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灵胎
茳承懒洋洋地趴在凌王怀里,他还故意扯乱了凌王的衣襟,将自己的双臂贴在了殿下腰身上,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条小蛇,死死地缠在殿下身上。
雪翼也不介怀,他早晓得茳承十分黏人,若是他不做什么说什么,他能这么静静地在自己身上巴一天,指不定中间还得趁机胡闹一顿。思忖到这一节,雪翼忍不住哼笑了一声。此时,他的骨头其实也懒得很,躺在临窗的小榻上,由着悠闲的风从窗里闯进来,再顺着他的筋骨一路捋过去。
他空出一只手来,轻而慢地摸了摸茳承藏在发间的耳朵,指尖顺着耳廓滑了一圈儿之后,又开始轻轻地揉他小小的耳垂,感受着那一点薄而软的温热,在指尖留下的触感。
他一向忙惯了,少有如此清闲的时候,饶是身体停下了,思绪却依旧不停。其实他手上悬而未决的事情,有好几样。其一其二,都是茳承年前损毁模具案里的口供攀扯出来的,火精和繁星;其三,便是胤州。
其一,火精私贩。要是真往深里追缴,这里头还能咬出更深的东西来。如今,只是查到了冬官流出去的那些,境外流进来的那些,碰都没碰到,但看得出来,朝中已经没了继续往下追究的心思,毕竟如今面上平和维持得过去,便没有改变现状的必要,既然没有改变现状的必要,那这事儿也没了追查的必要。只是,他这个人,眼里一向揉不得沙,才一直觉得此事悬而未决。
其二,繁星。繁星的问题其实比火精私贩要更加严重。这东西毁人心智、摧人肌骨,成瘾性太强,若在境内盛行,不消百年,就能将偌大的东雪国耗得一干二净。可问题是,这东西,到底没有盛行起来。他当时依着茳承提供的线索,埋了不少线下去,全扑了空。倒是替秋官查到了不少赃物逃犯……真正想找的东西,影子都没有。
他只得将人全数撤了回来,再没进去淌浑水。何况这事儿,父皇撂下了“要查”二字之后,再没问过后续的事儿,仿佛这“要查”二字,与其说是父皇要查,不如说是父皇知道他肯定不会罢休,干脆松了松口,由着他闹了一闹。好像父皇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根本闹不出什么结果。所以,到如今,此时在他这儿虽悬而未决,但他确实已无心力继续追查了。
其三,胤州。他在胤州耽误的功夫不短了。现下胤州最大的问题,已然不是粮米田亩,而是术士凿成私鼎。凿私鼎这事儿,按东雪律令,是大罪。按东雪律令,私凿王鼎与叛国同罪,诛夷六族,水家举族流放,便是因为私凿王鼎,而且举族流放,已是雪帝陛下开恩,按律,本应处死的。
凿用私鼎,虽不至于那么严重,但凿成私鼎者,三族夷灭,使用私鼎者,本族流放也少不了。但如果这事儿真这么处理了,胤州的术士,得杀光流放光了……东雪皇族也会因此失了天下术士的心。是以,此事如何处理,极难拿捏。私鼎一定要处理,但不能翻到明面儿上来处理,不然,两边都不好看。这中间尺度太难拿捏,这就是他在胤州呆了这么久,却事无寸进的缘由。
雪翼念头杂乱,手上的动作却一直没停,他的手已将茳承的耳垂揉弄得有些发红。
茳承被揉弄得发痒,哼唧了两下,还试着躲了两下,见殿下还不肯撒手,他只得将殿下的手拽下来,搁在自己脸颊下压着。
他方才试着,不要殿下的帮助和包裹,散了神识去探地底的脉系,虽则有些成效,但他的神识比之殿下久浸王鼎的,还是差了些,每次这么来一趟,再将神识收回来时,他都觉得累的厉害,头晕眼花不说,身体也要脉系流转好几遍之后才能暖回来。他如今就处在徐徐运转脉系,让自己暖回来的状态里。在这个状态里,他浑身又冷又软,像是变成了某种蛇类,在冷冽的时候,只会瘫着打瞌睡。殿下明明知道他的状况,却一点儿也不帮他。没来由的,他又有些不满,丝毫没有想起,之前是他自己不要殿下襄助。他蹭了蹭脸颊下压着的殿下的手,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殿下没应。茳承觉得稀奇,忍不住睁开了眼,抬起头去看殿下。见殿下虽合着眼,但正轻轻皱着眉,叫他一看就晓得,殿下的人在这里,心思早不知绕到哪里去了。他登时有些气闷,捧起方才殿下搁在自己脸颊下的手就往嘴里送。
雪翼到底还是在茳承下嘴咬他之前睁开了眼。才睁开的眼睛里带着少许未散尽的疲惫,偏生,又有柔和的笑意泛出来,“什么毛病,从昨夜开始,你就特别爱咬人。”
茳承半点听不得数落,本来已准备将殿下的手放下了,听得这一句,立即干脆利落地低下头,将殿下掌缘小鱼际的软肉压进了齿间,将自己这“爱咬人”的名头坐得又稳又牢之后才撒嘴。
横竖也伤不到什么,雪翼便也由着茳承较劲儿。好不容易等他撒嘴,才又问:“又在气什么?”
