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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别留下我一个

 

九月初八原是褚慈河定好启程下南州的日子,但宁宁晓得后给拒了,只说若不往后推辞两日,若不她便不去了。

褚慈河当时正在太后宫里,坐在宁宁对面,听闻后掩袖咳了几声,抿了口茶润喉,这才笑吟吟地问道:“不知这京城又是何事绊着小殿下的心了?”

上位的太后没有言语,低头撇着茶沫,而宁宁倒是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糕点,认认真真对上褚慈河那双狐狸眼,顿了几息,才开口:“褚世子,你既如此阴阳怪气,那就必然是知晓的。”

“呵,我一个病秧子罢了,知晓什么?”褚慈河抚了抚袖角,柔柔睨着宁宁。

“那好,我说我要留在京城给阿春过生辰,这个回答可以吗?”

宁宁也抿嘴笑起来,扭头望向太后,“皇奶奶,您最是知晓我在京城没几个好友的,亏得阿春品性贵重,不仅得了皇兄青睐,更是在平日里多多管束教导孙女。作为好友,生辰定然不能缺席。而国公府富贵也有,权势也有,想寻个人陪陪世子,那又是什么难事?”

褚慈河面色白了白,手指攥紧桌角,启唇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太后蓦然开口,随意道:“小儿女们交个朋友罢了,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宁宁你自个拿主意就行。”

殿内一时沉寂,宁宁先是笑着应了声好,捏起桌上没吃完的糕点填进口中,一侧脸颊鼓囊囊的,还没来得及咽下,便听对面先是传来一阵咳嗽,继而嘶哑如裂帛的声音响起,褚慈河眼角泛泪地瞧着她笑:“寻人容易,但寻个有趣的人实在太难。殿下是知我心肠的,我怎么会不等你呢?”

“只是呀,”语调一沉,他眼尾忽然憋出两抹红晕,手指揩掉坠在下巴的泪滴,可怜道:“我这副破败身子,也是想要殿下日后能多多体贴一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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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九,重阳节。

京城里家家户户门前都插起茱萸,酒楼小摊里早早飘起菊花酒的香气。

朝野上下都休沐一日,登高望远、马球锤丸,处处无不热闹。

柳府一早接了好些拜帖,家里主子仆人上下一片忙碌,只是柳琢春自早起接了父亲送来的一支彩漆雕枝莲纹管紫毫笔,院里便再无动静。

按理说厨房本该送碗长寿面来,毕竟也是府上公子的十七岁生辰,只不过,赶着重阳,宴席酒菜、糕点茶水,预备起来繁琐,不经意便忘了。

“到底是没娘的孩子就相当于没了爹,这二公子生辰,主君竟能连面都不露一下,院子里荒凉得不似人住的地方”

宁宁踩着枣树爬到墙头时,刚好就听到了洒扫的小厮嘟囔,心里不由酸涩了一下,扯下一把青枣攥在手里,她对准楼阁上柳琢春的卧房,咚咚咚,一颗颗对准砸过去。

吱呀——

木窗从里面支开,宁宁掷出去的凤姿,自然无人能及。”

“你跪什么?”褚慈河蓦然笑弯了眼,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看他说:“明明你都说对了,我也觉得我很貌美。只不过”

声音停顿,少年双眸微眯,目光遥远地望着刺眼的太阳,怔怔地,忽然自言自语道:“可是这世上貌美的人那么多,她喜欢了一个,怎么就不能喜欢,遇到一个能分享零食的同桌,喜欢一个声音好听又会讲题的男孩子,这样就是很好很精彩的一辈子了。

但宁宁没想到,命运给自己安排的故事实在精彩过头了。

一双温凉柔软的手摸了摸宁宁的脸颊,原本冷着神色的柳琢春见她低头沉默,心揪了一下,又忽然软得装不出冷艳的模样,弯腰将宁宁拢进怀里,柔软大氅裹着他,也过着她。

风雪都绕过这对小情人,多智近妖的少年不战而降:“你不是最会哄哥哥了,这次做什么装傻?”

“阿春想要我怎么哄?”宁宁脸埋在他怀里,双手轻轻搂着少年的细腰,齿关颤栗,忽而生出一股将他拦腰折断,像是折翅的蝴蝶,将他封存在自己最爱的诗集里。

“你知道的,宁宁,你一向最会的。”柳琢春低头,温热的呼吸交缠,他的脸颊轻轻蹭着宁宁,唇瓣擦过她的下巴。

目光追逐着少年润泽而艳丽的唇瓣,宁宁攥紧手指,背后又生出一层细汗,她不能吻他,但她又这么喜欢他。

“阿春,我真的可以亲吻你吗?”宁宁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问着柳琢春,其实问的也是自己。

一定要亲他吗?甘愿承受系统的惩罚,值得吗?

“只能你能亲吻我,宁宁。”嫣红的唇瓣又勾出笑,少年亲昵地摩挲着宁宁的后颈,他像一朵艳丽的海棠,完全地朝着女孩张开花蕊。

战栗的眼睫垂落,宁宁吻住了柔软的唇瓣,她脑海中烟花炸开,世界绚丽而轰鸣。

一定要亲他呀,因为这一刻的宁宁最爱他,而她心爱的少年,也正祈求她的亲吻。

唇齿纠缠的兴奋传遍全身,宁宁战栗着,随后识海里是刺耳的警报,电流顺着无情的电子音,从宁宁的耳朵里往全身蔓延,她吻住少年的力道加重,最后唇齿间漫出铁锈的味道,宁宁猛地后退,重重摔到雪地里,喉中腥甜被她强硬咽下。

望着满天绚丽的烟火还有扑到自己身上,唇色艳丽但表情紧张的少年,宁宁又大笑起来,清脆的声音揉在远处的鞭炮声中,她牵住柳琢春的手,吻了吻少年的指尖,说:“还以为有多疼呢,原来就这呀,上一辈子我受得多了,这辈子,居然还能亲到大美人,真是赚翻了哈哈!”

除夕夜宁宁疼晕了过去,她不记得柳琢春是怎样在雪夜里一步一步背着自己回家,也不知道那一晚少年对着镜子,偷偷将守宫砂勾勒成她喜欢的樱桃的模样,只可惜,她蒙头大睡,生生错过了一番好春光。

再醒过来,柳琢春坐在屋内看书,炉子里烤着蜜薯和板栗,他在炉火上温着八宝粥,见到宁宁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被窝里爬出来,于是就自然地走到床边,温凉的手掌揉了揉女孩被闷得滚烫的脸颊,唇畔不自觉溢出笑,他说:“往常总是听你口舌逞能,以为该是怎样的风流浪子,谁又想,只亲一下便混过去,往后若是真嫁给宁宁,洞房花烛夜,难不成要在太医院里办?”

