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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9节

 

这可真是噩耗!刘旸忍不住与赵普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快速交流着。事实上,在来垂拱殿之前,二人便已就刘煦薨逝的情况商量了一番,关键是怎么向刘皇帝汇报的问题。

只是不敢,这可是大汉秦王、刘皇帝的长子啊,刘晓与之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级别,影响更是天差地别。但是,更不敢不报……

商量了一阵,还是决定一起来觐见,谁也不落下,有刘晓之事的教训,刘旸是不敢再但对汇报刘煦的事了。而此时,面对老皇帝的问话,还是老赵普,佝着老腰,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禀陛下,安东上哀表,秦王殿下,薨了……”

说完,就站在那边,与刘旸一道装死。

垂拱殿内的气氛彻底凝固了,刘皇帝听得真真的,噩耗之来,迅疾而突然,不像雷霆霹雳,平淡却直击人心,在刘皇帝那颗布满伤痕的钢铁之心上,再撕开一道口子,血淋淋的。

没问真假,也没问原因,刘皇帝只是在短暂的恍惚后,泪泛晶莹,颤着手,指着刘旸,道:“如此,你可安心了吧……”

今非昔比

殿中静悄悄的,气氛几乎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刘皇帝那声质问的尾音仍在绕梁而响,让人不寒而栗。尤其是刘旸与赵普,从政治智慧的角度来说,这二人是最能明白老皇帝此言中蕴含的东西了。

这大概,是刘皇帝几十年来对太子说出的最诛心的话,也是最严重的质问,比任何直接的责骂痛斥都要深刻。而面对这样的刘皇帝,这样的问题,刘旸除了把头深深埋下,不敢有任何回答,这等情景下,无论他说什么,都可能刺激到悲伤与猜忌交杂的老皇帝……

而面对刘旸沉默的反应,纵然刘皇帝想迁怒于他,冲他发泄,也有些说不了口了。身边,比刘旸头埋得还低的便是刘文济了,一双手有些无处安放,心中竭力地消化着刘煦薨逝带来的冲击。

刘文济对刘煦自然谈不上熟悉,从小到大也就见过那么寥寥几次,对面说话可以说几乎没有,关系淡薄至此,但刘文济对刘煦的印象却是极深的。

这都源于他那个聪明的母亲,一直便给他灌输、分析着朝廷内外的重要人事情况,而在萧绰眼里,宗室之中,除了雍王,就是秦王了。如此举足轻重的皇伯父,就这么突然死了,刘文济还不能理解刘煦早逝会给大汉皇室与朝廷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但潜意识也告诉他,很严重。

刘皇帝偏头看了眼刘文济,面无表情的,已不见丝毫慈祥,目光转向那面才拼好的拼图,细腻而整齐的拼缝,就仿佛他那历经人世沧桑而裂纹密布的身心。

突然一个动作,狠狠地将图板掀翻,光滑精致的图块散了一地,惊得殿中所有人都哆嗦一下,几名宫人甚至干脆跪下。费力地起身,动作显得格外笨拙,喦脱见了,赶忙上前扶着。

起身站定,目光稍显迷离,探着为颤的手,淡漠地道:“朕知道了!你们去吧,你大哥的后事,依朝制,妥善处置!”

言罢,便在喦脱的搀扶下,有些精神恍惚地往寝殿而去,留下刘旸、赵普二人。此时刘皇帝的背影,越看越觉孤单,越觉心酸,刘晓之死,哪怕心怀愧疚,尚有折贤妃那里可去,而刘煦之死,放眼宫廷内外,竟是无人可诉,耿宸妃可葬在开封那边。

“是!”两名内侍都掀起垂帘了,刘旸方才反应过来,拱手应命。

“爹。”殿中的气氛依旧是沉抑的,刘文济轻轻地唤了声。

看着规规矩矩、面露疑色的次子,刘旸抬手,拍了下他后背,叹息一声:“你先回东宫去!”

“是!儿告退!”

同来同去,刘旸与赵普一道往广政殿而去,赵普礼节性地落后半个身位,二人一时之间都没有作话。只不过,赵普的余光,时不时地落在刘旸身上,观察着他的表情。

此时此刻,即便老谋深算如赵普,也不禁好奇,太子刘旸的内心写照是什么。适才垂拱殿中刘皇帝的表现,实在是让人,难以自安。不过,好奇归好奇,也只能掩藏在心中,尤其在看到太子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之时。

重新拜相的这几年,赵普除了不折不扣地完成刘皇帝交代的任务,主持改革大局之外,便是以一个客观的局外人身份,纵览大汉朝廷风云变幻。

太子刘旸显然是赵普的重点观察对象,而这一观察下里,可谓感慨颇多。早年的太子刘旸身上,有着诸多“人”的弱点,谦和乃至迂腐,宽厚乃至懦弱,沉着乃至迟钝,总之,就差点把“平庸”的标签贴在脸上了。