茳承瞪圆了一双桃花眼,气哼哼地问:“殿下方才在想什么?”
被点到这个程度,雪翼也知道茳承在气什么了。他乐了一下,答:“火精、繁星、胤州。”
茳承不满地伸手一下一下戳着雪翼的心口,说:“殿下嘴上说陪我,但心里还是在想这些事情,殿下心里一点儿也不想陪我。”他越说越气,戳雪翼心口的手指头也越来越用力,“思绪不停,算得上什么休息,殿下干脆累死自己算了。”说完,他又觉得这句话不吉利,又有些不高兴起来,轻轻呸呸呸了几声,再次倒进雪翼怀里,不说话了。
雪翼听得一乐,说:“你方才叫我,为了什么事?”
茳承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道:“我也想入鼎浸养。怜州地下这个,我探过,临唯虽不赶我,但好像,还挺嫌我烦的……毕竟,我如今还没怎么学会收敛神识。”
听到此节,雪翼略一犹疑之后,便道:“你若想,不如去我的王鼎?横竖那也是我的私用,不受辖制。”
听得这一句,茳承略微有些诧异,他原以为,殿下不会这么快便向他袒露王鼎里的秘密。如今,听殿下这么说了,他心里隐隐约约地还有些不敢信,“殿下……王鼎,方便吗?”
雪翼笑了一声,道:“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不是早就知道?”
听得这一节,茳承不说话了,他确实早就知道,也确实有早日入王鼎,与那孩子相识,让那孩子熟悉他的存在的想法,但当这一天,明明白白地摆在自个儿眼前的时候,他还是,在所难免地,有些害怕。他忍不住在揪紧了殿下的衣襟,不太自在地瑟缩了一下。
雪翼察觉茳承的异样之后,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脊背,道:“现在就带你去认认?往后若想去,自己也去得了。”
茳承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终于点了头。他本想着,从殿下怀里撑起身子来,找一身像样的衣裳穿起来……结果,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殿下已自顾自带着他设阵到了王鼎。恍惚一瞬,他便落进了王鼎冰凉的池水里,眼前便是灵光烁烁的神脉,游离的神光之中,一个冰琢一般的男婴正躺在神脉之上,被他们的到来惊动,睁开了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人看。
茳承莫名其妙地被盯得一慌,猛地一下抻开胳臂,将凌王推了出去。自己也从凌王的怀抱里挣脱。
雪翼一怔,又乐,道:“好端端的,干什么又不让碰了。”
茳承也说不清方才自己是怎么了,他只觉得被这么个,才几个月大,却根本不会哭的孩子盯着,就,很不自在,方才不自在地,跟,跟被捉奸了似的。他慌得没个藏处,见殿下还要来抱,登时更慌了,只手足无措地闪避,嘴里只道:“孩子,孩子在看……我,我听说,孩子看多了这些,好像,不好还是怎地。”
雪翼一乐,但还是停了手上的动作,只问:“你还懂这些?”
