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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9节

 

当与张齐贤、李沆相对比时,吕蒙正此番谪迁对他的影响,是愈加凸显的。当然,往好的方向想,甘州一任,倘若能出些成绩,那对吕蒙正而言,也是一种缺陷的弥补,毕竟此前吕蒙正缺的,正是地方州部的履历经验,从入仕开始,他便一直是京官。

然不论如何,前提是离得开甘州,而经此一事,在刘皇帝当国时期,怕是千难万难,想要从老皇帝心里拔除一颗刺,既困难,且风险极大。

当然,也不是一点值得慰藉的事情都没有,比此时站在吕蒙正身边的徐士廉。一身淡蓝色的锦袍,头顶一个轻纱幞头,目光镇定,神色淡然,就连那一抹小胡子都显得格外有个性。

指着西行大道,徐士廉冲吕蒙正道:“吕知州,再往前,便要出永安县境了,恕在下就此别过,此去关山路远,万万珍重!”

“徐庶子一番盛情,吕某拜谢不已,还请留步!”吕蒙正颔首,冲徐士廉郑重拜道。

言罢,率先登上马车,再度回望洛阳,又瞥了眼徐士廉,冲他微微颔首,矮身钻入车厢内。

吕蒙正与徐士廉过去连交流都不曾有过,更别提交情了,然而徐士廉却数十里出洛阳相送,吕蒙正也坦然接受,同时保持着一定尊重。

原因自然不言而喻,这也是唯一能让吕蒙正心中得到慰藉的地方,如今的吕蒙正,心里对太子充满了祝福,祝愿他一切安好,将来能够顺顺利利承继大统。

相比于吕蒙正这边的“人多势众”,张逊那边可要冷清得多,他是单独一家上路,去临潢府,前来送行的除了“义弟”虞国公魏咸信所遣家人外,同样有太子派的人,一样的不多言语。而比起吕蒙正,张逊心中可要有底得多。

随着张、吕等人离京,也正式宣告着,洛阳这一场表面针对皇城司、实则限制皇权的抗争彻底宣告失败,在强势的君权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有人凄凄惶惶走边关,自然有人嘻嘻哈哈笑开颜,皇城司自王继恩以下,可是高兴坏了,就像取得了一个大胜一般。刘皇帝那道加强皇城司职权的诏书,据说被王继恩当成宝一般,放在枕头底下,睡觉都得枕着。

而在接下来的十余日间,王继恩的日子别提有多舒心了,皇城营在他的主持下,快速进入筹备阶段,在得到刘皇帝的同意后,专门到武德营挑了几名武德使王玄真的得力干将,然后调到皇城营当马夫。

朝廷内外,那些攻讦他与皇城司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不管是高官,还是下臣,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事实证明,他还是那个权重势大的皇城使、王大官。

当然,最最可喜的,还是刘皇帝。就像是经历波折之后,主仆二人,再度恢复了从前的亲近模样,刘皇帝仿佛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屡屡主动召见他,听取他的汇报,了解他的工作进展,甚至不乏嘘寒问暖,这些无不让王继恩怡然自得。

二月的尾巴,春暖花开的,阳光明媚,这一日是王继恩六十正寿,大概是为了冲一冲之前那场风波的晦气,在洛阳北城的王府,举行了一场隆重寿宴。

宾客逾千,除了皇城司下属的头头脑脑,还不乏一些逢迎的朝臣、属吏以及商贾,甚至于,连刘皇帝都特地命人送了一副亲手题的字,以示祝贺。来自皇帝陛下的恩赐,无疑是在场礼物最为贵重的,也将气氛烘托到最高潮,喜庆的喧嚣一直持续至半夜。

大概是高兴的缘故,王继恩是很喝了些酒,甚至醉倒了。王继恩虽然年纪不小了,但他身体可没刘皇帝的那些毛病,至于酒量,谦虚得讲,一二斤都是不醉的。

然而,翌日从宿醉中醒来,榻前的情景,却让王继恩心里直发毛。皇城司副使张彬领着四名下属就站在屋里,好像在“看护”一般,只是那默然的目光让人心悸。

“你们为何在我房里?”已然隐隐察觉到某些不对,王继恩故作不愉,摆出他皇城使的气势,冷声斥问道。

“司使既然醒了,就请移步吧!”平日里,张彬对王继恩也算恭敬异常,然而此刻,却是不卑不亢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去,去哪里?”强势了几十年的皇城使,到此时,舌头却不禁打颤。

“奉官家口谕,下狱!”张彬朝皇城方向一拱手,淡淡道:“司使,为了您的体面,还请主动移步,莫教我等为难!”

当听到这么一句,王继恩老脸更白了,两眼中先是茫然,再是恍然,然后有些焦急地起床,一下子摔倒在地,冲张彬道:“我要见官家!”

“在下的任务,乃是将司使下狱!”张彬语气还是那副平淡的样子,但却明显不想给王继恩丝毫机会。

“你是什么东西,敢阻我见官家?”见其状,王继恩不由厉声呵斥道。

张彬呵呵一笑,冲身边的下属道:“你们都愣着做甚?还不执行官家谕旨?”