“唔,这些事情,谁知道呢,太远了,想不到”宁宁含糊地糊弄过去,将脸埋在阿春的怀里,嗅着少年衣襟处的冷香,有些上瘾,忍不住扒开他的衣领,吻了下他雪白精致的锁骨。

柳琢春身子颤了一下,合上眼,睫羽剧烈地战栗着,但他始终没舍得推开宁宁。

没有办法,他实在是喜欢她,所以这些日子,柳琢春有意无意,不停说要嫁给宁宁。是的,嫁给宁宁,嫁为托付和奉献,是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柳琢春最擅经史子集,更熟知三纲五常。但他心里的宁宁,跳脱在世俗之外,所以,喜欢着宁宁的他,当然也不惧世俗,柳琢春只要和宁宁在一起。

早饭只吃到一半,柳府的人就来请大少爷回府,毕竟再怎么不受宠,柳琢春对外仍是柳家嫡长子,在新年家宴,各方往来,还是得他这个长子来撑场面。

柳琢春夹了一块红糖糍粑放到宁宁面前的骨碟里,搁下筷子转头望向门口的家仆,蹙眉思索良久,不悦地问:“就不能说我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吗?”

“阿春,半年前琼林宴你大放异彩,当然会有很多权贵想要和你结交啊,我觉得挺好的,你应该去。”

宁宁嘴里嚼着糍粑,说话含含糊糊,但是却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腕骨安慰。

指尖微蜷,柳琢春忽而觉得心头沉闷,目光落在宁宁脸上,眼尾盈盈润出水红,他问她:“可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啊,你就不想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吗?”

“阿春,你生气了?”宁宁咬着蟹黄包,有些惊讶地看着阿春,抬手擦掉他眼尾的泪水:“只是分开一阵而已,你做什么又哭。我们又不是不能再见面了。”

“你就会拿话哄我。”柳琢春别过脸,声音闷闷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斟酌了许久,终于还是咬唇将心里的顾虑问了出来:“我同你在一起,一向都是没名没分。宁宁,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还小,不懂所以没有告知长辈的意识。但我想着,你既要同我好,就应该让旁人知道,我是你的人,我是宁宁小殿下预定好的驸马。”

手指战栗地抚上宁宁的脸,柳琢春说着掉下一串眼泪,所有的不安与惶恐都在离别时倾泄了出来:“宁宁,你若是真的喜欢哥哥,就别让我再害怕了,好不好?”

好不好?

宁宁抬眼看着清艳润泽的少年,他真好看,她真喜欢他。如果可以,宁宁恨不得现在就和他成婚,就在这个小院,只有他们两个人都成。少年夫妻,自证于天地,他们的姻缘就该是长久美满。

但很可惜,宁宁知道故事的结局,也知道冥冥之中的命运已经开始苏醒,她清醒地看着这抚春小院的一切,都和他们年少的欢喜一样化为齑粉,扬沙于狂风,宁宁怎么可能抓得住。

“我没有想让你害怕,阿春,你在京城里,就只见过京城的花,你还没有看过雪山和江南呢,你太年轻了,不要去明日的困苦,只要今天很开心,那就值得很开心,是不是?”

宁宁抓着他的手解释,但很显然,这苍白的答复并不为他所接受,甩开宁宁的手,阿春的指尖用力嵌进手心,血色的月牙洇出暗红。他起身,甩袖要朝门口走时,却又忽然停下,扯过半边身子,眼尾泪痕半干,目光偷偷纠缠着宁宁,忽然笑问,近乎自嘲地说:“宁宁,你若是只求和哥哥一日的欢好,那我断不给你。你知道的,宁宁,我等着你呢,我等你来买断我这一辈子所有的欢好。”

家仆跟着大公子走到巷子口,上马车时,还未伸手去扶,大公子腿弯一颤却跪到在雪地里,掌心的血珠蜿蜒出星点梅花痕迹。家仆慌忙去撑起大公子,这时才发现少年脊背单薄,竟然连个披风都没有穿便负气走了出来。

他印象里的柳琢春是个沉默又好说话的漂亮主子,为了一个空口承诺咄咄逼人,倒是,遇到一个能分享零食的同桌,喜欢一个声音好听又会讲题的男孩子,这样就是很好很精彩的一辈子了。

但宁宁没想到,命运给自己安排的故事实在精彩过头了。

一双温凉柔软的手摸了摸宁宁的脸颊,原本冷着神色的柳琢春见她低头沉默,心揪了一下,又忽然软得装不出冷艳的模样,弯腰将宁宁拢进怀里,柔软大氅裹着他,也过着她。

风雪都绕过这对小情人,多智近妖的少年不战而降:“你不是最会哄哥哥了,这次做什么装傻?”

“阿春想要我怎么哄?”宁宁脸埋在他怀里,双手轻轻搂着少年的细腰,齿关颤栗,忽而生出一股将他拦腰折断,像是折翅的蝴蝶,将他封存在自己最爱的诗集里。

“你知道的,宁宁,你一向最会的。”柳琢春低头,温热的呼吸交缠,他的脸颊轻轻蹭着宁宁,唇瓣擦过她的下巴。

目光追逐着少年润泽而艳丽的唇瓣,宁宁攥紧手指,背后又生出一层细汗,她不能吻他,但她又这么喜欢他。

“阿春,我真的可以亲吻你吗?”宁宁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问着柳琢春,其实问的也是自己。

一定要亲他吗?甘愿承受系统的惩罚,值得吗?

“只能你能亲吻我,宁宁。”嫣红的唇瓣又勾出笑,少年亲昵地摩挲着宁宁的后颈,他像一朵艳丽的海棠,完全地朝着女孩张开花蕊。

战栗的眼睫垂落,宁宁吻住了柔软的唇瓣,她脑海中烟花炸开,世界绚丽而轰鸣。

一定要亲他呀,因为这一刻的宁宁最爱他,而她心爱的少年,也正祈求她的亲吻。

唇齿纠缠的兴奋传遍全身,宁宁战栗着,随后识海里是刺耳的警报,电流顺着无情的电子音,从宁宁的耳朵里往全身蔓延,她吻住少年的力道加重,最后唇齿间漫出铁锈的味道,宁宁猛地后退,重重摔到雪地里,喉中腥甜被她强硬咽下。

望着满天绚丽的烟火还有扑到自己身上,唇色艳丽但表情紧张的少年,宁宁又大笑起来,清脆的声音揉在远处的鞭炮声中,她牵住柳琢春的手,吻了吻少年的指尖,说:“还以为有多疼呢,原来就这呀,上一辈子我受得多了,这辈子,居然还能亲到大美人,真是赚翻了哈哈!”