“也,也不是懂,以前,听养了孩子的同僚提过。”茳承见雪翼不再动作,也趁势拉开了自己与雪翼的距离,自觉沉到水中,落在了一个距离那孩子不远也不近的地方,看着他。那孩子如今还小,正处在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抓来看一看的时候,见了茳承,也是伸手就抓,抓到了一绺在水里浮动着的头发,跟着就塞进了嘴里。
“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要往嘴里放?”雪翼也跟着落到了小孩儿身旁,伸出手去要将茳承的头发从小孩儿嘴里捋出来。
茳承伸手一拦,道:“不要紧,这么大点儿的孩子,都这样的。”顿了顿,他又有些伤怀地道,“这地方这么冷,这么单调,难为这孩子了。”在这样的地方,长到六岁,除却殿下,再也见不到别的人,别的东西,如何不会将殿下当作唯一呢……
雪翼听得,忍不住抿了抿唇。这孩子,是水家唯一的血脉,也是水家私凿王鼎之后,培养出来的,天下罕见的灵胎。这孩子生来体质便与常人不同,他有着非凡的,与灵力共鸣的能力,他注定会成为东雪史上最强,且会越来越强的术士。所以,在王鼎浸养,是最和适合他的,成长的方式。何况,他自己也是从出生开始就在王鼎呆着,呆到六岁才出去,也没有如何。他以前还一直以为东雪的孩子都是这么养大的呢,如今,茳承却说他难为这孩子。
难为这孩子,不就是难为当年的自己吗?
“这样养着,不行?本王小时候也是从出生就在王鼎浸养,直到六岁才出鼎。”若非那六年的浸养,他怕也成不了如今的凌王。
听得这一句,茳承一怔。一股鲜明而锐利的疼痛陡然将他刺穿。难怪,难怪,上一回,他总是觉得自己不懂殿下,原来,是因为上一回的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尝试去了解殿下。上一回的自己,在心里铸成了好高好高的冰山,将殿下放在上面,只等着殿下从山上下来。但其实,殿下,从来没有在那里,是自己,将殿下,推了上去。
茳承轻而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将躺在神脉上的孩子轻轻抱起来,安置进了怀里。他轻声道:“殿下,没有孩子应该这样长大的。”你不应该,他也不应该。不过殿下,您能够长成如今的这个模样,想必,也吃了很多苦吧?
雪翼叫茳承这么一说,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主意,毕竟他也并不清楚寻常的孩子应该怎么长大。他思忖了一阵,道:“这孩子体质特殊,在王鼎里呆着浸养,于他的修行是有益处的。”
茳承将孩子抱在怀里,摸了摸他冰凉的手脚,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养孩子也不能只考虑修行这一条啊。”他小时候的记忆也并不多,但多多少少的,还记得一些零碎的热闹的光景。这孩子长大之后,回忆起小时候,除却王鼎里的寒冷,什么都想不起来,得多可怜。他原本还有些怕这个孩子,但如今,当真见了这孩子,见他是这么小小软软的一团,细细瘦瘦的胳臂腿,冰冰凉凉的皮肤和肉,心里的恐惧早散得一干二净。
见茳承将月藏抱在怀里,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来,心里别别扭扭的,片刻后,才道:“那,他,月藏,让你先带着?横竖如今你也知道怎么到这儿来了,每天带着进来泡上五六个时辰也行。”
茳承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应下了。他在冰池之中寻了个舒服些的坐处,背后倚靠在凸起的神脉上,曲着双腿坐着,将小月藏放在他腿上,拉扯着他的手脚跟他玩儿,此前月藏从来没有被这样拉着玩儿过,被逗得直笑。
雪翼从旁看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
月藏实在是个很乖的孩子,照顾他并不麻烦,但是他体质特殊,天赋异禀,对灵力有这与生俱来的感知和应用能力。这种能力,在设着不胜枚举的用于压制灵暴的阵的王鼎里,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麻烦。但月藏一旦被带出了鼎,这就成了个很大很大的麻烦。
月藏才几个月大,根本没有控制灵力的意识和能力,他抬抬手抬抬脚,无意识地哼唧两声,甚至情绪起伏时,都有可能挥出去一道精纯且强度骇人的灵力。
茳承对灵力的感知十分敏锐,化解、控制月藏的无意识攻击对他来说不难,虽说有些频繁,但只要能捕捉到预兆,他就能应对。饶是他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还是出了意外。
那是月藏习惯被抱着出鼎玩耍的程,就被月藏劈头盖脸地问到了面门,一时确实有些招架不住,不过,是个送上门的好机会也说不定。于是,雪翼斟酌了片刻后,才道:“你承叔肚子里的那个可不是虫,是你将来的弟弟或者妹妹。”
月藏一脸不信,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它,它……那么小。”
雪翼听着好笑,伸手捏了捏月藏的脸颊,笑道:“只是现在还小,会在你承叔肚子里慢慢长大,再过八个多月,就能出来和你见面了。你也是从那么样的一个小东西长大,再出来的。”
