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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2节

 

“父亲,宫里来人了!”一名面相粗犷,与王彦升有几分相像的中年人悄步走到亭前,轻声禀道,正是其长子王英豪。

“哦?这倒是奇事一桩,今天是什么日子,有宫人来?”王彦升闻言,讶异道。

王彦升在功臣勋贵中,资历功劳摆在那里,能够享受的待遇自然很高,除了爵制中规定的,还有一些未写入条文的优待,比如来自皇帝的恩赐,每逢重要节日或功臣家大事情,刘皇帝多多少少都会内帑拿出一笔钱来置办礼物赏赐,至少也会派遣代表过府表示一番,王彦升显然是够资格的。

“回父亲,今天是三月十二日,并非什么特殊日子!”王英豪应道。

“来的是什么人?几品宦官?有带诏旨吗?”

“皇城使王继恩,未说何事。”

王彦升一下子沉默了,干枯的眼皮子甚至不由跳动了几下,若是在乾祐十年,王继恩上门,那还可以当成是皇帝的关怀来了,但这是开宝二十六年,即便神经线条粗壮如王彦升,也不敢太过乐观。

对于大汉的勋贵及官僚们而言,王继恩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样,那是一头饿狼,闻到点屎臭味,就能带着他的狗儿狗孙往上凑的老狗。虽然并没有什么恩怨纠葛,甚至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但受大环境影响,王彦升在私下里,还是呼王继恩为阉狗的。

“引他去堂间,让他等着,我稍后即去!”王彦升语气不善地吩咐道。

“这……”闻言,王英豪面露迟疑,看了老父一眼,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王继恩毕竟是皇城使,位卑权重,又直达天听饱受陛下信任,若是怠慢了他……”

“那依你之见,老夫该怎么办?要让老夫大开府门,奴颜婢膝,去迎一个阉宦,不过是陛下身边一条狗,他有这个资格吗?”王彦升怒斥着打断王英豪,吓得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而见其这副懦弱的不堪模样,王彦升更是血压冲高,气简直不打一处来。别人家的孩子,十几岁就能从军,二十几岁上战场立功,三十多岁就能为将,封爵的都有,而自己这个长子,四十多岁了,还只能待在公府中啃老,办一些拖拖沓沓的事,说一些婆婆妈妈的话。

“滚!”

“父亲息怒,保重身体,儿立刻便去!”见又惹恼了王彦升,王英豪不敢再啰嗦,赶忙应道,转身匆匆而去。

待其离去,王彦升不由叹了口气,他一共三个儿子,个个不成器,唯一一个勉强能看的长子都是这副懦弱的德行,这心中如何能够放得下,能不被气死,都是王彦升心理强大的。

抬眼望天,不知觉间,天空已是漆墨一片,夜幕上在不同方位也点缀着几颗明星,他是看不懂星象里的玄虚与门道,只是这一整日的心神不宁,让他把王继恩这阉狗的上门联系起来了。

公府正堂,王英豪作陪,深低着头,王彦升则愣在那儿,表情显得很严肃,王继恩自然是表现得最轻松的,看着呆若木鸡的王彦升,轻笑道:“王郡公,官家的话在下已一字不差带到,如何自处,还请斟酌。这便回去复命了,可有什么需要在下代禀的?”

闻问,王彦升回了神,深深地看着王继恩,明明是七十高龄的老朽,但眼神中分明带着杀气,压迫力十足,看王继恩都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别开了目光。

眼角抽搐了几下,王彦升努力地平复下来,淡淡道:“麻烦回禀陛下,就说老夫,无话可说!不送!”

眼看到了这个份上,王彦升依旧如此倨傲,王继恩心中不由恼火,眼神中怒色一闪,但很快收敛,暗暗讥讽,还当自己是那个受官家宽诚相待的大将?官家的宽容,可是有限度的!

轻轻地哼了声,王继恩拂袖而去,王彦升则两眼漠视,缓缓地退后两步,一下子坐到椅子内,拿起水杯,手已然不自觉地发抖了。

身边的王英豪则更加慌张了,满脸担忧地问道:“父亲,陛下以皇城使过府责问,这是何意?难道……难道……”

闻言,王彦升抬眼迎着长子忧心的目光,这一回没有训斥,思忖片刻,老脸上露出点笑容,呵呵道:“没什么大事!老夫的性子,陛下是知道的,也就是责问一番罢了!”