除夕夜宁宁疼晕了过去,她不记得柳琢春是怎样在雪夜里一步一步背着自己回家,也不知道那一晚少年对着镜子,偷偷将守宫砂勾勒成她喜欢的樱桃的模样,只可惜,她蒙头大睡,生生错过了一番好春光。

再醒过来,柳琢春坐在屋内看书,炉子里烤着蜜薯和板栗,他在炉火上温着八宝粥,见到宁宁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被窝里爬出来,于是就自然地走到床边,温凉的手掌揉了揉女孩被闷得滚烫的脸颊,唇畔不自觉溢出笑,他说:“往常总是听你口舌逞能,以为该是怎样的风流浪子,谁又想,只亲一下便混过去,往后若是真嫁给宁宁,洞房花烛夜,难不成要在太医院里办?”

“唔,这些事情,谁知道呢,太远了,想不到”宁宁含糊地糊弄过去,将脸埋在阿春的怀里,嗅着少年衣襟处的冷香,有些上瘾,忍不住扒开他的衣领,吻了下他雪白精致的锁骨。

柳琢春身子颤了一下,合上眼,睫羽剧烈地战栗着,但他始终没舍得推开宁宁。

没有办法,他实在是喜欢她,所以这些日子,柳琢春有意无意,不停说要嫁给宁宁。是的,嫁给宁宁,嫁为托付和奉献,是之子于归,宜室宜家。柳琢春最擅经史子集,更熟知三纲五常。但他心里的宁宁,跳脱在世俗之外,所以,喜欢着宁宁的他,当然也不惧世俗,柳琢春只要和宁宁在一起。

早饭只吃到一半,柳府的人就来请大少爷回府,毕竟再怎么不受宠,柳琢春对外仍是柳家嫡长子,在新年家宴,各方往来,还是得他这个长子来撑场面。

柳琢春夹了一块红糖糍粑放到宁宁面前的骨碟里,搁下筷子转头望向门口的家仆,蹙眉思索良久,不悦地问:“就不能说我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吗?”

“阿春,半年前琼林宴你大放异彩,当然会有很多权贵想要和你结交啊,我觉得挺好的,你应该去。”

宁宁嘴里嚼着糍粑,说话含含糊糊,但是却伸手捏了捏少年的腕骨安慰。

指尖微蜷,柳琢春忽而觉得心头沉闷,目光落在宁宁脸上,眼尾盈盈润出水红,他问她:“可是我想和你待在一起啊,你就不想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吗?”

“阿春,你生气了?”宁宁咬着蟹黄包,有些惊讶地看着阿春,抬手擦掉他眼尾的泪水:“只是分开一阵而已,你做什么又哭。我们又不是不能再见面了。”

“你就会拿话哄我。”柳琢春别过脸,声音闷闷地,手指紧紧攥着衣袖,斟酌了许久,终于还是咬唇将心里的顾虑问了出来:“我同你在一起,一向都是没名没分。宁宁,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还小,不懂所以没有告知长辈的意识。但我想着,你既要同我好,就应该让旁人知道,我是你的人,我是宁宁小殿下预定好的驸马。”

手指战栗地抚上宁宁的脸,柳琢春说着掉下一串眼泪,所有的不安与惶恐都在离别时倾泄了出来:“宁宁,你若是真的喜欢哥哥,就别让我再害怕了,好不好?”

好不好?

宁宁抬眼看着清艳润泽的少年,他真好看,她真喜欢他。如果可以,宁宁恨不得现在就和他成婚,就在这个小院,只有他们两个人都成。少年夫妻,自证于天地,他们的姻缘就该是长久美满。

但很可惜,宁宁知道故事的结局,也知道冥冥之中的命运已经开始苏醒,她清醒地看着这抚春小院的一切,都和他们年少的欢喜一样化为齑粉,扬沙于狂风,宁宁怎么可能抓得住。

“我没有想让你害怕,阿春,你在京城里,就只见过京城的花,你还没有看过雪山和江南呢,你太年轻了,不要去明日的困苦,只要今天很开心,那就值得很开心,是不是?”

宁宁抓着他的手解释,但很显然,这苍白的答复并不为他所接受,甩开宁宁的手,阿春的指尖用力嵌进手心,血色的月牙洇出暗红。他起身,甩袖要朝门口走时,却又忽然停下,扯过半边身子,眼尾泪痕半干,目光偷偷纠缠着宁宁,忽然笑问,近乎自嘲地说:“宁宁,你若是只求和哥哥一日的欢好,那我断不给你。你知道的,宁宁,我等着你呢,我等你来买断我这一辈子所有的欢好。”

家仆跟着大公子走到巷子口,上马车时,还未伸手去扶,大公子腿弯一颤却跪到在雪地里,掌心的血珠蜿蜒出星点梅花痕迹。家仆慌忙去撑起大公子,这时才发现少年脊背单薄,竟然连个披风都没有穿便负气走了出来。

他印象里的柳琢春是个沉默又好说话的漂亮主子,为了一个空口承诺咄咄逼人,倒是程,所以她只能暗中朝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轻举妄动,面上则笑嘻嘻地和安亲王说了些浑话,磨磨唧唧的等开宴的时间也没那么难熬了。

安亲王近来因为老王妃生病才被召回京都侍疾,所以对于京中各派势力并不熟知,每每有朝臣入席,他都要凑到还算熟知的宁宁跟前,嗑着瓜子一脸八卦地问她:“这是哪家的公子?那个是哪家的小姐,好生漂亮!还有那个、那个老登拉拉个脸,他牛什么牛啊,他谁啊?”

宁宁无奈只能一一解答,只不过她也认不太全,毕竟在京都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安庆和春哲两条小吃街还有攻略对象柳琢春身上,冷不丁让她玩认人游戏,还真有点汗流浃背了。

“不是我说啊,大外甥女,你这人缘也不行啊,怎么上来一个不认识上来一个不认识,怎么?平常在京都别人都绕着你走啊,你挺霸道啊。”

安亲王忍不住盘腿坐着,用胳膊肘捅咕了宁宁一下子,结果后脑勺被雪球砸了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立马坐得板正,朝着虚空作了作揖,“抱歉,抱歉,一时情急,冒昧了哈,冒昧了。”

“嗨呀,没啥没啥,这又不是啥秘密,我人缘不好嘛,毕竟我也亲娘了,亲爹不管,哥哥不疼姐姐不爱的,要不是皇奶奶看我可怜,庇佑着我长大,你以为我能坐在这和你一起唠闲嗑吗?”