月藏别别扭扭地拽着雪翼的衣袖,觉得心里十分堵得慌。他晓得别的孩子都有爹娘,但是他没有,他只有承叔和义父。他也晓得,如果承叔肚子里的那个虫虫长大了,出来了,就能管承叔叫娘,管义父叫爹。可是他不能,因为他是在别人肚子里长大、出来了之后,才被义父捡回来的。月藏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委屈,终于憋不住,揪着雪翼的衣襟,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此前,他已与茳承商议过该如何向月藏开这个口,才能让月藏接受这个孩子。眼下月藏的反应,雪翼也早已设想过,甚至已在心里盘算出了个大致的哄法,只是,这哄法终究没和茳承通过气,事到临头,他也有些犹疑。但见月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雪翼也顾不上别的了。
“月藏?”雪翼伸手揉了一下孩子软软的小耳朵,轻声问,“你是不是,也想成为从承叔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被戳中了心思,月藏手上将义父的衣襟拽得更紧了,他一面嚎啕大哭,一面拼命摇头,含含糊糊地说:“我不是,不是,承叔的孩子。我,我……咳咳……”他越说越难过,哭得直抽,又因为边哭边说话,被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
月藏周身的灵流都已经因为他情绪激动变得不甚稳当,雪翼不等月藏身上的玉坠里的结阵响应,便已将月藏蠢蠢欲动的灵流安抚了下去。灵流被安抚之后,月藏的情绪也跟着稍稍平和,咳了几声之后,哭声也渐渐小了。他抽搭了好几声之后,才说:“我,不是承叔和义父的孩子,我……我不能,叫,叫承叔娘亲。”
听到此节,雪翼被逗得一乐,说:“所以你只想叫承叔娘亲,不想叫义父爹是不是?”
月藏被问得一哽,有些心虚地松开了抓着雪翼衣襟的手,没敢点头,也没敢回话,连抽泣声都小了好几度。
雪翼被月藏写在脸上的心虚逗得又一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月藏的脸颊,道:“你八成是忘了,你啊,一两岁的时候,已经管你承叔叫过娘亲了。”
月藏确实已经不记得了,他不大自在地抠了几下手,小声问道:“那,那个时候,承叔答应了吗?”
“答应了啊,他听你叫娘亲,高兴得很。”雪翼想起当时的情景,笑着给月藏慢慢地讲,“你在五个月大之前,都没有出过这座鼎。也赖我,我那时也不懂该怎么照顾你。只整日将你撂在鼎里浸养。后来,还是你承叔,跟我说,你这样的娃娃,可不能整日在鼎里泡着。那时候,我不得空,就是你承叔,白天带着你出去玩,晚上再带你回来浸养。”
“你是不知道,你那会儿有多麻烦。你天生灵胎,又不会控制,情绪一激动就会爆发出灵暴。”雪翼想起这些事情,神思忽然有些缥缈,他忽然发现,原来他将那些平缓无波的光景,记得那样清楚。
月藏也垂着眼认认真真听着,听到此处,他忽然用力点了下头,说:“知道。”他一面说,一面将戴在脖子里的项圈拉出来,露出项圈底下的透冰玉长生果,“我知道,我戴着这个阵就是为了安抚我体内的脉系的。”说到此处,月藏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脸颊也染上了一点绯红,小声又迅速地说了一句,“谢谢义父。”说完,他迅速将玉坠塞回领子里贴身放着,再不看了。
雪翼笑着捏了一下月藏的脸颊,说:“这个时候了,还跟我说谢?”他一面说,一面想起这座阵的来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也不是一开始就戴着它的,也怪我,一开始,竟没有想起你体质的特殊来。你承叔那会儿,就一边带着你玩儿,一边时时刻刻提防着你的脉系波动。你七个月大那一回,出了一次意外,把你承叔吓得不轻。若非那一次,我还想不起来给你戴着这个。”雪翼隔着衣领,轻轻戳了一下月藏脖颈下方,准确地抵在了月藏贴身佩戴着的玉坠上。
月藏在雪翼撤了手之后,也跟着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戴的玉坠,他已不记得义父口中的意外,听义父口中说的事情,像是听着别的什么人的故事,但他确实,能从这些故事里,汲取到一些温柔又甜蜜的力量,让他想起承叔。
“你大概在八个月上,忽然会说话了。当时,我也不在你身边。是你承叔带着你去怜女湖上看青藻花。那花,我们后来也去看过,你还记得吧?据他回来说,那天,你们坐着小船,在湖里游玩。有一艘小船,从你身旁过,那艘船上的孩子,从湖里捞了一朵花,着急给他娘亲看。结果他娘亲正在和旁人说话,没顾得上他。他就一声迭一声地喊,你从旁听了一会儿,大概是替他着急了,跟着大喊了一声‘娘亲’。诶哟,当时你承叔笑得不轻,回来他说给我听的时候,也不住地笑。那之后,你一直管承叔喊娘亲,喊到两岁上。”
除了说本子的时候,义父很少同他说这么多话。月藏歪在义父怀里,听义父慢条斯理地讲起自己一点也不记得曾经,他甚至能随着义父声音的起落,想见承叔那时的神态和模样。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义父一眼,从义父眼里看见很柔和,很深的笑意之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我现在再叫承叔娘亲,他还会应吗?”
