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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5节

 

也不给其开口的机会,王彦升走到前庭摆着的那口箱子边,掀开箱盖,将里边的物品展示出来,手一指,淡淡道:“公府向你借了五千贯,这箱里的宝甲、玉石、南珠,加上府外的两匹汗血马,怎么也值六千贯,足以抵账!老夫亲自给你送上门,从此两不相欠,你若再敢纠缠公府,自取其辱,莫怪老夫无情!”

“走?”说完,王彦升便欲带人离开。

“等等!”不过没走几步,便被康宁叫住了。

住步,顿了几许,王彦升猛地转过身,十足的气势压迫向康宁:“你还有何话说?”

康宁眉眼压低,再度拱手,慢悠悠地说道:“郡公之意,老朽已然明了,几千贯的事,实不足为道,不过郡公亲临,老朽也只能郑重相待了!

老朽本无二话,不过冲着这口箱子,老朽还是斗胆向郡公申明两点。

其一,老朽虽然年迈,但还不算糊涂,依旧记得几次借给公府的钱确实不多,但累计起来,也有八千贯,而非五千。

其二,箱子中其他东西老朽可以接受抵账,但这具铠甲恕老朽不敢收纳,老朽虽是布衣,却不敢逾制乱法,若是被人举报,说老朽造反,那老朽一家实在吃罪不起!”

康宁这番话里,着实透着股阴阳怪气,听得也扎耳。王彦升则冷漠地凝视他许久,方才沉声道:“你在暗示老夫什么?要去举报老夫私藏甲兵,意欲谋反?”

王彦升直接这般说,康宁再老谋深算,也不敢接着,赶忙道:“郡公言重了,老朽并非此意!”

“呲啷”一声,王彦升拔出手中宝剑,动作麻利,速度不如当年,但气势依旧,冷冽点目光停留在康宁脖子上,舞了个剑花,直接刺了过去。

康宁脸色大变,身体本能地想要躲闪,所幸,王彦升没有刺到底,只是抵在其脖子上。而周边康宅的家丁们见了,几乎下意识地拔出刀围了过来,意图护主,王彦升的护卫们也都拔剑结阵,一时间康宅前庭变得刀光剑影,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区区几千贯的事,值得郡公刀剑相向?”额头间不禁渗出一层细汗,康宁努力维持着笑容,冲王彦升道。

王彦升一脸的冷漠,握着剑柄的手枯瘦极了,但给人一种有力的感觉。

“这具铠甲,这把利剑,都是陛下所赐,老夫拿来抵债,是老夫的事,你尽可收着,若有问题,也是公府的事……”

言罢,王彦升留下剑,转身径直而去,留下愁眉紧锁的康宁。

王彦升今日此举,对王家而言是大跌脸面,毕竟堂堂的公府竟然轮落到借债度日,还是向商贾借,真是毫无体面可言了。

但对康家而言,问题就或许严重了,这可不是什么正面宣传,康宁此时甚至隐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甚至比王彦升把剑架到他脖子上还要心悸。

有些事,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的……

晚节不保

夜下,垂拱殿内,刘皇帝以一个散漫的姿势斜倚书案,拿着一本经由政事堂批复、转呈的奏章阅览着,眼神实在不好,凑得很近,几乎贴到面上。

案边还摆着一副眼镜,琉璃为镜,玉石作架,高端而奢华。这是少府的巧匠们按照刘皇帝的要求研制出来的,试了几十架,方才得到一个勉强能用的,就是体验不那么好,眼睛受不了。

此时刘皇帝的表情并不太好看,略显阴沉,只因手中奏章的内容。这是一桩案件审结报告,上呈御览,需要刘皇帝亲自过问,缘由有二,一是案情重大,二是涉案之人身份特殊,犯事者乃长宁伯海进。

海进本是奚族人,自小骁勇善战,在耶律德光南下灭晋战争中,他是随军奚部一卒。后来辽国失政,中原沸反,河东起兵,契丹北撤,海进没能逃得掉,在栾城之战吼,成为了刘皇帝的俘虏,那时海进方二十岁。

