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
一三六九部队
张天赐收到信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他刚训练结束,队伍解散,邮差骑着自行车停在他附近,从后座的袋子里取下信件,喊:“张排长,有你的信。”
张天赐大步流星走过去,问:“从牛甲村寄过来的?”
邮差说是,张天赐拍拍他肩膀,“谢了。”
邮差一踉跄,弯下腰差点摔倒,他皱起眉头哎哟哟地叫起来:“张排长,你这是要我老命啊。”
邮差扶住肩膀,张天赐力气大,这一拍他感觉骨头都快散了,给一三六九部队里的军人送了这么多封信,他就没见过张天赐这种力大如牛的,随便拍一下都跟要了人命似的。
张天赐和邮差已经混熟了,笑他:“你有空也得锻炼,骨头太脆。”
邮差心里叫苦连天,他这把老骨头哪里能跟年轻人一样。
知道是荒喜寄来的,张天赐等不到回宿舍,当场就拆开,看前面内容的时候,眉梢是挑着的,直到看到最后一句:“天赐哥哥,爷爷好像想把我嫁出去了,可我不想嫁人,怎么办呀?”
张天赐的脸刷的一下就黑了。
邮差还得等几个人过来给他们拿信,正想和张天赐唠嗑几句,见他面色阴沉,目光犀利,心里咯噔一下。
他接触的军人也不少了,但张天赐是让他觉得最像豹子的,严肃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让人胆寒。
年纪轻轻,却锋芒毕露,是一三六九部队出了名的刺头,特能打架。
“张排长,你慢慢看,我去给其他人送信了。”
说完,邮差骑上自行车,噔蹬蹬地跑开,过一会儿就不见人影。
有战友从后面走过来,叫张天赐:“张排长,去食堂打饭了。”
张天赐拧眉,快步去了曹参谋的办公室:“我向上级请求休假两个月,把前面几年的假期都补上。”
他来得风风火火,额头上都是刚训练完的汗水,曹参谋正要驳回去,张天赐说:“家里有很急的事需要我回去处理一趟。”
“什么事?过两天有很重要的任务让你去完成。”
“比任务还重要,假必须给我批,今晚我就收拾东西回去。”
嘿,这小子,这是跟领导说话的语气吗?
曹参谋刚想给他做做思想工作,批评他这种作风,孙指导员跟过来了:“咋啦,你童养媳跟人跑啦?”
张天赐扭过头转身出门:“我去收拾东西了。”
“哈?”曹参谋纳闷,“啥童养媳?”
孙指导员和张天赐关系好,同一个宿舍的,偷看过张天赐的信,嘿嘿笑:“参谋长,你不知道,这小子他爷爷给他买了个童养媳,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估计看他太久不回家,要把他媳妇嫁给别人了,他心里急,得回去抢媳妇。”
张天赐没说过这事,是孙指导员自己脑补的。
曹参谋信了,拍桌,“这小子!难怪最近心不定,给他介绍对象也不要,原来是早有相中的了。”
张天赐是第三天下午回到的牛甲村,几个村民见到他,都忍不住好奇地盯着他看。
他人长得高高的,手臂粗壮有力,气质冷峻,站着跟棵松一样。
一个妇女觉得他眉眼有些熟悉,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同志,你哪个村来的,找谁啊?”
张天赐回:“王大娘,我是张天赐。”
&nnbsp;王大娘恍惚一瞬:“你是天赐?你回来了,瞧瞧,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张天赐没和刘大娘过多寒暄,径直往张家走,屋子修缮过了,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门口新种了几棵李子树。
家里没人。
张天赐纳闷,出去又碰到王大娘,王大娘说:“你爷和荒喜不在家,他们都去看摔跤比赛了。”
张天赐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谢,大步往摔跤场的方向走。
村里的姑娘过了十八岁,年年都会在摔跤比赛上跳舞给汉子助威,直到被挑中嫁出去。
荒喜十九岁了,正是姑娘家最好的年纪。荒喜没给她寄过照片,但是他爹在信中说过荒喜长得像朵花,水灵灵的。
想到这,张天赐脸都黑了。
两公里的路,张天赐走了15分钟,摔跤场的地点没变,弄得更平坦了,锣鼓喧天,呐喊助威声震耳欲聋。
张天赐快速扫视一眼,很快目光就落在了一个姑娘身上,那姑娘明媚皓齿,脸很白很干净,尤其是一双眼睛又大又亮,水汪汪,就跟会说话一样。
张天赐心神一动。
九年不见,荒喜长得比他爹信中描述的更漂亮,更灵动。
瞥见荒喜全神贯注地盯着摔跤场,偶尔皱一下眉头,有些紧张,张天赐顺着看过去,几秒后就认出了场上的人,目光一沉。
是陈远志陈知青。
二妮天天想嫁人,而且有了相中的,早早就拉着荒喜过来看摔跤比赛,还要跳舞,因为她相中的汉子每年都能进入前六,她想让汉子看到自己,但是一个人不好意思,磨了荒喜两天,让荒喜陪她一起跳。
荒喜答应了。
知青们在牛甲村待了很多年,找不到回去的机会,有一些便在牛甲村安家落户,自从四年前开始,公社的知青都参加摔跤比赛,有两个男知青还在比赛上娶到了媳妇。
陈远志连续参加了两年,年年能进前五。
荒喜焦灼地拉着二妮的手:“二妮姐,远志哥哥和来福哥哥会不会赢?”
