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 15 他可不想做你的兄弟他可是想上你
对布莱恩来说,这是一个不眠夜。
他刚说出口就后悔了。他知道他还是心急了。太稚嫩。
威廉说,他不在意,这是布莱恩自己的事。可他的沉默却让布莱恩心里没底,他觉得那种沉默显得很是疏远。于是一整夜,布莱恩像放映电影一样逐帧解析威廉今晚的神态与语气。他想,威廉会觉察出什么吗?还是连这一步都难以跨越。
不怪布莱恩多想。他心里有鬼。
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的威廉,却在另一个房间早早入了梦乡。
虽然布莱恩出柜威廉多少惊讶,他却当真是没有所谓。他之所以沉默,不是对着布莱恩,而是对着自己。
他觉得自己精神不太正常了。不然布莱恩说出口之前,他怎么有种错觉——他觉得布莱恩要对他表白。
听到布莱恩那样说,他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后来他还想问问布莱恩有没有喜欢的人。可话到嘴边,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笼罩着他,将他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就好像直觉在告诉他,那个答案他不会想要听到。于是他也就不说话了。
只想,今夜实在奇怪。
不过威廉没有在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停留太久。他也不喜欢揣度人心。转眼他就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上,比如他的老师,比如怎么跟诺尔交代,比如莫莉恐怕要伤心。还比如,他身边怎么这么多基佬?约翰·克劳尔、麦克·罗宾逊、尼克·班迪尔……现在就连自己家的小子也是。他觉得有些好笑。
回屋后,威廉洗过澡就上床睡觉了。因为疲惫,他入睡很快。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这奇怪的夜晚还没完。即便他避开了现实,梦境也还是没有放过他。
他又梦见了他在浴室给布莱恩洗头。
他又听见布莱恩说,“威廉,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
只是这一次,他看见布莱恩紧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靠近他,他的鼻尖蹭过自己的,随即是唇。他的唇贴了上来,却像是蜻蜓点水一样,轻轻一蹭就退了开。他那双眼睛依旧盯着他。绿宝石突然变成了吸引人的漩涡,又像是弥漫的烟雾。
威廉觉得自己几乎被吸了进去。
“我爱你,威廉,”布莱恩的视线从他的嘴唇滑过,又落在威廉的眼睛里,此时欲望一点点染黑布莱恩的瞳色,他哑着嗓子,仿佛压抑着汹涌的情欲,“我想和你做爱。”
威廉难以置信,“你他妈的……说什么疯话……”
布莱恩却笑了,笑容里欲望和占有的味道却更浓郁,“对不起,威廉,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好孩子。”
他突然伸出手,压着威廉的脑后向下,狠狠吻上了威廉的唇,强硬而急促,猛烈而饥渴,不容反抗地,像是要把他吃掉一样……
威廉在窒息一般的感觉里猛然惊醒。
此时天已大亮,他侧过头,在衣柜的镜子里清楚地看见自己满头大汗面容扭曲的脸。
“操……这真他妈的见鬼了……”威廉惊魂未定地喃喃道。
他狠狠地皱起眉头,右手烦躁地搓着自己的眉毛。刚才的梦境此时依旧如潮水一般不停地在脑海涌现,根本挥之不去。
操!操操操!
他恶狠狠地瞪着镜子里的自己,却掩盖不住眼神中的迷茫和恐慌,“去你妈的威廉·科布里斯,你他妈是变态吗?!”他在心里对镜中的自己说,“见了鬼了!你到底是发什么神经才会做这种梦?!”
而就在此时,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威廉皱着眉拿起来,却是乔治打来的电话。他瞥了眼手机上的显示时间,还不到7点半。
威廉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了乔治?”
乔治低沉的语气非常严肃,“出事了威廉。你之前让我看着的那个罗姆,他昨晚跟一个墨西哥人两个人打起来了。那个墨西哥人被他打得昏迷不醒,凌晨在医院抢救无效,死了。现在监狱里那些墨西哥人一个个都发了狂,恨不得生吃了罗姆。我们现在将他单独监禁了。但是也只是暂时的。”
威廉焦躁地从床上站起来,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绿湾这他妈才安生几天!
“昨天晚上熄灯前放风时候的事。因为之前的事,黑人和墨西哥人本来就不对付,昨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不是还说了,他们之前就起过冲突,但没出大事。谁想到晚上就他妈来这一出!不过那个罗姆也是赶上了。医生说,死的那个墨西哥人本来心脏就有问题。当时昏倒在地上就已经休克了。但那群墨西哥人哪肯接受这种说法。他们现在就想让罗姆偿命。”
操!威廉一手支着玻璃窗,阴郁而愠怒地望着窗外,“现在什么情况?”
“典狱长想见你一面。恐怕他想让你在中间做个调停。”
正说着,又一个电话打到了威廉的手机上。威廉拿起来一看,正是杰瑞米。
“行,我现在就过去。”
威廉挂了乔治的电话,又接起杰瑞米的。他一边换衣服,一边将自己知道的说给他听,告诉他自己先去绿湾看看是什么情况。有他居间调停,事情应该不会太过严重。
威廉匆匆下楼时,安娜正在厨房做早餐。
她拿着锅铲伸了个懒腰,“这么着急?吃点东西再走吧?”
威廉沉着脸摇了摇头,穿上鞋就开门离开。
安娜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科奥赛城真是没有一天平静。”
绿湾监狱的典狱长吉米·温德斯是个五十五岁的本地男人。他头顶微秃,戴着一副精致的老花眼镜,管教制服紧箍着他凸出来不少的肚腩。
他笑眯眯地看着坐在眼前的威廉,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精明与世故,“总是得麻烦你,威廉。你看看,我之前说过什么,科奥赛没有你这位国王根本运转不了。大大小小的事情还得靠你。”
威廉微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这位典狱长是狡猾到家了,监狱里出了事全靠别人给他出力担责,总有手段能把自己摘个干净。他也就这种时候恭维一句。什么科奥赛没有他威廉运转不了,好像这件事本该就是他管,跟这位典狱长他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自己的手不想染脏,就要泼他一身腥。
“你说笑了,典狱长。能够帮上你的忙,帮上监狱的忙,我荣幸之至。只要典狱长以后别忘了我这份人情就好。”
吉米摸着自己的肚子,哈哈一笑,“那如何会忘。我忘了,乔治那孩子也会替我记着。这样,威廉,今天的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全力配合你。”
“我想先见见罗姆。再跟墨西哥人那边领头的谈一谈。”
“没问题。”
监狱的会客室内,威廉对面的男孩紧张地垂着头,战战兢兢地不敢看他。
也不怪他害怕威廉。他进来刚一坐下,对面站着的威廉就冷着脸猛地一蹬桌子,桌沿狠狠撞在罗姆的肚子上,痛得他大叫一声,又在看到威廉阴沉的脸色后吓得连忙噤声。
威廉两手撑在桌子上,冰冷地俯视着罗姆那张仍带稚气的脸。这男孩比布莱恩还小两岁,却跟布莱恩完全没法比。他干出来的事可真叫人想他妈一脚踢死。
“罗姆,你要是我家的孩子,你连蹲监狱的机会都没有。”
罗姆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吓得浑身一哆嗦。他还是头一次亲眼见到威廉,只觉得那些有关他的传言恐怕还都是真的。
“威廉叔叔……”
“谁是你叔叔。我跟你可不熟,”威廉冷冷地打断他,坐了回去,“说。怎么回事。”
罗姆听话地将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讲了一遍。跟乔治所说不差多少,无非是些旧怨,外加言语激烈、一时冲动。不过,有两点引起了威廉的注意。一是,事情是那个死了的墨西哥人先挑起来的。二是,罗姆说他根本没下重手。两个人也就互殴了几个来回,那个人突然就躺地上起不来了。因为心脏病的问题。
听起来都是巧合,威廉却觉得有些不同寻常。相比巧合,他嗅到了一丝人为的气息。
“我他妈也不知道他会死啊!威廉叔……kg!请你帮帮我!救救我……”
“够了!”威廉听得心烦。自己犯了错不他妈好好反省,就往别的地方责怪,就想着让人帮着擦屁股,“人都死了,你说你不知道有个屁用。你没动手?没打人?怎么进来的就不长记性!我告诉你,罗姆,他死了就他妈是因为你,你就在这好好反省反省!”
威廉让管教带走了哭哭啼啼的罗姆,头部右侧一阵阵发疼。
乔治打开门走了进来,见他紧皱眉头,右手揉着自己的头侧,知道他肯定是头疼得不行。他把一个盛满水的纸杯放在威廉面前,说道,“消消气,威廉。先喝点水。”
威廉拿着杯子一饮而尽。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抬头对乔治说道,“给他安排转监,难度有多大?”
乔治搭着威廉的肩膀,仔细想了想,“难度不大。你如果跟监狱长提,他应该会同意。但即便是转监,墨西哥人如果不想善罢甘休,对这孩子来说,哪里都不安全。”
威廉点点头,“你那边怎么样?他们选了谁出来?”
乔治瞥了威廉一眼,“这人你认识……迪亚哥·布里托。”
威廉顿了一秒。他的神情有片刻扭曲。想起往事,他颇为无奈地说道,“操。我他妈都忘了这里有我多少老熟人。”
乔治皱起眉,有些担忧,“要不我跟你一起?”
“你别掺和进来。本来就不关你的事。你放心吧,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虽然是这样说,当披着橙黄色囚服的高大男人铐着手铐走进会客室时,房间内的气氛突然就变得紧张起来。迪亚哥紧紧盯着威廉,像是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威廉则是平静而锐利地回望。空气中像是弥漫着无形的硝烟,战争一触即发。
迪亚哥·布里托,三十八岁,十年前因贩毒被抓,判刑二十五年监禁。他跟十年前没有太大变化。除了头上多了几根白发,脸上多了些皱纹以外,他的长相依旧显得十分凶狠。他身上的纹身从手背一直延伸到耳后,连囚服都遮盖不住。
迪亚哥坐下来,手铐重重地打在桌子上。他向前微微倾身,仔细地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威廉,忽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他的獠牙一般的牙齿,对威廉说,“很高兴再见到你,威廉。这么多年在绿湾,我还真挺想你的。”
威廉淡淡一笑,“看见你在监狱里过得不错,我也挺开心的。只是再见面并不是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情。”
迪亚哥挑眉,依旧维持着他的笑容,“那就没办法了。这是上帝的旨意。”
威廉的笑容带了些嘲讽,“我都不知道你还信上帝。我一直以为你是魔鬼的信徒。”
“这不矛盾,”迪亚哥耸肩,“有黑暗,就有光明;有撒旦,就有耶和华。我信魔鬼,也就信上帝了。”
“我简直不敢想,”威廉笑出了声,“绿湾还他妈把你变成了诗人。”
迪亚哥紧紧盯着他,“这不是要多谢你。不是你,我也进不来这个地方。”
威廉摸着自己的左眉毛,笑容淡淡,“这我要多说两句。你能有今天,首先,要感谢你自己,感谢你的贪婪。其次,要感谢警察,感谢他们尽职尽责。最后,要感谢上帝,让警察恰好在你贩毒的时候将你当场抓获。”
“我有今天的日子,”迪亚哥不在意地一笑,“不在于我贩不贩毒。而在于是不是有人想抓我、把我送进监狱。抓进来的,就是无辜也是罪犯;没抓进来,虽然犯罪,还是他妈是守法公民,跟犯不犯罪没有关系。杰瑞米那老家伙,现在不就好好地在外面快活呢。”
“是,”威廉不由冷笑道,“因为你太贪。他比你知道轻重,比你听话。”
“他不贪?他比我听话?”迪亚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威廉冷冷看着,又见他忽然停了下来,目光阴沉,又说道,“那我弟弟安吉尔呢?他不听你话吗?他妈的他把你当神,当他的信仰!那个傻逼为了你连我这个亲哥都敢背叛!可他是什么下场?威廉,你曾经是怎么对他的?”
威廉依旧沉默而平静地盯着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桌子下的手却紧紧握成了拳,“我来,不是要听你翻旧账,更不会因此让步。”
谁知迪亚哥又笑了,“我早跟他说过了,你是个冷血动物,他不信,偏要跟着你……好啊,不提这个,说说眼前。杰瑞米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非要保那狗杂种的命?”
“罗姆得活着。你知道他死了不是因为罗姆,而是因为心脏病。”
屋内砰然一声巨响。迪亚哥拍着桌面站了起来。他目露凶光地瞪着威廉说,“可我就非要他死呢?!”
在门外听到声音的乔治立即开门而进,却看见威廉挥了挥手让他退出去。
“你可以试试,”威廉无所谓般地敲了敲桌面,“看看你的人,监狱里和监狱外的,他们的日子还会不会这么好过。”
威廉抬头与他对视。他们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谁也不肯让步。
直到迪亚哥后退了一步,低着头笑了,“行,威廉,我给你这个面子。用这狗杂碎的命,换你跟我的人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他会告诉你。”
威廉突然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威廉面带嘲讽地站起来,“你兄弟的命,原来就是为了这笔交易。”
迪亚哥坐下来,靠在椅背上,这回又变成他从下往上看威廉,“兄弟?你以为杰瑞米·弗瑞把你当兄弟?他怕是根本没告诉你他在背后搞的什么脏事。哦还有,约翰·克劳尔……”
威廉不想听他挑拨,冷漠地瞄他一眼,便往门口走去。
“……他可不想做你的兄弟,”迪亚哥抬起一只脚,拦住了威廉的去路,他笑得有些淫邪,“他可是想上你。”
威廉皱着眉冷冷地盯着他。
“当年安吉尔的事,确实不能都怪你。说到底还是约翰·克劳尔怕自己被安吉尔取代,”迪亚哥收回了脚,“你真该问问他,你亲爱的兄弟,当年究竟瞒着你做了些什么。”
威廉看着迪亚哥充满挑衅的笑容,忽然也笑了一下,“你真的老了,迪亚哥。你这离间招数也太过时,我都好久没见过了,”威廉微微俯身,“你提当年的事,你看我在乎吗?”
迪亚哥盯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威廉向他眨了下左眼,嘴角带笑,“祝你有美好的一天。”说完就开门走了出去。
只是关门的瞬间,不再面对迪亚哥的威廉,脸上的轻松与笑意也全都消失无踪。
乔治向专门守在门口看护的管教道了谢,搭着威廉的肩膀往出口走去。他见威廉冷着一张脸,低声问道,“怎么样?很棘手?”
“去你办公室说。”
管教们的办公室是一个大开间,乔治的办公位在房间的东北角。比起办公,这个房间更像是他们的休息区,因为大部分时间里管教们都在各处巡逻或者看守,所以办公室通常是空空荡荡。此刻的办公室内也仅一人。威廉是绿湾的熟人,那管教对着进来的乔治和威廉打了声招呼。
乔治冲了杯美式咖啡递给威廉。
“谢谢,”威廉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办公桌上,轻声对乔治说,“这件事是他们设计的。他们要跟杰瑞米谈一笔交易,找我做中间人。”
“交易?!操!”乔治低声咒骂道,“这群狗杂碎,真他妈猖狂!那还是他们自己人的命,这么轻易就被拿来当——筹码?!”
威廉皱着眉头,他现在脑子里也很乱。迪亚哥的那些话牵涉的事情太多,他到底是不能像他表现的那样毫不在乎。约翰、杰瑞米、迪亚哥,还有,安吉尔……陈年的旧账、未知的交易、背后的秘密,过往与当下像毛线团一样在他脑海里纠缠着,几乎让威廉头痛欲裂。
威廉揉着自己的额头,冷冷地说道,“他们这种混蛋什么他妈做不出来。你帮我跟典狱长说一声。就说这件事我会去谈,让他不用担心。”
乔治瞄了一眼四周,见他们离另一个管教很远,这才压着声音烦躁地说了句,“他担心个鬼!这烂摊子都他妈甩给你,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威廉眼带笑意地看了乔治一眼,说,“我不就干这个的。你别替我担心了兄弟。没事。”
乔治叹了一口气,“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威廉想了想,“还真有个事。你帮我查查这些墨西哥人最近都有谁探望过,尤其是迪亚哥,和死的那个。”
乔治点头,“还有呢?”
“还有就是……”威廉看着乔治的眼睛,神情严肃,“其他的你什么也别管,少跟他们正面接触,更不要起冲突。这是他们跟瘸帮的事,你不要牵扯进去。有任何问题随时告诉我。”
见威廉如此认真,乔治也没有再坚持,笑着摇了摇头,“行,你是大佬,听你的。要不说你是科奥赛的王。这座城,别人都是想尽办法撇清责任,就你,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个位子你不坐,谁他妈还愿意坐。”
威廉和乔治小坐了一会儿,就开车离开了绿湾监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在中城东区第七大街一个很不起眼的两层楼上。那栋深红砖墙的老楼是二战前的产物,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一层是个运输公司的仓库。从一层去到二层的办公室要通过一条窄而高的台阶走廊。台阶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墙壁上挂着几盏玻璃罩壁灯。
威廉打开大门,穿过普通人家客厅大小的会客厅,一间半开间的小办公室,一道墙上挂着梵高《星空》和《鸢尾花》临摹作品的走廊,这才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用钥匙打开房门,有些疲惫地在离门不远的沙发坐下,仰靠在沙发后背。
他闭上了眼睛,紧皱的眉头却透露了他的心事。
十年前的那一年,真是无比混乱的一年。黑帮火并、制毒工厂爆炸、警察围捕迪亚哥、他进了警察局被罗斯严加审讯,还有,消失不见的安吉尔·布里托。十年已过,不知生死,不知所踪。
威廉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不过此时想起,他依旧清晰记得,他看着血花在安吉尔的胸膛绽开,看着他在眼前倒下,看着他那双眼睛里的惊痛与悲哀——那一枪是威廉开的。
也许迪亚哥没有料错。也许自己心里真的有愧疚。
“所以,安吉尔,是你回来了?”威廉对着心中的迷雾问道。
他的手机突然震了震。他拿起来一看,却是布莱恩发来的消息,将昨天他查找的关于克里斯汀·怀特的资料都发了过来。他还发信息问:“一切都还好吗?这是安娜新认识的那个朋友的资料,昨天没来得及告诉你。”
威廉的神情突然变得不自在起来。
梦里的画面再次涌现。威廉自己都奇怪,过了这许久,这梦境的细节居然还能如此清晰。而且越是不愿再想,那些画面越是往他脑海里钻,扯都扯不走。
正烦躁之时,乔治突然打来了电话,“威廉,我查了探监记录,只有一个叫费迪南德·加洛的墨西哥男人近三个月探望过迪亚哥。来访登记表和照片我发给你了。”
威廉开了免提,打开乔治发来的资料,“多谢。其他事情就交给我,你别管了。”
他正说着,又一条短信发进了威廉的手机上。乔治说,“行,那你先忙,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就告诉我。”
威廉却没有立即回应。他看着短信,没想到,刚得到有关这个费迪南德的消息,他竟然自己找上门来:
“尊敬的科布里斯先生,你好。相信我的朋友迪亚哥·布里托已经向你讲过这封信息的意图。今晚9点,我会在拉法叶大街411大街的‘流动之城’,恭候你的到来。期待与你见面——费迪南德。”
“有意思,他还真是一点都不遮掩。”威廉自言自语道。
“什么?”对面的乔治没有听清。
“哦,没什么。对了,”威廉看着短信里的“流动之城”,问道,“你听过‘流动之城’这个地方吗?”
“‘流动之城’?什么地方?”布莱恩接着电话,一边翻着桌上的政治经济学课本。他正在备考周三的期末考试。
“弗兰克说是下城新开的一家俱乐部,说那里头挺有意思的,嘿嘿,”听筒里传来德里克的声音,“晚上我们一起去看看呗。”
“过了一晚你跟弗兰克就这么熟了?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他的手机进来了一条短信,布莱恩打开一看,是威廉的:“知道了。我今晚有事,晚点回。”
布莱恩眼里的光就暗了下去。他下意识想,威廉肯定是因为昨晚事疏远自己了,心里就很不痛快,手指紧紧地握着手机。
德里克还在那边说着,“就没有你猜不到的事!他还挺有眼力见的。昨天晚上看见我的车,今天早上居然找人给我开去修了。不过我也不全是为这个……那个流动之城其实我也听人说,刚开不久,里头花样挺多的,就想去看看。你要是有事……”
“那就去看看,”布莱恩关掉了短信界面,闭了闭眼,“我没事。”
“太好了!记得带上你的id,他们那里查得还挺严的。对了,”德里克忽然压低了声音,“威廉叔叔晚上不在家?”
布莱恩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他晚上有事。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就是怕我拉你出去玩,他会不高兴。”
布莱恩笑得苦涩。他想,自己已经惹他不高兴了,恐怕他现在都不想看见自己。但更主要是,“他不会管的。”他在干什么,他去什么地方,都是自己给威廉报备,威廉从来不主动过问。他倒是希望威廉多来管管自己。
“那好!我把地址发你,咱们晚上9点在那里见。”
“好。”
挂了电话,布莱恩渐渐平复情绪,这才继续投入到复习事业当中。然而这又是一个不合布莱恩心意的早晨。因为不多时,另一通电话又打了进来。
“早上好,布莱恩。”女人的声音还带着刚起床的沙哑,但明显很愉悦。
布莱恩就明白她和迈克尔昨晚肯定和好了,调侃道,“10点了,女士。看来昨晚,你把罗医生折腾得不轻。”
简毫不害羞地笑着说道,“这么好的机会,老娘怎么能错过。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的上帝……就是时间太短,啧,可怜的迈克尔,还得早起去上班。”
“打住。细节别提,我怕我反胃,真的。你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想再跟你说声谢谢,由衷的。还有就是,”说起这个,简的语气好像还多少有些不自然,“威廉没对你怎么样吧?他昨晚好像还挺生气的。”
布莱恩摩挲着书本的边角,忽然说道,“原来你昨晚是装醉。”
简顿了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鬼真是个人精,“……这不是重点。而且你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跟威廉说,让他替我谢谢你,你以为你回去能有好下场?”她心想,看你昨晚那样子,跟个可怜的小狗似的,你以为你的心思谁都看不出来?
简突然发现听筒安静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心里想的直接说出来了!
布莱恩猛地将书页折了个角,他皱起眉头,低声说道,“你看出来了?”
简只好“嗯”了一声,“昨天下午跟你单独聊天那会儿,我本来就想问了。昨晚你后来对着威廉那个状态,跟以前的我简直太像了。哎——”简叹了一口气,“孩子,你这条路比我的还难走……不只是性取向的问题,你知道的,还有你和他的这层关系……”
布莱恩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的公园,以及公园旁隐在楼宇间的教堂塔楼。他喉间微哽,“我知道。”
只这一句。他语气虽轻,却不可动摇。简听见他这样说,也就知道他不会回头了。
两人同时沉默,直到简再次出声,语气也略微轻松起来,“行吧。同样都是疯子,我没资格劝你。我就是过来表达一下我的同情与支持,毕竟我基本已经脱离苦海了。以前是你帮我,以后你要是伤心,可以过来跟我哭。”
这女人终于恢复她的本来面目了。布莱恩也觉得心里少了些沉重,“别高兴太早了,简。你家还有重磅炸弹等着。”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哎小鬼,作为成功人士,要不给你支两招?”