雪翼很是笃定地道:“会。”
“那……那等弟弟或者妹妹出来之后,我还那样叫,承叔还会答应吗?”
“会。”
“那……那我叫义父爹,也,也可以吗?”
雪翼一乐,上手捏着月藏的小耳垂,问:“你说实话,你是真的想这么喊我,还是觉得不能冷落了我才多问这一句。”
月藏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半晌也没答出来究竟因为什么。雪翼见了,也不再为难他,只好将这一茬揭过去,继续道,“你承叔其实很担心。”
月藏见义父不再深究方才的问题,也跟着暗暗地松了口气,赶紧顺着义父新递来的话头往下说:“担心什么?”
雪翼并没有直接答月藏的问题,只继续说道:“那天,他问我,我们该怎么和你说他肚子里的孩子。想必,他也很担心你不喜欢那个孩子。”
月藏赶紧直起身,急切地道:“我喜欢的。”
雪翼垂眸瞧着月藏,笑道:“月藏,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要你喜欢他。哪怕你不喜欢他,这也不是你的错处。”
月藏又小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的。”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是弟弟或者妹妹,我喜欢的。”
雪翼揉了揉月藏的头发,轻声道:“那你,要替你的弟弟或者妹妹,想一个名字吗?”
被赋予重大责任的月藏,陡然扭捏起来,期期艾艾了半晌,才道:“那,那我好好想一想。”
雪翼笑道:“那你可要赶紧想,你很快就要和他见面了。”
月藏点了点头,很郑重地将这件事记了下来。
翌日,月藏一见茳承,就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小腹处认真地探知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郑重地道:“承叔,我喜欢他的。”
茳承一怔,忍不住抬眼看向凌王,见凌王笑了一笑,冲他点了下头,便已明白了大概。他蹲下身,将月藏揽进怀里,轻声道:“好,承叔知道了,谢谢月藏也喜欢他。”
月藏忍不住抬手回报茳承,用很轻很轻地气音叫了一声:“娘亲?”
茳承怔了一下,但旋即轻而郑重地“嗯”了一声。
义父说得不错,现在他再叫承叔娘亲,承叔还是会应的。月藏将脸颊压进茳承的肩窝里,轻轻地抽泣起来。
茳承有些诧异,忍不住抬眼看向雪翼。雪翼嘴唇微动,没有漏出声响,但足叫茳承看出他说了什么。
“无事。”
月藏黏了茳承好一会儿,将昨夜王鼎中听义父说的话有一茬没一查地说给承叔听,还多问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二人在一处腻了半晌之后,月藏终于将给弟弟或妹妹起名字的大事提上了日程。他特意找义父要来了一本晦涩难懂的诗集,摊在小几上,一页一页地翻找着自己满意的字词。