二妮观察状况,问她:“你希望谁赢。”
两人正说着,张来福摔赢了另一个人,看向荒喜:“荒喜,你等着,我今年肯定能拿第一。”
张来福声音大,陈远志注意力被分散,也往荒喜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因为分神,差点输了,好在反应快,很快又扳了回去,继续焦灼地僵持着。
此时场上只剩下八个人,张来福赢了,按他的性子,再摔赢一个人就会找陈远志单挑,二妮一脸耐人寻味,“你猜猜,今年是来福赢还是陈知青赢,来福要是赢了,会不会把你举起来?你今年可不许再跑开啊。”
荒喜脸色一变:“二妮姐姐,你别乱说,我不想嫁人。”
正说着,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二妮惊呼:“那人谁啊?”
荒喜抬起头,便看到一个高高壮壮的青年冲进人堆里,一个人撂倒两个比了大半天的青年,然后一转身,又把另一个人撂倒了。
周围人本来在欢呼,这会儿看傻了,紧接着就是疑惑。
这谁啊,没见过,怎么这么大力气?
“那是谁?”
“不知道啊,没见过。”
荒喜头一回看到有人能一手抱起一个男人同时撂倒两人的,也看呆了,对方背对着她,她看不真切,垫起脚尖看:“二妮姐,他是谁?”
这人好厉害。
周围人都看愣了,寂静了片刻。
连场上剩下的几人都停下来看张天赐发愣,摸不着头脑从哪杀出的劲敌,离他最近的青年更是赶紧走到另一边,不敢跟他那么快比赛。
很快,围观的人又拍手叫好,高声呐喊。
管他是谁呢,反正来了摔跤比赛,有看头的他们就喜欢。
越热闹越好玩。
此时场上除了张天赐只剩五人,和陈远志比的青年因为一不留神,被陈远志找到机会,撂倒在地。
只剩四个了。
陈远志距离张天赐最近,他有些犹豫,参加比赛谁不想拿第一?但突然出现的这个不速之客高高壮壮又力大如牛,摸不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跟他对上很容易吃亏。
知青点只有他能站到现在,他不想冒这个险。
可避开了,又显得懦弱没面子。
陈远志正纠结着,就看到人主动朝他走过来,他也不敢再去想别的了,立即蹲下身做好备战姿态。
到了决赛圈,无论哪个对手都不能小瞧,他绷紧神经,那人走到他面前的神态倒是挺认真,没有轻蔑的意思。
可陈远志依然感到了压力,在大院里长大,他敢断定,自己接下来的对手是当兵的,而且没退伍。
对方的身体素质和摔跤技巧可想而知。
荒喜本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发现男人要和陈远志比,立即紧张起来:“他要选远志哥哥当对手。”
二妮说:“陈知青要输了。”
这男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不过她以前怎么没在公社见过?
“荒喜,你见过他吗?”
荒喜摇摇头,她依旧只能看到男人的背影,男人这个身材鹤立鸡群,要是以前她见过,肯定会有印象的。
不过盯得久了,她总觉得男人的后脑勺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希望远志哥哥可以撑得久一点儿。”
话音刚落,男人上前两步,抓住陈远志的身子,一个过肩摔,直接把陈远志摔在地上。
荒喜惊呼:“远志哥哥!”