“别,你跟我看不一样。你是仗着罗医生本就喜欢你,四处发疯。”
简心里一甜,语带笑意,“怎么不一样,威廉不也把你放在心上。他对别人,心硬得像铁块,对你就跟棉花糖一样。还有,在他眼里,你惹别人可以,别人惹你,不行吧?我看这些年他宠你也是没底线的。就冲这份独一无二,说不定有一天他还真就答应了。”
布莱恩想起这两天的种种,心头猛地一动。但片刻后,他却还是摇了摇头。这种不切实际的乐观对自己有害无利,他不想奢求太多。
“所以你的建议?”
“重在坚持。以及,抓住时机,及时出手,”简还真是一副无比认真的样子,“你比如我,我还不是磨了迈克尔这么久。还有时机,昨晚不就是大好的机会?”
她竟然还真在教他怎么办。布莱恩憋着笑,“是哦,罗医生应该十分受用。”有她作伴,迈克尔的生活应该永远不会无聊。
简哼笑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们男人。床上那点事爽了,还有什么难办的。说到这个,顺便一问,”简的语气突然诡异了起来,“小鬼,你是想在上面,还是下面?”
“你说什么?”布莱恩也难得愣了,他没想到她还真敢问出口。
“哎——我真的很难想象如果你们上床,你们俩谁在下面都有些……那画面……哦——可真是太美了!哈哈哈!”
布莱恩被她笑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冷冷回道,“够了简,我挂了。”
“不如你提前学习一下技巧!说真的布莱恩!真有那天,你肯定就用得上了……”
布莱恩直接挂断了电话。他走回书桌旁坐下,视线落在书本上,文字却塞不进他的脑海。而偏偏,简的话又跟粘在他耳边一样,让布莱恩觉得又可气又好笑。
他瞥了一眼时间,已经10点半了。11点他还要出门。他刚想感慨时间难得,却不想第三通电话又打了过来。
这回竟然是李诚,“嘿,布莱恩,还好吗?”
布莱恩都怀疑他们是商量好的,“嗯,不坏。哦对,昨晚多谢,一直麻烦你照顾。”
“别客气。再说,你是专程来给我贡献收入的。”
布莱恩笑了,“盛月轩也是我的餐馆。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李诚这欲言又止的感觉,倒是跟刚刚的简有些相似。布莱恩忽然有种直觉,或许李诚也看出来了什么。
李诚说,“昨天那么多人在,我们也没怎么说话。就想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找你再聚,喝喝酒,聊聊天。”
“正好,刚刚德里克也约我,今晚9点在‘流动之城’。你要是有空的话,一起?”
李诚沉默了两秒,才说道,“……你说的是,下城新开的那家俱乐部?”
“是,”布莱恩觉得李诚好像有些犹豫,“怎么了?如果你不方便,咱们改天再约。”
“没有……那我们晚上见吧。”李诚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的确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但他没有告诉布莱恩原因。
几束从穹顶窗户透射而下的光柱落在布莱恩手边的长椅上,像是一道幕墙,将布莱恩阻隔在明亮笼罩的范围之外。
布莱恩坐在昏暗中,他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晰,只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此刻他正看着身着白袍的神父在读经台主持弥撒,诵读感恩经的祝圣经文。神父浑厚沉稳的声音似有能量,震荡并回响在这间圣母教堂的每一个角落,时而受到信徒们虔诚的回应。
布莱恩静静听着。他侧头看向右前方几乎覆盖整个墙面的彩绘玻璃窗,望着窗上刻画得栩栩如生的披着蓝袍的圣母玛利亚出神。美丽的玛利亚低首微笑着,神情充满慈爱与怜悯。
布莱恩想起他的母亲。他美丽温柔的母亲玛丽,也总是用怜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神父在上吟诵着,“上主,求你从一切灾祸中拯救我们,恩赐我们的时代得享平安;更求你大发慈悲,保佑我们脱免罪恶,并在一切困扰中,获得安全……”
布莱恩想,玛丽这一生都得到了什么。一个颠沛流离中独自拉扯孩子长大的母亲,她得到了灾祸、贫穷、恶意、伤害,在惶恐不安中度日如年。
“……使我们虔诚期待永生的幸福,和救主耶稣的来临……”
没有人给她幸福,也没有人拯救她。她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把自己生下来,也就不会受尽世间苦难,乃至付出生命。脆弱的性命在罪恶面前,从来是不堪一击。
“……主耶稣基督,你曾对信徒们说:‘我将平安留给你们,将我的平安赏给你们’……”
他记得噩梦般的现实是,一颗子弹穿透母亲的胸膛。血液像是奔流的泉水,染红了她身下年久裂缝的木地板。
“……愿主的平安常与你们同在……”
他拿起那把母亲用来切菜的刀,两手握住,用尽全身的力气捅进那禽兽的后心。
“……请大家祈祷:以上所求,是靠我们的主基督。阿门。”
布莱恩闭上眼睛,和他周围无数的信徒一样,轻声念出,“阿门。”
仇恨与暴戾的狂潮随着他这咒语般的轻诵,从他的眼底退回了他的心底。
再睁眼时,他的眼睛纯洁清澈。他的面庞犹如天使。
布莱恩走近弗朗西斯神父时,围在他身边的信徒们都已散去。他大约知道布莱恩等在一旁,此时刚好转过身来,面带慈祥地看着眼前的孩子。
这位来自意大利的弗朗西斯神父将近五十岁了,但睿智而儒雅的脸庞让他看上去也只四十出头。他有着一头长及脖颈的金发,此刻整齐地梳在耳后。看得出这位神父极其注重毛发管理,除了头发,嘴唇上方的八字胡连着下巴至颌线的络腮胡,也被他打理得整洁贴面。
“你来了,我的孩子。”他的声音既动听,又有种可以平复焦躁的沉稳力量。
布莱恩看着神父那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绿宝石般的眼睛,轻声喊他,“神父。”他的眼神犹如在荒原上迷失的羔羊,虔诚又迷惘得引人垂怜。
“我上次拜托你的事,请问是否有下落了?”布莱恩问道。
“不可急躁,我的孩子,”弗朗西斯将右手轻轻搭在布莱恩的肩头,“主所应许的,必会成就。你不要心里急躁恼怒。你向主祷告,他会听见你的呼求。”
布莱恩乖巧地点头,“我明白,神父。是我太心急了。”
神父见他的神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便柔声问道,“除了这个,你是不是还有其他想要和我说的?”
“是的,神父,”布莱恩垂眼说道,“我有罪孽,想要忏悔。”
“你跟我来吧。”
弗朗西斯领着他穿过大殿,来到教堂侧方的告解亭。他对布莱恩说,“你稍等我片刻。我去更衣室换件衣服。”
换回常服的弗朗西斯回来得很快。而此时,布莱恩也已经坐进了告解亭的房间一侧。弗朗西斯则进入另一个房间坐定。也许是告解室内有些昏暗,让神父的表情都因此少了分慈爱,多了些深沉。
然而他的语气依然和缓,“你说吧,孩子。不要害怕,也无需隐瞒。任何罪孽都可以毫无保留地讲出来。全心全意的信徒才能得到上帝的赦免。”
布莱恩沉默了一会儿,才显得有些紧张地说道,“神父,我爱上了一个,我不应该爱上的人。而且不只爱欲,还有性欲。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无法控制自己想着那人自慰。”
神父听他久久不再出声,便柔声问道,“孩子,告诉我,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你觉得不应该?”
布莱恩看着面前半透光的网状窗格,窗格上是神父侧坐的剪影。他看不见神父的正脸,神父自然也看不见他眼中若隐若现的戏谑。
“因为她算是我的养母。事实上,我应该叫她奶奶。”
将近9点,拉法叶大街车水马龙的景象在沉寂幽暗的科奥赛城显得非常格格不入。
当等着排队入场的威廉打开车窗,搭着车门伸出头,看着眼前一排车队,他不免感叹,提前半小时到达竟然是一个如此明智的决定。
威廉抬头,占了两层楼面积的霓虹招牌,画出“流动之城”流畅又飞扬的字符,在蓝紫色渐变闪烁灯光的营造下,仿佛真在流动一般。招牌之下是流动之城的梯形大门,上宽下窄,连着内部深不可见的走廊,从外部只能看见通道里流动的灯光,却不知这通道究竟通往何方。
威廉的食指轻敲着方向盘。就在他不知道还要等多久的时候,一个侍应生忽然从俱乐部大门朝他快步走来。
他走到威廉车旁,微笑着说道,“你好,科布里斯先生。很抱歉让你久等。我的老板费迪南德·加洛先生已在大厅等候。可以请你把车钥匙给我,让我帮你把车开进停车场吗?”
威廉不由挑眉,问道,“你老板是给你看了我的车牌还是我的照片?或是两者都有?”
侍应生只是恭敬地候在一旁,并不回答。
威廉也不强求。他打开车门下车,十分干脆地将车钥匙递给侍应生,随即朝着流动之城的大门走去。
威廉回忆着照片里费迪南德的模样——虽然英俊,但那长相总让他联想到冰冷阴狠的毒蛇。也许是因为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心理预期。他相信费迪南德绝不是个简单的对手,他对自己的了解甚至可能比自己对他的了解还要多。
是你吗,安吉尔,虽然不论是那张脸还是履历,都没有半点你的影子。威廉在心里问自己。
当威廉踏上大门台阶,一个男人也恰好从长廊内走出,站在他的眼前。
威廉抬头,看见穿着酒红色三件套西装的费迪南德正微笑着,黑褐色的眼睛正专注地俯视着他。他的右额,一缕碎发从他打理整齐的背头发型上垂下,稍微打乱了他一丝不苟的精英派头,却让他显得更加迷人。
费迪南德向他伸出手去,“科布里斯先生,能在这里见到你,是我的荣幸。”
威廉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握住了他的手。与他平视时威廉心里在想,他的嗓音倒是与安吉尔的有些相似,并不十分低沉,但微微沙哑,“你好,加洛先生。你这地方如此受欢迎,连停车都要等位置,我想今天是该我大开眼界了。”
费迪南德笑了两声,威廉感觉他的手臂都在震动。他说,“如果这里不会让你觉得白来一趟,就是我今夜最大的愿望了。还有,请叫我费迪南德。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否也可以叫你威廉?”
威廉点了点头,“当然。”
话说到这,费迪南德还没有半点松手的迹象。威廉觉得这握手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先松开了手。费迪南德瞥了一眼威廉收回的手,脸上的微笑没有任何变化。
“那我们进去吧,威廉。”他第一次喊出威廉的名字时,好像放慢了语速一般,给人一种仿佛在唇齿间咀嚼的暧昧感。
威廉看着费迪南德已经先行一步的背影,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
“威廉?”布莱恩皱着眉头,轻声念道。
正翻着手机的德里克闻声猛地抬头,顺着布莱恩的视线望去,却只见到流动之城门口守卫的安保。
德里克不由得松了口气,说道,“你看错了吧,威廉叔叔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布莱恩没有回答。他的确无法确认,刚才一闪而过的那个背影属于威廉。他又将周围停放的车辆看了一圈,也没有找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
不一会儿,李诚也赶到了,朝他们打招呼,“嘿布莱恩。嘿德里克。抱歉,排队停车多等了会儿。”
布莱恩和德里克回过头,就见李诚今天难得穿了西装,很简单也很经典的白衬衫黑西裤,外面还罩了一件略显宽松的黑色西装外套。
布莱恩看着那西装外套上的衣扣略微出神。他记得这种泛着珠光、造型特别的黑蝶贝扣,向来只出现在周礼的那些西服上。于是当他再度抬头看向李诚时,眼神里就多了些玩味。
李诚捕捉到了布莱恩的视线,却没看懂他的眼神,笑着对他说道,“看起来你的伤好多了,纱布也取了。”
德里克夸张地吹了声口哨,说道,“哟,兄弟,没想到西装还挺衬你的。”
“我可比不上布莱恩,让人打得鼻青脸肿都帅惨了,”李诚好笑地看着德里克,“你又发什么神经,穿得像个花孔雀?”
在德里克的强烈要求下,布莱恩没将他的卫衣穿来,而是挑了件比较舒服的棉质深棕衬衣和米色长裤,只不过还是穿着他的黑色匡威。相比之下,德里克显然骚包得多,身上的丝绸衬衫是黄绿蓝拼色,还泛着幽幽波光,从皮带到皮鞋一看就是精心挑选。
“哦我明白了,”李诚恍然一笑,“你是为了被挑中专门准备的。”
德里克只是嘿嘿笑着。布莱恩却不懂了,“什么意思?什么叫‘为了被挑中’?”
“你不知道?”李诚瞥了一眼笑得神秘兮兮的德里克,忽然明白了,“那你知道‘流动之城’是什么地方吗?”
“不就是个俱乐部吗?喝酒,蹦迪。”
德里克猛地搭上李诚和布莱恩的肩膀,推着他们往门口走,“别他妈废话了。一会儿就全知道了。我这不是想给布莱恩一个惊喜吗。”
李诚笑了笑,接话说道,“别把惊喜变成惊吓了。”
威廉跟在费迪南德的身后,穿过五光十色却略显空旷的舞厅。他扭头看向四周,心想,以停车的情况来看,这里头肯定别有洞天。
果然不多时,费迪南德领着他来到了另一个守着安保的黑色大门。安保们恭敬地朝费迪南德点了点头,随即向内推开了大门。只见大门里顿时涌出浅粉色烟雾,长廊早已被这烟雾完全笼罩,而紫色、蓝色和红色的灯光在烟雾里不时闪烁,似梦似幻。而隐约间,威廉似乎能听见烟雾深处传来的音乐声。
费迪南德侧过头,微笑着对威廉说,“请跟紧我。”随即朝那烟雾走去。
威廉也只是沉默着跟上他。只是大门在身后关闭的刹那,他猛地朝前伸出左手,抓住了费迪南德右手的手腕。
费迪南德有些惊讶地转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威廉,问道,“怎么了?”
威廉紧紧盯着眼前的男人。烟雾之中,费迪南德的脸跟安吉尔的脸似乎有片刻的重合,但转瞬间,安吉尔笑了一下,他的影子就钻入了迷雾之间,消失不见了。
威廉松开了费迪南德。他刚刚还不经意地在费迪南德的手腕上摩挲了两下。残留的触感告诉他,费迪南德的手腕没有伤疤。
“抱歉,看不见路,差点摔跤。”威廉还是那副冷静的神色,脸上丝毫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显出尴尬。
他正要收回左手,费迪南德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这次轮到威廉不解地看向他。
费迪南德笑得非常体贴,“我带你从这里走出去。我怕你再摔跤。”
撒谎是要付出代价。威廉也就任他牵着。
其实也只几步的距离。迷雾散去,清晰复原,迎接他的却不知道是天堂还是地狱一般的地方。威廉只觉得一股淫靡魅惑的气息铺面而来,让他都有片刻发怔。
在极尽性感和动感的音乐声里,无数红蓝紫色的光柱在场内环绕,交错在犹如地下斗兽场般的半圆形场地里。红丝绒铺满的墙壁上凹凸不平,仔细看去,原是一座座被人形浮雕,放大的裸露半身的男男女女,无数充满快感与欲望的表情,都被红丝绒紧紧束缚在墙壁之中,一直延伸到正中如水波涟漪般的舞台两侧。
而大厅内由人群围绕住的四个透明的立方体内,四对脱衣舞女正倚靠在立方体内的蛇形钢管上婀娜性感地舞动着。她们身体的温度和湿润的气息时不时在泛着红光的玻璃墙壁上留下痕迹。
威廉听到身旁的费迪南德缓缓说道,“欢迎来到流动之城,威廉。”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流动之城。丝滑,潮湿又淫媚。
但威廉知道,流动之城还不止于此。
费迪南德带着威廉走上了隐藏在侧面的楼梯,台阶尽头是一座暗色玻璃门。费迪南德打开门将威廉迎入,一边告诉他,“这是我的私人休息室,也是最佳的表演观赏区。”
这个由270度单向透视玻璃组成的半悬空房间,不仅正对大厅舞台,还能将大厅全景一览无余。除了是最佳的观景平台,它也无疑是最佳的监视场所。外面看不见的这处隐秘,却能让房中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威廉不由思索,这样秘密的地方,费迪南德居然肯带他进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费迪南德走到玻璃前,朝下望了望,随即坐在了窗边宽大得几乎可以当床使用的半圆形真皮沙发上。正对大厅舞台,设计如此夸张,这沙发是做什么用的不言而喻了。
“请坐,威廉,”费迪南德靠在沙发背上,仰头看向威廉,“想喝点什么?喝酒吗?”
威廉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从他的位置刚好能看见那充满粉色烟雾的入口。
“不用,我开车来的。”
“有无酒精的酒,我觉得不错,你要不要尝尝?还是……”费迪南德盯着他缓缓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担心我在酒里下毒?”
“怎么会,”威廉微微一笑,“那就谢谢你了。”
“别客气,威廉。你是我今晚最尊贵的客人,我务必要将你照顾好的。”
他说完就起身走到办公桌旁,按了个按钮。很快一个侍应生就敲门走了进来。
在费迪南德吩咐手下的时间里,威廉则透过玻璃观察着大厅的情景。
此时的入口处忽然走进来了三个人。
第一个黑人出现时威廉就觉得极其眼熟,而当他看见紧随其后的人刚露出的金色头发,威廉的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
布莱恩怎么也在这里!
威廉觉得现实多少有些魔幻。布莱恩出现的时间太巧,而且理论上,他也不该出现在这里。他对女人又没有性趣。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答案。看那傻小子一脸惊讶的神色,估计是被德里克拐骗来的。只是李诚也在,倒是有点出乎威廉的意料。拉法叶大街的地界鱼龙混杂,离红巾帮的地盘又近。依照洪顺堂跟红巾帮的紧张关系,周礼手底下的人几乎不会踏足这里。
此时大厅的左右两侧又涌出了几位穿着性感的女侍应生,手中的托盘上放着统一的香槟。她们婀娜地扭动着穿梭在人群之间,时而用身体擦过客人的肩膀与手臂。不过与立方体内脱得只剩丁字裤的舞女相比,她们已然十分保守地将重点部位裹了起来。
外面的碰得着看不到,里面的看得到碰不着,故意让人心痒难耐。
威廉看见他们三个在侧面的卡座坐下,视线也移回了走来的费迪南德身上,这次他坐得近了些。刚好,威廉也准备与他谈正事了。
“我们来谈交易的事。”
费迪南德看了下手表,没有拒绝,“好。反正离表演开始还有一些时间。正经的事谈完,你或许更有心情欣赏不正经的事了。”
威廉开门见山,“你们想要什么?”
“其实很简单。我们不多要什么。我们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什么意思?”
费迪南德似乎显得有些惊讶,但看着威廉的眼神转瞬间就变成了意味深长,“原来你真的不知道。”
此时侍应生正好进来,给了威廉略微思索的时间。威廉只觉得有些碎片在脑海四散,却拼不出完整的轮廓。而费迪南德也出奇体贴,没有刻意留出时间让威廉回问,增加他的尴尬。
待人走后,费迪南德就说,“瘸帮两个星期前扣了我们一批货。我们本来有意协商,但他们吃进去就不打算吐出来。我们也是逼不得已。这么做,只是想把货拿回来。”
什么货,威廉心里清楚。能让杰瑞米插手的货物,也只有他手上的毒品生意了。
威廉的耳边忽然响起迪亚哥说过的话——你以为杰瑞米·弗瑞把你当兄弟,他怕是根本没告诉你他在背后搞的什么脏事。
虽然墨西哥人想在科奥赛贩毒是犯禁,但两个星期的时间,杰瑞米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给他。为什么瞒着他?他想干什么?
威廉心里一沉,却还是淡淡笑了,“你们居然还想把货拿回来。我该说你们太贪,还是胆子太大。我现在就可以打给缉毒局,让你们既拿不到东西,更免不了判刑。”
费迪南德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会吗?货在杰瑞米那里。你告诉缉毒局,遭罪的只会是瘸帮。不过如果你真的这样做了,威廉,那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威廉面上不露声色,眼底越来越冷,“你觉得遭罪的只会是瘸帮?我一旦举报,缉毒局的人肯定会盯死你们。你们只有这一批货?”
费迪南德听完却笑出声来,“我们不行,瘸帮却可以,这是什么道理?”
“我们就别浪费时间在这种心知肚明的事情上了,”威廉紧紧盯着他,“迪亚哥怎么可能不告诉你。而且凭你的本事,科奥赛应该也没有你弄不清楚的事。”
费迪南德右手在胸前绕圈,做了个绅士鞠躬礼,“承蒙夸奖,不胜荣幸。”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敢?”
费迪南德笑着叹了口气,“你刚刚不也说了,贪婪最是壮胆。财富面前,有些人连死都不怕,还怕判刑坐牢?”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威廉不知道该说他坦诚,还是肆无忌惮。但他知道,费迪南德明显还有后话,就听他接着说道,“但我们也不傻,威廉。我们也不想做断头生意,在科奥赛犯了众怒。你也知道,其实我们有很多手段可以用,但如果不是因为这层顾虑,也不会找到你帮忙了。”
威廉不免冷笑,“不想犯众怒,那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有这个念头。我明确告诉你,在这里,做这种生意就是找死。”
威廉的语气非常强硬,表明了这件事情毫无转圜的余地。可费迪南德对威廉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依旧一副笑脸,“尊贵的国王陛下,你先别动怒。先尝尝这杯本店特色,无酒精的‘流动之城’,润润喉。”
说完他端起自己的酒杯先喝了一口,“我知道,在科奥赛没有你的同意,这生意是做不成的。威廉,实话说,我跟迪亚哥·布里托虽然合作,但我与他不同,我是个商人,不是帮派分子。我看重的是利益最大化。如果一个生意的风险成本过高,甚至高出了我预期的经济利益,比如‘有命赚钱没命花’,我也可以任其沉没。今天请你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再说,我也只想要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除了可卡因,我还有一批枪械在他手里。别担心,都不多。而且枪械都是给自己人防身用的。我初来乍到,惜命如金。”
威廉沉默着,思考他说的话,并不自觉地开始摩挲着自己的眉毛。费迪南德盯着他的动作看了两秒,又转移了视线。
“枪,我试试;毒,不可能,”威廉冷冷地看向费迪南德,“但我向你保证,这批货也不会落在杰瑞米手上。我会亲自烧毁。”
费迪南德想了想,随即低头一笑,“可以,未经允许擅自运货,这个代价我出得起。”
威廉指着费迪南德,用不容违抗的语气对他说,“但这个生意,你以后想都别想。否则下次烧的,就不是你的货了。你这座独一无二的流动之城,怕是也不复存在了。”
费迪南德笑容淡了些,却忽然说道,“看来你真的觉得我这里不错。”
“付之一炬,着实可惜。”
“那如果我将这里一半的股份送给你,我的国王陛下……你会足够开心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威廉突然明白了,费迪南德为什么将他带来这里,又邀请他来到他的私人休息室。原来是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要贿赂他。
威廉忽然就笑了,“抱歉,我对钱没兴趣。‘我自己所有的就足够了,不该贪爱钱财。’要想让我开心,你就乖乖地做你的正经生意。”
费迪南德与他对视着,两人的眼神在沉默中交锋。威廉摆出了他的底线,他是无论如何不会妥协,这场战役只能以费迪南德的让步而结束。
“希伯来书这句话,也只有富人愿意听,”费迪南德缓和了神色,看样子是接受了威廉的命令,语气有些无奈,“好吧,你赢了,威廉。你总是能赢。不听话,我想我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威廉心脏猛地一跳,盯住费迪南德的眼睛,“什么叫‘你总是能赢’?”
