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滴，请注意，您所搭乘的c1567次航班即将到站……”准备着陆时的降速颠簸带来一阵头晕，林叶繁将头紧紧贴着星际飞船的隔板，痛苦地捂住胸口，大口喘气，眼睛紧闭，泪水无意识地从他眼角滑下。缓过最初的窒息感，林叶繁向窗外望去，快速划过的气流带动云层遮住了视野，心往下沉了沉。上一世的痛苦回忆还在脑海里横冲直撞，大脑混沌，林叶繁蜷缩起身体，干呕了几声。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林叶繁的肩，林叶繁下意识挥开了那条胳膊，转头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雪一样白的头发，海一样蓝的眼睛，靠过来时，高高的像一道鬼影，压低的声音像一道闪电似的劈开了他混沌的大脑。
林叶繁止不住地颤抖，手脚发软，又来了，就和上一世一样，借着关心之名靠近我，诉说可怜的身世博我同情，口中许下用不背弃的诺言，却又出尔反尔将我推开。果然是你，是冷心冷肺，无情无义的辛郁。
微微皱了皱眉，辛郁顺着林叶繁挥开的幅度，顺势将手搭在椅背上，“我看你好像不太舒服，脸都白了。我扶你下机找医护人员看一下吧？”
林叶繁别过头，不再看那双幽深的蓝眼睛，深吸一口气，“我好多了……”，
“请注意，飞船已着陆，为您播报当前位置，终点站——碧暮星，请您带好随身携带的物品有序下机……”
随着一阵轻微的颠簸，林叶繁脸色一变，再次附身干呕了几声。身边传来一声叹气，辛郁靠近他，解开两人的安全固定带，低下头去看他，一手轻轻抚了抚林叶繁的背，试图让他好受一点。林叶繁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但已经不再干呕了，辛郁松了口气，半强制地将林叶繁的身体掰直坐起来，随后拧开一瓶水递到林叶繁的嘴边，碰了碰林叶繁发白的唇，“喝一点儿吧，飞船已经到站了，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我会一直照顾你的，不要怕。”
“一直…”林叶繁的胸口大幅度起伏了一下，眼中透出一丝恨意，他陡然站起身，刚要张嘴就要说些什么，却眼前一黑，再没有什么知觉了。
辛郁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倒下来的身体，反应过来后拎起林叶繁重新放在椅子上，随意地就像摆弄一个物件儿，眼里刻意的关切淡了下去，弯出温柔弧度的眼角放松下来。低眸深思，辛郁决定采取行动，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口罩给林叶繁带上，同时将林叶繁的手臂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扶着林叶繁站起来，让林叶繁瘫软的身体半挂在自己身上，装作两人关系很好的样子，然后慢慢地走下星际飞船。
……
在无尽的黑暗中，林叶繁感到自己像是一片落叶，被命运的风暴裹挟着。上一世的记忆如同一部悲情电影，那些痛苦的场景反复在他的脑海中上映。他曾信任的人，那些誓言和承诺，最终都化为了背叛的利刃，刺入了他的心脏。他记得他们冷漠的眼眸，旁人讥讽的眼光，梦里有无数双无情他的手，那些手一会儿直直向他摊开，索要着什么；一会儿又狠狠将他推到，转身离开…他伏在黑暗里，有谁在越走越远，好像带走了整个世界的光，耳边有温柔的声音在絮絮低语，“活下去，好孩子。”那种快要窒息的痛苦与悲伤几乎将他吞噬。求生的本能让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他没有发现，他跑过的路随着他的脚步泛起绿色的光斑，有嫩绿的光点轻盈地绕着他的脚踝旋转，承托起他的每一次跌倒。
……
林叶繁骤然睁开了眼睛，“爸爸！妈妈！不要走！！”。
