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六
“你要吃卷吗?”
上面印着哆啦a梦的小漫画,草莓味,卷,一卷一卷,皮包肉肉包皮皮包肉,红色的肉,发苦的甜,因果第一次吃到糖精的恶毒吐在了试吃员的手上,可是她回想起来总觉得还有回味,但是惨了,完完全全地吐掉了,从今以后她和卷都互不认识,所有人(尽管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都要给因果贴上一个标签——“下次绝对不能给她吃卷”。
那只手犹豫了,这次的拒绝会让全人类都将知道她对卷过敏,快说要,我要,但声带滞空,话语不从口中,而从每一个立起的毛孔中流出。
她下定一个决心,要告诉所有人她真的很想吃啊,她绝对不会吐掉的。
可是仰起脸来,这个人的脸就像一摞硬币投进庙前的许愿池池水,浑浊而动荡不安,但因果能清晰地记起她的名字,她是,金善冬。
金善冬长什么样来着?长发还是短发?下垂眼还是吊梢眼?她有痣吗?
可她的脸仍然浑浊而动荡不安。
“她不要给我!”不知道谁伸出手来抢走了,因果已经不记得了。
吵闹的大课间,被分发下来掉渣的课间饼干,红色的方正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铺在中国红旗两边,融化的空气,几乎毫无作用的风扇,吭哧吭哧地转着,一群人围着一本练习簿,画上属于你的角色,你的技能是冰雪剑,你的名字是殇梦·爱丽丝。
然后很热很热的风吹进来,因果额间渗出了一滴汗。
金善冬也不是金善冬了,她也可能叫杜小美。
她看向自己幼小的手掌,有一种很坏的感觉,也许,也许她完全知道自己现在在做梦。
她下意识往后看那个座位,有人坐在那张桌子上,但是脸像锡纸组成的旋涡,她很确定那不是他,那么他在哪里?他在梦外面吗?还是在这一片浑浊而动荡不安的脸之中?
因果推开一个又一个的人,她看见五颜六色的弹弹球,五颜六色的黑板报,五颜六色的书包,五颜六色的脸,走廊,无尽的走廊,1班2班3班4班17班20班,因为完全不记得到底一层楼有几个班,所以他们全部拼成了一长条。地面就像测试色盲色弱的图片一样五颜六色,一眼望去整个世界鲜艳而变幻莫测,现在究竟是春夏秋冬?因果出了一身冷汗。
“因果,”突然有人从背后喊她,她回头,丝绸材质的红领巾,线条乱飞的脸,“我刚刚看到你妈妈在班主任办公室耶。”
她头也不回地奔向那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了,她疑心其实自己是死了,现在走在黄泉路上,要和妈妈一起去地狱,这时候想起他说人死后什么也没有了,又大骂他是骗子,砰地撞上了什么跟着五颜六色的书本一起跌落在地,小学教材全解、一课一练、实验班、一张一张一张的卷子,连卷子都五颜六色了起来,上面的英语和数学符号飘了起来,她站起来就想跑,不然就要被妈妈追上了,可是一仰起脸来,那无比清晰的脸与完全能对应上的名字使她又摔进了试卷堆里。
天啊,他小时候的头发真短啊。
面面相觑,他不说话,那时候他只要开口就只有凶巴巴的话,虽然平时也不爱和别人说话,但看见因果似乎脸上的不悦会更为明显。
就像现在。
他皱起眉来要弯下腰捡书本,因果清晰地把他那只弹钢琴的幼时的手映在眼中,原来记忆并没有美化,他就是有那么一双漂亮的手,拾起绿色封面的教辅材料,却突如其来的一个拥抱让它再度跌回了地,摊开在地,求图中阴影部分的面积。
他身体有些僵硬,仍然不开口,因果把他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拽着,说“我以为你不在这里”,她哭不出来,好像这具身体里没有眼泪,但也笑不出来,她只是抓着他不放,怕他逃出这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