“哦——迪亚哥说的。之前我去探监,他说,他曾经败在你的手上。”
威廉看着他,突然问道,“你认识安吉尔·布里托吗?”
费迪南德神色如常,“迪亚哥的弟弟?他都失踪十年了吧。我听迪亚哥说,以前他宁愿跟他哥哥决裂,也要加入红巾帮跟着你,结果最后却被你当成叛徒,差点一枪打死……”费迪南德的神色忽然揶揄了起来,“该不会,威廉,你觉得我就是安吉尔·布里托吧?”
“那你是吗?”
“我操,你还真这样觉得,哈哈哈——”费迪南德忍不住笑了起来,“需不需要我提供什么帮你验验?头发、唾液或者指纹?这可太有意思。不过,我很好奇,如果我真是安吉尔·布里托,你会手下留情吗?”
威廉侧头看向玻璃窗外的大厅,他的侧脸显得如此冷酷,不留情面。
“我会比以前更狠。”
此时大厅的灯光忽然变暗,音乐也突然停了。
威廉在昏暗中注视着布莱恩三人,听见身旁的费迪南德说道,“哦——时间刚刚好,好戏开场了。”
他话音刚落,音乐就响了起来。只是这次的音乐比刚才更加性感、魅惑,伴随着动感的鼓点,聚光灯突然打向舞台两侧,只见四个穿着西装外套化着红唇的性感美人踩着鼓点走了出来。她们都穿着黑色高跟鞋,大腿光裸着一直到根部,被上身宽大的男式西装盖住。西装虽然宽松,但被扣紧的衣服还是显露出了她们诱人的身材,尤其是低胸领口处清晰的乳沟。
当她们以女王般地步伐舞动着走上舞台,底下的客人才看清她们极致漂亮的面庞和手里拿着的,皮鞭。那黑色的皮鞭盘了几下被她们握在手里,等展开时才发觉,那皮鞭竟然很长。美女们忽然扬鞭,皮鞭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她们忽然蹲下,双腿张开又闭上,打开了西装底部的最后一颗扣子。随即又是两次扬鞭,两个声响。啪啪。那力道,那声响,色情得令人喉咙发紧。
布莱恩扫了一眼四周几乎不眨眼望着舞台浑身紧绷的各种男人们,感觉这些平时西装革履的人们口水都快流了下来,他既觉得不屑,又很是无趣。
“这有什么好看的。”他喝了一口手里的鸡尾酒,觉得这里也只有酒还算不错。
此时舞女们已经解开了所有的西装纽扣,利落地一甩,露出了里头托胸的黑色紧身皮衣。她们饱满的白皙的乳房被黑色皮衣紧勒着,让人有种想要将那衣服撕碎的欲望。
德里克难以置信地看着布莱恩略显疲惫的神色,说道,“你在逗我吗兄弟?这还不好看,你是性冷淡吗?”
李诚则是颇为悠然地看了一眼布莱恩,漫不经心道,“性趣这种东西,有时候可能只对着某个人才有。你说是吧,布莱恩?”
德里克懒得理他们,专注地看着台上,而布莱恩则朝李诚看过来。他几乎立即就确定,李诚知道了。
大厅有些吵,布莱恩凑近李诚,低声问他,“这就是你想跟我单独谈的事情?”
“是,”李诚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兄弟,你别犯傻。”
布莱恩的脸色就有些冷,“你想让我放弃。”
李诚只是皱眉看着他,不说话。
布莱恩闭了闭眼,转头看向舞台。此时又有一个女人走上了舞台,引来了台下客人的欢呼。这个女人并不比台上其他人更漂亮,但那股夹杂着冷漠与诱惑的矛盾气质,却让人一眼难忘。
但布莱恩仍旧心不在焉,“不可能。我也做不到。”
“我只问你,”李诚很是忧心地看着布莱恩,“你想过,有一天,如果威廉叔叔知道了,他会怎么对你?这个后果,你是否可以承担?”
李诚没有提任何可能与不可能、困难不困难的问题,可就是这一问,实实在在地戳到了布莱恩的痛处。布莱恩始终想的都是自己该如何做,如何对待威廉,掩藏或是揭露。可他却没想过,威廉一旦知道了,他会怎么做?他会觉得厌恶,觉得恶心,他会远离他,抛弃他,将他赶出家门,或者送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连出柜威廉都这样疏远了他,他如果知道自己的龌龊心思……布莱恩不是没想过,他是不敢想。他可以承受威廉不爱他,但他无法承受威廉抛弃他。
而这,也正是李诚想说的。他比其他人更懂布莱恩。
李诚看着布莱恩绷紧的侧脸,也沉默了。他得给布莱恩时间思考。天知道他有多不想对布莱恩说出这些话。但没有办法,他即便是冒着与布莱恩决裂的风险,也要劝阻他。这是他最好的兄弟,他不想看布莱恩受伤。
然而与这场盛宴格格不入的两个人没有注意到,此时台上的美人们已经踏着鼓点走了下来。等布莱恩回神时,他就看见那个气质独特的女人被众星捧月般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德里克既紧张又激动,忍不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布莱恩凑近问德里克,“她们下来干什么?”
德里克露出一口白牙,“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此时5个身着西装带着面具的男人已经放了5把椅子在舞台上。而场地中,布莱恩看见其他四位女郎们将皮鞭绕在了她们各自选定的客人脖子上,套着他们缓缓往台上走。
他多少有些明白什么叫“被挑中”。只是他刚移回视线,女人也来到了他的面前。这个距离,布莱恩甚至能看见女人唇角的小黑痣。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样貌的确出众,她半眯的眼睛里是杏仁色的瞳孔,长长的睫毛如扑闪的蝴蝶翅膀。而她饱满的红唇,此刻微微开启,仿佛有缠绵悱恻的气息从缝隙缓缓涌出。
她站在了布莱恩的面前。
她将右手手腕搭在了布莱恩的左肩上,身体贴近了他的胸膛,慵懒的眼神像是钩子一样投来,“哦——这是哪里来的小王子?这么好看。”
布莱恩眉头却微皱,脸色也有些冷漠。他可不想被挑中。
“我是莉莉丝,也可以叫我莉莉,”女人踮起脚尖,她的鼻尖几乎擦上布莱恩的耳朵,却保持着一个若有若无的距离,“第一次来吧,要不要跟姐姐去玩一玩?”
身旁的德里克当然有些失落。但是自己兄弟被这位头号美人选上,他也觉得很开心。不过布莱恩如此明显不耐烦,倒让德里克觉得更加有趣。他忽然十分期待他这位好兄弟在台上吃瘪。
德里克一副看热闹的表情,“哟,兄弟,拒绝这么美丽的女士可不是绅士行为。”四周口哨声渐起,他们这里无疑成了全场的焦点。
而李诚也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旁观,微笑着接住了布莱恩冰冷的眼神。
女人的皮鞭环上了布莱恩的脖子。就在布莱恩伸手想要扯掉的刹那,莉莉居然敏捷地抓住了布莱恩的手。两人此时的姿势看起来倒像是在拥抱了。
莉莉笑了,眼神里却带着点点挑衅,“怎么,你怕了?你心里有喜欢的人,怕经不住我的诱惑?”
她这么说,布莱恩反而松了手上的力道。
男人总归是有些征服欲的。有些是对女人,有些是对敌手。而布莱恩眼前这位,恰好既是女人,又是敌手。布莱恩虽然对她没有意思,却被她挑起了胜负欲,想与她过过招了。
布莱恩忽然垂眼一笑,那笑容既绅士又风流,带着男孩的青涩与男人的成熟。他松开了女人的手,弯下腰,靠近莉莉的耳侧,声音低沉。
“好啊,那就玩玩。”
莉莉的睫毛一颤,随即笑得性感至极。她抬眼看着已站正的布莱恩,轻轻拽了一下手里的皮鞭。
“你真招人喜欢,宝贝。”
布莱恩索性任她牵着,“我的荣幸。”
他们二人的化学反应十分独特。布莱恩的配合也再度掀起了全场的热潮。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布莱恩被拽上台的德里克,更是在身后疯狂地吹着口哨。
随着布莱恩走上舞台,在楼上始终观望着的威廉,不自觉地站起身,走到了玻璃窗边。而费迪南德也跟了过来,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去,看见了处于舞台中心位的莉莉丝,与正被她推坐在椅子上的布莱恩。
费迪南德忍不住笑出了声,“怎么这么巧,这不是你侄子布莱恩吗?”
他说完,就看见了威廉瞥来的眼神。他读出了里头的警惕与警告,立即伸出双手举在身前,无奈地解释道,“别误会,这可真不是我的安排。我都不知道他今晚也会过来。而且莉莉丝一向很有主见,挑什么人上台全凭她自己的意愿。”
威廉收回视线,又朝台上看去。
他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尤其当莉莉丝坐在布莱恩的腿上时,威廉竟然觉得有些烦闷。烦闷什么?因为自己家的乖孩子被坏女人调戏了?
“不过,莉莉丝的眼光一向很高。有时候场子里没有她看上的人,她是敢直接就走的,”费迪南德继续说着,却不知道威廉对他说的话越来越厌烦,“我看她还挺喜欢布莱恩的。布莱恩的魅力很大啊。”
坐在布莱恩腿上的莉莉丝已经跟随其他的舞女们,一齐满是诱惑地踢着腿舞动了一圈,引得台下一阵阵的掌声。其他座位上的男人们已是动情模样,双眼发红,呼吸粗重,腿间的东西也逐渐遮盖不住了。只布莱恩始终面色平静,笑得十分绅士。
转身与布莱恩相对的莉莉丝看他一副不为所动的姿态,眼中不仅没有挫败,反而显得更加兴奋了些。
谁说只有男人才有征服的欲望。
她的手隔着衬衣,抚摸布莱恩的肩膀和胸口,贴在他耳边喘息着说道,“看来你觉得不够刺激。”
布莱恩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我等着你上主菜呢。”
他的眼神明明平静纯粹,莉莉却觉得那双翠绿色的眼睛里似有魔力,像漩涡一样能把人吸引进去。
“好呀,那我们就来玩点不一样的,”莉莉缓缓笑开,“你准备好了吗,宝贝。”
莉莉看着布莱恩一脸悉听尊便的神色,笑着解开了自己胸前束紧的丝带。那黑色丝带大约两指宽,本来交叉着系在她的身前。此刻被她解开抽出,她胸前紧束的皮衣就缓缓松开了。
布莱恩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但他只是错开视线,紧紧盯住眼前女人的眼睛,看她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黑色丝带被她完全抽出时,台上台下的人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气。然而那皮衣却没有像人们预想的那样被解开,露出光裸的身体。拆掉丝带,皮衣只是微松,却依旧紧裹着莉莉的身体。
下一刻,莉莉用拉直的黑色丝带,蒙住了布莱恩的眼睛。
布莱恩的视野被突然剥夺。而与之相对的,其他的感官,听觉、触觉、嗅觉,却被不停放大——女人的喘息,衣服的摩擦声,隔着布料的体温……布莱恩感觉到身上的女人不安分地摩挲在自己的前胸与腰腹上,一划而逝的瘙痒此刻便被放大了数倍。这种生理的刺激,多少有些令人难忍。
从来完全没有经历过这场面的布莱恩,控制不住地咽了口口水。
而在莉莉的眼中,黑色的丝带缠在布莱恩白皙的皮肤上,他似乎有些受不住地微微仰头,修长挺拔的脖颈上,喉结因为吞咽而上下移动,倔强地抵抗,又脆弱地承受……她感觉自己下腹一紧,竟然有些受不住。
她声音微颤,随即很快镇定下来,“这才刚开始呢,宝贝。”
莉莉从布莱恩的身上起来,绕到了他的身后,在后方从他的肩膀向下抚摸,拉住了他的手,随即往后一勾,用那根黑色的皮鞭将他的手绑在了椅子的后面。
这可完完全全是属于布莱恩的新花样。在场的人,即便熟客,之前哪里看过这个,顿时间就沸腾了起来。此刻的布莱恩手被反绑,眼被蒙住,胸膛因为呼吸稍急而起伏着。德里克与李诚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此时却不约而同地想着,布莱恩这样子怎么反而比莉莉丝更加惑人!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二楼,威廉的脸色陡然变得非常难看。
他看着莉莉丝从背后向前趴着,双手绕过布莱恩的脖子,仿佛把他抱在怀里,细长的手指却打开了布莱恩衬衣上系紧的第一颗扣子。然后她又绕到前方,打开了布莱恩的大腿,坐在他一边的腿上,手指从他的膝盖往里一点点摩挲……
威廉就在那时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的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像是愤怒,像是焦躁,却更像是被人侵犯到自己领地内的感觉。威廉几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那代表什么,他更不愿意去想。然而更要命的是,心里的感觉或许可以掩盖,但生理的反应他连骗都骗不了自己。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欲望。赤裸裸的。他看着这样的布莱恩,身体竟然会有欲望!
这样的场面引起生理欲望其实太过正常。只是威廉猛地想到了那个梦,想到了昨晚布莱恩裸着的上半身,想到了他们之间无数次的触碰,想到了布莱恩那双翠绿色的眼睛……这就不纯粹是因为色情那么简单了。
威廉的脸色黑沉如水,眼里是久久不散的震惊。
台下,莉莉终究没有太过火。她的手指停在了一半的距离,而布莱恩的扣子也只解了一颗。舞曲终止,莉莉坐在布莱恩的腿上,玩味地看着他那毫无动静的地方。
而布莱恩也不想再陪她玩耍了。他轻松挣脱了身后的束缚,解开了绑在眼睛上的黑色丝带。
莉莉抬眼看去,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清澈,丝毫不见情欲。她倍感失落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赢了。我还是第一次感觉这么挫败。宝贝,我就这么无趣?”
布莱恩摇了摇头,扶着莉莉站了起来。
他说,“不是你无趣。”只是除了威廉,再没有谁能挑起他的兴致了。
莉莉似乎读懂了他的话外之音,叹道,“我现在很羡慕那个能被你喜欢的人。”
布莱恩朝她友善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迎接他的是德里克看怪物一眼的眼神,以及李诚有些复杂的神情。
“不是吧,兄弟,”德里克有些挣扎地瞥了一眼布莱恩的下半身,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是,那方面有什么问题吧?”
布莱恩冷着脸指着德里克,“以后你再敢瞒着我带我到这种地方,小心我把你揍到杰瑞米叔叔都认不出来。”
“上帝啊。”德里克闭上了嘴,眼带怜悯地看着布莱恩。怎么会这样,上帝,您怎么能这样对他这么帅气这么厉害的哥们。
布莱恩瞥了李诚一眼,没跟他再说什么。
“我走了。你们随意。”临走前,布莱恩还无意间瞥了一眼二楼的暗色玻璃。他觉得那玻璃之后的地方不同寻常,此刻却也没有心思探究了。
德里克看布莱恩似乎真的生气了,连忙赶上布莱恩的脚步,搭着他的肩膀说,“对不起啊,兄弟。怪我!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想到惹你不高兴了。你不喜欢,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带你来这种地方的,你信我……”
李诚则是有些警惕地扫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险情后,才跟上了那勾肩搭背的二人。说来奇怪,他有种直觉,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
威廉目送三个孩子离开后,转身对费迪南德说道,“有消息我再通知你。”这是要离开的意思了。
费迪南德看了下手表,刚过10点,“时间还早,要不喝点再走。”说完,他还瞥了眼威廉半点未沾的酒杯。
而此时,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以及一个女人的声音,“老板,是我,莉莉丝。”
“见见我们的大美女再走不迟。”费迪南德笑着走去开门。
大门一开,莉莉丝一眼便瞧见了屋内站着的男人。她眼睛一亮,些许冷漠的脸上忽然绽开了一个笑容,朝着威廉缓缓走近,“我听说老板今晚有贵客,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位,气度不凡的绅士。长相也是,过分英俊了。”
然而她刚想伸手触碰,却被威廉满是威慑的眼神挡了回来。昏暗之中,莉莉丝凑近了才看清,这个男人此刻的表情竟然让她有些害怕。她感觉面前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猛然攥住了她的呼吸,让她连接下来的话都不敢再说一句,怯怯地看向费迪南德。
威廉看见这女人进来,就知道费迪南德安得什么心思。贿赂不成,又来色诱,费的心思还他妈挺多。不过,他本来就不会接受不说,现在看见这女人更是心烦。
威廉看向费迪南德,说道,“我累了,今天就到这吧。”
费迪南德就知道威廉心情的确不好了,尤其是在看到布莱恩被拽上台后。然而他也只觉得威廉的怒气是出自长辈的护短,其他倒是没有多想。
费迪南德赔着笑脸,“不好意思,今天到底是招待不周,没让你尽兴。”他看了一眼缩去一旁的莉莉丝,眼神里带了些无奈,接着说道,“我送你下去,刚好叫人把你的车钥匙送到门口。”
“有劳。”
费迪南德将威廉一路送到楼下,将车钥匙还给他,带着他走了自己的专属通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也方便他们最后交谈。
费迪南德说,“威廉,我多一句嘴。这生意,我可以不做。但是科奥赛这片市场,供给已经在增加了,未来也会是必然。我不做,有人也会做。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杰瑞米。”
威廉侧头看他,费迪南德接着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威廉。你想要科奥赛平静,所以不让我加入,打破目前稳定的市场。可你知道杰瑞米在做什么?是,我知道他私底下是有特许经营权,甚至有专人监视他们。明面上,这些年他的出货量被控制得很低,但是威廉,你真以为他会一直乖乖听话?这个市场的需求是无限的,而他又是垄断者。他的权力和野心都可以无限放大。”
“事实如此,你一查便知,我不是想要挑拨。只是给你提个醒,”费迪南德凑近威廉,沉声说道,“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威廉只是沉默。
然而就在他们快到大门口时,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了的吵嚷声。当威廉走出大门时,恰好看见布莱恩一个正蹬,将一个男人狠狠踹在地上。他和德里克及李诚,也被一群人围在了正中间。
事情就发生在他们三人即将走出大门之前。
威廉想得没错。这片街区什么人都有,各个帮派的人到这里来,都可能会遇上敌手,进而产生冲突。而且恰好,这次冲突的中心不是别人,正是李诚。
这还得提起不久前华埠遭遇的一次仇恨危机。一批白人飞车党在华埠借故闹事,声称自己的兄弟被华人欺负,骑着摩托拿着武器,在华埠进行了一系列迅速残暴的打砸报复行为。他们明显早有预谋,不仅破坏力强,而且动作飞速,等洪顺堂的人和警察赶到的时候,除了现场一片狼藉,飞车党早已无影无踪。
华埠曾一度蔓延着恐惧与愤怒。许多店铺和摆摊被砸被烧,不少店主和行人无辜被打,然而这群作案的飞车党却始终被没有被找到。威廉曾帮忙打听,各个帮派都没有消息。但周礼知道,这件事跟红巾帮脱不开关系。因为这场没有缘由的闹剧,刚好发生在洪顺堂在华埠开赌场,抢了红巾帮的生意之后。
然而周礼并没有告诉威廉,也没有再让威廉插手。一是他们没有实际证据,二是,他没必要把威廉无端扯进他们和红巾帮的恩怨。红巾帮对威廉来说太特殊了。
可是好巧不巧,今天在大门口,李诚就撞上了一个飞车党的人。
一开始,李诚并不知道对方是谁。那男人大概二十七八岁,似乎今天心情不好,被人撞到张口就骂,“操你妈的,你他妈没长眼睛!”
他说得难听,李诚眼带愤怒,却只是皱眉不语,不想与他计较。临走前,周礼说晚上凉,把自己的外套给他时还嘱咐他,在那里凡事小心,不要与人起冲突,他们在那里不占优势,别让布莱恩和德里克难堪,更别让自己受伤。
却不想对面的男人见李诚是个亚裔,又长相俊美,不知道刺激到他哪根神经,话越来越难听。他跟身旁同行的人说道,“哟,长得个婊子样,看起来跟个痩鸡似的,来这里服务客人啊?女人还是男人?你会不会晕人家身上啊?哈哈哈——”他一说完,身边的人跟着大笑起来。
李诚的脸冷得像块冰,手指在身侧狠狠握紧,用尽力气压制住心中的暴怒。可他没忘记周礼说的话。身上周礼的西装也像是一道枷锁,最终还是制止了他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
先行而出的布莱恩和德里克还在前面,此时他们见李诚迟迟没有跟上,这才回头寻找,就见与他们隔着一些距离的李诚身旁还有几个陌生人。而李诚脸上乌云密布,明显忍耐着愤怒往他们这里走了两步。布莱恩和德里克忙返回去。
然而转身而走的飞车党接下来的话,却让李诚猛地停下脚步。
“看吧,我就说这些亚裔都是怂包。之前我们在华埠随便搞破坏,一个敢反抗的都没有。听说他们居然还有个黑帮叫洪顺堂,一群弱鸡,真他妈笑死人。”
另一个人边走边接着说道,“我听说昨天皮特那边有两个人竟然去华埠抢劫,在路上被抓了?”
飞车党人冷笑,“那两个傻逼太他妈笨了。让他们去闹事,又没让他们去抢劫。被抓也是活该,自己跑得慢……”
他话还没说完,只感觉头皮剧痛,被人扯着头发拽着向后栽了出去,紧接着就是腹部突然的疼痛,他被李诚狠狠踹中,万分痛苦地摔在大门台阶外的空地上嚎叫。
赶来的布莱恩和德里克眼中微惊,他们还没见过李诚如此暴怒的样子。但他们没有多问,就直接投入到了帮李诚解围的战局之中。
布莱恩看李诚神色,就知道这几个人一定犯了大事,李诚今日不亲自出这口恶气是不会罢休了。所以他首先做的,却是挡下流动之城门口想要阻拦的安保。
“你们别插手。帮派恩怨,不针对流动之城。放心,不会占用太多时间,10分钟就够了。”他故意提帮派恩怨,告诉他们局势复杂,又说时间不长,减少他们的担忧。不论这些安保心里本来怎么想,一时间也都被布莱恩唬住,不敢靠近。
那边德里克已经撂倒了两个,而李诚还揪着那个飞车党以及他身边的人暴揍。布莱恩眼见人群中又冲出来他们的同党,眼神一凛,抬脚就踹。
这也恰好是威廉看见他们的时间。威廉眼中似乎有些疑惑,神色却依然平静,后来甚至走近人群,挑了个视野更好的位置,仿佛是观赏格斗比赛的观众。
他们三人被八个身材不一的人围在中间,各自一角为战,像是一个等边三角,组成的防线不仅半点没退,反而很快席卷了战场。
德里克很明显是拳击的招式,重在手上动作的力量与速度,步伐则是配合出拳。杰瑞米以前是业余拳击手,从小教导德里克,可以看得出来他的基本功很扎实,拳击力量很强。而李诚的招式则是中国拳法,是其中一种叫做洪家拳的拳术,威廉曾见周礼打过。拳、掌、爪、钩、指,手法千变万化,动作紧凑刚健,气势刚猛有力。李诚此时的动作倒真有七分周礼平时的气势,看来私下也没少受教。
至于布莱恩,他的动作看不清楚流派,更像是自由搏击。他出拳发腿,膝肘接连发力,连贯度有点泰拳的意思,又糅合了类似拳击的力量。看他正扭着对方的肘部使人剧痛难忍的样子,好像还有关节技,柔术……随情势自由发挥,灵活却又精准。有几下太过漂亮,威廉都不免在心里叫好。
他知道布莱恩挺能折腾,喜欢向杰瑞米和周礼讨教,自己私下里也没少训练,却不知道他这么厉害。比起德里克和李诚,布莱恩的实战经验好像还更为丰富。而且那不是街头打斗的实战。一瞬间,威廉几乎看到了自己老师的影子。
可他哪里来的实战经验?