宁宁说话也被安亲王给带偏了,她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安抚迟影,表示自己真的不在意,然后一扭头又看见安亲王挺大个小伙子,眼眶通红偷偷捏着袖子抹眼泪,被宁宁发现了,还挺不好意思,拍了拍她的肩膀,嘟囔着说:“没事儿哈,以后你小叔叔回来了,咱就是说咱出去谁都不用怕。叔叔说话可不是哄你,事儿上见吧。”

宁宁被安亲王几巴掌拍得差点没把午饭吐出来,“感恩”地拽住他的手,眼泪汪汪地正要开口问候他家祠堂,结果就感受到一阵熟悉的冰凉阴冷的视线,心里暗道不妙,她慢吞吞地抬头顺着那道视线望过去,果然看到柳琢春跟在柳大人身后,正和一帮同僚闲谈。

今夜的少年比平常穿得更加矜贵了一些,月牙白的锦袍也衬得少年眉目疏朗,举止之间带出清冷又引人窥探的风韵,在这喧闹华丽的夜宴里,还真像是一束不合时宜的月光。

许多道目光都黏在少年身上,宁宁反而有些瑟缩了,身旁安亲王还戳着她问:“那小伙儿谁啊,长这么带劲?”

“柳琢春,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宁宁显然不想多聊,剥了个橘子塞到嘴里,嘶,酸的她牙疼。

“户部尚书家的?那感情好啊,明年我去国子监,争取给你牵牵线,到时候你招个驸马啥的,多美啊是不是?”

安亲王还在这傻乐,结果宁宁塞给他一颗酸橘子彻底打破他的幻想:“你拉倒吧,先不说就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能不能撑过国子监的开学考,就说咱们和柳公子,一开始从名字上就不合适,你看我,宁宁,像是起名的人不会别的字就认识一个然后叠在一起是不是?你呢,安怀,安坏,这名字比我还磕碜呢。咱这个地方要是一本书,就相当于咱两从名字上,就是写书的人一扣脚想出来的,和人家柳公子那精挑细选的不一样。”

安怀被宁宁一阵突突,一时之间也没想好如何反驳,但想了又想,还是不服气,于是把手里的橘子拍碎在桌子上,憋不住反驳说:“我可不认谁写书谁不写书的,再说咱们和他不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吧,怎么的就高攀不上来。是,那小子是长得挺带劲,但咱俩怎么的捯饬捯饬也人模狗样的吧。而且心讲话了,咱们两个皇亲国戚的,他配不配得上咱们还另说呢。”

宁宁被他逗笑,方才那点因为阿春的耀眼而产生的郁气也消散了,拍了拍他的胳膊,说:“也是,明年我也该去国子监了,到时候咱俩通通气,千万别考太好,听说乾院都是卢太傅亲自教授,那老头打人狠呐,年轻的时候听说他从过军,手是真有劲。所以咱们在坤院混混日子当个米虫就行。”

“行行行,那咱俩说好了啊,到时候谁看书谁就是大孬种。”

安怀爽快地答应了宁宁,低头干了杯果酒,龇牙咧嘴地表示不够劲,正准备扭头喊侍从给他上点烈性酒,结果一抬眼刚好看见方才还在陪柳大人应酬的神仙哥儿往他们这边走来了。

柳琢春刚进宴会就看到了宁宁和旁边的少年勾肩搭背,虽然认出那是刚回京都的安亲王,乃是宁宁的小皇叔。但他忍不住一阵发酸,尤其发现宁宁眼睛都不往自己这边看,分明中午还在他的卧房里那般亲密无间的亲吻,又亲手喂了他吃酒酿汤圆,结果转眼到了晚上,宁宁待自己却又冷漠的好似不认识一般,真是止不住地让柳琢春希冀的心思发凉。

不过心里再怎么别扭,柳琢春也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如果擅自暴露自己和宁宁的关系,只怕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陪父亲应酬完之后,柳琢春以借口说看到了国子监的同窗,要去攀谈几句,所以暂时离开了宴会中央。

宁宁眼看着阿春离自己越来越近,心底莫名的恐慌,假装咳嗽勾着脑袋,手指则胡乱摸了摸唇瓣,生怕有什么被迟影咬破的小伤口被他逮到,一股背着大房偷吃的心虚感油然而生。

然而宁宁正在低头装死,后颈却猛地掠过凉丝丝的布料,只听见阿春清冷的声音带了一丝惊讶,朝着她的方向说:“殿下,抱歉,我的珍珠耳珰好像掉在你脚边了,能替在下捡起来吗?”

宁宁无辜抬头,扯出一抹老实巴交的笑,低头捡起脚边的珍珠耳珰,捧在手里递给身侧的少年。

因为阿春还未加冠,所以会披散一部分头发,恰好能遮挡住左耳的珍珠耳珰。其实这对珍珠耳珰还有阿春妆匣里的所有翡翠珠宝都是宁宁给他添置的,小女孩像是精心打扮自己的布娃娃一样,看到阿春这皎皎如明月般的少年在她面前独独露出艳丽沉溺的一面,就总能刺激得她失去理智。即便不能触碰,也挡不住疯狂的心动。

“谢谢殿下,只不过这宴会灯火昏暗,我看不清耳洞,倒是不方便重新戴好,我看殿下心灵手巧,也古道热肠,肯定不会拒绝帮在下一个小忙吧?”

阿春垂着眸子看她,虽然挑了挑眼尾,但眼睫颤动时倾泄的酸涩和阴郁还是让宁宁灵敏地捕捉到了。大抵是和少年青梅竹马,又整日耳鬓厮磨,此刻很能预想到自己真的跟阿春去了别院,不把他的嘴亲肿这事儿估计没法收场。

所以宁宁一直缩着脖子没吭声,旁边嗑着瓜子的安怀急了,直接抓起宁宁的胳膊,替她一口答应下来了:“能啊!咋不能啊!我跟你讲小伙子,我们老宁啊,那京城小旋风,那穿耳洞可不跟穿鸡架似的,一穿一个准,你就放心跟她去吧。我们老宁,实在人!”

