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9节
见李重进愤愤的模样,张永德也拍了下桌案,他心里知道,对这头老虎,还是得压着才能正常沟通下去。李重进在旁人面前的时候,都是正常的,唯独面对自己,总是易怒,那是心里有道难以跨过的坎……
“你冲我吼,又有何用?不搞清楚情况,贸然动作,谁能知道结果是摆脱泥潭,还是泥足深陷?”张永德冷着脸对李重进训道:“我早就提醒过你,要管教好家人子孙……”
“我家还不够安分守己吗?”听这话,李重进不服气了:“平心而论,这么多年,我家又何曾惹过麻烦,是违法了?还是作恶了?你那侄儿虽不成才,但从来本分孝敬!你家孙儿此前都差点害人致死,你又是怎么管教的?又凭什么责我?”
见这老东西当面就揭自己短来了,张永德脸色自然好看不了,不过,看李重进那白发苍苍、怒发冲冠的模样,又注意到自己花白的须发,不由苦笑两声。
平复了下情绪,摆手道:“我们在这里争什么?于事何补?”
张永德语气软了,李重进也发泄过了,沉声道:“总要设法弥补!现在京城都因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我管不着,我就怕陛下啊?那康宁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处心积虑,包藏祸心,如今事发了,他死不足惜,就怕陛下籍此大搞株连,这等事,陛下可是做得出来的!”
“慎言!慎言!”虽然是在私密的书房内,但听李重进这么说,张永德恨不能冲上前去捂住他嘴巴。
见其反应,李重进也反应过来,知道话过头了,果断闭口。张永德也得以再度认真思考了一阵,缓缓道:“这事不至你所言那般严重!若只是债务关系系,那便咬死这一点,趁还无定论,把钱还上,先撇清关系!向康家借了多少钱?”
“两千贯……”
提及此,李重进便气不打一出来,他怎么说也是一个谷阳伯,还能缺区区两千贯?
“两千——”张永德明显被噎了一下,看着李重进,也有些不可置信,感慨道:“为了区区两千贯,惹出天大的干系,此事过后,你真要好好管教管教我那侄儿了!”
克制
如果不是没有办法,吕端是真不希望在这晚间觐见,夜幕下的垂拱殿,笼罩在无尽的墨色之中,殿外是晦暗不明的,殿内也是幢幢可怖,仿佛这不是帝王宫,而是阎罗殿,尤其里边还住着刘皇帝这样的生物。
正殿内只有三道人影毕竟显眼,一个坐着,两个站着,站着的,一个垂着头,一个弯着腰。吕端与嵒脱二人,都默默地候着,等待着翻阅调查报告的刘皇帝发话。
吕端前来上奏的,自然是那康保贞案,毕竟是刘皇帝亲自交待的,还提供了关键线索。此案并不复杂,涉案人明确的,为康保贞操作升迁的人,即便做得再滴水不漏,沿着一条脉络往下查,整条线上的人,谁也逃不掉。
因此,只花了数日的时间,吕端便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涉案人员,一个不漏,全部控制住。
由于是内部调查,经手官员都是深具吏能的行家里手,很多问题根本隐藏不住,但有强力介入,便无所遁形。再加上,吕端这个“好好先生”发起威来,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数日的功夫,康保贞一案,在吏部系统里,算是水落石出,勉强能给刘皇帝一个交代。给刘皇帝的汇报中,明确禀述,康保贞案,所涉及的谎报年龄、虚构履历政绩、骗取官职以及行贿受贿、渎职枉法,确系无疑。
查出了一个结果,但吕端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不只是因为问题出在他主管的吏部,更因为他心里清楚,此事到如今才是真正开端,还有大恐怖还在后面。
而吕端心中唯一期望的,便是刘皇帝不要再让皇城、武德二司介入进来,否则,一场扩大化、株连化的政潮又将降临了,税改大政正如火如荼进行着,朝廷正处于一种勉强平衡之中,官民也都经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吕端的思虑,可以用老成谋国来形容,当然其中也体现着他作为一名老辣官僚的本能与屁股坐向。
不过,这大汉朝廷的事情,大部分还是老皇帝的意志转移为转移,吕端虽是政事堂一尊大佬,但在刘皇帝面前,是一点都执拗不起来的。候诏期间,小心地抬眼望了望刘皇帝,一张老脸被明亮的灯火映得阴沉不已,见状,吕端的心情也是不断地往下沉。
良久,刘皇帝放下吕端给的吏部自查结果,抬手揉了揉眼睛,淡淡然地说道:“居然是杨埙……康家给了他什么好处,胆敢冒此风险,行此瞒天过海、欺上瞒下之奸事?”