眼前有斑驳的光，“呼！呼！”他大口呼吸着，没有为逃离黑暗而庆幸，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他记得上一世得知父母命丧战场时的心悸，也记得自己死亡时那股撕裂般的疼痛，记得那刺耳的尖叫和玻璃破碎的声音。那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以为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但现在，他躺在这里，虽然身体痛楚难忍，但他知道，他得到了重生的机会。是爸爸妈妈吗？是他们为自己争取了重生的机会吗？
“不管怎么说，我重生了！我回到了刚到辅星的时候，我还没有进入塞卡图拉军校，还没有遇见那些人，也没有被霸凌，更没有为了所谓的爱情丢掉一切。还来得及，我还来得及……”涣散的目光慢慢凝聚在洇水的天花板上，随后转头环视了一下室内——金属制的墙壁斑驳，上面还有一些不规则的污渍和痕迹，房间的家具都是陈旧而简陋的，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床被，已经被无数次的使用弄得皱巴巴的。床边有一张破旧的椅子，上面随意搭着件黑外衣，灯光昏暗而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只能照亮仅有的一小块空间。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霉味，让人感到有些窒息。窗户紧闭着，窗帘是一层薄薄的布，已经破了洞。整个房间给人一种压抑和沉闷的感觉，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林叶繁知道，这是一个便宜的旅馆，他在上一世流离失所的时候住过很多类似的房间，这让他的心情更不好了。
林叶繁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他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白嫩的手——柔软白嫩，还有着少年时期的肉态，手背上的关节处微微凹下去，像奶油上的小坑，没有上一世历经磨难后的伤痕和淤青，真好啊。攒了赞力气，他挣扎着下床来到窗户前，“唰”一把拉开窗帘，星光如同点点璀璨的宝石散落在夜空的织锦上，身后的微弱灯光将他的身影映在窗玻璃上，模模糊糊照出一张团团脸，圆圆的绿眼睛，小小的嘴唇。他的记忆中充斥着上一世的恩怨，那些错综复杂的情感像是一条条绳索，紧紧缠绕着他的灵魂，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是了，我的精神拟态只是一只山雀，既不能飞高，又不能长时间飞行，就连辅助系的战队都不屑于看他的简历，家族也放弃了我，就算我想要回去，我也被军校生的身份困在这个封闭化军事管理的辅星，离开至少也要一学期后了，那我岂不是还要在这里呆上整整半年。而我，现在就连调节自己的精神状态都不熟练，重来一世，为什么不能回到爸爸妈妈还活着的时候，为什么！？”
星光依然熠熠生辉，微弱的灯光也依旧闪烁，但林叶繁的心却郁郁地沉了下去，他意识到，即使是重生，也很难改变自己羸弱的身体机能，也无法抹去那些刻骨铭心的痛苦。他不像家族里的长兄长姐，有强悍的精神体，能够在战场上叱咤风云，能在家里有一席之地，就算一时犯了错，所有人都会因为他们强悍的能力让步，他们每个人都像是拥有主角光环的天才，而自己，自己就是一无是处的天生蠢材，一步错，步步错，再怎么努力，都会被人嫌弃，都会被抛弃……
林叶繁不愿再想，甩头将自暴自弃的念头摆脱，忍着头疼尝试进入自己的精神图景。这个年纪的他，精神拟态还未成熟，不能被召唤，只能自行进入精神图景缓解精神波动。
……细微的沙沙声，是树叶摩擦的声音……
他的意识像是穿越了厚重的雾霭，逐渐清晰。阳光轻轻洒在森林的顶端，仿佛是金色的画笔在这里描绘出一幅渐变的水彩画。微微的风拂过，树叶相互擦触，轻柔而又细腻，像是丝绸在指尖滑过，窸窣作响。