身边的费迪南德也忍不住嘶了一声,惊叹道,“不错啊!布莱恩竟然这么厉害!这身手,怎么还有点像有,打地下黑拳的经验。”他倒是不急不恼,火都烧到自家门口,他还有心情陪着威廉看戏。
原来是地下黑拳么。威廉瞄了费迪南德一眼,眉头微皱,随即又看向这接近尾声的一场混战,地下的人几乎已经躺着起不来了。
然而威廉却突然发现角落里不易察觉的危险。在他们三人的盲区位置,一个倒在地上男人正挣扎着从后腰掏出什么东西。威廉瞳孔一缩,下意识抢过身边一个围观看客的空啤酒瓶,朝那男人的方向猛地掷了出去。
玻璃碎裂的响声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威廉看见了已经昏倒的男人和他手里半露的枪托,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循着玻璃瓶投掷方向寻找的布莱恩等人,也终于看见了站在一边的威廉。
“威廉……”布莱恩震惊地看着威廉,手都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正如布莱恩所料,这场混战也只持续了不到10分钟。然而收尾却多花了些时间。等警察来到将现场的飞车党等人拷走,带回去审问两起案件,这段插曲才算告一段落。
布莱恩三人乖乖在威廉身边待着。有威廉在,就不会让他们去警局受一趟询问的麻烦。
只是刚才凶悍无比的三头小狼崽子,现在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德里克和李诚对视一眼,他们谁也没料到在这能遇见威廉。德里克想瞒着威廉带布莱恩开荤被当场抓住;李诚答应过周礼不会动手如今也难掩盖;至于布莱恩,他当然是脸色最差的那个。
看到威廉的瞬间他就明白,刚来时看见的那个身影一定属于威廉。那么威廉很可能也看见自己在台上的一切了……一夜之间,自己几乎所有的伪装,乖巧、听话、单纯、懂事,似乎就这么在威廉面前被撕碎了。而且撕碎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侥幸落败的那一天还是来了。
威廉今晚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他。
布莱恩此刻除了紧紧盯着不远处正和费迪南德谈话的威廉,什么也做不了,也无暇顾及身旁两个兄弟投来的眼神。
威廉正在替几个惹事的小鬼跟费迪南德致歉。虽然是道歉,却似出于礼节,脸上一丝歉意也没有,“不好意思。今晚给你造成的损失,之后你说个数字给我,我来赔偿。”
费迪南德当然拒绝。他笑着看了一眼威廉身后不远处的三个年轻人,脸上写满了长辈对后辈的包容。再说,这人情对他是个大好机会,他无论如何都得送给威廉。
威廉也不再多说,赔偿的事让布兰登明天补上即可。他与费迪南德道了别,来到布莱恩三人面前,也不说话,就冷冷站着,但身上那种威压实在让人透不过气。
片刻后,威廉才开口,对着德里克和李诚,“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回去自己跟家长解释。”德里克和李诚几乎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
威廉最后走到布莱恩的面前,看着从始至终视线就没离开过自己的那双眼睛。那双翠绿色的眼睛依旧是明亮干净,威廉甚至一眼就能读懂里面的情绪。但他第一次不为所动了,甚至感到烦躁。
布莱恩几乎瞬间就捕捉到了。威廉陌生的眼神像是一记重拳,打得他大脑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喉咙却似被堵住,说不出任何话来。
“看看你回来这几天,惹了多少麻烦。”威廉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像是快要结冰。
“滚回家去!我今晚不想再看见你。”
他说完转身就走,像是一秒钟都不愿浪费在布莱恩这里。可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就是迁怒。冲着自己的怒火无处宣泄,他就把火发在了布莱恩身上。
布莱恩受伤的眼神在他脑海一闪而过。
他想,你可真他妈混蛋啊威廉,迁怒到孩子身上,真他妈有出息!可今晚心里这股怎么也熄灭不了的火,烧得威廉的情绪濒临失控。
混蛋就混蛋,今天他还就他妈做一回了!
布莱恩感觉李诚将手搭在了自己肩头,这才发现身体僵硬。
作为在场唯一知道内情的人,李诚心情复杂。他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想在这个时刻再给布莱恩心里添堵,就只是搂着他的肩膀,说了声,“对不起。”
“是我的错。对不起,兄弟。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我去跟威廉叔叔说。”德里克既紧张又愧疚。今晚威廉对布莱恩发这么大的火,他的责任很大。
面对两个兄弟的积极认错,布莱恩只是摇了摇头,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神色,然而他还时刻注意着威廉走去的方向,“不是你们的问题,不用在意。”这句话出自真心。他心里明白,威廉这场火,他迟早要承受的,时间或早或晚罢了。
其实布莱恩冷静下来以后就发现,威廉今晚的状态不对。自己是惹他生气,但威廉整个人显得很紧绷,像是在压抑许多情绪。布莱恩不免看了一眼在门口正跟手下说话的费迪南德。莉莉丝那个女人不知何时也出来了,就站在费迪南德身旁。
布莱恩皱了皱眉,探寻的念头一闪而过,但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李,你的车今晚能借我开吗?我明天一早给你送过去。”
李诚认真地看着他,似乎是在慎重思考。
布莱恩笑了,“你放心。你今晚的话,我会记着。”
德里克心里有愧,他不知道布莱恩想干什么,但忍不住帮他一把。于是搭上李诚的肩膀,调侃他,“我说兄弟,你该不会是怕布莱恩把你的车撞坏吧?你看我那车,昨天那种事故他都没给我撞坏,也就擦破点皮。你该相信他的车技。”
李诚见布莱恩的神色稳定,还是拿出了自己的车钥匙,指了指自己停车的位置,微笑着提醒,“这车不是我的,擦破点皮也成问题。你自己小心着开。”
布莱恩拿了钥匙,拍拍德里克和李诚的肩膀,道了声别,便迅速离开了。
李诚知道,他是追威廉去了。
费迪南德看着几人相继离开,他今晚常挂着的那种精明圆滑的笑容,也在他脸上瞬间消失了。
“威廉·科布里斯现在跟瘸帮和洪顺堂混成一家人,约翰·克劳尔肯定恨死了。还真是世事无常。十年前那会儿,他俩好得简直跟一个人似的。他们变成现在这样,会让你心里舒服些吗,先生?”莉莉感叹着,半天没听见费迪南德回应,转头才发现他脸色沉得可怕。他望着远方,似乎是威廉离开的方向。
“对不起,先生,我多嘴了。”此时的莉莉丝俨然一个恭敬忠诚的下属,在费迪南德面前收尽了所有刻意营造的诱惑和勾引。
费迪南德的左手抚摸上自己右手的手腕。那里曾被威廉握紧过,出于试探。他的脸色和缓下来,慢慢说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与你无关。”
他伸出手,在莉莉丝的脑后温柔地抚摸她的发丝。他问,“你今天第一次当面见他,被吓到了?”
“……我以为表面上他怎么样都还是正常人,没想到……他好像很不想看见我。”
费迪南德忍不住笑了,“那你非要去招惹布莱恩·科布里斯做什么?他那么看重布莱恩,你敢当面调戏他的宝贝,还怕他冲你发火?”
说起这个,莉莉就有些自责,“先生,我是不是搞砸了?威廉是不是因为这个对我没兴趣,那你的计划……”
“我早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做的。他对女人有性趣,也不会上别人送上床的女人,给人留下把柄。”
莉莉脸上似乎有淡淡的惊喜,“那你为什么还……”
“我得叫他相信我只是个为了钱不择手段的生意人,”费迪南德笑得意味深长,“而不是什么基督山伯爵。”
莉莉认真地点头,“明白了,先生。”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挑布莱恩上去?”
“谁叫他碰巧今晚过来。这么好的机会,让他当场出丑,不是很有意思?”说起这个莉莉就郁闷,似乎还有些孩子气,“他们科布里斯家的人是不是那方面都有点毛病?老的那个不上套,小的这个一点反应都没有。”
费迪南德揶揄地瞥她一眼,“对他念念不忘?”
“怎么会!”莉莉眼神微惊,她连忙去看费迪南德的眼睛,真挚得仿佛想剖开自己的心给他看,“我心里只有你,先生,再也容不下旁人。”
莉莉看着费迪南德只是拍拍她的肩膀,眼中闪过失落。
此时,夜空中乌云慢慢堆积,遮住了月色。阴沉沉的气象,似乎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雨。
费迪南德抬头望去。夜空之下,他眼里的神色几经变换。兴奋的,疯狂的,仇恨的,不甘的,遗憾的……最终回归平静,化作一句,“这座城,就快变天了。”
莉莉望着他的侧脸,忽然问道,“先生,你跟他终于正面交锋,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他的结局。他早就选定了悲剧结尾。”
“我没明白。”
“他在科奥赛追求太平就是空想。什么是空想?一条刚开始踏上就能看到尽头的死路,疯狂,又愚蠢。许多年前当他有了这个空想,他就是在自取灭亡。”
莉莉却见他面色阴沉,并不开心,更加不明白,“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比起他死,我更想打败他,我要的是一场胜仗。”费迪南德叹了一口气,“可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回来,他竟然变了。他连红巾帮的头领位置都让给了约翰。”
费迪南德望着夜空,眼中仿佛有着无底漩涡,“我要打败的,是科奥赛真正的王者,那个孤独、目空一切的、敢于跟所有人争斗争夺的威廉,不是这位和平鸽威廉·科布里斯,简直成了一个圣人。他还宽恕了科布里斯这个姓氏,变得有名有姓,过家家一样地拼凑了一个家庭,有了温情和软肋。为了维持科奥赛的和平,死亡对他,也许就跟对耶稣一样,都是献祭,是他妈一项神圣而伟大的事业。”
“这大概就是我对他恨的一部分了,”费迪南德垂眼看着自己缓缓握拳的右手,“他抛弃了从前的自己,那个我曾深深崇拜过的部分。”
威廉刚开出流动之城就拨了个号码出去。虽然这通电话是碰碰运气,但听筒里持续的嘟嘟声还是叫他心烦。
不过他今晚的运气似乎也没有差到底。对面的女人最后还是接起了电话,嘈杂的背景音像是在酒吧里。威廉瞄了一眼时间,十点半了。
他的声音很哑,“你在酒吧?这个点不睡觉,你明天不用上班?”
“你这语气跟我妈妈一样,”对面的女人笑了一下,“管得倒挺多。”
“你误会了,小玫瑰。我只是想着,如果你今晚恰好睡不着,也许我们可以做点别的,”威廉的嗓音充满诱人的暧昧,“……比如周五没做完的事。”
罗斯今晚本就微醺,又听见威廉刻意的引诱,身体立刻就有些发热。她瞥了眼坐在吧台等候的同伴,捂着话筒低声说道,“你今天怎么了,少见你这么饥渴啊亲爱的。你知道我明天上班,今晚还故意撩我?这可不像你平时体贴女士的样子。”她语带责备,眼中却盛着笑意。
“我想你了……让我发回疯不行么?”他这话说得缠绵又诱惑,语带恳求,又着实任性。
罗斯禁不住浑身一颤。威廉今夜杀伤力太强,她根本招架不住,“你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好吧,你来接我。”
罗斯挂断电话就把地址发了过去,威廉回复说大概15分钟就到。
看着回信,罗斯突然走神。她的耳边不停循环着威廉那句“我想你了”,而自己的脸颊竟然微微发烫。罗斯呼了口气,等回到吧台时,她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模样。
她对着身边坐着的男人说,“奥利弗,我有事,先走一步了。”她语气淡漠,无形中带着一种职场上级的气魄,“你再喝就记我账上。别过量。”
这个名叫奥利弗的男人是科奥赛警察局重案组的警探之一,三十多岁,本地白人。他举起酒杯,微笑说道,“谢谢,女士。还有,请放心,我始终站在你这边。警监的位子,我只认你。”
罗斯回以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威廉快开到罗斯发来的地址时,车窗外忽然飘起了雨丝。熄火等待时,天空突然闪出一道闪电,紧接着就是一阵闷雷。
他看了看后视镜和窗外四周,没见到异常情况,也没看见女人的身影,于是拿过手机,打了电话过去。就在等待声让他有些担心时,他听见了一阵越来越近的手机铃声。
威廉按下车窗,抬头就看见罗斯正弯腰摇着手机冲他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醉意,十分的勾人。她左手搭上车顶,右手将手机装入口袋,低头凑近,朝他慢慢说道,“你就这么着急,一分钟都等不了?”
威廉微勾唇角,看着罗斯的眼睛,“你想多了。我是怕雨下大了,你不好走。”
罗斯感觉自己都要被那双眼睛给吸进去,心跳猛地加快了。她忽然朝四周看了看,像是在戒备地观察敌情。
威廉以为她只是谨慎,“我看过了,没有异常……唔……”
却见罗斯突然弯下身将头伸了进来,右手掌着他的脖颈,将自己的唇猛地压上。威廉仅是短暂的惊讶,随即顺从地张开嘴,让罗斯将舌头探进来,任她扫遍自己口中的任何地方。她的气息带着柠檬的清香和酒精的烈度,既好闻,又醉人,威廉感觉情欲的火焰在渐渐燃烧,整个身体都在沸腾。
他想,果然,这才是对的,这才是他该做的,这才是他想要的!他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些话,仿佛洗脑般地,要将那些不可思议的念头全都覆盖,让当下的快感与愉悦全然吞噬掉过去的烦闷与震惊。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街角,那是一个盲区位置。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正激烈拥吻的他们。
黑暗的角落,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如同鬼火,痛苦而绝望地燃烧着。
在那栋挂着红丝绒招牌的楼上,一个房间突然开了灯,暧昧的黄色穿透了窗外的雨雾,在黑暗之中显得隐秘又突兀。
威廉推着罗斯靠在门后,房门骤关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他们却顾及不上。
他们正在疯狂激吻。威廉撕扯着罗斯身上的衣服,罗斯舔咬着威廉的脖子和胸膛。他们像两头只遵循本能欲望的野兽,不断撕咬、索取、缠绵。
威廉咬着罗斯的下唇,两手猛地托住她的双腿挂在自己身上,朝着卧室走去。罗斯的胸脯和后背都裸在空中,衬衫松松垮垮地挂在手肘处,却像束缚身体的枷锁。她喘息着将手深入威廉后脑的发丝,时不时抓挠着,轻轻拉扯着。她紧盯着威廉的神情,用小腿夹在威廉的臀后,用紧挨的下腹有技巧地摩擦威廉的下身。
威廉低头喘了一下,随即抬眼看向罗斯,就见她眼神灼灼,嘴角挂着一抹挑衅的笑意。
罗斯是个不会认输的女人,不论是在职场,还是在床上。威廉欣赏她这份强势与倔强。他们做爱与其说是水乳交融,更不如说是龙争虎斗,看谁先让谁受不住地投降。当性欲和征服欲都被激至顶峰时,做起来自然是格外酣畅淋漓。
房间陡然亮了一瞬,窗外一声惊雷震天响。此刻雨势也大了,屋内也能听见外面不断打在玻璃窗上的雨声。砰砰。啪啪。
威廉瞥了一眼窗户,从两侧纱帘之中露出的缝隙里,可以看见雨点敲打的湿痕。他抱起罗斯,让她背靠在玻璃窗上。
“哈……”当火热的身体碰上冰凉的窗户时,罗斯忍不住一阵颤抖。更别说那纱帘对后背的摩擦,还有雨滴敲打玻璃的震颤,都痒得磨人。
威廉有意要让她感受冰火两重天的感受。他一边抓揉着罗斯挺翘的双乳,一边让牙齿配合舌尖划过罗斯的耳后,脖颈,锁骨及胸前的沟壑。无法预料的舔舐与啃咬,交织的痛感与快感,都让罗斯止不住喘息。他抬头观察着罗斯的神情,眼神像是钩子一样,舌头一点点往下而去。舌尖在她的肚脐旋转时,他听见了她的呻吟;在她腿根的凹陷来回舔过时,他感受到了她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动,却因为他抓在胸前的手无法移动。
罗斯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半控在冰凉之上,耳边雨声不停,窗外就是街道……即便是下雨的深夜也难保有人会发现他们的身影。而正是这种无法预料的风险,让罗斯觉得更加刺激,浑身都在阵阵发颤。而紧接着,她就感觉下身那脆弱的中心忽然一热,威廉猛地咬上自己隐藏在双唇之中的肉蒂,罗斯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操!”这突然的刺痛,持续的刺激,罗斯觉得有些招架不住了。她闭上眼,感觉自己身陷折磨,却又承受着无上愉悦。
而这时威廉哑声说道,“湿了。”这是一声通知,然而罗斯却没有反应过来。当威廉突然撞进来,她被这突然而至的顶撞震得睁开了眼睛。
“威廉!”她惊叫了一声,随即连尾音都破碎,淹没在了控制不住的呻吟之中。
她心想,今夜他真是有点疯。
眼前的男人微皱着眉,眼神又深又黑,瞳孔里也像聚集着一场呼啸而来的暴风雨。他的右手拍上窗户,啪的一声,像是另一场角逐开始的信号。因为紧接着他就开始大力征伐,每一下都往她身体深处最柔软的位置狠狠撞去,用最原始也最凶狠的姿势,向罗斯发起了进攻。
“啊哈……操……”罗斯控制不住地叫着。今晚的威廉格外焦躁和狂野。平时前戏他们都要缠绵许久,今天他却一刻都等不及,冲进来的力度更是一浪强过一浪!
罗斯死死抓着他的背脊,呻吟着迎合他的索取。威廉火热的呼吸贴着她的面颊,性感粗重的喘息就在她的耳边,时而泄出的不经意的呻吟,更让罗斯心动。她是喜欢听他叫的。罗斯忍不住侧头咬着他的耳廓,让牙齿的咬劲传达自己身上的感受。
只是渐渐地,威廉持续不减的力度和眉宇之间的阴沉,让罗斯越来越清楚他今晚的确不对劲。他心里好像有种强烈的情绪,因为释放不得,所以拼命发泄。罗斯觉得,当他重重地抵在自己里面的时候,就像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可未达预期的答案总让他次次复返,周而复始。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的景色骤然一亮。
威廉的视线下意识被那光亮吸引。一闪而过的瞬间,他似乎看见街道上有个人影,然而立即就淹没于黑暗的雨帘里。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眉头皱得更紧了。
罗斯正侧头看着他。她不知道他今夜怎么了,更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威廉的这份异常,她竟然感觉烦闷,甚至恼怒。
于是威廉再也没有机会探寻那道似有似无的影子。因为罗斯突然扭过他的脸,用力吻了上去。她啃咬着威廉的唇瓣,在两人的唇间低语,“去床上。”
当她后撤时,威廉看见了她眼里强势的意味。他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只是他并没有思考多久。他抱起她走到床边,抱着她的腰,自己身体一转,躺倒时已将她放在了自己身上,调换了位置。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她想要上位。
罗斯冷着脸骑在他身上,那神色如同高傲的女王。她双手抓住威廉放在自己腰两侧的手,将他的手腕按在了他的耳侧,摆弄出了一个强制服从的姿势。但那并不是随意的摆弄。威廉能感觉到手腕处强劲的压迫感,如同她缉拿犯人时会用上的力度,不容反抗。
这样的罗斯也很少见。威廉挑眉看她,调侃道,“怎么,你要在床上逮捕我吗,罗斯警探?”他的语气像极了当年初次见她时的轻浮态度。那时的罗斯还是反黑组的警探。
罗斯淡淡一笑。这笑容可不是她平时欢爱时会有的那种,而是带上了她那副警监身份应有的威严气势,“不是逮捕,是就地惩罚。”
威廉立即感觉她体内突然一缩,那毫无防备的力度绞得他竟忍不住闭着眼睛呻吟了一声。又沉又颤。
罗斯低头看着。威廉此时正抬起下巴,微微喘着,有些受不住般地伸展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他的双手被自己固定在他额头两侧。刚刚因快感而禁不住的抖动,也被自己强迫制止了。他这副任由自己随意索取的模样,实在是蛊惑至极。
罗斯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她模仿着当年审讯时的话,俯下身在他耳边说道,“夜还很长,威廉,我们慢慢来。”
布莱恩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场雨中站了多久。
又大又密的雨滴重重打在身上,他也完全感觉不到。身上所剩不多的感觉,大概也只有寒冷。
他只觉得冷。从头顶冷到脚底,从皮肤冷到心脏。身体的热气好像全被雨势冲走,随着地上的水流都淌进了下水道里。他觉得自己就像路边一座冷冰冰的石雕。在这深夜的雨中,更不会有人多看上一眼。
他清楚得很,他不该来。
从他看见罗斯出现的那一刻,他应该掉头就走。不。他最该听威廉的话,从一开始就应该滚回家乖乖待着。这样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也许还能守着那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做一个美梦。
但他偏不听话。他控制不住自己跟着他们。心脏被打了一枪,子弹都嵌进深处,血都流得止不住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跟着他们。或许他有自虐倾向,或许痛感也会令人上瘾。或许,他想试试自己究竟能承受多强烈的疼……他逼着自己眼睁睁看着他们亲吻,看着他们开进红丝绒,看着楼上一盏灯亮,看着窗边他们交缠抖动的身影。
这就是不听话的孩子该有的下场。这最严厉的惩罚,现在他尝到了。
这就是生活。它踏在他心里流了一路的血泊里,笑着对他说——看吧,坏孩子,你该死心了。
布莱恩扯动冻得僵硬的嘴角,朝着那盏光,最后留下一抹悲哀的笑容。
他艰难地转过身。他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迟缓的动作。
望向茫茫远方,他终于挪动了脚步。
今夜真他妈糟透了。
他想。
安娜起夜的时候,恰好看见正走下楼梯的布莱恩。
她脸上全是惺忪睡意,揉着眼睛,低头看着他手里提着的行李,好奇地问道,“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光线昏暗,加上又是侧脸,安娜没有看清布莱恩那张沉得吓人的脸,只听见他用还算正常的语气对她说,“明天早上校队要加训,周三还有考试,我回学校宿舍住。”
“那也不用这么晚吧,”安娜下意识去找壁钟,看见时间已经将近半夜2点,就有些恼怒,“你们教练脑子被门夹了?大半夜发的什么疯!”
布莱恩没有多做解释。他趁这个时间已经走到了大门口,换起了鞋子。
他说,“没你事,你回去睡。”
大门一开,被阻隔在外噼里啪啦的雨声此刻才无比清晰地传入客厅。安娜一惊,这才意识到外面还下着大雨!这怎么能让他出去!