闻问,吕端立刻接话道:“回陛下,杨埙虽然始终矢口否认,但据居中联络的郎中章珙供述,为谋官职,康宁前后给杨埙送钱十万贯。”
“十万贯,买个县令,够大方!”刘皇帝“评价”了句,紧跟着便厉色道:“我堂堂大汉一县之长,数万百姓的衣食父母,就只值十万贯?”
一旁的嵒脱听了,很想告诉刘皇帝,十万贯真不少了,至少在他们这些人眼里,份量绝对大大重过区区一县令,若是明码标价,十万贯怕是能买天下绝大多数的知县令长。当然,这样的念头,嵒脱也只是脑子过一圈,绝不敢说出来。
“勋贵子弟中,能够做到吏部侍郎,这杨埙也算个人才,竟为区区十万贯所惑!”刘皇帝又冷冷道:“不顾门望,不要官职,甚至不惜脑袋?”
一番满怀愠怒的低语后,刘皇帝偏头看着吕端,问道:“这十数名涉案相关人员,你是怎么处置的?”
吕端毕恭毕敬道:“吏部涉案官吏,自杨埙以下,已全部停职收押,至于地方上,臣已遣吏卒急赴密州,索拿康保贞及相关职吏归案,进京候审,另有主犯康宁,已被陛下拘于大理寺狱,具体如何判处,还需后续审结,以及陛下示谕……”
吕端这番回答,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刘皇帝眉头明显皱了皱,深深地看了吕端一眼,但见他一副恭敬而泰然的模样,忍不住充满攻击性地道:“这等官场套话,可糊弄不住朕!既已调查清楚,后续的审讯不过走个形式,以其涉案情节,当处何刑?你这个吏部尚书,心中难道一点衡量都没有?”
“请陛下示下!”任刘皇帝气势汹汹,吕端依旧岿然不动,只是郑重地请示道。
刘皇帝有时候很欣赏吕端的沉着镇定、处事条理,但有时候又十分恼火他的保守与刻板,恰如此时,刘皇帝便有些恼了:“朕就想听你的看法!这涉案的一干人等,当如何处置?杀还是不杀?”
刘皇帝这一副杀气腾腾地逼问吕端,着实让吕端郁闷不已,就冲着勃然之态,杀与不杀,还用他表示意见吗?
不过,迎着刘皇帝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吕端想了想,还是道:“禀陛下,依臣之见,杨埙与康宁、康保贞父子,欺君盗官,罪在不赦,当处极刑,其余从案人员,当依案情,各予处罚!”
逼着吕端开了口,刘皇帝这边却是迅速恢复了平常,张牙舞爪之态尽数收敛,仿佛没事人一般,悠悠然地拿起朱笔在奏章上批复了下些什么,然后冲吕端道:“朕知道了!卿辛苦了,回去歇息吧!”
“谢陛下!臣告退!”老皇帝都赶人了,吕端也不敢逗留,只是怀着一个压抑的心情,默然告退。
离开的时候,吕端的心情异常地沉重,没有丝毫查清案情,成功向刘皇帝交待的喜悦之情。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刘皇帝表现出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
吕端如今也算是侍候辅佐刘皇帝的老人,对于刘皇帝的脾性固然不是通晓,但总归算得上是熟悉的。
如今,那股熟悉的味又散发出来了,刘皇帝在康保贞案上,显然是有所克制,而作为主犯的康宁,被下狱更在康保贞案之前,再加上近来京中的满城风雨,刘皇帝意图如何,吕端是就是嗅着味也能猜出来。
而眼下越克制,那爆发出来,就越恐怖,越惊人。
偏航的吏政
油灯燃烧释放出的光芒,依旧不知死活地往刘皇帝脸上凑,阴影中的刘皇帝,气息都粗重了许多,听得一旁的喦脱心肝直颤。
观察了好一阵,方才试探着说道:“还请官家息怒,保重御体!似这等忘恩乱法之徒,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即可,实不值为之介怀……”
嵒脱的劝慰似乎起了些效果,刘皇帝偏头看了他一眼,沉吟几许,方才道:“你说,如康保贞事者,天下还有多少?”
“小的不知。”嵒脱已经被刘皇帝训出阴影了,因此哪怕直接面对询问,也不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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