被虎了吧唧的小叔给架了起来,宁宁装死彻底失败,攥着阿春的珍珠耳铛,扯出无辜的笑容替他引路:“我怎么会舍得拒绝你呢?柳公子,这边来,翠安园的灯火亮堂一些,我好替你戴好耳珰。”

“聪明啊老外甥女,我怎么没想到啊,翠安园没人,刚好能摸摸小手亲亲小嘴!”

安怀激动地趴在宁宁耳边大声密谋,阿春被迫听完了,挑眉看了眼心如死灰的宁宁,抬手冰凉的指尖隔着衣袖擦过宁宁的下巴,他走在前面,微微侧身对她勾了下手:“好啊,那烦请殿下和我一起到僻静处走一趟了。”

翠安园有一大片竹林,宁宁和阿春一前一后走到竹林深处的亭子里,周围点着灯火,积雪反照着月光,一切景物都好似笼罩在轻柔的薄纱里,仔细听还能听到扑簌簌雪地的声音。

到了亭子里,宁宁赶紧给阿春用袖子扫了扫雪,牵着他坐下,这才笑眯眯地凑到阿春面前去搂他的脖子。

结果阿春显然被她哄多了,伸出食指抵在宁宁眉心将她推开,冷冷地笑着问她:“方才殿下和安亲王亲亲热热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看我一眼,现在背着人来献殷勤,我算什么,殿下,您的面首,呵,不对,面首至少还是过了明面的,我呀,只能算是殿下不得宠的外室对不对?”

宁宁被阿春抵着眉心,臊眉耷眼地听他说些酸话,但手却不老实地揉着少年的手腕,又伸进他的衣袖里往上游走。

“我错了,我错了嘛,是安怀找我说话的,他跟个打鸣的公鸡一样叫个不停,我又嘴碎,憋不住嘛。”

阿春被她摸得又气又笑,面对太多喜欢的人总有一点不好,就是无论在如何生气甚至痛恨,但只要她碰到自己的身体,一种本能的心软和迷恋便会从身体深处被唤醒。

少年的认知里没有什么生理性的喜欢,他只知道,自己天生就该是喜欢宁宁,就该是和她耗上一辈子的。

“你这悔意是在哥哥身上乱摸乱蹭的悔意吗?”

阿春被他揉的有些气音,忍不住质问她,却又含着点纵容的笑,其实他心里当然明白安亲王和宁宁不会有什么,这一通发难,也不过是想宁宁多看自己几眼,多在自己身上花花心思罢了。

“悔意当然是有,但架不住太欢喜阿春了,一见阿春就想亲近亲近,想和阿春黏在一块。”

宁宁见他情绪缓和,便直接圈住阿春的腰,将脸埋在少年怀里,胡乱蹭了蹭找到个舒服的位置,然后闭上眼长叹一声:“那宴会的椅子坐得我屁股痛,还是阿春怀里最舒服。”

“撒娇发嗲骗人精。”阿春低头将宁宁往自己怀里拢了拢,眉眼柔和,煌煌灯火下就像是被融化的冰霜一般透彻,爱意和依恋根本无法掩饰。

两个人就安静地抱在一起,也没怎么说话,竹林冷冽清香的空气,以及亭子里的煌煌灯火都像是一层若有似无的梦境,明明不远处就是朝堂斗争的中心,衣香鬓影,波云诡谲。但偏偏这一刻,两个少年人依偎在一起,只是依偎着,就美好得好似偷来的浮生一梦。

前厅传来丝竹歌舞的声音,宁宁知道是宴会马上要开始了,于是松开少年的腰,跪坐在他身边,仔细地撩开阿春的发丝,露出莹润耳垂上沁红的一点,是阿春为她而穿的耳洞。

“阿春,还疼吗?”

宁宁忍不住用唇瓣碰了碰阿春的耳垂,少年攥着她的手猛地一紧,抬眼看着宁宁,唇瓣勾起,又露出得偿所愿的笑意。

“疼的,所以宁宁记得,你要多亲亲哥哥,不然哥哥为你留下的伤口就好不了了,就要生疮发脓,一辈子折磨着哥哥了。”

阿春这样说,宁宁当然忍不住,又热血上头捧着少年的脸亲了下去,只不过这次系统痛感刺激似乎没有前两次强烈,她怀疑是自己的承受阈值提升了,但不管怎么样,在许逐语和阿春确定关系之前,能偷亲一口就是自己赚了一口。

少年被她亲的鬓发散落,最后只好又重新束了遍头发,丝竹声又换了个曲调的时候,阿春不得已只能赶回宴会,继续陪在父亲身侧应酬。至于宁宁则晚他几步,以免被旁人看出端倪。

百无聊赖地坐在亭子里等着阿春走远,但喀嚓几声,在一阵枯枝碎裂的声音之后,宁宁顺着断裂的竹子走过去,看到玄衣少年背对着自己,肩膀战栗,高马尾也一颤一颤的,像是被撩拨的少年的心弦。

“阿影。”

宁宁想到方才哄阿春的时候,估计迟影也在暗中观察着,她眉心一跳,顿觉头大。但没办法,已经走过来了,便踮脚从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果然,湿漉漉的,她摸到一手的泪水。

“阿影,你别哭,以后我亲你最多,只偶尔亲一下别人好不好?”

迟影的眼睫毛浓而翘,泪珠圆润,竟然可以一大颗直接粘在睫毛上。宁宁边捧着少年的脸给他擦眼泪,一边盯着他的脸走神。直到把迟影的脸给擦红了,他才轻轻攥住宁宁的手腕,啜泣了几声忍住哭腔,问她:“可是殿下很喜欢柳公子,京城里的其他人也都喜欢柳公子,没有人知晓迟影,也没有人喜欢迟影。”

“你原来是这么想的吗?”宁宁反握住阿影,手指摩挲着往下与他十指相扣,很亲密地抵着少年的额头,她小声地说:“可是我知道你呀,阿影,旁人知晓你亦或是旁人喜欢你,很重要吗?他们又不能多给你几颗糖吃,可是我不一样呀,我喜欢你,我知道你,所以,我准备了好多好多糖果给阿影吃。”

宁宁的双眼骤然笑弯,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宴席上的酥糖,碧绿的手帕小心包裹着,摊开在手心捧到阿影面前,她捏起来一块,晃了晃笑道:“喜欢吗,阿影?”