“布莱恩!”她猛地朝前走了两步,对站在大门口的布莱恩叫了一声。
布莱恩只是侧过头。雨帘里,他的背影显得孤独,萧索,却又难以靠近。
安娜望着,忽然说不出话来。
“没事,”布莱恩对她说,“不过我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住了。你……照顾好自己。”
他关上大门,再度闯进了深夜的大雨中。
安娜立在原地,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她好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卧室,发了个信息给布莱恩,让他到学校以后说一声。
布莱恩如她所愿地回了信息。安娜这才算放了心,睡意也渐渐袭来。
睡着前,她还在琢磨,今晚这一遭,不像是校队教练能做出的事,倒像是布莱恩自己发的疯。
与此同时,在一间密闭无窗、布置如同办公室一样的房间里,坐在沙发上的布莱恩收起了手机。
略显嘈杂的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随即门把手转动,房门被人打开。
一个穿着黑皮衣牛仔裤的中年男人被身后狂躁杂乱的音浪推了进来。
他头顶一丛鸡窝般的黄棕乱发,下巴和嘴边胡茬遍布,前额和法令纹很深,还算俊朗的五官也掩盖不住他脸上显而易见疲惫。但此刻,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却满是兴奋,因为眼中深重的红血丝而显得更有些疯狂。
他搓着手,激动地拍了一下,说道,“你知道吗宝贝!你突然过来,全场都他妈疯了!你听听!这喊的叫的!估计地上都他妈能听见!”
布莱恩阴沉地盯着他,冷声警告道,“别他妈这样叫我。”
他这模样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心情坏得可以,但这男人见了反而更来劲。他哈哈一笑,两眼放光地看着布莱恩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黑色面具。
“我操!谁惹着我们的小宝贝了!我还没见你心情这么差过!我的上帝,我今天是什么运气!”旁人见了估计要觉得他精神有些问题。他看见布莱恩这样,居然一脸狂喜,跟中了彩票的人没得两样。
不过这男人也不算疯得彻底。当他看见布莱恩再度扫来的眼神时,他脑子里那察觉危险的警铃一响,立马赔着笑脸往后退了两步。闹归闹,真挨上布莱恩两拳可不得了。
他举着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不叫了!不叫了!你是老大,这里你说了算,好不好?来吧!大家都等着你出场呢!我跟你说今天来了个外地人,壮得跟头野熊一样,他妈在咱们场子里大杀四方我操!结果你就来了,巧不巧!看来是上帝专门派你来拯救我的!而且你看,你心里这么大的火没处发吧,这人不就正好送上门来给你出气嘛!”
布莱恩戴上了那个黑色的半脸面具,龇起的狼牙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更为他添上了几份残忍和暴虐的观感。再加上此时布莱恩脸色实在有些骇人,别说其他人了,就是此刻站在他身旁与他相识数年的卢卡斯,被他一眼扫来时,也有些心惊肉跳。布莱恩在地下拳场的模样与他平时实在大相径庭。
卢卡斯忍不住感慨,“天使的陨落,撒旦的诞生。”
布莱恩面无表情地活动着脖子和手臂,忽然问道,“欧文有消息吗?”
提起这个名字,卢卡斯忽然冷笑道,“没,谁知道那家伙又他妈在哪儿杀人呢。一把年纪了不找个好时候退了,还非他妈干!世界杀手产业缺他这么一个老头?当自己是打不死的约翰·威克呢,呵呵,以后他妈死哪儿都不知道。”
布莱恩飞速地打了两拳。拳头带风,声音清晰可闻,足见功力。他说,“他没那么容易死。他还欠我一个消息。”
“操!不提他!”卢卡斯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又挂上了兴奋地笑容,“走吧,小狼,沃夫冈,你的出场时刻到了!”
布莱恩先他一步走出房门,踏上了门外悬空的铁质走廊。走廊在这个如同仓库般的地下拳场的二层后方。站在走廊上的人能将全场的情况一览无余,且因为视野盲区的设计不会被他人看见。
此时,拳场正中镂空的八角笼里,那个被卢卡斯形容为野熊的男人,正扛着对手在场中间打转。他身材足有2米,果真体壮如熊,两条手臂的肌肉更是健硕得夸张。他将扛在肩上的男人猛地向地上摔去,像甩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轻松。而围在八角笼周围的观众因此激动地嚎叫起来,发出的嘶吼也如同野兽,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更是闪着嗜血和兴奋的光。
“看见没,就那个,一晚上擂主了,”卢卡斯朝八角笼方向抬了抬下巴,“今天有个神秘客人开了贵宾厅,还在他身上下了重注。而且,还是个女人。”
布莱恩并不关心这些客人的来头。他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进到八角笼里狠狠打上一场。打人或被打都好,至少身上的疼好过心里的疼。
场上的裁判已经在宣布本局的结果了,“胜者是——野牛比利!!”
布莱恩就在这样的欢呼声中走到了大厅,打开了八角笼的大门。
当他出现的那一刻,整个拳场有刹那的寂静,但随即,那热烈和疯狂的叫喊真的要把这拳场顶部的墙层都掀翻。无数人抓着八角笼的铁网疯狂摇晃着,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齐声喊着那个传奇般的名字——
“沃夫冈!沃夫冈!沃夫冈!!”
沃夫冈,科奥赛地下拳场的王。三年以来,从无败绩。
野牛比利轻蔑一笑,粗鲁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布莱恩站在野牛比利的正对面,抬头,冷漠地与他对视。翠绿色的眼睛看似平静,实则燃烧着熊熊烈火。
而二层贵宾室里,正靠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直起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场下的情景。
“沃夫冈……”她笑着念了句,忽然对着身旁的男人问道,“乔,你觉得他们谁会赢?”
男人想了想,恭敬地回道,“我想是野牛比利,主人。”
“是吗?”女人笑了一声,又接着问道,“弗朗西斯今天说,他说他喜欢谁来着?”
“安娜,主人。安娜·罗森特斯坦。”
“真的吗……”虽然是个问句,女人却像在感慨。
男人知道她并不想听到回话,只是他无端觉得她的语气冷了下来。然而下一秒,她的音调又变得嘹亮而兴奋。
“你去告诉老板,我再加注一倍。”
她朝着男人眨了下左眼,接着说道,“如果野牛能把沃夫冈给打死的话。”
布莱恩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他的眼睛被汗水浸得刺痛,身体各处也传来不同程度的钝痛。他知道左额闭合的伤口又裂开了,涌出的血黏糊糊地贴在额头上。自己现在这样估计是不太好看,不然卢卡斯的脸也不会黑得跟见了鬼似的。
布莱恩弓着腰,抬起手腕擦了一下眼角的血迹,看向对面几乎完好无损的野牛比利。卢卡斯的担心还算合理,毕竟看起来他似乎是被野牛比利压着打。这个守财奴估计压了一大笔钱在他身上,看他打不过野牛,简直怕得要死。
八角笼外的观众依旧吵闹,不过早已转了风向。一半人在激愤地怨他无能,另一半人则在疯狂地等待着毁神的过程。布莱恩守了三年的擂,太多人等着看他跌下来的那一天。
世人热衷于造神与毁神。而毁神给予众人的那种,将神打入尘埃的宣泄快感,是造神所不及。
布莱恩扫了一圈,眼中藏着鄙夷。他心想,你们想要如意,还太早了些。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身的疼痛都是他自找的,他故意的。当身上的疼好像终于盖过了心里的痛,布莱恩才决定,他应该结束这场游戏了。
他弯曲得仿佛再难直立起来的脊背忽然挺了起来。布莱恩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他平静的眼神里藏着巨浪般席卷一切的能量,那是属于强者势在必得的自知。
也只有站在人群之中的卢卡斯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他的神情忽然就放松下来,忍不住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小子他妈在搞什么鬼。”
然后他就看见布莱恩猛地朝着对面的野牛比利冲了过去。他明明已经遍体鳞伤的样子,那个速度竟然比刚开始时还要快上一倍!
当时野牛比利一个挥拳打在他防守的小臂上,将布莱恩打退了好几步。这次他还想要故技重施,布莱恩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个闪身,他轻松躲过。而在他转身的同时,他伸出一记重拳打在了野牛比利的腋下。刚刚的缠斗已经让布莱恩看清野牛比利所有的弱点,他的腋下就是其中之一。而野牛果然身体一震,痛嚎一声,却也立即侧身来抓布莱恩。
这次布莱恩却没有闪避,而是调转了身体的角度,迎着他骤然而至的巨大躯体和张开的手掌,突然出手抓住野牛的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借着野牛向前的惯性,将他的手指猛地向后掰扯,随即一个肘击,捶在了野牛的左腋下。
然而他还没停,接下来又是堪称流畅的一系列动作。他完全预判到野牛身体的反应和他接下来的招式。就在野牛随着疼痛向后侧身,却一边提腿踢来的时候,布莱恩蹬着他的膝盖借力跳了起来,高过野牛半头之时,他伸出右臂压住了野牛的脖子,双腿猛收顶在野牛的胸膛,随着身体下落,他用全身的重量压在野牛后倾的上半身,迫使野牛无法反抗地被他重重扑倒在地,随即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布莱恩动作实在快,快到八角笼外的观众都惊住还没反应过来时,野牛已经被他压在地上,几乎没有反击之力地接受布莱恩单方面的暴击。
一下,一下。布莱恩一拳一拳狠狠捶在野牛的脸上,血液从野牛的口鼻呛出,飞溅到布莱恩的面具和他没有表情的脸上,他也没有停,甚至连速度都没有减。
肉体被击打的声音忽然在拳场里格外清晰。观众们望着八角笼中那个脸上染血的男人,也许都会不约而同后背一寒。但随即,鲜血与暴力共舞的场面点燃了人们的兽性,快感压过了恐惧,理智,甚至良心,越来越多的人为着这即将杀人的场面欢呼,拳场内交错着冷血又热烈的呼喊:“杀了他!”“打死他!”
然而用力挤进人群碰到笼壁的卢卡斯,忽然朝着台上大声喊了一句,“沃夫冈!”
布莱恩的手忽然停在半空,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转头看向卢卡斯的方向,看见了他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紧张脸色,眼中的茫然渐渐散去。
其实布莱恩完全可以就这样打死野牛。地下拳场不论生死,只论成败,这是参赛者达成的共识。双方拼个你死我活的结局是常有,胜者单方面虐杀败者也不会有人阻止。
但布莱恩不会。他有自己的底线。然而这条底线今天几乎就要被打破,如果不是卢卡斯亲自出面阻止。
看着身下满脸是血、奄奄一息的野牛,他忽然想起另一个叫野牛的地方,想起那天在野牛造船厂,威廉一拳拳暴揍汤米的画面。他明白,自己也像那天的威廉一样失控了。
失控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像是有一团火在脑海里止不住地燃烧,而且想让这火烧得更旺,最好能像爆炸一样突然爆裂,突然毁灭。可笑的是,那日还是他将威廉拦了下来,今天他却没能拦住自己。
一个清晰的想法忽然闪过布莱恩的脑海,让他感受到心脏陡然的震动。
他怎么忘了。威廉那晚如此失控,是因为他。因为有人曾拿枪指着他的脑袋,因为担心他受伤,威廉才失控了。
安娜说,你大概是这世界上,他唯一爱的人了。布莱恩忽然想,这种爱即便不是爱情,却也是唯一的感情。来自威廉,独一无二。这份独一无二对布莱恩来说,对一无所有的布莱恩来说,他拥有了,就足够了。
他还奢求什么?他的确太贪心了。
布莱恩觉得胸口堵了一整晚的郁气全部排了出去。
裁判已经拉着布莱恩站起来,举起他的手,向全场宣布,他不只是本场比赛的赢家,更是地下拳场的不败神话。
观众们疯了。欢呼与喧闹要掀破房顶,甚至连八角笼都在疯狂摇晃中显得摇摇欲坠了。裁判在笑,卢卡斯在笑,而面具下的布莱恩,也有了一丝笑意。但他不是为着胜利。
他想起威廉刚把他带进科布里斯家的那栋房子时,他因为母亲的去世和杀人的恐惧,整夜睡不着觉。后来有一天被半夜回家过来看他的威廉发现了。
威廉在门口,布莱恩从床上坐起来,两个人无言地互相看了半天。然后威廉走进来和他并排躺下。布莱恩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大名鼎鼎的威廉·科布里斯会躺在他身边,因为他睡不着陪着他一晚上。
他们一个在被子外,一个在被子里,体温通过被子传给了对方。
“睡不着?”但威廉的音调却不是个问句。
“嗯。”布莱恩记得自己有些紧张地回应道。他有些受宠若惊。
“习惯了就好了。”威廉说。
布莱恩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习惯了以后就会睡好了”,还是“习惯了以后睡不着也就没什么了”。虽然后来布莱恩每次想起他当时的话,想起威廉的曾经与当下,就会有新的体会,但那时的他也只是乖巧而谨慎地“嗯”了一声。
然而就这么几句算不上话的对话,在那静谧深夜里的低语,依然有种安稳人心的力量,让布莱恩渐渐放松下来。
于是他大着胆子问了威廉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科布里斯先生,为什么……你会愿意收养我?”
威廉低笑一声,低沉的笑声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动人,“小鬼,说了不要这样叫。叫我威廉,或者,你叫叔叔也行,反正以后你就是我侄子了。”
“那,威廉……叔叔,为什么?”
“看见你的时候,”他停了一会才说道,“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看见你,好像就看见我,都是孤零零的,连个家人也没有。我就想,要不就成为一家人吧,也挺好的,冷的时候还能抱在一起取个暖。也可能是我的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想要有个人陪着。不是随便陪着,是那种,我陪着你,你陪着我,一直走下去,不会离开的家人。”
布莱恩感觉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向他的眼眶。他的眼眶红了,眼睛也湿了。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威廉,挨上他的肩膀。其实那时候他是想要抱威廉的,但他不敢。他也不笑了,能听得懂威廉这段话的分量。
威廉又接着说道,故意带着警告的语气,“问你的时候你说过你愿意了,小鬼。身份都登记好了,要是以后你敢反悔——”
布莱恩记得他那时候傻傻地喊出来,“我不会反悔!绝不!”
然后他就又听见威廉好听的笑声。
布莱恩不记得后来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睡得很香。而且那晚之后,他几乎没有再失眠过。虽然威廉再没有与他同床而眠,但有那一次,他奉为珍宝,也就足够了。
而贵宾厅里,乔正沉默地观察着女主人阴沉的脸色。
他看见女人眼中杀意渐渐累积,忽然出声说道,“主人,我去替你杀了他。”
说完他就准备动身,却被女人拉住了手腕。他一回身,看见女人绽放了一个明媚的笑容,“一场比赛赌输了而已,用得着你动手。”
“是。”乔恭敬地应答,又坐回了她身边。
女人又用责怪的口吻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闹着玩的,现在远不到杀他的时候。幸好我还算理智,不然,乔,你这么惯着我,我真怕自己忍不住毁了整个计划。”
“是我的错,主人。”
“又没说你错了。”女人抬手搭上乔的肩膀。乔的个子很高,即便坐着也能看出他的宽肩长腿。此刻女人却像抚摸宠物似地抚摸着他的肩膀,而乔一贯冷漠的脸色也渐渐有所软化。
“不着急,乔,不着急,”她慢悠悠地说着,对着乔,却更是说给自己听,“不着急,我会亲手杀了他们的。那天就快到了。”
就在布莱恩离开红丝绒回家的不久后,威廉与罗斯终于休战。他们并肩躺在床上,感受性爱之后残存的愉悦。然而他们似乎并不疲倦。当激烈消失,巨浪退去,风平浪静的深海里反而涌出千头万绪,让他们无法入眠。
罗斯先开了口,“你今晚怎么了?”
威廉沉默了片刻才回道,“你又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罗斯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说道,“你拿我发泄情绪,我要个理由不过分吧。”
威廉皱着眉,依旧沉默。他想,不是他不愿意讲,而是他根本说不出口。
罗斯没等到他回话,于是撑起身体,从侧面俯视着威廉的神色。她忽然说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威廉半眯的眼睛忽然一睁,无法言说的情绪立即涌上心头。罗斯看着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听他有些烦躁地否认道,“我没有。”
罗斯伸出手指,点上他的眉心,轻声说道,“你的表情说着相反的话。”
威廉闭着眼,重重地呼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罗斯的眼中渐渐蒙上一层不易察觉的灰暗,她抿着嘴,将手指移到了威廉的脸颊,又将整个手掌贴了上去。她的动作看上去温柔,说出来的话却着实称得上冷淡。
“你现在怎么连对我说实话都不敢了。你怕什么?你怕我在意?怕我纠缠你?威廉·科布里斯,从一开始我就说的很清楚,我们就是个打炮的关系,上床就是你情我愿图个爽。你以后如果有喜欢的人,咱们就断个干干净净。你知道我,我说到做到。”
“我没有这么想,罗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威廉睁开眼,伸手抚摸着罗斯的发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今天遇到了很多人和事,也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人和事,我心里乱。而且,我晚上从流动之城过来的。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出来后身上不多少有点火,不正常吧。”
“不过,”威廉看向她,他的眼神中带着疑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喜欢的人?”
罗斯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仿佛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不过片刻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行为毫无意义。一方面,她了解威廉,他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真有看得上的女人他也不会大晚上在这里跟自己扯皮。另一方面,她感觉再这样下去是自己先越界了,而就在刚才,明明是自己又一次划清界限。
她有些疲惫地将头靠在威廉的胸膛上,“感觉。跟平时不一样,我感觉今晚你心里装着别的东西,而且你挣扎,因为解决不了,所以才急不可耐地想要发泄。这种感觉很像是你喜欢上了某人,要么是你得不到,你拼命想得到;要么是你看不懂,你拼命想看懂。”
威廉没有说话,好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怎么,你有过喜欢的人?”
罗斯眼神微动,“也许。”
“我看不是也许。后来呢?”威廉以为是许久以前的事。
罗斯听着威廉沉稳的心跳,缓缓说道,“没有后来。因为我们不可能有后来。”
罗斯说完这句话,寂静的房间内就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冷静,疏离。刚才疯狂交缠的人仿佛并不是他们。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科奥赛的雨总是来得轰轰烈烈又去得匆匆忙忙,像极了人类的欲望与喜怒无常。
罗斯起身下床,对威廉说,“我该回去了。”
威廉跟着坐起来,“我送你。”
罗斯背着身穿衣服,忽然笑了一声,说道,“下次你半夜发疯,别找我了。”
威廉系扣子的手一顿,低声说了句,“好。”
罗斯看着略显褶皱的纱窗和缝隙中露出的窗户。那窗户外侧铺满雨后的水痕,而窗户里侧还留着潮湿的印记,作为曾有过的一场激烈做爱的证明。
罗斯忽然不想再看。她撇开眼去,找了个其他的话题,“布莱恩……一切都好吗?”
威廉本已平静的心湖因为这个名字再起波澜,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猛地朝罗斯看去,“什么?”
“星期五。我听见你在电话里说,他去医院了。”
威廉这才想起来,那天在红丝绒他打电话时,罗斯就在旁边。他感觉自己心里明显一松,说,“他没事。只是孩子打架。”
罗斯在屋里扫视一圈,确定没有遗漏东西后,走到了正在系皮带的威廉身旁。她随手将威廉脖子处翘起的衣领抚平,说道,“没事就好。很久没见你那么愤怒,我还以为会很严重。不过也是,事关布莱恩,你总是最上心。”
威廉没说话,顺着她的动作也确认了下自己的衣领。他意识到,如果不是他心不在焉,他也不会忘记整理。
他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坐上了车。
一晚疯狂的最后竟然以这种方式收场。沉默是主色,谈话是间歇。两个人心里都装着事情,谁也没有打破这冷淡到诡异的气氛。
威廉将车停在了离罗斯的公寓两个街区远的隐蔽位置,这是他们多年以来的习惯。
罗斯解开安全带,忽然对威廉说,“你知道我和丹尼尔在竞争警监的位置吧。”
“我知道。”
罗斯的脸色显得严肃起来,她说,“你觉得,他和我谁更合适?”
威廉想了想,“对不起,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罗斯嘲讽地笑了笑,语气有些冷,“胡扯什么。我需要你帮什么忙?你能帮什么忙?我靠我自己就够了。”
威廉知道罗斯骄傲,他想说自己没有轻视她的意思,到底也没有说出口。他明白这不是罗斯想听的。
“我觉得你更合适。”他说。
威廉见罗斯朝自己看过来,坦然地回望,“你比他合适。于公,于私,都是。罗斯·加西亚,你是个好警察。我期待着你成为警监的那一天。”
罗斯看得出来,威廉是发自真心。
她忽然凑近威廉,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一触即分。轻飘飘,又似缱绻。
“晚安,威廉。”
罗斯打开车门,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威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中。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时间显示在凌晨3点多。屏幕上除了时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消息。如果是平时,威廉早该收到布莱恩到家后发来的短信了。
他感觉心里的焦躁又涌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今晚的种种记忆。
一时纵欲,原来也只是暂时的麻醉,药劲过去了,该面对的依旧清晰。
威廉将手机扔向副驾驶,发动奔驰,朝着他办公室的方向驶去。
他还没忘他对布莱恩撂下的话。
——家今晚是回不去了。
然而威廉并不知道的是,不回家并不只他一人。
此时的布莱恩正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任由卢卡斯在一旁给自己处理伤口。
卢卡斯已经给他擦了半天的药,一抬头,见他像个高贵的顾客享受服务一般,故意用力戳了戳他脸上的伤口。
布莱恩皱着眉睁开了眼,眼带警告地看向微笑着的卢卡斯。
卢卡斯摊着手,“你一动不动,我就想看看你死没死。”
布莱恩又闭上了眼。
卢卡斯又问,“你今晚又是大赚一笔,怎么搞,我还给你存上?”
布莱恩很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卢卡斯纳闷,“我说小狼,你账户里存的钱也不少了吧。除去之前你投资那个中国人的餐馆,还有偶尔借你那个黑哥们的,也不见你拿出来自己花花。看你每次开着那个小破车来回,换辆好车也行啊。干嘛搞这么拮据。”
布莱恩没理他,只是拿来手机看了一眼屏幕。除了先前已回复德里克和李诚的短信,也是相似地空空荡荡。
卢卡斯没放过他的小动作。他抓了抓头发,了然地笑着说,“我真是个蠢货。我怎么忘了,在某人面前,你就是个勤奋上进的穷学生。哎,王子,你今天晚上这么不对劲,是不是你亲爱的国王陛下把你赶出家门了?”
