏收养萧妃所生刘文济,但那并没有被赵妃真正当作威胁,契丹人的种,怎么可能有资格?
但慕容妃“老树开花”,还偏偏生了个带把儿的,这个问题就严重了,眼下还看不出来,但十年之后呢?在法理上,时间总是站在慕容妃母子那边的,只要小皇孙健康顺利长大,便能收获源源不断的政治力量支持。
于慕容妃而言,同样有些别扭了,至少当再听到刘文济叫她母亲时,心中是难以遏制住异样感的。别人生的,和自己生的,哪儿能一样,且见得越多,慕容妃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甚至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刘文济恭敬请安,慕容妃的心思只在爱子身上,好像没有看到听到一般,丝毫不加理会……这其中当然有刻意的成分。
于是,萧妃在得知情况后,便向刘文济交待,太子妃那边依旧要去,不管慕容妃态度如何,要一如既往,恭敬依旧。当然,为了照顾太子妃的心情,今后要注意保持距离,把握分寸。
萧妃的叮嘱对于刘文济而言,是有些困难的,但要旨明确,尽量让太子妃感到舒服,不能让她厌烦。应对很得体,但太子妃与这母子间的关系,却是在不长的时间内渐离生疏。
对于萧氏母子而言,小皇孙的诞生,影响是不小的,但若说祸福那就不一定了。至少在萧妃看来,可以让她们母子暂时远离东宫斗争漩涡的中心了,要知道,在此前她们母子以及整个萧氏可面临着宫里宫外各种明枪暗箭,其中危险与压力外人是很难知晓的。
如今,东宫的斗争似乎可以回到“正轨”了,而萧氏母子正可借之隐藏自己,保护自己……
杨城大捷
刘皇帝这番话,听在刘文涣耳中,自然让他产生了一些别样的想法,身处宫廷,尤其作为太子的长子,有些竞争从出生开始便已经展开了,再加上其母赵妃从小的灌输,对于嗣君的位置,自然是有追求的,甚至从内心而言已然视为囊中之物。
时下刘皇帝这么说,传扬出去那便是皇祖父对自己的认可,这意味自己已经领先一步,不,一大步。那个还懵懵懂懂、不知所谓的契丹杂种,如何能与他争。
小小年纪,内心已然虎啸龙腾,皇室子弟的早熟在刘文涣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当然,这些内心活动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尤其是在刘皇帝面前,天家还是要讲究兄友弟恭、和谐共处的……
很快,太子刘旸走了进来,瞥了眼爷孙对座的场景,没有多说什么,上前行礼。见到父亲来了,刘文涣同样起身作揖。
稍微打量了一下这个儿子,刘旸只是点了下头,没有多作理会,恭恭敬敬地向着刘皇帝。见状,刘皇帝问道:“说吧,出了何事,劳你亲自来报!”
闻问,刘旸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面带喜悦地道:“喜讯!适才枢密院收到六弟的捷报,杨城大捷,黑汗军大部被歼灭,其大汗哈伦亡于阵上,安西东北部地区再度收复!”
“果然是好消息啊!”听到刘旸的汇报,刘皇帝立时便来了精神,混浊的双目都清澈了许多,重泛精光:“这个刘旻,还是按捺不住啊!不是让他以守为主,择机而进吗,怎么反手便把那哈伦给灭了?”
这话里只有惊喜与开怀,而无一点责难的意思,见刘皇帝反应,刘旸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亲自来报,不就是想让刘皇帝能高兴些吗?毕竟,终日阴沉着的刘皇帝,实在是可怕。
“坐下说!”刘皇帝拍了拍小案边的坐垫,冲刘旸道:“给朕好好讲讲,安西这一仗是怎么打的!”
“是!”刘旸恭敬一礼,提袍落座,稍微组织了下语言后,缓缓向刘皇帝讲述起安西的奏报。
在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大汉唯一处于战争状态的地方,毫无疑问就在安西,大汉与大食联军的角力始终未曾停歇,中国与大食两个地区、两种文明之间的碰撞,显得激烈而持久,到今年,仍旧没有一个结果。
大汉是迫于道路遥远,后勤补给艰难,作战成本高,始终难以尽全力,朝廷内部也有掣肘,争议也很大,除非老皇帝发狠,孤注一掷、不顾一切地往安西堆兵马钱粮,否则直接落在安西战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力量不足,而又想要取得丰厚的战果,显然是不足的。
至于大食联军,同样是问题重重,号令不齐,后勤不统一,且也承受着远征的各种麻烦。如论征伐距离,巴格达到怛罗斯,与长安到碎叶的距离,实则差不了多少,区别只在于交通状况以及沿途经济、人口、物产的区别。
而大食联军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个联合上,虽然统一在“圣战”的伟大号召下,但实则是联而不合。
联军主要有四个来源、黑汗、萨曼、伽色尼以及巴格达。黑汗军只是在黑汗国大崩溃后,由新汗哈伦收拢的一些残兵败将,兵力不足,势力微弱,不足为道。
来自于巴格达的军队,实则出自其实际掌控者,布韦希王朝。但是,布韦希王朝这几年也在急剧衰落,在将王朝带入顶峰的君主阿杜德·道莱死后,王朝上层离心离德、争斗不断,东征大汉甚至只是政教权力斗争的一种手段。
萨曼王朝由于地理上最近,派出的军队最多,但此时的萨曼王朝早已衰落,内部分裂的趋势很明显,东征恰恰是一种转移矛盾的办法,因此最为尽力。但另一方面,萨曼人对黑汗人仅剩的怛罗斯具备一定想法,当初两方为了此地,可是发生过拉锯战,几易其手,两国之间算得上是世仇,萨曼人又岂会真心援助黑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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