斑驳的竹影淌过少年人之间,迟影的心跳空了几下,他看着宁宁手心里的酥糖,忽然怔怔地想,这是给我的,原来殿下在晚宴上认真挑了那么久,是为了给我藏几颗甜蜜的酥糖。

晶莹的泪珠又滴下来,砸在宁宁手心的酥糖上,她惊讶地要将那颗糖给拿掉,但迟影却毫不犹豫地把沾了泪水的糖果填进嘴里,少年红着脸笑了笑,舌尖的盐苦化开之后就是如糖似蜜的甜。

迟影含着糖果,今夜终于僭越了一次,俯身将小殿下拢进怀里,哭腔未褪的声音像在撒娇,他悄悄地说:“殿下,我会很乖,也会变得很有用,多喜欢我一点吧”

比喜欢柳公子,更多一点。

等到宁宁回到宴席上时,衣袖和领口已经被阿影的眼泪给沾湿了,有些不舒服便去换了件外衣,耽搁一些时间,刚好撞到皇兄和朝臣们闲聊。皇帝约莫也瞟到了她猫着腰偷偷溜回宴席,心领神会地勾唇笑了笑,而后转过头没有再关注她。

宁宁心跳得紧,点头哈腰地朝着皇帝拜了拜,见他放过自己,才喘了口气,接过安怀递来的茶杯。他不怀好意地挪了挪屁股蹭到宁宁身边,笑嘻嘻地问她:“怎么去这么长时间,柳公子可是早就回来了?怎么样?有没有摸到小手!”

宁宁抬了抬下巴,想告诉这傻子,她不仅摸了小手,还亲了小嘴呢!还是两个人的!气不气?

但考虑到柳琢春作为白月光男二的名誉问题,宁宁只能矢口否认,推开安怀的脸,义正严词道:“心脏的人看什么都脏!小叔,我觉得你有空真的要多读书多听禅,再研究研究穿搭,行不?”

“嗨呀,那这是你不懂了。”安怀盘着腿,叨了一口虾仁,然后眯着眼对宁宁感叹:“要是你小叔使劲上进了,你说你六哥晚上还睡得着觉不?”

宁宁的皇兄当初还是六皇子的时候,因为病弱,并不怎么得先皇青眼,更何况先皇多疑猜忌,曾经的两任太子,一死一疯,结果都并不算好。曾经有宫中秘闻曾说,当初刘贵妃怀上六皇子的时候,因为皇帝忌惮刘家在军中的权势,于是暗中命太医院在刘贵妃的保胎药里动手脚,希望能堕掉她肚子里的孩子。但在保胎药里的毒素积累到致命之前,被贵妃家人进宫探亲时所发现,所以先皇不得不拉出当时正受宠的徐美人挡灾,处置了宫里的一个美人,然后就轻飘飘地揭过了这下毒一案。

而六皇子也因为胎中不足,自幼体虚病弱,不得先皇宠爱。而刘贵妃眼见儿子不中用,自己也容颜老去注定要在这后宫里蹉跎,于是对儿子非打即骂,寻常一点小错,便拧得他满身青紫。

当然,宁宁对于这些宫中传闻一向讳莫如深,对于六哥,她也只记得当初被送到先皇的病榻前,因为宁宁不会跪,被老内监拧着大腿让她跪地的时候,病榻前一个苍白虚弱的少年抬手止住内监,主动走上前,俯身轻轻摁着宁宁的肩膀,细长上挑的狐狸眼蕴着点笑意,宁轲压低声音道:“你乖一点,听话跪下好不好?”

因为当初入宫后见到的人无不对她急言令色,所以宁轲算是第一个对宁宁笑的人,况且还是个病弱貌美的哥哥,于是小女孩主动地将温热柔软的手塞到宁轲手心里,牵着他跪下,但眼神里并无多少尊重,只是仰着脸懵懂地望着愣神的少年,也学着他小声地问:“哥哥,我现在乖了,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啊,我想我娘了。还有我后院刚养的小狗,我还没有给它取名字呢,哥哥,我想回家了。”

宁宁当时并没有哭,只是疑惑地看着宁轲,见他不懂,便去抱少年的腿,整个挂在他身上。宁轲的贴身内管见她对六皇子如此无礼,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忙上前要把她扯下来。

但宁轲却咳了几声,抬手止住他,而后俯身揉了揉宁宁细软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会有那一天的,但你要乖一点,好不好?”

或许是听进去了宁轲的话,宁宁在先皇的病榻前整整待了两日,和进气少出气多的活死人待在一起,她也并不害怕,只是有点饿。内侍们是不管她的死活,那几日宁宁吃的糕点和茶水,都是宁轲来探望先皇时偷偷给她带的。他让宁宁叫他六哥,宁宁便乖乖地叫,然后再从宁轲宽大的衣袖里偷偷掏他给她带的点心。最后一次宁宁蹲在帘子后吃凉掉的云片糕,而内侍们都被谴退,只有作为驱病童子的宁宁依旧待在先皇寝宫。

而她正吃到第三个,忽然听见先皇嘶哑的吼叫声,畜生、叛贼、贱种等等字句从先皇口中吐出,而一阵沉默之后,宁宁又听见宁轲讥诮的笑声,起先是冷笑,而后忽然畅意地笑出泪花来,直到最后虚弱的少年咳得满脸泪水,伏到在病榻前的台阶上。

宁宁利落地跑过来扶起宁轲,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便用手给他擦了擦眼泪,但宁轲攥住宁宁细瘦的手腕,泛着血丝的眼睫盯着她,轻声细语地问:“刚才,你听见先皇说了什么吗?”

“没有,我听见哥哥在哭。”

宁轲确实哭了,宁宁觉得自己不算说谎。

“好孩子,六哥知道你是最乖的孩子。”宁轲眼底闪过了然,揉了揉宁宁的脸,然后将袖子里准备好的即位诏书递给她,“去吧,乖孩子,哭出来,哭着告诉外面的人,先皇驾崩,六哥伤心过度,昏迷在病榻前”

“好。”

宁宁说着,转身时泪水刚好盈满眼眶。

大概宁轲真如百姓称颂的那般是个慈爱的仁君,也或许是皇奶奶的庇佑,总之宁宁平安地长到了如今十六的年纪。一个没有皇室血脉的、被当做吉祥物的、不受宠的公主,在宫内的地位是很尴尬的,宁宁虽然嘴上叫皇帝六哥,但他们到底不是亲生的兄妹,所以宁宁始终有些害怕他。