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可能,对王继恩而言,一觉醒来,天翻地覆,而对朝廷而言,哪怕王继恩乃是秘密逮捕,也再起波澜,誰都没想到一夜之间的反差变故能这般大……

但在某些老狐狸眼中,这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精明如赵匡义者,可早就给王继恩判了死刑了!

双双去世

诏狱历来是冷清的,因为有资格进诏狱的人实在是不多,但在这开宝二十八年的春季,洛阳皇城诏狱中实在是有些热闹,有那么几分人气。

其中,最特殊的一人,毫无疑问是曾经的皇城使,诏狱背后的最高管理者,王继恩。

随着脚步走动,腰间的佩玉不断晃荡着,玉璧尾端的黄穗在这不见天日的囚牢中竟也有些晃眼,在嵒脱以及皇城司副使张彬的陪同下,刘皇帝极其难得地,驾临诏狱。

王继恩为何会被刘皇帝拿下,就张彬在多年副使任上的观察、了解,最重要的是两点,欺瞒官家太多,自作主张太多。

认识到了这一点,张彬自然不敢对刘皇帝有任何隐瞒,将王继恩的反应及请求一五一十地汇报给刘皇帝。哪怕,张彬心里恨不得尽早处置了王继恩,作为皇城司副使,本就是被安排来平衡权力的,然而王继恩岂是好相与的,除了没法把人排挤走,王继恩几乎可以把张彬任意搓圆搓扁。

因此,张彬这些年在皇城司的经历可谓是一把辛酸一把泪,受尽了折辱,精神上面临王继恩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但又没有妥协的可能,毕竟,刘皇帝还在后边看着了。得罪王继恩,命还能保住,得罪老皇帝……根本不该有这个选项。

张彬也曾尝试过与王继恩针锋相对,而正面争斗的结果,是连消带打之下,连手中仅有的微薄权力都丢了,关键在于,闹到刘皇帝那里,得不到更多支持。

狗腿子之间的斗争,得不到主人的支持,也是格外悲凄的。谁也不知道,张彬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又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几乎如行尸走肉一般。

终于,给张彬等到了,含羞蒙耻、忍辱负重,终得“拨云见日”的一天。天可见怜,就在昨日,从王继恩府上贺寿返回路上收到来自刘皇帝密令时的,张彬是怎么样的心情,大概只有四个字:老天有眼。

曹孟德曾说过,阉竖之官,权宠在世主,杀之一狱吏足矣。如今刘皇帝用事实证明了此点,王继恩的所谓权势,在老皇帝面前,当真是微不足道。

而当用张彬这个副使主持清算任务时,那效率就更高了,一夜之间,王继恩的那些徒子徒孙、党羽附从们便被尽数控制住,这也是王继恩宿醉醒来所见情景的由来。谁也不曾想到,“皇城营”组建后的第一项任务,竟然是逮捕他们的直属大领导。

越过重重监房,可以明显发现,诏狱如今的“入住率”并不低,但这么多人,显然不可能都是刘皇帝下诏侦办的,也不可能是在放权诏书下达后的这段时间抓捕的,那这些人是如何来的,又是以何等名义被抓进来的,可想而知。

刘皇帝的表情很冷淡,直接漠视,在狱吏的引导下,一直到最靠里的一座监房,王继恩正被囚禁于此。不过一日的时间,光景大不相同,虽然没有镣铐加身,但其满身透着狼狈,此时看起来才像个六十老者。

早就听到了狱道内动静,当刘皇帝的身体进入视野,王继恩两眼顿时一亮,一双老腿麻利膝行到监房边缘,磕首不已:“小的参见官家!参见官家!”

就像是血脉压制,不管在什么地方,见到刘皇帝的第一反应,永远是参拜叩头,只是此情此景,王继恩的语气中多了不少悲戚。

见其状,刘皇帝的老眼中,也出现一抹动情,脑子里也浮现出一些过去的回忆,伸手向前,道:“张彬说你想见朕,念及这几十年的情分,朕特地来看看你!”

王继恩可太熟悉刘皇帝了,感受到他些微的情绪变化,眼睛里立刻浮现出少许希望,起身抓着铁栅栏,哀声道:“官家,小的无罪啊!恳请官家,明察秋毫,勿听小人进谗挑拨啊……”

“你是何等机敏的一个人,难道当真不知,朕今日来诏狱的目的?”他这一开口,刘皇帝老脸立刻冷了下来,指着外围的监房,道:“别的朕暂且不提,就这诏狱中乱七八糟的人,是怎么进来的?”

王继恩面色微滞,但反应极快,立刻道:“小的奉命监察京畿舆情,这些都是可疑之人,小的——”

不待其说完,刘皇帝迅速地打断他,语气严厉:“朕没空听你狡辩,若你当面只有这些啰唣废话,那朕也不必再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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