茳承看着拧着眉,抿着嘴,撅着腚趴在小几上,一脸庄重翻看诗集的月藏,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涩。他出了屋,反手将门户阖上,殿下果然还在廊下安置的蒲团上看雪。他走到殿下身侧,挨着殿下跪坐下来,轻声道:“多谢殿下。”他轻轻抽了一口气,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又道,“此前,我没有想过……”话音未落,茳承的嗓音已开始发抖,带上了一点哭腔。
雪翼暗叹了一口气,不知怎地,茳承有了身孕之后,情绪波动就十分剧烈,连带着自身脉系都有些稳不下来。他转过身,抄起人的后腰与膝弯,将人妥帖地安置进怀里拢着,默默地安抚下茳承体内脉系的波动。现下值冬,雪大,这园子早被厚厚的积雪盖得严严实实。雪翼瞧着飞雪,感受着颈窝里一点不甚鲜明的潮湿,低声道:“你别怕,我在呢。”
茳承用力揽进了凌王的腰身,轻轻抽泣着说:“没,只是没想着,殿下还记着那些事。”
雪翼闻言一乐,笑道:“这才几年?我记性再不好也不至于就不记得了。”
茳承埋在雪翼颈窝里毛茸茸的脑袋,用力地摇了摇。殿下如何能明白他的恐惧呢……他亲眼见过殿下妻儿的死。自从怀孕之后,他总是梦见珊瑚塔九层台阶之下横陈的,殿下妻儿的尸身。他明明知道月藏已不是上一回的月藏,但他还是无法从殿下惨烈的结局里解脱出来,他还是忍不住担心,担心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会步殿下妻儿的后尘。殿下不会知道,眼下这个,趴在小几上,替他们的孩子翻找、挑选名字的月藏,给了他多大的安慰。
雪翼揽着茳承,静静地等他平静下来。片刻后,脖颈间的潮湿消失,怀里的人也挣动了两下。雪翼略松了一口气,道:“你让月藏成了个好孩子,他喜欢你,自然也会喜欢你的孩子。”话音未落,他腰上就被重重地拧了一把。
茳承气哼哼地道:“怎么这会儿又开始撇关系,就不是你的了?”
雪翼笑了一声,轻声道:“当然也是我的。只盼着他和我长得不要太像,不然月藏看了恐怕还要生气。”
茳承乐了一下,将环着凌王腰腹的手收回来一只按在了自己小腹上,轻声道:“我倒是盼着他更像殿下一些,毕竟殿下生得这样好。”
月藏将他从雪翼处借来的诗集来来回回地翻看了两遍之后,终于慎之又慎地,替自己的弟弟或妹妹选中了两个名字。
一名为“山辉”,他在诗集中读到“香烟界溪流,灯月藏山辉”句,十分欢喜,以为灯月藏山辉一句,有明月笼罩保护山辉之意,他叫月藏,是哥哥,应该保护弟弟妹妹的。
一名为“灵芽”,出自“阳月藏春妙莫窥,灵芽粟粒露全机”句,以为“灵芽”二字,灵动好听,且与他的名字十分呼应,只是这二字意象窄些,只能用作女名。
但不论是山辉,还是灵芽,前头缀上义父或承叔的姓,叫起来都好听。是以,月藏对自己圈中的名字十分满意。
月藏捧着诗集,将自己选中的名字指给茳承和雪翼看,且将自己觉得这名字好的缘由说明之后,茳承很是高兴,当即应道:“好,若是弟弟就叫山辉,若是妹妹,就叫灵芽。”
此时,茳承身子在五个多月上,已然显怀,他本就生得高挑清瘦,是以小腹的隆起便显得有些分明。月藏见自己起的名字被承叔应下,也十分高兴,将小手隔着衣物贴在茳承下腹处,问道:“那你是灵芽,还是山辉?”月藏说到最后两字时,忽觉手心下的肚皮蠕动了一下,月藏欢喜地喊道,“你是山辉,是山辉!”