见布莱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飞过来,卢卡斯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不由感慨道,“原来真是这样。我就说你今晚发的什么疯。我亲眼看着欧文那个大变态把你练成了个小变态,就野牛那个级别,怎么样也不会是你的对手啊。不过,布莱恩,再怎么样你也没必要自虐吧。就算你惹你叔叔生气,也不必……”
“你知道什么。”布莱恩冷冷地说道。
卢卡斯看着布莱恩绷得紧紧的右拳,那种蓄势待发的架势让他闭上了嘴。他像封拉链一样的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一下,随即将医药用具都装进了医药箱封好,略显夸张地挪步到门口。然而这时他却突然转过身,脸上轻松的神色也收了起来。
“最后几句话,”卢卡斯说道,“本来我也不想开这个口的,但是小狼,你今晚的状态真的有点危险。我以前说过,你跟欧文很像,又很不像。他下手狠是因为他天生冷漠,无牵无挂,但因此他是个利己主义者,他理智。可你不一样,你看起来冷冰冰,心却很热,你重感情,也因此容易失去理智。尤其今天,你心里那把火燃烧起来,甚至大有把自己烧成灰的态势……布莱恩,你不小了,要学会做个成年人了。”
卢卡斯关上了房门,留下房中的布莱恩,沉默不语。
科奥赛的夜晚依旧黑暗,静谧,将一切的激烈和动荡都隐藏在夜色之中,屋顶之下。除了威廉和布莱恩两处的闹剧,同一座城内还有无数的故事正在发生。
就比如布鲁克赌场贵宾室里的一出好戏,正随着一个男人跟着侍应生缓缓走近的脚步,逐渐拉开序幕。
贵宾室的大门打开,露出了门里奢靡狂野的布置,也涌出了刺鼻难闻的烟味。门外走进来的男人忍不住皱了眉头。他穿着整理得一丝不苟的三件套酒红色西装,一副得体的绅士派头,显然是厌恶这烟雾弥漫的粗鄙氛围。
他的表情清晰地落在了两个最先发现他的人眼里。角落里,黑色短发的年轻男人首先站了起来,充满警惕和戒备地盯紧他,不移动,也不出声。其次就是牌桌旁坐着的男人。他叼着烟朝他看来,慵懒地扬了个笑脸。
费迪南德也回以一个礼貌的笑容,略带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有事情耽搁,让你们久等了。”
叼着烟的男人留着及肩的波浪长发,此刻被胡乱扎在脑后,有几缕从额旁散落出来。他不紧不慢地抽掉嘴里的烟,按灭在手旁的烟灰缸里,站起来走近费迪南德。他披着一件敞开的黑色衬衫,里头还有一件紧身的黑色背心。
“没关系,”走到门口的约翰回了个微笑,“流动之城的事我听说了,你来晚也是应该的。其实你比我预料中早来许多了。”
费迪南德的笑容里忽然多了些深长的意味,“你的消息真是灵通。”
“碰巧我的人在现场,看了个全程。威廉是养了个不省心的侄子,”约翰的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鄙夷,“惹了他妈不少麻烦,让威廉到处给他擦屁股。怎么样,没有太影响你的生意吧?”
约翰话里满是与威廉的熟稔,听得费迪南德觉得非常好笑。但与此同时,他也察觉到约翰对布莱恩的敌意,不知是因为布莱恩和他的敌对帮派交好,还是他们二人私下里有他不知道的过节。
费迪南德觉得有趣,面上不露破绽,“没事,街头斗殴而已。有威廉在,闹不出什么大事。而且警察来得也很快,不过最后带走的反而是挨揍的那几位。我听说是跟之前飞车党袭击华埠的动乱有关……你知道吗?”
约翰盯着费迪南德片刻,见他神色正常,也摸不准他是否在试探。当然,他自己也不会露出破绽。约翰想,费迪南德刚说他消息灵通,如果表现得一无所知,那也太令人起疑了。
他嘴角还挂着懒散的笑意,“哦,是么,我听说那群飞车党是寻仇去的,不过跑得挺快。警察他妈也蠢,人一直没抓住。”
“那今晚应该是能抓住几个了,不然,周礼身边那个打手也不会动手了,洪顺堂在这边一向谨慎得很,”费迪南德漫不经心地说道,“今天我可是大开眼界了,你别说,那三个小鬼身手了得,周礼的打手、瘸帮的继承人,还有布莱恩,尤其是他,好家伙。我看威廉那样,就像看见当年他自己一样。”
费迪南德瞥见约翰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冷了下来,感觉心情又好了不少,听见约翰轻蔑地哼了一声,冷笑着说,“那威廉可不会太高兴,他最不想让布莱恩像他年轻时候。而且我说过了,布莱恩跟瘸帮和洪顺堂那群狗娘养的整天待在一块,迟早他妈给威廉闯出大祸。”
费迪南德笑而不语。而这时,约翰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男人阴阳怪气的声音,“嘿,先生们,你们聊得开心,别忘了屋里还有其他人等着呢。”
约翰侧开身子,露出了牌桌上坐着的另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深色西装,但翻折到肘部的袖口和西装的褶皱让他显得并不十分得体。还有他被打理过的金色短发,也明显被抓得有些凌乱了。男人虽然笑着,蓝色的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微微泛红的眼底更是让他显得有些焦躁,隐约带着几分有如彻夜不眠的赌徒独有的疯狂神色,让他那张俊朗的脸庞都大打折扣。
于是他肖似威廉的感觉也只在费迪南德心中短暂停留了两秒,然后便消弭无踪。
费迪南德笑着问候,“嘿,布兰登,你好……哦我看得出来,你今晚心情并不好。”
“是啊,今天不是我的幸运日。一晚上了,这个房间内外都没有我的运气,”布兰登看向约翰,“我怀疑是赌场的老板故意针对我。”
约翰无所谓地笑了一声,“真他妈胡扯,我他妈也没赢多少。”
布兰登冷笑,“你是没赢,庄家赢不就是你赢。”
“我早告诉你不要玩了,你自己不停手,输了又他妈来怪我,”约翰冷冷地看着布兰登,语带警告,“别他妈又这么输不起,布兰登。”
“在玩什么?”费迪南德的声音忽然插进来,缓和了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他看了一眼赌桌上的牌面,笑着说道,“21点,我玩得也很臭,脑子不好,记不了牌。”
“行了,谈正事吧,”约翰走到沙发旁坐下,挥了挥手,让荷官出去,然后向费迪南德问道,“喝点什么?”
“水就行。”费迪南德落了座。
布兰登也从赌桌旁离开,坐在了约翰旁边的沙发上,说道,“我要喝威士忌。”
角落里一直站着的麦克终于动了,走到门外吩咐侍应生准备,然后他站在门口,恰好也在约翰的身后。
“看来威廉对你们流动之城的服务并不非常满意,这么快,就出来了啊,”布兰登笑得暧昧,不过谈起威廉,他倒是冷静了许多,“那么多性感美人,他一个都没看上。”
费迪南德说,“他还真是洁身自好,虽然看起来他并不是禁欲的那类人。当然,你肯定比我更清楚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布兰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得有些放荡,“是啊,也许他只是对你那里的女人不感兴趣而已。”
“什么意思?”约翰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神一动,跟着问道。而对面的费迪南德则将约翰的神情静静收入眼中。
“我发现,威廉应该有个女人,具体是谁我不清楚,”布兰登垂下眼,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他连我都瞒,肯定是不想任何人知道。”
布兰登说完,费迪南德依旧旁观,麦克像个无人在意的雕塑,唯独约翰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烟盒,却发现烟盒落在了赌桌上,又起身去拿。
此时恰好侍应生敲门进来,细微的声响打破了屋内短暂的却令人倍感压抑的静默。
费迪南德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视线却没离开约翰抽烟的背影。眼前的光线、烟雾与人影交错,让费迪南德忽然想起曾经那个还没有成为他死敌的约翰,那个尚且跟自己友好相处过的约翰。
很多人都忘了,约翰那时候比威廉开朗,几乎整天挂着笑脸。他跟威廉在一块,威廉是更显凶神恶煞的那位,而约翰凭着一张斯文的面貌和挂着的笑脸,反而颇具亲和力。
当然这是费迪南德最初的印象。
他后来明白,约翰常挂笑脸,是因为他总能跟威廉待在一块。
科奥赛当年凡是听说过红巾帮的人都知道,布鲁克身边,有一对形影不离的打手。只要提起其中一个,也必定会带上另一个人的名字。
费迪南德和约翰的第一次见面,同样也是和威廉的第一次见面。
刚过二十的安吉尔·布里托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横冲直撞,四处游荡。他有一个也就值点血缘关系的亲哥,可也就因为那点血缘关系,安吉尔没少被迪亚哥牵连。
那一次他无端卷入迪亚哥和黑手党的冲突,就是因为被迪亚哥的生意牵连,意大利人把主意打到了安吉尔的身上。绑架交易,断手断脚,都有可能。
那天晚上亏得安吉尔还算机灵,及时逃了出来,却也还是被意大利人一路追到红巾帮的地界,撞上了正坐在码头边喝酒的威廉和约翰。
只顾逃跑的安吉尔一开始没有来得及注意他们两人,直到他听见身后一声枪响。安吉尔猛地回头,就看见路边坐着两个年轻男人。一个长发男人手里拿着玻璃酒瓶,一个短发男人右手搭着自己翘着的腿,手里拿着一把手枪。
手枪打出的那发子弹落在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意大利人的脚下,没有射中任何人。
几个追来的意大利人同时举枪对准了那两个仍旧坐着的年轻男人,可他们没有丝毫畏惧,举枪的男人甚至还悠哉地警告道,“闯入私人领地了,先生们。再往前走一步,子弹就不是落在脚底下了。”
为首的意大利人认出了男人,抬手让同伴们把枪放下,态度却依然倨傲冷漠,“威廉,我们也不想闯进来,追人追到这里而已。把人抓住,我们就会离开。”
“我说了,私人领地,”威廉的语气冷了下来,“想进来,你可以试试。”
坐在威廉身边的长发男人就是约翰。约翰轻蔑地看着眼前的意大利人,吹了声口哨。四周立即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和子弹上膛声。意大利人朝周围举枪,却被更多的枪口包围。
约翰笑了一声,讥讽道,“达里奥,你他妈是嫌命长。”
为首的意大利人达里奥·朱庇特,是黑手党头领马尔科·柯里昂手下的骨干。达里奥眼见敌众我寡,只能压了火气说,“我可以不进去。只要你们把人交出来,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这话一出,威廉和约翰脸色都不太好看。黑手党一贯不把其他帮派放在眼里。即便是他们闯入别人的领地,也依旧是一副肆意妄为的主人派头。他们看不惯这群意大利黑手党也许久了。
此时威廉瞥了约翰一眼。约翰明白他的意思,趁威廉跟达里奥扯皮的间隙,转头对不远处的安吉尔悄悄指了指河岸的方向。安吉尔心领神会地当即跳进河里。落水声再度激起了意大利人和红巾帮的紧张局势。
约翰笑着说,“达里奥,你让我们交人,人在哪儿?在我们地盘上吗?”
达里奥怒不可遏地瞪着约翰,而此时威廉终于站了起来,挡住了达里奥的视线,“你看到了,人确实不在我们这里,但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安吉尔跳河的位置,忽然举起枪朝着他刚才入水的位置猛打,直到子弹打光。作为视线焦点的威廉对着泛着波光的河水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对达里奥说道,“对私闯领地的人,我说话算话。”
约翰看着达里奥气急的模样,嘴角都憋不住笑,但他盯着达里奥的眼神却凶狠,“看见没,达里奥,这人是死是活可不归我们管了。以后屎盆子别他妈往我们头上扣。”
达里奥最终还是带着人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威廉让周围的人也都散了。
约翰晃着酒瓶走到威廉的身边,一手搭着威廉的肩膀,一脚踏上河岸边低矮的围栏,和威廉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紧贴着河岸冻得瑟瑟发抖的安吉尔。
安吉尔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正惊魂未定地地望着他们。约翰笑着对他说,“不错啊小鬼,活该你命大。”
威廉见四周已无异常,伸手将安吉尔从河里拉了出来。而约翰也警惕着周围动静,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很好,老大,你发一发善心,我们跟意大利人的梁子又多一条咯。”
“你刚才可他妈比我招人恨多了,没看见达里奥跟看个死人一样地看你。”
约翰笑得狰狞,“操,老子怕他?迟早找机会我干死他!”
“意大利人估计会封锁这附近的路口和河道,”威廉指着东北方向对着安吉尔说,“你从那边走,有个地下人行道,出去之后街对面就是中心公园。记住了,是你自己逃走的,跟我们没关系。”
安吉尔猛地点头,哆嗦着道谢。约翰笑着摇头,挥手赶人,“行了,快走吧。”
然而就在安吉尔转身要走时,威廉又让他停下。他叫来了一个手下。那还是个男孩,黑色短发,个头却不低,稍显青涩的脸庞看起来也只有十七八岁。
威廉对他说,“麦克,你身形跟他差不多,你把衣服和鞋脱下来给他,回头我给你买一件新的。”
男孩二话没说,当即脱下来给了安吉尔。威廉则把自己的外套扔给了麦克。
“他这样太扎眼,还留了一路的痕迹。万一被那帮狗娘养的发现,不就留把柄了,”威廉对满脸写着不赞同的约翰这样说道,随后嘴角一勾,有点邪,“要不是达里奥见过你,我就直接把你衣服扒了。”
约翰抬腿用膝盖给了威廉大腿一下。
安吉尔迅速换衣服的间隙,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威廉。
他知道,不是威廉有意救他一命,红巾帮的其他人不会管他死活。那瞬间,安吉尔居然有一种想要对这个男人俯首称臣的冲动。不只是因为救命之恩。
安吉尔任由自己胡混了这么久,直到今天才在威廉身上看到了未来,像是夜里漂泊的小船看见灯塔。威廉与他心狠手辣的哥哥不一样,与他见到过的任何一个帮派分子都不一样。他是领导者,他有着一个领袖人物所具有的胆色、慈悲与刚柔并济。
安吉尔就是从那时候产生了想要跟着威廉的念头。而随着他对威廉和红巾帮的了解越来越深,这种念头就成了执着,誓不罢休。
按费迪南德自己的话说,安吉尔活在一个空想里,何尝不是疯狂又愚蠢。他整天追在威廉和约翰后面,甚至不惜跟迪亚哥决裂。当威廉终于答应,他也不在乎红巾帮内部的排挤和欺负,乐于做红巾帮中唯一的异类。
追随偶像的满足感几乎掩盖了安吉尔所有的不如意,同时也冲淡了他的警惕。他没有注意到约翰面对自己时越发不善的眼神。他更没有想过约翰逐渐将自己当成了最大的敌人。
砰。费迪南德猛一回神。
玻璃杯碰撞桌面的声音,像极了记忆深处穿透自己身体的子弹声。
约翰回到了原位,一手拿烟,一手举杯。他冷笑一声,酒精和烟雾好像让他的话语里带上酸意,对着布兰登说道,“你以为威廉真有多信任你。”
费迪南德懒得再听他们互相讥讽,只得再度插话打断,“先生们,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来谈正事吧。”
布兰登阴沉沉地瞪了约翰一眼,忍下了回怼的冲动,问道,“他什么态度?”
“枪的事,他会去找瘸帮。但毒品,”费迪南德勾起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他说他会亲自烧毁。国王陛下下命令了,再碰就是死路一条。我算正式见识这位科奥赛之王的气势了。确实,他不仅有瘸帮的支持,他身后还站着警察局。他那么手眼通天,我只是个小商人……老实说,我是有些不敢动这方面的心思了。”
说完,他又有意无意朝着约翰的方向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便宜瘸帮,还有好几批货没销出去呢。”
约翰的脸色果然又阴又沉,费迪南德似乎看见了他脑袋上的青筋。
约翰今晚可是连续吃了一连串的枪子,再加上自己不着痕迹地煽风点火,只怕他将怒火压抑得甚是费劲。
“话说早了,费迪南德,”约翰沉声说道,“瘸帮想要得逞没他妈那么容易。这次叫他们抢去正好是个由头,该叫威廉知道杰瑞米那个老坏坯背着他搞什么鬼。等他那边闹起来,我们就有机会了。你用不着怕,到时候有我,我来找人弄。”
费迪南德松了口气似地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如今整个科奥赛能干过杰瑞米和瘸帮的,也就是你约翰和你的红巾帮了。再说,威廉又是从红巾帮出去的,和你又是多年的好兄弟。怎么样他也都会向着你。”
约翰嘴角微弯。看起来不是笑,只是扯了起来给个反应。他身后的麦克却皱起眉头。不过最后出声的却是布兰登,“那枪的事,威廉有问什么吗?比如弗拉维奥,比如‘幽灵枪’。”
“没有。他应该还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哦。没事。即便他亲自去看,不是一把一把检查的话,应该也不会发现什么。”然而布兰登脸上的紧张却让他的话更像是自我安慰。
约翰好像找到了自己这一晚愤怒的发泄口,突然对着布兰登嘲笑道,“哎,布兰登,你说威廉要是知道你敢背着他干私枪生意,他会怎么做?”
布兰登也不示弱,“我们在一条船上,他要让我下地狱,我他妈也会拉着你一起。”
约翰这次反而真的笑起来,像是满不在意,又像是自暴自弃。
费迪南德整了整衣服,展示出一副想走的架势,说道,“那就等威廉给下一步的指示了。安全起见,咱们的生意也还是多停一段时间吧。我先回了,有新进展我再通知你们,有问题我们随时联系。”
约翰点了点头,布兰登却挽留道,“这么着急干嘛,留下来玩两把再走呗。”
费迪南德起身,给了个旁人再无法干涉的理由,“不好意思,有美人相约。”
布兰登嘿嘿一笑,“那还是不打扰你的好事了。”
然而费迪南德却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低头抽烟的约翰说,“有件有趣的事情忘了说了,威廉似乎觉得我有点像……安吉尔·布里托。还一直问我来着。”
这个名字一跳出来,除了布兰登反应平平,约翰和他身后的麦克同时紧紧盯住了费迪南德。虽然约翰的眼神更像是失去了焦点。
他皱着眉低声重复道,“……安吉尔·布里托?”
“他说起来的时候我也纳闷,我跟他很像?他还摸了摸我的右手手腕,好像是在试探,”说着费迪南德就亮出了没有瑕疵的手腕,脸上满是不解,“我听迪亚哥说那时候安吉尔总是跟着你们,想必你对他也很熟悉。你觉得呢?”
费迪南德看着约翰神色里难得的一点慌乱,心中生出淡淡的快意,只是那快意更是一条裂开的缝,从缝隙里看去,就是铺天盖地的恨意与杀意。而表面上,费迪南德依旧面如春风。
许久,约翰才又低下头,说道,“他跟你开玩笑而已。”
费迪南德微微一笑,边朝着门口走去边说,“那再见了,先生们。”
“你送费迪南德出门。”约翰对着麦克嘱咐道。
麦克就领着费迪南德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约翰和布兰登。
布兰登喝光了酒杯里的威士忌,朝着又抽出一根烟的约翰说道,“怎么,你很在意这个安吉尔?”
“关你屁事。”言语间约翰已经难掩烦躁与怒意。
布兰登也是不甘示弱,“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真是操了!你就会冲我发脾气,是我扣了你的货,还是我他妈不拿你当兄弟?”
约翰抬头朝布兰登看了一眼。也就是那一眼,忽然叫布兰登的气势全卸了下来,让他这一晚被输赌的郁气冲昏的头脑登时清醒了不少。
那眼神简直让布兰登后背发寒。
“滚,别让我说第二次。”
布兰登也看出来约翰处于暴怒的边缘,拿了衣服就小声地骂骂咧咧着出了门。
等麦克返回时,已经有侍应生走过来告诉他布兰登离开的消息。而等他走到贵宾室的门口,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摔打声。
麦克收回了抬起敲门的手,沉默地守在了门外。
他想起威廉离开红巾帮那天的暴雨,想起在野牛造船厂的大门外站了一夜的约翰。
还有威廉在那之前叮嘱自己的话。
“我要走了,麦克。我是个混蛋,我不配当头领。我背信弃义了,我守不了红巾帮,也不能再陪着约翰了。你是个好孩子,麦克,当年我把你救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仅有能力,你对红巾帮、对约翰,一直都非常忠诚。所以,我最好的兄弟约翰,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照顾了。你守着他,让他好好的,知道吗?这就算是我作为红巾帮头领,下达的最后一项指令。”
屋里的动静停了,麦克却没有动。
他这个从来不吸烟的人忽然也想吸一口,而且要浓烈至极的那种。
印象里,麦克和威廉说过的话十个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他一向不善言辞。
可有句话他憋在心里很久了。他一直想对威廉说。
威廉,我尽力了,可我还是没能做到。因为自从你离开,约翰他就再不会过得好了。
麦克等了一根烟的功夫,敲了门。好几秒后,门里才传来约翰喊他的声音。
一开门,麦克闻到了烟草味中混杂的一丝血腥味。他关上门,立即打量起一片狼藉的房间,以及身处其中的约翰。此刻约翰正闭眼靠坐在沙发上,任由鲜血从手上划破的伤口处滴落在地。
约翰懒懒地睁开眼又闭上,“倒是忘了你还在。我还以为人都他妈走光了。”
麦克没接话,只是快步绕过地上四散的碎片和障碍,将柜子里的生理盐水和纱布等医疗用品拿出来,然后坐在约翰身旁,小心抬起他受伤的那只手。
约翰不耐烦地一甩手。一滴血溅在了麦克的脸上。
“滚出去,用不着你。”
麦克凑近约翰,为了够到他的手,干脆半跪下来。麦克轻轻握住约翰的手腕说,“处理完我就走。”
约翰闭着眼,没再动。或许是疲惫让他不想再计较。
屋子里很静,静得只剩下麦克处理伤口的动静。地上满地狼藉,屋内无人言语,这么个地方,这么不合时宜,却难得让麦克心里涌起的伤感消散了许多。
“警局那边怎么样了。”约翰忽然出声。
“没有新消息。我会继续跟进。”麦克答道。
“没有消息不是坏事。飞车党的事有人压着,他们咬不到我们身上。警局那边有消息了,你随时告诉我。”
“明白,”麦克想到今晚的会面,接着说道,“跟瘸帮的事,我们没必要冲在前面。费迪南德没安好心。我们应该提防。”
约翰没接他的话,却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你觉得他跟安吉尔像吗?”
麦克清楚,安吉尔对约翰来说,活着时是根刺,死后又成了死结。他抬头仰望约翰,心想,别人都在随着时间向前走,约翰却是陷在过去不愿出来。
“我只知道安吉尔死了,他不可能是安吉尔。警局里的人也验过了。”
片刻,麦克忽然听见约翰笑了一声,混杂着自嘲与释然,“是啊,我都快忘了,还是我亲自动的手。威廉至今都以为他是逃了。说不定他还想过,有一天安吉尔会回来找他。哈哈——”
“你别说,他讨厌烟味这一点,跟安吉尔有点像,”约翰接着说道,“不过你说得对,他不是安吉尔,我管他像与不像。”
麦克给约翰包好了伤口,忽然感觉脸上被约翰的手指一扫,热度一闪而过。麦克有些惊讶,忍不住抬头去看约翰。
约翰的视线正落在麦克的侧脸。那里还残留着没有擦拭干净的血痕。
约翰问,“如果威廉没有让你跟着我,你会做什么?”
“我跟着你,不是因为威廉的命令。”此刻,麦克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忽然散发着只是看着就能感到炽热的温度。
即便早有预料,约翰心里还是不自在起来。他们混在一块这么久了,他不会不明白麦克的心思。可和麦克现在眼神里的温度一样,那种心意让约翰只想回避。也许有些感动,他说不上来,但如同一阵风吹过,转瞬即逝了——他不需要这份感情。
约翰再度闭上眼,吩咐道,“你出去吧。”
麦克仅仅是多看了约翰一眼,就收拾好手头的东西起身。如他所说,他做事一向不拖泥带水。
至于其他的,他渴望,但不奢求。
雨后的清晨,带着水腥味的阳光撒进了科奥赛城,也照亮了威廉的办公室。
可以想见,在沙发上凑合了几个小时的威廉,这一觉睡得不好。随着天光渐起,车辆的穿梭声与行人的交谈声也越发明显,逐渐磨去他的困意。不过直到他听见办公室的开门声,他才终于从闭目养神中睁开了眼。
布兰登刚关上大门,一回头,差点被突然从办公室里冒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见鬼了!一大早的你怎么在这里!?”