“好多树……我的精神图景怎么，它现在就像一座森林！”林叶繁呆愣了片刻，随后兴奋地转来转去，视察着自己的精神图景。“天呐！我的精神图景好大，完全不像前世那样只有一小片针叶林，一眼就能望到头。现在的它，完全就是座宝藏嘛！这难道是重生后的礼物！？”林叶繁的精神图景比上一世扩大了些许，但也没有那么大，边界还是模模糊糊地隐藏在浓重的雾气里，但也确实比上一世寥寥几株针叶树组成的树林好上太多。
林叶繁双手合十，在心里惊叹了一番，“一定是爸爸妈妈在天有灵，他们救了我，又送给了我一个奇迹。”在惊叹的同时，林叶繁的心中还记着上一世的那些仇人，他们的背叛、嘲笑和冷漠，那些无数次刺痛他的瞬间。“现在！我拥有了一座广袤的森林！我的精神体一定是晓勇的猛禽！！我也会拥有能力狠狠地反击他们！！！”林叶繁的拳头不由自主地紧握，复仇的火焰在他的胸腔中燃烧，渴望着让那些曾经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为自己悲惨的上一世复仇。随着主人情绪的高涨，太阳逐渐升高，光线变得更加明亮。随心而动，林叶繁有指引般笃定地向森林中跑去。
一汪清澈的湖泊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湖中环抱着一座小小的岛屿，岛上有一颗矮矮的树。“在这里！”林叶繁转念间就到了岛上，期待地俯身探出脑袋，在隐秘的树干支杈间有一个椭圆形的囊状巢穴，侧面开了一个小口。林叶繁双手交叉放在胸口，闭上眼睛默默祈祷，“求求，请赐予我翱翔的鹰，矫健的隼，或者是敏捷的雕，让我这一世能牛逼哄哄地叱咤风云吧！”
林叶繁倒数，“三…二…一！”，他‘唰’地睁开亮晶晶的眼睛往巢穴内看去——啊，那里只有一只小小的，灰不溜秋的幼鸟，周围萦绕着几颗微微闪烁的光点。那幼鸟似乎是察觉到了主人的目光，奋力撑开小翅膀，张开黄嫩嫩的小嘴轻轻叫了起来。“不，不！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山雀。”林叶繁没有理会北长尾山雀幼崽的呼唤，骤然失力般重重地坐在了地上，“呜呜，我难道又要重复一世悲惨的人生了吗？不，不要，上一世已经那么悲惨了，我不要再重蹈覆辙！”林叶繁仿佛再次被黑暗扯下了深渊，他低头郁郁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啾啾”，幼鸟轻吟的叫声将林叶繁拉了回来，当他凝视着那熟悉的幼小的精神拟态，既然重生的是他林叶繁，那他也应当是特别的，这回也应该他需要做出选择，就算不能搏杀复仇，也要活出自己的人生，是继续沉浸在过去的仇恨中，还是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林叶繁又看了一眼自己柔弱的精神拟态，“好小啊，还没能长大成为精神体呢，真可怜儿，不知道这一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林叶繁的眉头微皱，目光在空旷的房间中游移不定，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桌面。突然间，他眼睛一亮，像一只欢快的小雀那样在简陋的房间里蹦跳起来，来回疾走在有限的空间中。“哦，天哪！”他激动地自言自语，双手挥舞着，似乎在空中描绘出他未来的景象，“我怎么忘了，上一世我每救助一个哨兵，我的精神力就会增强一点儿。这一世只要我不再执拗地进入战斗系，直接从基础医疗学起，小心避开战斗系的坏蛋，专心做救助，我也能慢慢增长精神力呀！我先自保，再想着怎么申请退学，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林叶繁忽而停下脚步，双手紧握成拳，眼神炯炯有神，仿佛要将未来的一切都牢牢握在手中。他低头望着自己的拳头，嘴角上扬，“妈妈若是知道我在她的母校受尽磨难，也一定会难过的。爸爸妈妈会支持我的！”然后他又开始走动，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仿佛在与未来的自己对话。“是的，就是这样！什么自尊自强，什么荣华富贵，我都不要了，我要先活下来！委曲求全算什么，既然他们欺负我，那我理应从他们身上先捞回本。”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林叶繁的规划和期待，就像一把火，燃烧着他的心，让他拥有了面对挫折的勇气。