安怀还在宁宁耳朵旁边絮叨自己在沧州的围猎场,而她已经有些困了,宴会过半,皇帝回到主位,掩在屏风后安静地饮酒。而众人酒酣耳热,也正到了相互交际攀谈的时间。

眼见着场子热闹起来,尤其柳琢春面前已经围了许多公子小姐,攀谈间聊得也都是词律曲谱等风雅之事。安怀和宁宁都插不上话,两人索性玩起来叶子戏,但因为安怀赌品不好,几次三番耍赖毁牌,于是被宁宁出气打了手背,两人闹起来,直到柳琢春透过人群冷冷地瞥过来,宁宁才若有所感地收手,恹恹地趴回桌子上。

而这时,宁轲身边的内侍则端了盘温热的云片糕走过来,并未引起旁人注意,搁在宁宁面前,笑着嘱托:“主子说小殿下爱吃这个,刚好他今晚饮酒了吃不下东西,便命小的将云片糕给您端过来。另外夜间风寒,如若殿下困了,可以提前离席。”

宁宁慌张地望向上位,而屏风后宁轲支颐斜卧的影子映在山河图上,倒像是散落的花枝的轮廓,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谢、叩谢六哥。”

因为不知道宁轲有没有看着自己,所以宁宁拿起云片糕咬到嘴里一片,真诚地看着内侍应在走远,她才长舒一口气,云片糕也变得烫手起来。

“好家伙,你们兄妹感情还挺不孬啊。”等到内侍走远了,安怀又狗狗祟祟地蹭过来,撞了下宁宁的肩膀感慨。宁宁将云片糕撕开分给他一半,然后闷闷不乐地说:“还行吧,算是那种会留我一条狗命的好。”

安怀想了想,确实也是,就没再说话,两个人一起安静地吃着云片糕,看着歌舞表演,最后将将要困的时候,就听见宁宁识海里的系统叮的一声上线,而后就是一个急匆匆赶过来的小宫女端着酒瓶,“恰好”地就洒在宁宁的裙子上。

小宫女跪地给宁宁擦拭的时候,将纸条塞到她的袖子里,而后在安怀骂骂咧咧的谴责里,宁宁挥手让她退下,自己生无可恋地听着系统播放这段的剧情要点。

原来在夜宴这段剧情当中,因为宁宁设计柳琢春,派人将被灌醉的少年拖到她准备好的厢房里,并且故意引来翠安园的管事嬷嬷,撞破她和柳琢春衣衫不整共处一室,以此逼柳琢春和她定下婚约。但可惜柳琢春警惕性极高,在众人面前装醉,待到小内侍架着他往翠安园去的路上,打晕了内侍,又随手抓了个去更衣的纨绔子弟,将他支去宁宁安排好的厢房,并且以所谓的公主落水的借口,引得皇帝带着侍卫赶去翠安园,刚好撞进宁宁和那纨绔子弟衣衫不整地在房间内拉扯。

后来虽然皇奶奶赶来压下了这桩丑闻,但怎奈宁宁荒淫蛮横的名声传了出来,在京城内也成了贵人们鄙视的笑话,和那梅胎雪骨、清濯风雅的柳公子,更是云泥之别。

现下这小宫女塞的纸条,宁宁不用看都知道是告诉她一切准备就绪,让她赶紧去翠安园等着柳公子上钩。系统也在不停地发出滴滴声警告她赶紧完成剧情,宁宁心烦,猛地起身,看了眼被众人拥簇着的柳琢春,想定之后急匆匆赶去翠安园的厢房。

已经准备好的故作凌乱的床铺和房间里催情的线香,宁宁默默掐掉,然后盘腿坐到床铺上,她趴在窗台看了一会,果然发现一个小内侍正架着阿春朝这边来,但到了桥头,就被柳公子从背后猛地推下河去。

小内侍还在扑腾着,柳琢春已经抓好了来更衣的倒霉纨绔,想来少年自幼见识多了宴会上的这些小心机,男的女的总有一堆人窥视着他,所以手段一点点被磋磨得锋利,毁人无形。

柳琢春不知道这次灌酒引诱他的人又是谁?又是围在他身边的哪张笑脸呢?但这些不重要,他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只可惜方才皇帝似乎允许宁宁早退回宫,他不能在离宫之前再见她一面了。

眼见一切都正如剧情里预料的一样,宁宁慌乱地朝空气招了招手,因为并不知道阿影躲在了哪里,但还好,她一招手,很快少年就出现在了宁宁背后,一身寒气地牵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殿下,阿影在这里呢。”

宁宁转过身,两只手都捧住迟影的脸,他懵懂欣喜地望着宁宁,而她也在这一瞬想好了,与其都是身败名裂,不如趁着这次机会,和一个她比较喜欢的少年,定下婚约,往后再怎么纠缠到主角之间,也到底有个退路。

更何况,迟影很好,他完全接纳宁宁的一切。他不是将就,他是她喜欢的、亲自为自己挑选的小郎君。

“躺下,阿影,躺下去,一会见到人,你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咳嗽,要面色苍白,装成你哥哥的样子,知道吗?”

宁宁讲话又急又快,一边说着一边将阿影往床上摁,许是下午刚亲热过,少年的身体还很敏感,虽然不明白宁宁要做什么,但脸颊浮起绯红,顺从地张开腿,任凭宁宁扯松了他的衣襟。

那纨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宁宁捏着迟影的下巴,又想到什么,急不可耐地在他唇上亲了下,安抚少年之后便在他唇角咬破一个口子,血珠洇出来,少年青丝散落,躺在宁宁身下,水润的唇瓣染着血红,一派旖旎情思。

而他刚抬手攀上宁宁的肩膀,厢房们就被撞开,那纨绔瞪大了眼睛,看清楚床上的两位之后,连退了好几步,屁滚尿流地往外跑,只怕被活祖宗宁宁和褚慈河给杀人灭口。

迟影确实起身准备去捉住他,但宁宁搂着他的腰不让动,又着急忙慌地在少年颈侧咬了几个牙印,而后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厢房们再次被撞破。

凌乱的少年少女依偎在暖橘色的烛光里,乌发缠绕,暧昧的绯红伏在他们颊边,唇瓣水润,惊讶地看着门口的皇帝以及那一众不怀好意的朝臣。

迟影目力极好,一瞬间看清了皇帝绷紧的唇线,还有柳公子迅速苍白的面色,他攥紧了门框,可那又怎么样。迟影想通了宁宁的话,他抱着她转身背过众人,下巴亲昵地搭在殿下肩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苍白,眼尾含泪,正是和褚慈河一般无二的模样。

背后是一片复杂的人心和淬毒冰冷的目光,但迟影,演好这场戏,他就能走到日光之下,光明正大地牵紧殿下的手了。

“殿下咳咳咳咳咳被、被看到了呢,都是锦奴咳咳锦奴的错太喜欢殿下了。”