“心里没鬼怕什么。”威廉倚着走廊的墙面,打量布兰登。虽然他的穿着发型还算得体,但他青色的眼窝和眼里的红血丝却显出了深沉的疲惫。
“你昨晚干什么了?真跟撞鬼了一样。”
布兰登回想起昨晚,有些心虚,用放衣服的动作掩盖神色,却像忽然有了重大发现似地扭头对威廉说,“嘿老哥,你也别说我。你去照照镜子,你的脸色又看好到哪里去?”
威廉不用看也知道他说得不假。一瞬间里里外外问题叠着问题朝他脑子里钻。别说外面的事一团乱麻,家里还埋着一颗定时炸弹。威廉又开始头疼。
布兰登暧昧地补充道,“你是不是昨晚跟哪个性感美女风流去了?谁啊?我认识吗?”
威廉不答,带着警告反问,“你呢?别告诉我你重操旧业了。”
“没有,怎么可能,我昨晚跟朋友喝酒来着。”布兰登表面上极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却战战兢兢。他可没忘之前他输得底掉被威廉知道,是怎么挨了一顿暴揍,苦苦保证绝不再犯。
更何况,威廉还是他的债主。他欠的钱威廉至今没有开口让他归还。那可是笔巨款。
面对威廉带着威慑力的审视眼神,布兰登干脆耍赖般地凑上前来,“不信?来你闻闻我喝了多少,你知道我以前还赌的时候从来不沾酒的……”
威廉抬起一只手阻挡了布兰登近前,一脸嫌恶,“滚一边去!”
“别担心老板,我喝得不多,保证不会影响工作,”布兰登嬉皮笑脸地说道,知道威廉暂时放过他了,心想,还好留了个心眼,昨晚上多喝了几杯,“不过你昨晚在办公室睡的啊?怎么不回家?该不会是——”
他满脸兴奋地绕过威廉,走进他的办公室,然而入目之处十分整洁,屋子里也没有奇怪的味道。布兰登看起来有些失望,“奇了怪了,你们昨晚竟然不是在办公室激战……哎老大!我错了!错了!”
布兰登还没说完就被威廉一只手锁着脖子压着走了出去,又被他狠狠摔在了会客厅的沙发上。
“闭上你的嘴。煮咖啡去。”威廉吩咐道。
布兰登向他敬了个礼,“好的长官!”
两人一起喝咖啡的功夫,威廉和布兰登讨论起这一周的工作日程。
其实这一两年,威廉办公室的业务量在逐渐下降。尤其是今年以来,威廉的办公室已经冷清很长一段时间,电话与访客也是越来越少。周末的几起帮派冲突,在威廉空闲的时间之中,都可以称得上偶发事件。
布兰登经常抱怨现在赚钱不易,冲突越少,意味着生意也就越少。不过他的工资和分成也没有被少给过。
威廉从未这样想。他设立办公室的初衷,就是像有一天他这个角色和他这个地方,都可以在科奥赛不再存在。这些年的空闲期时常让威廉觉得,他所追求并为之努力的目标,也许离实现不远了。即便他所谓的平静二字是相对而言。
不过偶尔威廉也会问自己,这一切是不是他的错觉。是不是这些日子里安逸的生活让他开始逃避警觉,甘于陷入一种自欺欺人的错觉。
尤其是经过这个周末,威廉似乎嗅到一种风暴将至的气息,虽然目前这只存在于他的潜意识。
“瘸帮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我给你发过信息说收到汇款了。”布兰登说道。
“我一会儿过去一趟。”
布兰登仔细观察威廉的神色,“看来这次没那么好解决。”
威廉不置可否,转而问布兰登,“你认识费迪南德·加洛吗?”
布兰登心里咯噔一下,见威廉还低着头喝咖啡,并不是在试探,这才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流动之城的老板,墨西哥人,好像刚从墨西哥过来没多久。我还去过流动之城,怎么说呢,挺独特的一个地方。怎么了?”
“昨晚我见过他。这个人大概是敌非友,”威廉拿起手机,将费迪南德的号码发给布兰登,“这是他的手机号。昨晚布莱恩在流动之城门口闹事,你问问他要赔偿多少,转给他。”
“什么?布莱恩在流动之城闯祸了!”布兰登装出一副信息量庞大的模样,不过他还真忘了昨晚的事有他这个便宜侄子参与,“怎么回事?没想到好学生也会惹事了。”
说起来,布兰登跟约翰一样,这些年几乎没有把这个被威廉收养的侄子放在心上。布兰登对布莱恩的了解几乎全来自威廉口中,他们见面的次数十个指头数得过来。不过布兰登明白威廉很重视布莱恩,是真的拿他当家里人。
威廉说,“他昨天跟德里克和李诚在一块,遇见之前那批在华埠闹事的飞车党,就在门口打起来了。没什么大事。”
布兰登开起玩笑,“老板,该不会你在这里过夜,是因为你生布莱恩的气,不想回家看见他吧?”
威廉不答,算作默认。
布兰登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好家伙。他做错事,你让他好好待在家里,自己却出来在办公室凑合一晚。威廉,你对他是不是宠得太过头了。”
威廉沉默着思索了一番,不觉得自己担得起布兰登的评价。他本来还打算在红丝绒过夜的,结果半夜送了罗斯回家。至于睡觉,睡办公室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亲口说的,让那小子滚回家,又说自己今天不想看见他。话都说出去了,他能怎么办。更何况说到底,是他自己心里有鬼。
“没觉得,”威廉说道,“不过这小子确实还是冲动,我之后再好好说说他。”
威廉显然没有察觉到布兰登语气里的酸意,更没有发现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布兰登的笑容明显有些冷了,“威廉,你对他可真的比对我好多了。”
他还想说,明明我们才是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布莱恩算什么玩意,不过是个捡来的。但这种话,他不敢说出口。
“滚吧你,又来?”威廉明里暗里听他提过好几次了,他感到莫名其妙,反而被逗乐了,“你怎么回事?你是小孩吗,总跟孩子争宠?”
布兰登也觉得自己很没意思。一开始只是念头,丝一样在心中漂浮;日子久了,倒像根拔不掉的刺了。于是他借着劲头装出一副“佯装愤怒”,“怎么,我没长大不行?不说男人到死是少年,我他妈才多少岁。”
威廉无奈地摇着头站起来,“行吧,三十岁的小宝贝,你乖乖在家待着,家长要出门工作了。”他说着就准备收拾出发。
“哎,那个费迪南德让赔多少就赔多少,账上钱不够怎么办?”
“到时候你告诉我。不过他多半不会要。”
“这么阔气,”布兰登又想起那笔他还不上的巨款,问道,“老板,咱们今年都没生意,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这你就别管了。”威廉打开大门走了出去,同时拨通了杰瑞米的电话。
威廉去往杰瑞米家的路上给丹尼尔打了一通电话,问了昨晚事件后续。
丹尼尔告诉他人已经交代了,之前华埠的事还是因为私人恩怨。威廉对此并不意外。他知道这背后多半是约翰的手笔,而约翰的能力他再清楚不过了。不过他对真相不感兴趣,他无非是想对洪顺堂有个交代。
威廉最后还委托丹尼尔帮忙查查费迪南德的底细,特别是看他有没有可能就是十年前失踪的安吉尔。与此同时,威廉收到了安娜的短信。
“你们都要玩失踪是吧?好!我也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也要出去找朋友玩!”
威廉的注意力则完全被她的第一句话吸引——怎么回事,布莱恩昨晚没回家?
他正想打个电话过去,安娜又很快跟了一条。
“还有,布莱恩的球队教练真是个疯子!你知道吗,布莱恩为了赶早训练,昨晚竟然半夜冒雨回学校!天哪!你有空去看看他,别让他被魔鬼教练折磨!。”
威廉虽然感到奇怪,但总算知道布莱恩的行动路径,心也定了些。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再想太多,因为此刻他已经开到了哈林区。
威廉远远就看见杰瑞米正和他的手下坐在前院草坪上晒太阳。比起前两天的晚上,杰瑞米的身旁显然聚集了不少人,而威廉也注意到了他们眼中或多或少的戒备和警惕。
好久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了。一股怒意突然从威廉心里冒出来。
操他妈防他防成这样,敢情真是费迪南德说的那么回事。
他一下车,杰瑞米的问候声就响了起来,依旧显得亲切,“早啊,小威廉。今天天气不错,陪我一起晒会儿太阳。”
威廉语气却冷,“晒太阳而已,搞这么兴师动众干什么?”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威廉此刻情绪不佳。杰瑞米看了威廉两秒,笑容淡了。他让旁边的人都走开些,还给威廉腾了个椅子,说道,“坐吧。我们聊聊。”
威廉冷着脸坐到了杰瑞米的旁边。
杰瑞米问,“罗姆怎么样了?”
“现在还活着。”
“安排他转监吧。”
“转监,”威廉嘲讽地呼了一口气,“转监就能高枕无忧了?就他妈能解决你和墨西哥人的所有问题了?”
杰瑞米沉默地看着威廉,气势不怒自威。
可威廉的神色也是不遑多让,“我们别废话了,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谈什么,不然他妈的你找这些人过来干吗。”
“你先说,”杰瑞米问,“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威廉盯着杰瑞米两秒,猛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将附近的人都吓得朝他们靠近了一步,像是怕威廉下一秒就要对杰瑞米动手。
“操!杰瑞米,你究竟有多少事情不想让我知道?非要让我先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玩什么心眼?”
杰瑞米的脸色不太好看了,但他没有发火。他冲周围人挥挥手,让他们退回原处。
他说,“威廉,你今天火气太冲了。”
威廉深深吸了一口气,烦躁地转了转身体。杰瑞米说的没错,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愤怒不是他解决问题的一贯态度。可是他心里有团火让他控制不住,而这火似乎已经烧了好几日了,或许从监狱动乱开始,甚至从布莱恩出事开始,始终在燃烧。
一闪而过的觉察让威廉稍微缓和了些,“这样的事你瞒我,出意外了,你才找我擦屁股。我他妈不该生气?”
“墨西哥人动到我地盘上,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置了,谁他妈知道这还能牵扯到罗姆身上。这就是个意外。”
“真他妈见鬼的意外,”威廉不由冷笑,“你们刚起冲突,罗姆就进去了,送上门去给墨西哥人当最好的谈判筹码。这叫意外?”
杰瑞米没有接话,这态度也相当于默认了威廉的话。可他此时的默认反而让威廉越发愤怒。
“你口口声声这是你自己地盘上的事,你觉得墨西哥人好欺负,那你他妈倒是自己解决别留后患,别他妈来找我。现在怎么样,他们不安生了,要弄死罗姆了,搞得监狱乱套了,我他妈跑来跑去,你还在这里遮遮掩掩!是你让我介入罗姆的事,杰瑞米,你觉得你能瞒得住我?你他妈究竟在想什么?”
杰瑞米叹了口气,而这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威廉的脑海。他们扯皮了半天,只有一样东西杰瑞米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那还是他妈的最要紧的东西,“你是真想吞了那批货!”
话已至此,杰瑞米也承认了,“是!没错!我就是要占了那批东西!他妈这群狗娘养的想抢我的生意,我就让他们付出代价,这有什么问题?这就是公平!”
威廉坐下来。他忽然有些恍惚。
还记得几年前杰瑞米刚从监狱里出来,他们也是这样在院子里的草坪上晒太阳。杰瑞米看起来比他实际年纪苍老了好几岁。他说,威廉,我说实话,折腾这些年我真是觉得累了。以后我就想有个生计,安分守己,养家糊口而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威廉从杰瑞米身上就看不见半点当年的影子了。
费迪南德的话在他耳边响起——贪婪最壮人胆。
威廉不是个喜欢翻旧账的人,但当年如果不是他帮杰瑞米和警局谈判,向警局担保取得所谓的地下特许经营权,杰瑞米怎么会有今天的生意维持他瘸帮人的生计。
当然对这场交易警局方面其实乐见其成。科奥赛的毒品交易经年难禁,而且越是禁止越是猖獗。与其让科奥赛毒品泛滥成灾、毒贩层出不穷,倒不如让瘸帮垄断。警局再通过控制瘸帮控制毒品交易,一举两得。
这是一场双赢的谈判,包括威廉,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但和平是有代价的。威廉身在当中,很容易左右两难,甚至陷入两方夹击的境地。一旦瘸帮真的失控,威廉可能会与瘸帮反目,又无法对警局交代,变成追责的源头。
以前的威廉并不在乎,虽然也出自他那自虐式的“科奥赛和平计划”,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和杰瑞米的交情,还有信任。
而这个信任在今天终于变成了一个笑话。
威廉的信任和担保成了杰瑞米生意最好的保护壳,杰瑞米完全可以瞒着他扩张生意。今天有个由头叫他独吞,明天呢?他能瞒着自己做太多的事情谋取私利。
这叫隐瞒?这他妈是利用。
“公平……原来你杰瑞米的字典里,利字当头,就是公平,”威廉越想越觉得心寒,寒意攀着怒火,简直是两重折磨,“那我呢,你对我公平?其实你清楚,杰瑞米,在我面前你为什么遮遮掩掩。你他妈……利用我,还敢让我知道。”
“……利用?你需要说得这么严重?一批货而已,你就这么在意,”杰瑞米终于皱起眉头,眼神意味不明,“当年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不会忘。”
“你是没有忘,只是有些东西变了。人是不是都这样,永远不会满足已经拥有的东西?”安分守己,养家糊口,威廉想他真是天真得过分,天真地以为人和事都会是他们一直以来的那个样子。
杰瑞米转头看向远方,他短暂的回避的沉默态度似乎是在承认,又似乎是在掩藏所有不可对外人说的秘密。
威廉看着他,突然闪过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但转瞬即逝,那时的威廉并没有抓住。直到后来他回想起才意识到,那是他发觉自己只看到冰山一角的直觉。
“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的要告诉我?”不过他还是这样问了一句。大概他还是希望杰瑞米这样做是有原因。
杰瑞米表情不变,但他短暂的静默却给人一种欲言又止的错觉,就像他最后还是说了话,但让人觉得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
“都说到这里了,也让你心里有个数。之前和警局闹了点不愉快的,就是墨西哥人的这批货。”
威廉忽然想起那天跟丹尼尔他们吃饭,亨利提了一嘴瘸帮背着警局运货的事。当时他还以为这只是这些年众多小摩小擦中的一个而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他甚至还嘲笑他们健忘。谁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他们只要那批东西?”杰瑞米说。
“是。”
“就这么还给他们,就是让瘸帮以后任人宰割。还有,”杰瑞米转过头看向威廉,“如果我还了,你就不担心他们?”
威廉看着杰瑞米眼里的怀疑,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原来人与人的相知并不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深入,反而是越来越多变数。人越来越看不清楚。
威廉不想做任何解释,也不想再跟杰瑞米周旋,“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接不接受。”
杰瑞米定定地看了威廉好一会儿,最终说道,“行。我还就是了。”
威廉沉着脸站起来。而几乎同时,他对面背身站着的一个年轻男人猛地转过身,冲着杰瑞米说道,“老大!不能这么轻易给他们!”
威廉冷冷地看着这个眼前正凶狠瞪着自己的男人。他认出来,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奥斯卡,才跟着杰瑞米不久,也是杰瑞米的远方亲戚。威廉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他是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
威廉没有理会奥斯卡,他冲着杰瑞米说道,“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然而他刚走一步,不想搭理的人却找上了他。奥斯卡挡住了他的路,不甘又挑衅似地瞪着威廉。
威廉心想,好,这可是你自找的,他正好没处撒气。
威廉抬腿就朝着奥斯卡的膝盖内侧狠狠踹下去。
奥斯卡显然措手不及,疼痛和震惊让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他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摔去,然而威廉显然没打算这么放过他。他在奥斯卡还未倒地时就已经绕到身后,从后锁住了他的喉咙,动作一气呵成。
周围的人早已紧张又畏惧地围了上来,唯独杰瑞米依旧稳稳坐着。
“是不是觉得自己挺牛逼,嗯?这他妈有你说话的份?”威廉在奥斯卡头顶冷冷地说,视线又朝着杰瑞米看过去,“原来今天叫这么多人是想让我有来无回?他妈在意这批货的人是谁啊!”
杰瑞米和威廉的视线在空中交锋,气势互不相让。他们心里都清楚,他们在意的根本就不是一批货的事。
就在此时,一声惊呼打破了两方剑拔弩张的态势。
“威廉叔叔!”
威廉阴沉的脸色忽然一缓,一转头,他看见穿着拖鞋的德里克站在杰瑞米家的门口,满脸惊愕。
威廉立即松开了憋得满脸通红的奥斯卡。他皱起眉头,视线扫过德里克和杰瑞米,心里却奇怪——不是说今天一大早球队要训练吗?
杰瑞米的脸色也不好看,他站起来转身朝着德里克说,“回屋去。”
“爸爸!你们……”
“我说了,给我滚回去待着!”
威廉知道刚刚的架势是把孩子吓到了。毕竟是自己动的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挂上微笑,朝德里克摆了摆手,“没事,德里克,我们闹着玩的。”
德里克显然还有担心,但此时威廉已经与刚才判若两人,他也终于放松了些。
“哎等一下,”威廉叫住了即将回屋的德里克,“你们球队今天早上训练了吗?”
这突然的发问让德里克愣了一下,“……今天没有啊,这周的训练从明天下午开始。”
这下威廉确认布莱恩这臭小子是找借口离家了,“哦,知道了,你们周五下午球赛在哪比?几点开始?”
“在兰比体育场,4点钟。威廉叔叔要来看吗?!”
威廉点了点头,“到时候去给你们加油助威。”
“太棒了!”德里克憨憨笑起来。
“对了,先别跟布莱恩说。”
“我知道,你是想给他个惊喜,嘿嘿,布莱恩肯定高兴死了!”
“好了,回去吧,”威廉朝德里克挥挥手,目送他关门回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不是打算以后让德里克接手么?怎么这些事情都还不敢让他知道。”
杰瑞米避开了这个话题,转而说到,“真要弄你,我会选自家门口?”
威廉看了眼身后有些狼狈但并无大碍的奥斯卡,“这你不能怪我,他自找的。”
杰瑞米竟然点了点头,瞥了奥斯卡一眼。奥斯卡被他的眼神吓得不敢抬头,一瘸一拐地退回了其他人的身后。
“行了,我累了。过去的事也不提了,之后交货的细节我再告诉你。”
“好。不送了。”
两方交接的那天,杰瑞米和费迪南德都没有来,只派了各自的得力手下。
威廉安排他们在没有势力管辖的废旧工厂见面,两边都各自来了五六个人,站在东西两边,而威廉站在中间,如同一条分割线,不沾任何一边。
不管来的人之前见没见过威廉,那一日的威廉必定要给他们留下难以忘怀的印象。
威廉当着双方的面,让他们在工厂外看着他把毒品扔进了工厂里的一架老旧密闭焚烧炉里。
然后他锁了大门,在外面点了一根烟。忽明忽暗的烟火就像焚烧炉里正燃烧殆尽的东西。
他让两边的手下回去传话。
对杰瑞米,这就是他的交代;对费迪南德,他说过的话言出必行。而双方也都很清楚威廉对他们共同的态度——他不会让毒品在这座城市泛滥。否则就会今天一样,这是他的警告,也是宣战。
杰瑞米在书房听了手下的汇报后,脸色意味不明,但半点轻松的神态也没有出现。
角落里的奥斯卡心中恼怒,但经过上次的教训,也只能压着怒火沉默地玩着手里的网球。
只有杰瑞米最得力的助手安东尼·沃尔夫总结道,“头儿,他的立场看来不会变了。你还要再试探他一次吗?”
“没这个必要了。”杰瑞米说道。威廉的态度,他其实一直都清楚。
至于费迪南德,他那时正坐在流动之城二层自己的休息室里,享受着美人的唇舌服务。跪在他面前的女人正尽心讨好他那根粗壮的器具,他却在认真听着电话里的手下报告现场的情形,以及对威廉的看法。
一边吞吐着一边抬眼观察着费迪南德的女人,看见他一直冷漠的脸渐渐有了笑容,似乎混杂着怀念和欣赏的意味,甚至是快感。她努力了半天不曾见到,却被这一通电话激了出来。
达到高潮的瞬间,费迪南德闭着眼睛,想象着威廉站在科奥赛满城火焰的中心,眼睛倒映着跳跃的火苗。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又孤立无援。
费迪南德觉得那情景甚至比生理高潮带给他的快感来的更多。
到威廉这里,按理说顺利了结一桩恩怨,他该感到轻松不少。该交的交了,该烧的烧了,该转监的转监了。但他心里依旧不痛快。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他就像置身无数信息堆成的迷雾之中,他摸得到雾气,却什么都看不清。
又快要想得头疼。威廉最终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先把眼前最清晰的问题解决了。
于是当晚,卢卡斯的地下拳场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卢卡斯正在去往贵宾厅的路上。他在想,今晚小狼上场,贵宾厅开台又要大赚一笔了!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好好招待这位出手阔绰的金主。听迎宾的下属说今晚的贵宾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下属称呼他k先生。
刚进门的时候卢卡斯还笑得合不拢嘴。只不过当他看清楚来人是谁后,那副样子简直可以称得上活见鬼了。
“好久不见,卢卡斯。”威廉笑着看向他,虽然笑容却有些冷。
“威、威廉?!”卢卡斯觉得大概有一瞬间,自己的灵魂出走了。
他连想都不用想。威廉今天突然到访要不是冲着布莱恩来的他妈他把自己这一头黄毛给剪了!他怎么就发现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副怕我吃了你的样子,”威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手里的威士忌,“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卢卡斯硬着头皮向威廉走近两步,威廉的眼神看得他后背发凉,“……好、好久不见啊威廉哈哈……咱们这是……有多久没见了?”
威廉也不着急,看他这心虚的滑稽模样也怪有意思,“我想想……几年前有个案子的事情咱们见过一两次吧,再就得有个十几年了。我记得我还上场那会儿,你在这里还是个侍应生啊,那时候你还找我借钱。现在你是老板了。可以啊,看你这里生意这么红火,这些年没少赚钱吧。”
“没有没有没有,”卢卡斯想起另一位在休息室等待候场的少爷,额头冷汗直冒,“生意很一般,很一般。”
“哦,”威廉瞥了眼楼下的盛况,“这还算是很一般。”
卢卡斯有点受不了了,跟威廉待在一个房间里他都有点喘不过气,立即就想跟他坦白认错,“威廉,我——”
“哎今晚都有谁上台,”威廉却打断了他,话家常般地向他打听,“这些年有没有碰上特别厉害的?我记得我当年好歹也是两年的擂主啊……哦对,你们侍应生跟我推荐来着,有个叫什么……沃夫冈是不是?听说这小子打了三年,毫无败绩——”
“我错了威廉!我错了!我有罪!!”卢卡斯猛地说道,他在胸前双手合十,一副无比真诚畏惧的样子,“我不该让布莱恩在我这里打黑拳!还让他打了这么久!我更不该瞒着你!真的!我我我,我知道错了!”