……“咔哒”……
林叶繁猛地从畅想中醒神，向后看去，是辛郁。
辛郁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仿佛一切恶行都与他无关。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神中一片柔情蜜意。
昏暗的灯光下，那道身影静静地立于房间的入口，颀长高大。即便在昏暗的门口，他的皮肤也呈现出一种苍白的色调，仿佛被月光打磨过，一头浓密的银发衬着他深邃幽蓝的眼眸，眼睛微微发亮。
他身穿一件朴素的灰白色长袍，边缘已经磨损，透露出一种历经沧桑的质朴感。双手自然下垂，手指修长，但林叶繁知道那双手犹如狼爪般有力。站立不动时，他轻易和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若不是开门的＂咔嗒＂声，林叶繁必然不能发现他。
一瞬间，仿佛时光都在这间小房间内停滞了。
辛郁好像没感觉到这种凝滞的氛围，他在家族内受人冷眼多年，并不在意这小小的冷场。他依然温柔地弯着眼角，目光从林叶繁乌黑的发丝划过，停在柔软细腻的白嫩脸颊上，那里窝着一个浅浅的酒窝，看起来酒窝的主人刚才心情不错。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好多了？＂辛郁缓缓靠近林叶繁，长袍下的腿微屈，劲瘦的腰也微弯，＂我小时候也经常生病。都说久病成医，生病久了，也有了点护理常识，所以自作主张地来照顾你。＂
话语间，辛郁已经到了林叶繁的面前。见林叶繁还是沉默不语，辛郁的目光沉了沉，干脆低低地矮下身，双手撑着膝盖，从下往上去看林叶繁的眼睛。
＂呀，你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难道是生病了嘴里发苦，所以心里难受吗？＂辛郁弯着眼笑，保持着别扭的姿态，两手张开晃了晃，在林叶繁面前轻轻一拍。合掌间，闪过一抹细碎的光芒。辛郁笑眯眯地打开双手，＂看，我给你带了糖果，是橙子味的哦。＂
林叶繁低头看着辛郁起了毛边的外袍，克制地不去看他那双闪闪发光的蓝眼睛，听闻此言，不由自主地望向那颗裹着琉璃纸的橙色糖果，咽了咽唾沫。他昏迷之后就没吃过东西，醒来后情绪大起大落，更是顾不上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看到一块糖都能两眼发光，恨不得饿虎扑食。
＂咕噜噜＂，肚子不给面子地叫了一声，林叶繁捂住肚子，瘪瘪的，他竟有点委屈，肉肉的脸上也没了酒窝。
好在辛郁很给面子地没有笑，反而自然又亲密地直起身子靠近委屈巴巴的林叶繁，动作轻柔地将林叶繁带到床沿坐下，安慰道：“看来身体在恢复，它提醒你需要及时吃饭补充营养了。”林叶繁一言不发地顺从了，他看着那双苍白的手剥开糖纸，手指修长而优雅，骨架均匀且形态优美，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无意识的美感。
辛郁将糖块不由分说地靠近林叶繁的唇，＂快吃，我不知道你会醒得这么早，是我欠考虑了；不过我已经提前准备了晚餐，热一下就端来给你，好不好？＂
林叶繁愣了一下，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嘴唇微微露了一道缝，隐约可以看见白白的牙齿和红红的软舌。糖块趁机抵了进去，林叶繁愣愣地咬着糖，下意识添了一下，甜味在口腔蔓延。
辛郁看着那小而软的舌在糖块上试探地点了点，然后整个儿卷走，在干燥的嘴唇上留下一抹水光。林叶繁一侧的脸颊微微鼓了起来，酒窝又浅浅地窝在上边，因为生病泛红的脸蛋在灯光下有着玉制的光晕；眼睛湿漉漉的，眼角微红，衬着那双碧绿的瞳孔，就像含了汪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