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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入秋后的第一场雨落下来,气温骤降,街边的梧桐一夜衰老,曾经肥厚翠绿的叶片,如今干瘪枯黄,卷着边,一层层地铺在潮湿的柏油路上。

在那个天色阴晦的傍晚,两人挟着寒意进门。

徐庆利一坐下就开始骂。

今天工地上曹小军被人寻了麻烦,白干活不说,还被倒扣了钱。

这种事情时常发生,工头总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上边受了气,就朝下面发火。

“今天我请,”徐庆利冲着柜台嚷嚷,“服务员,把你们招牌菜都上来,再来一箱子酒。”

曹小军木着脸,并不回应什么。

可是酒白红人面,几杯下肚,血气上涌,他也跟着叱骂起来,等两人骂了个痛快,空气重新安静下来。

徐庆利低着头,装作去翻捡冷掉的茄子鱼。

“有个事,也许不我该问——”

不知为何,今日的雨让他想起曹小军那天的泪,想起他蹲在地上,抽动的双肩。

“小军,你是不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曹小军呷了口酒,咂咂嘴,半晌才说话。

“儿子病了。”

“严重吗?”

曹小军吸吸鼻子,“不好说,有钱人得了死不了,要是穷人得了——”

他眼圈一红,杯中的酒仰头灌下去。

“怪不得,你干活不要命似的,”徐庆利帮他斟满,“结的工钱不够吗?”

“差远了,我今天找他们,就是问能不能提前支我些工钱,谁知那个鸡杂不光没同意,还找由头扣我钱。”

徐庆利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听曹小军说南洋省的方言,他俩居然是老乡。但他强压下好奇,没有追问,万一曹小军也顺势问起他的过去呢?

他食指不住地敲打着杯壁,“找人借借?”

“干,跟谁借去,在这卖力气的,谁不是急等着用钱?再说,我人生地不熟,没根没靠的——”曹小军打了个酒嗝,“算了,不说糟心事,喝酒喝酒。”

徐庆利张张嘴,终是一碰杯,用酒把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当天晚上,曹小军从睡梦中憋醒,刚想去放水,忽听得上铺的人辗转反侧,似乎并未入睡。

工地上的工人一般住二层铁皮房,8 人一间,上下铺,徐庆利刚好就住在曹小军上面。床不结实,单薄的很,一点晃动,两人都睡不成,所以曹小军瞬间没了睡意,瞪大眼睛,手伸向枕头里面——那里常年放着刀。

上铺有了响动,似是要爬下来。

他闭着眼假寐,感觉头顶的人踩着梯子下来,正立在自己床前,左顾右盼。

黑夜中,狭小的宿舍里鼾声震天,但他依然能听清那人近在咫尺的呼吸,似是又贴近了些,酸臭的汗味扑面而来。

这小子要干嘛?

他刚要睁眼,感觉一只手伸到枕头下面,塞了些什么,然后长吁一口,又爬回上铺去了。

曹小军愣在那,一动不动,直到上铺响起轻微的鼾声,他才将手探进去,在枕头下面摸索。

他摸到了厚厚的一摞纸,他知道那是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说,翻了个身,一夜无眠。

似是有约定一般,天亮之后,谁也没有提起。

日子还在继续,工地上的生活枯燥无趣,睁眼干,倒头睡,没有轮休。

外人总以为他们是一水的吃苦受累,其实不然,行业里面也有自己的门道,暗中早已划分好等级。就像那句顺口溜说的,黄帽子的干,白帽子的转,红帽子的看,蓝帽子的说了算。

黄帽子是最基层的工人,干活最累,拿钱最少。蓝帽子是有一技之长的特殊工种,比如焊工、电工、塔吊、挖掘机,待遇稍好一些。红帽子的是项目负责人,或者客户,而白帽子的则是头儿或者工程监理,谁见了也得递根烟,点下头的。

其实就是在黄帽子之间,也分几个档次。

跟工头是亲戚,或属于核心团队的,派的活轻松,挣得也多。

懂得巴结讨好的,捞不到太多油水,可也不会被为难。

像曹小军和徐庆利这种,只知道低头干活,没技术却也从不知阿谀奉承拉关系的“边缘人士”,每天分到的则是最脏最累,拿钱最少的活。

两人也从不去争,搭手拉钢筋,送水泥,或者一个递砖,一个砌砖,累了就避开众人,一起蹲在墙根上抽个烟,骂个娘,倒也算合拍。

工地上冬天一般不开工,眼下十一月,马上就到停工期了。

这天气一冷,能参与的娱乐也少了,工人们等发钱等的心浮气躁,过剩精力又无处宣泄,加上成天价地窝在一起,难免会起冲突。

就算像徐庆利这样低调避人的主,前阵子也跟个叫王成的干了一仗。

这王成是工头的近亲,天天在工地上混日子,闲来无事就好赌个钱,输了就四处去借,可是从来没有还得时候,日子一长,自然没人搭理他,他就开始半偷半抢。

徐庆利给曹小军塞钱那晚,他看了个真切,暗中记下藏钱的地方。

等徐庆利准备去邮局寄钱的时候,发现藏在被里面的钱被人掉了包,又忽然想起,这几天常看到王成鬼鬼祟祟地在白天溜回来,便前去质问。

王成自然不认,两人拉扯半天也没个结果。

可转天王成就告了黑状,添油加醋地一通胡诌,工头连着找了徐庆利半个月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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