茳承垂眸瞧着跟前蹦蹦跳跳的月藏,眸中笑意越来越深,忍不住抬眼看向了凌王。他身体特殊,殿下一直担心这个孩子怀不住或是身有残缺,每日都探,半月之前,他腹中胎儿终于堪堪长全了心肺脏器与细嫩的骨骼,殿下已然探出他这腹中是个暂且康健的男胎,终于略略放下心,将一日一探改成了三日一探。虽说这腹中胎动的这一下只是巧合,但早让月藏心里知道这是个弟弟,也不坏。
自从认定承叔腹中的孩子名为山辉之后,月藏便逐渐聒噪起来,只要从旁陪他的是茳承,无论是在怜州还是在王鼎,他都絮絮叨叨地同山辉说话,还给他读本子讲故事,甚至给他读自己起名时来回翻看了两遍的诗集。
半月之后,距离出关的五年之期尚有一月,雪翼在同一天,于王鼎之中接到了两封信。
法地戳弄了几下。
茳承正渴着,这玉角不甚温柔的进出,将金铃推进了更深处,碾着他的敏感点进出了好几次,爽得茳承下意识绞紧了小穴,泌出了更多淫浆蜜水。只听“啵”得一声,雪翼一下拔出了才全数刺进去的玉角,上面晶亮的水痕在灯下被照得熠熠生辉,已然是被淫浆裹透了。
这几下,叫茳承更是难耐。他绷紧了腿根,整个人仰面躺在阴囊中,思绪都变得有些浑噩,仿佛,他的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了腿心的那张小嘴上,感受着玉角如何粗暴地进出,将他磨出水浆淫液,勾出他更深更隐秘的欲望,那个金铃,进得好深……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想,肚子里的山辉有殿下的阵护着,就算真的让殿下肏到了,想必也不会如何。后穴的疼痛又将他的神志拉回来少许,茳承忍不住呜咽了一声,“疼……”
“忍一忍,是你自己说,用这儿喂的。”雪翼避过茳承的孕肚,倾身下来,衔住了茳承的唇舌揉磨舔弄,含混地道,“很快就不疼了,乖,放松。”他一边说,一边以一个茳承有些难以承受的坚定力道,将沾满了淫液的玉角推进了后穴里。玉角的尖端推着那一枚铃铛,一寸寸地在逼仄的甬道内开拓,茳承的挣动和呜咽被压制、被吞咽,只有金铃撞击出的声音,在细细地响。最终,玉角被全数埋进了肉里,一点儿根都不露。
见茳承含好了玉角,雪翼奖励似的亲了亲他的嘴角,轻声哄道:“真乖……”
茳承失神地挣动了一下,但随着他的挣动,体内想起的铃声含混而急切,像是……某种不可言说地催促,茳承登时回了神,再不敢乱动,湿漉漉的桃花眼里终于落了泪下来,“殿下太坏了……”
雪翼丝毫不以为忤,只施施然俯下身,吻住了茳承正孜孜不倦吐着水的花穴,用舌尖将颤巍巍探出来的花瓣卷进口中揉弄,再用牙尖儿去碾压花核。他尚且没有去戳探穴道,茳承已然哑声哭着高潮了,饶是雪翼有些准备,也险险被茳承的潮水呛住,如此倒也罢了,他还被溅了一脸精水。
猝不及防之下,雪翼“嗤”地乐了。他自茳承腿间支起身子,问:“你如今怎么,这么容易就这样了?”
茳承瞧见雪翼沾满脏污的脸时,心底升起了一股十分病态的满足。殿下性子冷,一向好洁,从来是清风霁月的模样,哪怕在情事里,也鲜少有如此狼狈的模样,虽则现在谁更狼狈茳承自己也说不好,但,能看见殿下如此狼狈模样的,只有他,只有他,能看见这样……被欲望沾染之后,满是脏污的殿下。茳承咬着嘴唇,眼里还噙着泪呢,心里却有个淫乱的念头长了出来——想舔,这蠢蠢欲动的念头塞满了他的大脑,若非他死死咬住了嘴唇,他说不定都说出口了……他甚至能想见自己将这两个字说出口之后殿下挑起眉,暗暗嘲讽他不知节制的表情。
茳承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翻了个身,两枚金铃随着他的动作响了一响,那声音被淫水泡过、皮肉包过之后,没来由地添了几分缥缈和粘稠,无端端地十分撩人。茳承撩起衣服的下摆,露出雪白,形状圆润的臀瓣,轻声道:“后面,抵到了……”
雪翼心思何等敏锐,茳承在情事里性子一向直来直去的,有什么难以启口的,都写了脸上和眼睛里。是以,他也不清理脸上的脏污,就跟着躺在了茳承身后,伸手去揉臀隙里,肉嘟嘟的后穴。穴口仍是紧闭着,但里头毕竟含着东西,揉开两指也并不困难,玉角被肠肉绞得死紧,饶是雪翼摸到了滑腻的玉身,一时也没寻到可着力处,反倒将那玉角顶进了更深处,换了茳承一声惊喘。雪翼动作一顿,只得换了策略,用一点细微的灵力控制着玉角一点一点往外挪,待那玉角完全从穴内脱出来之后,穴口仍翕合着,吐出了好些白浆。
在玉角脱出身体之后,茳承也忍不住跟着松了口气,但穴口旋即抵上了别的东西。殿下的尺寸,比那玉角大了一圈儿有余,实在是……茳承忍不住挣扎了一下,轻声道:“疼……”
雪翼咬着牙,一点一点地破开了茳承的身体,不甚耐烦地道:“再躲!”