眼看着只剩三个人了,铜鼓声敲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响,盖过了荒喜的声音,围观的人都在尖叫,对面的好几个姑娘看到张天赐的长相和身手,红着脸哇哇叫。
紧接着,张天赐又轻松地把另一个人摔在地上。
张来福脸都变了,见势不对,他看了看荒喜,大步往荒喜的方向走过来。
所有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张来福身上。
按照规则,进入前十的男人,就算没有比完赛也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姑娘抱起来。
张来福这是有喜欢的了。
二妮相中的男人就是人就是刚被摔的那一个,她泄气地跺了跺脚,就看到张来福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瞬间跟护犊子似乎的挡在荒喜面前。
“不是吧?来福怎么往你这边走?”
荒喜也看到了,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要跑。
她不想被来福哥哥举起来,一点都不想。
二妮也不拦着荒喜,只是荒喜刚走两步,周围再次爆发出雷鸣的掌声。
“好好好。”
“太厉害了。”
“这到底是谁啊?”
“快,有谁再上去跟他比比?这赢得也太快了。”
村民们情绪无比高涨,举手呼喊:“再比,再比。”
“来福!”
是张求粮担忧的声音。
荒喜想从人群里偷偷溜走,瞥见站在自己前面的张求粮满脸担忧地盯着场上,显然张来福已经被打败了。
荒喜松了口气,停下脚步。
下一刻,张求粮的目光就慢慢往回挪,皱着眉头,很快就落到了她身上,嘴唇着急得直哆嗦:“荒荒荒……荒……”
他急得一个字憋了大半天,荒喜正疑惑着,下一刻有双手握住她的腰部,将她举起来,她身体顿时悬空。
原本喊声如雷的摔跤场,在张天赐穿过人群把荒喜抱起来的一瞬间,万籁俱静。
不知道是谁先出声的,下一刻,叫声再次冲破耳膜。
荒喜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怔了一瞬,随后吓得不轻,脸都白了,惊慌地扭动身体,想从男人手上下去。
她不要被举。
奈何对方力气太大,她并没有被抱在怀里,而是被高高举起来,身子超过了对方的头顶。
荒喜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姿势抱起来,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又慌张地伸出一只手锤打对方的手臂:“松开,松开……”
她的声音很大,但是村民们的声音更大,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
“结婚,结婚,结婚!”
对方臂力惊人,而且托举的姿势让人挣脱不了,村民们又起哄,荒喜下不去,又难堪又气愤,急得快哭了:我不要嫁给你,不要嫁。”
她低下头,却只能看到男人的头顶。
张求粮傻眼了。
他没想到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会举起荒喜,等反应过来后,他盯着男人的脸,气愤道:“荒喜不愿意,你快放开她。”
大概是太担心荒喜,话就顺了,刚想冲上去让对方把荒喜松开,近距离盯了几秒,张求粮又愣住了,不可置信道:“天赐!”
荒喜虽然害怕和慌乱,可她听到了张求粮的话,身体顿时僵住不动。
天赐哥哥?
“张天赐,你怎么回来了?你给我放开。”张来福从地上爬起来,愤愤道。
张来福的话无疑是一锤定音,荒喜愣住,紧接着脑子嗡嗡嗡的,听着村民们此起彼伏的呐喊声,思绪乱如麻。
天赐哥哥怎么回来了,为什么在摔跤场上把她举起来?
霎时间,各种思绪涌入脑海,荒喜头晕目眩。
张天赐扫了张来福一眼,转身举着荒喜快步走到摔跤场中间,转了几个圈儿,脚步稳健,神态轻松。
荒喜被他转晕了,满脑子都是张天赐怎么会这么做?人一动不动。
她不动,就代表接受了张天赐的求爱。
一瞬间,周围人声鼎沸,欢呼浪潮一波接一波,很快就有姑娘围成一圈跳舞,给张天赐助兴。
以前也有人把姑娘举起来,但只是举一下就把人放回地上,没见过能把人一直举着,还能如履平地的。
荒喜看不到村民们的反应,但是她一个姑娘家听着那些声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颊发烫:“天赐哥哥?”
话音刚落,一股失重感传来,她身子往下坠落,吓得惊叫一声,没有预想中的跌落在地,而是落入了一个坚硬的怀抱。
荒喜本能地抓住什么东西,双手揪住了张天赐的衣领。
张天赐的手臂无比结实,肌肉又厚又狂野,抱着她都硌得她的后背微微生疼。
他的胸膛更结实,隔着衣服都感受到硬邦邦的。
一股味道涌入荒喜鼻梁,那是属于男性特有的体味。
荒喜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
张天赐目光扫视着周围的村民,眉角上挑。
荒喜抬起眼皮看他,努力辨别他的脸,最先看到的是他长了胡渣的下巴,然后就是高挺的鼻梁,还有他浓密的睫毛。
“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肉都没长?还没我平时背的沙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