因为是奚人的缘故,作为俘虏,海进过了好一段苦日子,经受了不少折辱,也同样因为是奚人的原因,海进后来得以加入汉军。

在针对杜重威的平叛之战中,主动参加“敢死队”,冲击元城,攻城结果虽然失败,人也受了重伤,但在经过救治之后保住了命。

并且因为在攻城的过程中杀伤守卒五人的勇武表现,在接下来由刘皇帝主持的善后犒军之中,被正式吸纳进禁军。

从那之后,海进便从一名普通禁军开始,努力奋武,大汉早期的那一系列战争,他基本都参与了,并且表现出色,凡战则浴血冲杀,悍不畏死,“奚儿”悍勇之名也逐渐在军中传开。

等到天下一统之时,海进已积功累进至虎捷军副都指挥使,爵拜二等长宁伯,虽然无法同那些顶级军功权贵相提并论,但绝对是汉军的中坚将领。

而奚人出身,则让他成为了大汉为数不多的异族勋贵,在开宝北伐之中,海进自然也奉诏领军参战,参与了锦州血战,后又从辽东战场西调,与王彦超一道进攻燕山北道的奚部,在这个过程中,他奚人的身份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招抚了不少奚人部族。

北伐成功之后,爵晋一等,朝廷设立燕山北道,海进也作为燕山道副都指挥使留驻地方,抚顺剿逆,弹压诸部,后来则顺利扶正,替朝廷镇守燕山北道,守域边陲十余年。

当然,表面上海进是因年高而退居二线,实则是因为他居功自傲,作风粗暴,易怒好杀,久镇边陲,大权在握,则日益骄戾。

先是被安排去管燕山北道的团练,没一年,直接调离,又两年彻底致仕,罢去一切职权,被强制要求在河南青州养老。

要知道,至今海进也才六十岁,也算是壮年隐退,在隐退的这几年中,情绪自然不好,甚至屡有怨艾,愤忿颇多,性情也越发乖张,行事也愈加偏激。

去年秋收,青州因犯虫灾,收成普遍不好,海进家下属有十几户佃民,为交佃租,以陈粮加新麦,杂而上缴。

由于卖相不好,海进又因为当时河南道正推进的税改土地清丈而恼火,得知情况后,怒不可遏,将那十几户佃户全部抓起来拷问。

海进认为这些佃户以陈粮缴新租,是弄虚作假,是蔑视他长宁伯府,更觉得这些贱民是借河南道土改之势,不把他海进放在眼里。

面对这种诘难,无辜的佃民自然不承认,只是告饶不已,但海进不听,怒火攻心之下,脑子一热,竟然命令家奴将那十几名佃户活活打死……

杀人之后,海进的心情方才舒坦了些,也没把这当成什么大事,佃户嘛,不过是些指着伯府吃饭的贱民罢了,并不太当回事。把尸体送回,自认为大方地给了每家十贯钱作为封口费。

然而,让海进没想到的是,有两家不服,抬棺举丧地到县衙去告状,了解前因之后,临朐知县不敢怠慢,将消息瞒下,并立刻通报给长宁伯府。

得知那干黔首不识时务,竟然还敢告到官府,海进彻底怒了,当天夜里便带人将那两户人家上下十余口,尽数杀害,灭门之后,又放火焚尸灭迹,作走水之象。

此事一出,临朐寂然,然而,长宁伯府如此伤天害理,肆无忌惮,自然也引发了一些人的愤慨。当今之大汉天下,虽然同样处处充满着压迫与不平等,但仍旧维持着一个基本的清明,不管暗处有多少龌龊,但有些道德下限是摆在台面上的。海进一番残暴做法,却是彻底突破底线。

没有什么叫事是能彻底隐瞒住的,如此恶劣的行为,死了这么多人,长宁伯府的后续处置又那般粗糙,很快就被临朐县衙一吏举报给道司,没有走河南按察司这条线,而是直接向布政副使郑起举报。

能与潘佑并称的郑起自然也是个狠角色,得知案情后,没有在道司声张,而是遣人暗访临朐,事件确实之后,立刻通报与布政使李昉,随后到司的批捕大令便降下。

面对来自道司职吏来捕,海进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河南道司的权威也不是区区一个长宁伯能够抗衡的,然而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海进的选择也让人意外,他竟然拒捕。

不只拒捕,还将其庄园内的家丁、扈从都组织起来,聚众两百于人,据堡而守。道司捕吏难制倒是其次,重要的是事情的性质升级了,从“普通”的草菅人命,上升到聚众谋反,最后,还是从青州调了一千兵马围捕,方才迫使海进投降。

到去岁隆冬,海进被槛车押送进京,作为军功贵族的一份特权,道司虽然缉拿、审讯,但还没有定罪的权力,而到洛阳,则还有三司会审的待遇等着他,这也才能真正决定海进命运。

前前后后,审了几个月,一直到今日,方才真正得出个结论,这还是刘皇帝前几日偶然想起此事未结,派人催促了一番,然后效率一下子便提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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