【宫墙往事】

宁宁刚到慈宁宫时每夜都睡不着觉,她还是想回家,虽然萃英巷的宅子没有皇宫大,府里阿爹和阿娘也只喜欢弟弟,但她还是想回自己的小院子,宫里太冷,她不喜欢。

先皇下葬那天,宁宁远远地就瞧见了一身丧服的宁轲,站在众人之上,春尚嬷嬷拉着她跪下,口中茫然地喊着吾皇,但宁宁懵懵懂懂,她还是在心里叫他六哥,病弱貌美,声音温柔又会给她带云片糕的哥哥。

待到冗长的仪式结束,宁宁被慈宁宫的人带走之前,趁着嬷嬷们不注意,她偷偷挤进人群,像是逆流的小金鱼,扑到祭台上抱住了正在着和礼官谈话的宁轲。

宁宁跑了一路,钗环都歪了,发丝凌乱地散着,像朵小蒲公英。宁轲被小孩子柔软温热地一撞,被寒风吹透的身子打了个寒颤,而后又泛起暖流来。他俯身拢了拢宁宁的发丝,朝礼官瞥了一眼让他退下,然后将她抱到怀里,在葬礼上哭红的眼睛此刻笑盈盈的,问她:“半月未见,宁宁有乖乖的吗?”

“我很乖的,六哥,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家呀。”宁宁抓着少年天子的手,软软的脸颊蹭着他冰凉的脖子,有些委屈,但憋着没哭,只是嘴唇紧抿,战战兢兢的看着人心疼。

宁轲侧身替她挡了挡风,看着急忙找过来的春尚嬷嬷,放下宁宁,而后上了几个台阶,唇瓣张开无声地告诉着她:“再乖一点,宁宁,再等等六哥。”

而宁宁不知道天子的用意,等到春尚嬷嬷将她一把扯到怀里,并且慌忙摁着她下跪朝宁轲请罪时,她听见那个温柔的哥哥用一种陌生的语气,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威压,宁宁没有再听宁轲说什么,只是一瞬间觉得风大,她有些冷了,在春尚嬷嬷拽着她离开前,宁宁扭头瑟缩地看了眼祭台之上的少年天子。

身影清绝,眸光苍远,狂风灌进他的衣袍,好似一片霜雪,轻飘飘,白茫茫,他也要碎在风里了。

“六哥,我,我能向您求个旨吗?”

宁宁深吸一口气望向宁轲,起身时细心用迟影凌乱的衣衫拉紧,牵着他的手挡在少年面前,而后朝着他行大礼,额头抵住手背,坚定地说:“我与国公府世子早就暗生情愫,而今情难自已,让六哥您瞧了笑话,今夜当着朝中众臣,我只求六哥,全了我和世子这一番年少深情。”

“年少深情?”宁轲忽而嗤笑,月光下半边脸掩在披风的毛领中,只露出一双晦暗不明的瑞凤眼,凝视着宁宁俯身时单薄脊背上凸起的蝴蝶骨,他碾了碾手指,笑着问她:“宁宁,你如今也就刚及笄的年纪,六哥原本怜惜卿卿年幼病弱,想要多留你在宫里将养几年。可现在,你确定要与世子定下姻缘?”

宁宁猜不透宁轲的心思,也不敢抬头偷看他,心道按照宁轲多疑的性子,约莫是担心皇奶奶的势力会与国公府暗中勾结,于是宁宁试探地回道:“我虽然年幼,但承蒙六哥自幼顾看,而世子病弱,命途多舛,此生都难以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幸得我与世子都非心存鸿鹄之人,只盼能有一方领地立足,逍遥”

“陛下!他们不能成婚!”

一声嘶哑的厉呵打断了宁宁的话,她惊觉抬眼,果然看到面色惨白的柳琢春掰开柳大人攥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挤出人群,挺直的脊背微微佝偻,如松如竹的少年重重跪在地上,眼尾绸红,扭头看着身后的宁宁和正在给她披衣服的迟影,手指攥得咯吱作响,他却扑哧勾唇绽开笑,讥讽地指着他们说:“她、他们,他们无媒苟合!陛下,他们于理不合!不可以成婚!”

柳琢春话说的刺耳,宁宁听不下去,而迟影并不能理解无媒苟合的含义,只是凭着本能在柳琢春望过来时侧身让他看清楚自己脖颈的咬痕。

“什么是无媒苟合?小柳公子这话说的也难听了!喜欢一个人当然情不自禁想要亲近,我与世子便是如此,理之自然,怎么”

“喜欢?”柳琢春冷冷地念着这两个字,仿佛不认识了一般,心头骤起的疼痛好似一把斧头劈开了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宁宁缠着他亲近的画面,冷汗沾湿了发丝,柳琢春喉咙滚动,一股腥甜溢到舌根。他决绝地看着宁宁的眼睛,站了许久忽然挽起唇瓣,颤巍巍地笑着问她:“你看看我,殿下,看着我,你再说一遍你与世子两情相悦。”

宁轲目光在柳琢春和宁宁身上巡视一圈,饶有兴趣地虚起眼睛,喉咙微微发痒,他侧过脸轻轻咳了几声,手指扒开毛领,一点苍白的下巴,粉白的唇瓣微微勾起,起身挡在宁宁面前,状似宠溺地笑着说:“为什么这样害怕?嗯?宁宁,都不敢看六哥了吗?”

冰凉的手指捏着宁宁的脸,他注视着少女慌乱的眼睛,忽然想到多年前父皇驾崩的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瞪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乖顺而依恋地看着他,温热柔软的手指拂过他的眼尾,小声地趴在他耳边安慰说:“六哥,五柳阿婆说笑着流眼泪的人要么是太高兴要么就是太悲伤。宁宁不知道六哥现在是开心还是难过,但宁宁在这陪着六哥,开心的话我就陪你说话,不开心的话我还可以给六哥擦眼泪。别怕,六哥。”

从未有人对宁轲说过别怕,母妃只会攥着藤条不停地抽打他,辱骂他的体弱多病连累她失去了父皇的爱。而父皇忌惮着外祖的势力,从未亲近过宁轲,他始终记得十岁那年围猎场上,四哥猎到一只野兔,舍不得杀生,父皇便慈爱地摸着他的头顶夸四哥有佛缘。而宁轲因为体弱骑不稳马,好不容易猎到一只小鹿,拉回去却被父皇痛斥无能无用,欺凌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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