茳承哭喘了一声,身体被一点一点彻底撑开的感觉实在不好受,跟他和凌王的初夜比起来也不逞多让。这就是他也不喜欢这样的原因,爽是会爽,但刚开始的时候,是真的难。
雪翼也被磋磨得够呛,茳承后穴紧致,在穴口完全被肏开之前,紧得他生疼,但里头的肠肉又热又潮,能吮会咬,又舒服得要命……总之,疼的要命舒服得欲死总是这么两厢拉锯。偏生,他还得在这拉锯中不动如山地苦熬一阵,熬到茳承完全适应他的动作。
凌王的东西在穴道里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那里的敏感点一直被挤压着,饶是凌王没有动,肠肉自发的吮咬也足以激出他的渴望。阳物不知不觉地又立了起来,尖端泌着黏稠的水浆,失禁一般地淌个不停。茳承被逼出了一身细汗,他喘了口气,有些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试图寻求更迅猛的刺激。
迅猛的刺激,果然如愿而至,他身体里的铃铛被摇出了很急很密的细响,他在绵延成一片的铃声里又痛又爽,又吹又射地高潮了好几次,甚至连后穴也死死绞着凌王喷了两回。等凌王终于肯放过他的时候,他已经被肏麻了,连殿下拽着绳子将铃铛取出来时都没什么感觉。茳承迷迷糊糊地看着凌王将那俩金铃铛挂回床头,他羞得不行,偏生又忍不住盯着看,等殿下在他身侧躺下了,才想起来问:“铃铛,是殿下设法拿回来的?”
雪翼嗯了一声,道:“想了些法子,交了些东西,肴北事已了,你放宽心。”雪翼一边说一边贴近茳承,顺手贴上他的孕肚,探了他和山辉的灵流,很好,都很稳定。山辉这孩子,想必也是个沉稳的。
他,倒也不是在担心肴北的事儿。上一回,因为泉神,闹出了王都灵潮那样大的事儿,殿下也能平,这一回不过是肴北内围的灵兽和一个人屠罢了,殿下自然也能平。但茳承却也从雪翼轻描淡写的回答里,听出了他的用心、坚持,以及,他对自己的,一点不可言说的独占欲。茳承抿唇笑了一笑,又往雪翼怀里挨了挨,低声道:“嗯,多谢……”茳承略一斟酌,将嗓音压得更低,“夫君。”
茳承将醒未醒时,会习惯性地往身边探手乱摸,他其实心里知道殿下多半不在,但他还是喜欢伸手出去摸摸看,毕竟,一年也有个回的,能摸到一个愿意陪他躺一小会儿的殿下。他悄摸摸伸出去的手被捉住,紧接着,凌王怠懒的嗓音就响了起来,“摸什么呢?”
茳承一下就清醒了,睁开眼,果然就看见了殿下。他又惊又喜地去碰人的嘴唇和眉眼,笑问:“这是灵傀还是本尊?这个时辰,殿下该在朝上才对。”
雪翼把在自己脸上到处乱碰的手捉下来,道:“这儿的是本尊,在朝上的是灵傀。”
茳承忽地想起六年前,殿下带他去王都看阵,那一天,陪在他身边的,是灵傀。其实那时,他便知道,就算只用灵傀,殿下也能设下那样的一座令天下人叹服的“凌王阵”,只是那时,殿下不信他,也不喜他,只愿用灵傀来陪他而已。想到这一层,茳承更加高兴,挨挨蹭蹭地挤进殿下怀里,问:“那殿下今日怎么没有去朝上?”
雪翼揽着茳承的腰,指尖下意识在茳承的孕肚上摩挲,斟酌了片刻才道:“昨夜,你睡下之后,山辉闹了好几回。不太对劲,你,还有山辉,不好离人。现在朝上平顺,就算被父皇抓着我躲懒,他也不会怪罪。”
茳承一怔,垂头看了看自己的隆起的腹部,又伸手上去摸了摸,“他闹了?我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自茳承肴北之行之后,雪翼便在他体内刻的阵上融了一缕神识,那阵一旦被惊动,他就会察觉,及时调阵,安抚他和山辉体内的灵流。不知是不是昨夜做得过分了些,山辉闹了六回,他为了在茳承被惊之前安抚山辉,调了足足四回阵。以至于他现在精神还有些不济。雪翼叹了口气,道:“怪我知觉敏锐,山辉有异,我倒比你先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