王英豪虽然迟钝,但并不傻,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有的,至少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父亲,王彦升这强作镇定还是没有瞒过他。

正在忧虑着,忽闻王彦升道:“去南洋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被这突兀的转折搞愣了神,不过一提这话,王英豪便面露苦相,道:“人手都组织得差不多了,还差些出行准备!”

“多少人,都有哪些人?”

王英豪:“三十二人,都是从宗族亲戚、部曲故旧以及乡邻佃户中选取的精壮之士!”

“少了!至少得三百人!”闻言,王彦升立刻皱起老眉,吩咐道,然后盯着王英豪:“你也一并跟着前去,你带队!”

听此吩咐,王英豪一脸的愕然,呆呆地看着老父,见他不是开玩笑,心中是拔凉拔凉的,不由哽咽道:“儿子犯了什么错,您要把我赶去海外,若儿子们都走了,谁来照料,如何尽孝道啊!”

显然,王英豪是不愿意去南洋打拼的,除了畏难惧苦,贪恋京中繁华,还关心王彦升。也不只是尽孝的原因,而是王彦升已经古稀之年了,身体眼瞧着不好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个闪失,若是那时候他不在,爵位继承出现波折怎么办。何况,海外当真不是什么善地,充满风险,哪有待在国内,坐等继承爵禄家业来得稳当。

王彦升虽老,但有些事情还是看得清楚的,对于这个儿子的心思,自然有所察觉,这就是自己还能看得过眼的长子,看着他那躲闪的眼神,王彦升忽觉有些心凉,这就是自己庇佑着的后人……

虎父犬子,这大概是王彦升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了。

“哭!哭!”那暴脾气终究是改不了的,王彦升终于怒了:“要哭丧,等老子死了之后!

你以为老夫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如今触怒陛下,现在不努力表现,将来能讨得了好?这点浅显道理,老夫这不读书的都懂,你这读圣贤书的不明白?”

显然,王彦升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想要通过一些表现来挽回一些,只是,这能够倚仗的子孙不太争气的样子……

钱去哪儿了

公府大堂内,正沉浸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几名公府管事、库房看守,垂头耷脑跪在堂间,王彦升则慢面的严肃,手里提着一把剑在人前踱步,老脸上隐隐透着煞气。

猛虎终究是猛虎,即便老了,虎威一振,依旧让人油然而生敬畏。缓缓步至账房管事面前,王彦升缓缓拔剑出鞘,光滑的剑身泛着幽冷的光芒,释放着危险的气息。

“说!我家的钱,都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被你们这些贼子,私下昧掉了?”王彦升冷冷地质问道。

见王彦升这杀气腾腾的模样,管事差点没吓尿,赶忙道:“小的岂敢,除去公府上下日常花销用度,账上余钱,确实只剩九百贯!”

“放屁!”王彦升闻言顿时怒火中烧:“你当老夫好欺吗?且不提每年俸禄,我家那么多土地产业,如何能只剩下不到一千贯的钱?一定是你们这些内贼,从中作梗,中饱私囊!说,你贪了多少,都给老夫如数吐出来,老夫留你一个全尸!”

“郡公饶命啊!”眼瞧着王彦升已经抬起了手中剑,管事彻底绷不住了,磕头不止,嘴里急切地解释道:“小的原因,小的所言属实,不敢欺瞒啊!公府上下一切进项支用,账目上都有详细记载,小的断无贪窃行为,还请郡公查阅!”

“老夫看了账目,钱就能回来吗?”王彦升瞪大双眼,怒不可遏:“你当老夫不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奸滑吗?做一份假账,对你们这些人来说,不过费些心思手段罢了!”

面对王彦升这样的态度,管事一脸的冤屈,同样也有些无奈,账目不看,陈情不听,只要钱,他又不是财神爷,还能凭空变出钱来不成?当然,充斥于心胸的,是莫大的恐惧,看王彦升这架势,可不是作假,那是手中剑是真要杀人饮血的……

“还请父亲息怒,保重身体啊!”王彦升的三个儿子此时都在,也都被王彦升这模样吓倒了,作为长子,王英豪有些勉强地上前向劝道,不过身体有意识地避着宝剑。

闻言,王彦升冷冷地盯着王英豪,斥道:“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账上亏空如此巨大,你不知道吗?家里出贼了,你难道一无所觉……”

王英豪脸上闪过少许尴尬,嗫喏地说道:“账目儿也有不时查看,虽有些出入,但只是还有些出入未加整理罢了……”

“依你所言,这账目没有问题?”王彦升恼火地瞪着王英豪:“那家里的钱都去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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