威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卢卡斯,当年我借你的钱可没让你还过,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不不不!”变脸后的威廉比刚才更加吓人。卢卡斯真想给自己一拳让自己昏过去。这么清醒地面对威廉的压迫感简直比给他一拳还要难受。
“你干脆打我一顿吧威廉,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无话可说!”卢卡斯哭丧个脸,像是已经看到自己被威廉揍得奄奄一息的样子。
卢卡斯心想,小祖宗啊,我对你可他妈真是仁至义尽了!
威廉沉默着晾了他一会儿,问道,“他什么时候上场?”
“这……下一场就是他了。”
“行啊,那你坐吧,一起看完再说。”
“啊这……我……他上场之前还要见我一面。”
“可以。你先去,再过来,不过,别告诉他我来了,”威廉盯着他,“否则,我他妈也不知道我会干出点什么事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布莱恩看着进门的卢卡斯说道。
卢卡斯叹了口气,找了块玻璃镜面照了照自己。不出所料,将死之人,一张脸上什么糟糕的心情都能看得见。
不过还好,也不算最糟糕,至少他还有个陪葬的。卢卡斯对镜子里反射出的布莱恩投去怜悯和同情。
“怎么了?”
“没怎么。”死到临头了而已。卢卡斯甚至开始琢磨起威廉找人关停他的地下拳场之后他该怎么过活了。
布莱恩懒得理他,继续玩他的手机游戏。说是玩,其实就是找个消遣,让他不再对着空荡荡的来电显示和收件箱发呆,转移他对威廉的注意力。
今天是他出来的第三天。威廉一个字都没有跟他说过。没有短信,没有电话,甚至都没有跟安娜提过他……所以威廉还在为那晚的事生气吗?他会不会就打算不让自己回去了?
所以布莱恩这几天的心情也很坏。幸好还有晚上的比赛让他发泄发泄。这几天他也没回学校住,就窝在卢卡斯这里,学累了打拳,打累了看书,有考试和球队训练的时候才回学校。
结果他却听卢卡斯说道,“哎,小狼,你今天上台的时候,下手别太狠了哈。”
布莱恩冷冷盯着他看,“你收对方钱了?”
他这神情太像威廉,看得卢卡斯心脏猛地一跳,“不是,那怎么可能!是这样……今天贵宾厅开了,那个客人吧,这个……他不喜欢太血腥的场面……”这种解释狗屁不通,但他也是真的尽力了。
布莱恩冷笑起来,“扯什么淡。不喜欢他来这里?这人有什么毛病?”
卢卡斯险些被他这话逗乐,只能紧抿着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他在心里说道,嘴下积德吧孩子,要不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说的这个有毛病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最尊敬的你们家的国王陛下!
“这个,每个人的口味各有不同嘛。反正你就有点分寸就行了。那可是贵宾厅的客人啊。他有要求,咱得满足不是。好了好了,准备上场了。”
布莱恩戴上面具,站起身,在面具后绽放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没问题。”
卢卡斯第一次在看拳赛对局时有了想要捂住眼睛的冲动。当然,他不光想捂眼睛,他更想骂娘!妈的这个臭小子今天是故意跟他作对!他妈是怎么凶残怎么来!!!
布莱恩今日的打法和上次野牛对局完全不同,一上来就直接打到对方见血。
他的对手还是个长得凶神恶煞一身腱子肉的壮汉。那家伙刚开始时还十分猖狂,看起来很不好对付的样子。结果太令卢卡斯失望,几个回合下来就没了招架之力。然后,布莱恩今天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干净利索地结束。
相反,他的游戏似乎才刚刚开始。就像有的老鹰反复折磨猎物一样,布莱恩放慢了动作,在对方倒地认输之前,每一次出击他都打到对方的痛觉敏感位置。虽然伤得不重,但是难以控制的痛嚎却将现场氛围渲染得更加血腥、残忍,也让场下的观众更加兴奋、疯狂。
卢卡斯的脸就这样随着场上的每一次痛嚎和场下的每一次欢呼,变得越来越惨白。他早就不敢去看威廉的表情了。
到最后,当布莱恩的对手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时,布莱恩抬头看向楼上的贵宾厅。他那充满嘲讽的眼神穿透了单向玻璃窗。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堪称优雅地对着玻璃窗行了一个绅士鞠躬礼,祝这位不喜欢血腥的贵宾观赛愉快。
看得卢卡斯呼吸骤停——布莱恩这个臭小子是铁了心要把他玩死吗!!?
然而卢卡斯没看见,对着这样的布莱恩,威廉的嘴角居然勾了起来。
小崽子,够狂的。
威廉不想承认,但此刻他的的确确感受到了血液在血管里火热奔腾,感受到他的心脏因为布莱恩的动作而剧烈跳动。
他骗不了自己,他真是有点喜欢布莱恩的这幅面孔:骄傲、狂妄、目空一切。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更想起一位入土多年的故人。那老头嚣张了一辈子,不论辉煌还是落魄,强健还是伤重,始终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我,乔瓦尼·美第奇,身上流着意大利王室的血,凭他们几个荒蛮之地的地痞流氓也想要老子的命?扯他妈什么淡!”
“嘿小鬼,能拜老子为师你得谢天谢地。你随便找个不入流的杀手打听打听。这个圈子里,老子可不是王。老子是传奇。”
“世人怕魔鬼。知道魔鬼怕什么?魔鬼怕我。”
直到他临死之前。那也是威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老头子这样的强者,终有一天也是要死的,也要在孤独与虚弱中耗尽最后一口气。
“可惜你到最后也没能见上他一面,乔瓦尼,”威廉心想,“也就在你们父子俩身上,我终于信了点基因遗传的说法。他可真像你。”
虚空里他仿佛听见乔瓦尼的声音,“我就说吧,再披着羊皮,他也是头小狼崽子,这是他骨子里带的,没办法。随他去吧,威廉。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心意吧。”
看着布莱恩离去的背影,威廉叹了口气。他最终还是做下了这个决定。
“威廉,我、我可真是什么都没说!”卢卡斯再一次主动坦白道。
“嗯,要不他不敢这么嚣张,”威廉觉得好笑,“他平时也这样?这是什么贵宾的专属权利?”
卢卡斯也不敢说别的,只好乖乖点头。
威廉看卢卡斯也被吓唬得差不多了,终于缓和了神色,笑起来,“行了,放松点,卢卡斯。我知道这臭小子什么样。这件事不全怪你,我也没真想追究什么。”
卢卡斯终于松了口气,“谢谢你威廉!谢谢!”
威廉又问了些布莱恩的情况,除了欧文的事,卢卡斯也不敢瞒他。威廉这才知道,原来布莱恩母亲在世时他就常出入这里观摩,向拳场里的很多人请教格斗技巧。他的外号沃夫冈也是教他的人给他取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布莱恩受伤的经历。除了前几日,三年前布莱恩受过一次重伤。
威廉知道那次。那时候布莱恩死活不愿意离开家出去读大学,又恰逢科奥赛多事之秋,他是真的很生气,一气之下对着布莱恩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后来布莱恩消失了几天,他事务繁忙也不想理他。直到布莱恩再回来,脸上挂了彩。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子,还有他哀求的眼神,威廉没狠下心再赶他走。
这样说来,布莱恩两次受伤都是因为他。
威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越发觉得自己有时候真是挺混蛋的。
“你回去吧。别告诉他我来过。”
卢卡斯这回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心想,总算是要送走这位大佛了,结果又听威廉说,“不过你有个心理准备,布莱恩以后大概不会再来了。“
卢卡斯哪里有说不的权利。他只能看着威廉离开的背影,为自己的摇钱树即将倒塌而痛心不已。
回家路上,威廉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无意间把车开进了老布鲁克街。
熟悉的街景唤起记忆。威廉甚至知道再开十秒之后,他的车会经过什么样的地方。那里他已许久没有去过。
威廉开车驶过布鲁克赌场。他注意到,金色的霓虹招牌都有些掉漆了。都说布鲁克是老牌赌场,这么看还真是有点字面意思。
赌场是红巾帮上一任头领布鲁克他父亲老布鲁克年轻时候弄起来的。到威廉和约翰在布鲁克吃喝玩乐的时候,这里依旧是全城最火热的赌场之一。
他夜闯野牛造船厂那日说改天要找约翰喝酒。威廉觉得今天恰好是个机会。他来都来了,至少看一眼约翰在不在。
于是威廉掉了个头,把车开进了布鲁克赌场的停车场。
威廉没有立即打给约翰。他也是带着好奇和怀念进来的,想看看现在的布鲁克赌场是个什么样子。威廉绕着大堂转,经过他熟悉的走道、吧台、赌桌、轮盘、老虎机。周围的颜色和灯光让他的脸颊带上兴奋的颜色,但他大概是全场最沉稳也最平静的人,只有回忆偶尔引起心中波澜。
一圈下来,威廉发现,赌场的人数比他还在的时候大概少了将近三分之一。这也是约翰跟周礼他们过不去的原因之一。洪顺堂开的华人赌场确实占了一部分布鲁克的市场份额。
威廉正准备给约翰打个电话,一个人端着托盘忽然走了过来。当他停在威廉面前,威廉才注意到他穿得西装革履,并不是普通的侍应生。而且,他好像见过这张脸。
来人的笑容里带了些恭敬,“欢迎回来,科布里斯先生,要来杯威士忌吗?”
威廉拿起了那杯加冰的威士忌,终于想起来,眼前的人是布鲁克赌场经理詹姆斯。
威廉回了个微笑,“叫我威廉就行。约翰有你帮他管理赌场,一定是很放心了。”
“过奖了,”詹姆斯谦虚地笑了笑,“今天是,来玩的吗?”
“你们老板不在?”
“哦,他在,不过,”詹姆斯的脸色闪过一丝古怪,“请允许我猜一猜,你应该没有提前告诉他要过来的事吧。”
威廉点点头,有意思地看着他。
詹姆斯虽然维持着得体的表情,但他的眼神写着难以启齿的尴尬,“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罗宾逊先生……今天也在。”
威廉想了两秒才意识到他说的罗宾逊先生是谁,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随即就被詹姆斯复杂的表情逗乐了。他甚至想象起詹姆斯站在门外给正玩得起劲的两人把风的情景。
他忍不住笑了两声,拍拍詹姆斯的肩膀,“辛苦了,詹姆斯。你的工作还真不是一般的繁重。”
詹姆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威廉揽着詹姆斯的肩膀,笑容里带了点邪恶,“那你预计,他们还要多久结束?”
“这……这不好说。”
“你看,我好不容易过来一次,要不这样,你帮我去跟他们说一声?”
詹姆斯吓得连连摆手,“请饶过我吧,科布里斯先生!搅了老板的好事,他肯定不会怪你,但我的下场可就惨了!”
威廉哈哈笑起来,“别紧张,詹姆斯,我就是开个玩笑。好了,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好久没来了,我顺便玩两把,刚好等等他们。”
詹姆斯和他道别后,逃也似的走了。当然他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安排了专人时刻服务威廉。
没多久,贵宾室的门终于打开,而威廉的手边也摆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筹码,但面值都很小,加起来大概几千美金。他本来也就随便玩玩,以此消磨时光。
他选了个玩黑杰克的赌桌,每局下注都很小。他二百美元的初始筹码还是詹姆斯送的,不过第二局以后他已经连本带利还了四百美元筹码给詹姆斯,又用剩下的玩到现在。
后来不只玩家,连荷官看威廉的眼神都不太一样了。威廉不是没有输,但慢慢有心人会发现,他输钱的轮次下的都是小注,而赢钱的轮次赌注往往较大。刚开始差别不明显,可积累下来,威廉手中的筹码数量一目了然。
而另一边,有人立即向刚走出门的麦克汇报了威廉到来的事。麦克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惊讶的表情。待他亲眼确认了威廉的情况后,麦克当即回去告诉了还裸着身体坐在沙发上抽烟的约翰。
当约翰匆忙赶来时,荷官刚开始新一轮发牌。约翰走到威廉身后,看见他面前刚发到一张a。然后他就听见威廉说,“我觉得你要给我带来黑杰克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闻见你身上的烟味了。”
约翰把手搭在威廉的肩膀上,看见威廉果然得到了一张皇后牌,笑了一声,“你是公认的赌神,还需要我的运气?再说,我是白约翰,不是黑杰克。”
威廉笑笑,站起来,朝约翰旁边的麦克招了招手,让他近前来。
“这些筹码就当我请红巾帮的兄弟们喝酒了。”
麦克看向约翰,约翰笑了,“威廉给的,还不收着。”
于是麦克让人将威廉的筹码收了下去,而约翰则揽着威廉的肩膀往贵宾室的方向走去。当然,威廉知道那个方向除了约翰的专属,还有许多私人房间。
但他还是对约翰揶揄道,“你确定你那地方现在合适进人?我可不想一进门就闻到或者看到什么太激烈的东西。”
约翰的表情僵了一下,有一瞬间他的脸色难看得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但那也就是一瞬间的事,而望向前方的威廉根本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应该告诉我的……”约翰的语气弱了下去。此刻他心中百感交集。尤其是,他一想到威廉知道他们在屋里做什么却无动于衷,心里更是闷得难受。
“嘿,那我也太没有人性了吧,”威廉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常,“不过兄弟那你可以啊,依旧精力旺盛,时候可不短。”
约翰苦笑,不想再跟他谈论这个话题,“你今天突然来找我做什么?招呼也不打。”
“刚好路过,想起来欠你顿酒。”
他们在另一个房间聊了会儿天,又喝了不少酒。本来威廉要开车不该再喝,但约翰坚持,以及,在场唯一没喝酒的麦克提出要当代驾司机,威廉这才同意。
微醺时分,威廉想到科奥赛近期的动乱,对约翰劝道,“约翰,等这阵子过去,你跟洪顺堂那边,也没必要再过不去了吧。”
约翰直视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飞车党的案子结就结了,以后别再出现新的案情了。”
约翰捏紧了酒杯,冷笑起来,“周礼那个混蛋又他妈跟你说了我多少坏话,你就这么信他?”
“他什么都没跟我说,”威廉皱起眉头,语气也冷了下来,“你觉得我能连这个都看不出来?究竟是谁干的你以为我心里没数?”
约翰今天心里本就不痛快,又被他的态度激起了怒火,“好啊,既然你都下定论了,不如你直接去告诉周礼!告诉他谁找他的麻烦,我等着他上门找我报仇!”
威廉听他这样说,心头更是火大。约翰给他惹出这些麻烦,自己却反倒委屈起来,反倒理直气壮了!那他他妈找谁说理去!
“我要是想告诉他我还用给你说这些废话!”
他们两人这突然而来的愤怒让坐在一旁的麦克也紧张起来,生怕他们真的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约翰闷头喝了几杯下肚。他已经喝得两颊泛红,眼眶湿润,只感觉脑袋有些眩晕,心脏发痛。此时他也不想再做任何思考,只想把心里话一股脑说出来。
“别他妈总说得是为我好一样,威廉……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们这些人里,你最冷血了你知道吗?我、麦克、布鲁克赌场、红巾帮的一切……你根本不在乎,这些都是你随手就能丢弃的东西。真的。就是随手……你离开红巾帮的那天你甚至连头都没回……好吧,你走就走吧,你有他妈的非走不可的理由,我能说什么!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接过红巾帮的担子,我依旧把你当兄弟。可这些年你把我当兄弟?你跟瘸帮走得近,你跟洪顺堂的人称兄道弟,好!这些我都不说什么!可为什么,为什么你一次次都在是逼红巾帮、逼你原先最亲近的兄弟让步……在你眼里,是不是他们所有人都比我约翰重要?!”
威廉猛地拽着约翰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惊得麦克立即喊了一声“威廉”。而近得呼吸相闻的二人却似两头愤怒的雄狮毫不相让地瞪着对方。
“我他妈不在乎你?我他妈不把你当兄弟?!”威廉也是气急了,“约翰·克劳尔,你他妈摸摸你自己的良心!我要不在乎你,我明知道是你找的飞车党我瞒着周礼!我要不在乎你,你他妈当年对安吉尔做的事我从来都没提过一句!他怎么成了叛徒,他怎么命丧谷底,你他妈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犹如一声惊雷,一下子将约翰和麦克同时镇住。
久违的老友聚会最后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虽然两人的怒火就像拍岸的巨浪,来时轰轰烈烈,再落下时,已风平浪静。
再然后就是许久的沉默。一层窗户纸的捅破似乎让在场的每个人不知所措。
威廉也是不太清醒了。他没想让局面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越是自己亲近信重的人,他越是忍受不了他们的隐瞒和欺骗,更别提利用和背叛。
尤其是约翰。威廉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人不少,但真被他划进兄弟行列的,其实也只有约翰。哪怕他们都随着年纪增长变得面目全非了,这也是他过命的兄弟。
可他也说了,到底是面目全非。
威廉偶尔也会想,他要是做个纯粹的中间人就好了。就冲一个目标,城市和平也好,名利金钱也罢,他会过得一身轻松,而不像现在,深陷泥淖,恩恩怨怨,公私难分。
当然,这些都是他自找的,他当年不是没有预想过。只是伤不落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知道这么疼。
后来威廉和约翰都没有再说什么,而麦克也适时地提出,该送威廉回去了。
车上,麦克和威廉一前一后坐在对角线。沉默让封闭的车厢比深夜的城市更寂静,然而这种寂静不会给人安宁,反而会放大他们对彼此关注的敏感神经。
威廉看向后视镜,里头倒映着麦克的半张脸。他看起来冷静而又沉稳。
“我好像从没跟你说过,这些年你一直做得很好。”威廉忽然说道。
麦克的神情明显紧张了一下。安吉尔的事被揭开后,他摸不准威廉话里的意思。
威廉看出了他的顾虑,“没别的意思,别多想。过去的事我没想追究。”
他这样说却让麦克更想确认他真实想法。这些年他们没有过单独交谈的机会。
“威廉,你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我也,瞒着你。”
威廉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愧疚。虽然是麦克式的不易察觉的愧疚。他知道,麦克能问出这句话证明,自己在他心中依然有不少分量。
都知道麦克是约翰的心腹,都觉得似乎他跟威廉已经没什么交情。但在麦克心里,威廉始终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曾经的领路人,是他的头领,兄长,也是朋友。这种特殊的联结让麦克在很多事关威廉的事情上不能不感到矛盾。甚至内疚。即便他忠于约翰。
“你没有做错什么,不需要内疚。而且,我其实很高兴,麦克。”
麦克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很高兴,这些年约翰有你和他并肩而行,帮助他,照顾他。当然,你们做的事是让我很生气,但这是另一码事。一码归一码。我生气的是约翰这个混蛋。至于你,他是你的头领,你的义务就是按照他的命令行事。我有什么可责怪你的。”
“……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们要站在对立面……”
“你站在他那边。不用管我。”
麦克抬眼看向后视镜里的威廉,就见他的眼神有醉意,但,非常坚定。
“连你都不站在他那边,我不知道他身边还有谁,”威廉伸出手握了握麦克的肩膀,“麦克,别让他一个人。当然,我知道你不会。”
“我不会。除非我死在他之前。”
威廉到家的时候已过午夜。他费了好半天的劲才将钥匙插进了大门的锁孔。
在车上静止坐着时他还不怎么觉得,可到了家他开车门时轻微一动,脑袋不仅沉得像灌了铅,而且仿佛有了引力,让世界以他的大脑为中心旋转。天旋地转。奇妙的是他暂时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一样和麦克挥手道别。
只是对不准锁孔的行为还是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嘿哥们,这回可不是你以为的喝醉了,你是真醉了。
就当他用尽全力终于打开大门,昏暗之中,他首先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影,然后注意到她右手举着一把手枪。
威廉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似十分警惕,其实眼神空洞。此刻他的神经像打了结一样。他没有思考,也没有戒备。那纯粹是他发蒙状态的下意识反应。
于是他大脑放空着看着眼前的女人放下枪。她的右手好像还拿着什么。她抱怨着,“该死的!都喜欢大半夜发疯!让不让人睡觉?!吓得我以为有人在撬门!”
原来这是那个烦人的安娜,威廉想。
其实潜意识里他一定知道对方是谁。不然即便醉酒,对危险警觉的本能也不会让他就这样傻傻任由对方拿枪指着自己。
但也许,这也是他另一种本能在作用——他信任的本能。
熟悉的声音算是唤回了威廉的一点思考能力。但着实不多。威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关门、开灯、扯开衣领、将自己摔在沙发上。他更不再关注安娜的行踪。
喝醉的威廉没什么趣味可言,就是远比平时沉默。不过也不只是沉默。
从卧室回来的安娜抱着手走到客厅,观察着正看天花板看得入迷的威廉,仿佛平平无奇的墙面上刻着什么绚丽的壁画。他神情放松,带着好奇,就像孩子研究着新鲜玩意。
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看他醉酒的状态。她知道他喝醉了。
安娜觉得无奈又滑稽,却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你渴不渴?要不要给你倒杯水?”像是家长关怀孩子一般。
威廉缓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她,许久,他才点点头,说,“好啊。”
这算是他最乖巧可爱的时候了,安娜想。说起来,她做了许多年威廉的继母,也只有这种时刻的威廉能激发出她些许称得上母性的感觉。
安娜把水递给威廉,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撑着脑袋看他。
“布莱恩怎么惹你生气了?”安娜问。
布莱恩离开后的第二天早上安娜就琢磨出来了。什么球队训练,都是他为了骗人编的谎话。安娜想起了三年前他的那次离家出走。
这小屁孩一向老成,还有什么能让他半夜发疯?
安娜那时挣扎地看着手机的发送界面,心想,布莱恩,老娘可真是对你仁至义尽了!又想,她为这个家可真是有操不完的心!然后终于,她硬着头皮给威廉发送了一条短信。但又担心太过轻描淡写,立即跟了一条,着重强调了布莱恩是“半夜、冒雨、走的。”
威廉愣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安娜。
他皱起眉头,说道,“他背着我,干坏事。不听话。”
他说话一顿一顿,笨拙得有些可爱。安娜憋着笑问,“干坏事?哪一件?”
要是在平时,威廉大概就抓住“哪一件”追问到底了。然而他此时只是摇了摇头。
“很多。”
安娜忍不住噗嗤一声,附和道,“可不是,这小鬼坏透了!谁养出来的自然随谁。”
威廉竟然点了点头,“怪我。是我,没把他教好。我对不起他。”
安娜真想拿手机把威廉说的话录下来以后拿给布莱恩听。可手机刚被她放在了卧室。她想去拿,又怕错过威廉随时可能会说出的话。就在她正煎熬的时候,威廉却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可我怎么能,对他有,那样的想法呢。”
安娜呆滞了好几秒。随即,似是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她的心跳有些加速。
“威廉,什么意思?什么想法?”
威廉却不说了。
安娜还想追问,威廉却忽然对着她问道,“你想出去玩吗?”
“什么?”她还没从那令她震惊的猜测中回过神来。
“带你,还有布莱恩,去拉斯维加斯玩,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