当然,随着刘旸秉政日久,这些“弱点”都在不断克服,事实上,等刘旸三十岁上下之后,朝廷内外已经没人敢拿刘旸那些“不类圣躬”的缺点来说事了。

一般人,只是敬畏一个二十多年太子养成的权威,而赵普则从来没有小瞧过太子,甚至赞叹其聪明,哪怕藏拙的手法本就有些拙劣,毕竟表现有些着于痕迹。

到如今,当刘旸年逾不惑了,赵普重头再看,却发现刘旸已非当年之太子了。过去那些所谓弱点、缺陷,在太子身上已然消失无踪,威严沉稳,从容内敛,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了。

这毕竟是一个当了三十多年的太子,还是在刘皇帝的“淫威”下,哪怕仅仅冲这份年限,就值得赞叹了。这样的变化,赵普不知道当如何评价,或许是太子彻底进化了,从过去的“迂缓”蜕变了;或许是羽翼丰满了,顾忌少了;又或许是刘皇帝越发老病衰弱,带给人的威慑变小了……

但不管如何,赵普心知,眼前这个太子,绝不能轻视,当小心伺候着。赵普也不禁想到,当年初刘皇帝下封国安东之时,整个朝廷人心都定了,太子党那些人差点弹冠相庆,直觉大事定了,太子的位置稳了。然而,当刘煦薨逝的消息传来,这件事,才算彻底定下,毕竟,自今以后,刘旸是嫡、长、贤兼备,朝里朝外还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再没人能动摇了。

除非老皇帝要搞事情,然而,刘皇帝近些年虽然偏执顽固,猜忌心重到给人一种昏聩的感觉,但在大局上,还是保持着清醒的。

当然,对赵普来说,他是不会有前途之忧的,他的历史地位基本已经定下来了,朝廷已经准备册封开宝功臣,而不论如何排名,他都是文武第一。

而赵普心里也清楚,他的仕途,由刘皇帝而始,也当由刘皇帝而终,等到刘旸时代,姑且不论他是否还活着,那时的朝廷已不可能再有他的位置。

如今的太子,是不需人扶的,他本身就是一棵供人攀附的参天大树。所谓无欲则刚,古稀之年的赵普,对很多事都看得清楚透彻。

倘为后人荣禄计,赵普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管是一任还是二任,他与刘旸的关系都相处得不错,刘旸对他也一向尊重,只要懂得急流勇退,三代之内,当可无虞。

雪簌簌地下,风呼呼地吹,随着两人的走动,寒气逼人的廊道间,留下两排比较明显的印子。一路无话,二人都未开口,直到广政殿映入眼帘,刘旸终于住步,赵普也随之停下。

“赵公,秦王丧事,就由政事堂,发讣告,设灵堂吧……”沉默了下,刘旸冲赵普吩咐道。

赵普颔首,稍作思考,拱手道:“是!”

差距自此便出现了,要知道刘晓丧事,也仅到礼部,到了刘煦,却是由政事堂作为“主办单位”,这可是大汉最高权力中心机构,足表重视了。

“另外,给尹继伦去一道制命,告诉他,吐蕃之乱不需操之过急,更不可轻功冒进,若事不济,当权衡利便而决。但是,不论如何,晋王的安全,必须得到保证!”

刘旸面容肃穆,缓缓说道:“晋王那里,可不能再出差池了……”

韬光养晦

在开宝二十八年到来之前,西京城内又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丧礼,漫天雪舞,或许因为洛阳本就是一片白色的世界,当白幡林立,冥钱纷飞之时,白与白交融,在这雪季倒也不那么突兀。

秦王刘煦的丧礼,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一场追悼会,刘煦的遗体被安葬在安东王陵,至于大汉皇陵只是象征性地以衣冠葬之。但哪怕只是一座追悼会,规格之高,场面之大,也堪称大汉建国以来第四次。

前三次分别是高祖刘知远、太后李氏以及符皇后,从这个角度,就可看出刘煦在刘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了。但凡事过犹不及,当刘皇帝把刘煦抬得这么高时,下边就免不了怪话连篇了。

在某些人看来,刘煦身份再尊贵,那也只是一个庶子,何况既已分封安东,那就已经属于外藩,秦王爵位保留,已是格外恩典。虽有死尽哀荣的说法,但如此大操丧典,超格待遇,却难孚人心。德不配位,自古以来就是容易受人指摘的……

可想而知,当这样的言论传进老皇帝的耳中,会是怎么的反应,本是一锅冷油,迅速被刺激成一锅炸裂的热油,那些流言就是和雪一般寒冷的凉水。

于是,一场报复性的免官罢官再度发生,大几十名京城官吏遭到贬谪,并且不是传统的发配边地偏州,一股脑儿地被刘皇帝给赶到安西与南洋。

刘皇帝很愤怒,不只因为那些流言,更在于那些人竟然敢说,敢非议。胆子肥了,壮得给刘皇帝一种自己老迈不堪、镇不住人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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