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狎昵
李明珠这才往那罗汉床西侧坐了——甚至不敢坐满,只靠了靠那玉石板缘,大半身子还立在外头——瞧着比站着还累。
皇帝好笑,捏了柄团扇伸过去,压着李明珠胸口往里推:“坐还不敢坐了,这床上又没吃人的东西。”
这团扇上还有幽幽的龙涎香味,一整个压在公服前襟上,那香气便要钻入他脑中。只消一转眼睛,她那张笑面便要占满视线。夏日里皇帝便服单薄,那褂子领扣未结,半张着衣襟吊在肩上……
他赶忙缩了眼神。她想来……怕是与宫中侍君也是如此狎昵……
“陛、陛下……”李明珠幞头上帽翅微微颤动,偏就不敢往东侧略一摇摆,“臣怎好……怎好在御前失仪……”他领口边缘已濡润了,那点子薄汗愈发使白面显得莹润如凝脂,便是傅粉何郎再世也难分伯仲。
“哎呀陛下,长宜、长顺两位姑姑到了,您要的内人,奴举荐如蓝如金两个姐姐,本也是长宜姑姑带的,在宫里掌您茶水盥沐。”如期引了人来,恰好两个姑姑,两个姐姐。一列宫娥入殿,皇帝也不好再做什么狎昵样子,只得收了宫扇挪正身子。
“来了就好,朕有意让你几个往李侍郎府上,专教导这位顾娘子,便当这顾娘子如朕养女。”她一推顾清晏,“还算作是朕宫里内人,俸禄从朕宫里出,朕再与你们另赏赐着,到底李侍郎处不比宫中。”
权当如她养女……李明珠心下微动,忍不住向皇帝投去一眼,只见她神色如常,瞧不出半点端倪。
“是。”几个宫娥行了礼,将顾清晏接了去。
“陛下,这几位都是内贵人,臣只怕委屈了几位贵人娘子……”
“你想什么呢端仪,”皇帝笑,又转向几个宫娥,“左不过是这几年事情,长宜长顺朕记得再过两年便满二十五该放出去的,你两人便重在教导这位小娘子并你们徒弟们,到了二十五自回宫里禀明了,朕仍许你们出宫成家;如蓝如金怕是要跟久些,你们二人现下虽是替朕看着这小娘子钗钏盥沐,日后她贴身的使女也得你们教着,待她成年了你们也该到年纪,届时朕再与你们出宫去。待你们到年纪,若想跟着顾娘子也可,想在宫外快活也可,若想回宫来照旧留在朕宫里也可。”
这意思便是可提前出宫了。几个内人忙道:“谢陛下恩典。”
“好啦,你们几个,只去备了车,一会儿同顾娘子回府去。”
“陛下,臣也……”李明珠才从罗汉床上爬起来,却又被皇帝拦了:“端仪奏毕了?”
“是,臣今日请见是为谢恩而来。一是携清晏谢特赦之恩,二是谢陛下赐府之恩。”
“啊……那宅子朕叫人修缮过,你已迁居进去了?”皇帝笑,同李明珠在顾清晏后几步缓行,“叁进院子,其实小了些。”
两人并路而走,李明珠落后半步,恰好踩在皇帝影子上。
“陛下御赐,哪有小与不小一说呢。”他以袖掩面轻声道,面上还挂着几分笑,“更何况圣恩浩荡,劳烦了陛下替臣费心。”
他两手交在胸前,只袖角轻轻摇动,时不时粘上皇帝衣摆。
“朕只怕你不喜欢,许多矫饰是禁中所爱,若觉太单调些便自己换吧。”皇帝微微偏过头笑,“听闻时下雅士爱清供之物,许多名琴嘉石在市中堆出千万之数?朕私库里头倒很有几张好琴,来日里与你一张,左右朕也极少拨弄,没得在库房里放坏了。”
“臣不敢当……如今时下推崇简朴,是以确有许多富商大贾之流推清简日子,只以府中小厮使女穿戴并清供摆设显露富贵而主人以简素为雅,才致名琴价高,连琴师也身价倍涨。”
皇帝忍不住笑了一声:“无非是又不敢露财于外显得俗气,又生怕人不晓得家中富贵,才想出此法来……”她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民间习气,朕不过当听书而已。说来国子监授君子六艺,从前在国子监窃书,想想没见你上过乐科。”
她初登大位,为了瞧国子监后生,也曾扮作寻常士子入学馆去,便是那处结识了李明珠这么个少年天才。
斜阳洒落,晒红了李明珠那张玉面:“臣……臣音律不佳……故而、故而琴艺入不得眼,也就不曾攻乐科……”也就是乐律极差的意思了。
“啊呀……这般朕说要与你琴倒是唐突你了,”皇帝笑,不再多问此事,“罢了,左右你那十指是拨算盘的,琴弦拨弄得生与熟也没甚所谓。”
李明珠轻叹了口气。先帝孝敬皇后六艺皆能,燕王在乐律一道也属当世名家,皇帝虽不以此扬名,想来琴艺也是极好的,她忽有此一问,想来也更偏爱乐律有成之人。
两人已至清音堂外,皇帝却仍没停步意思,照旧送了他往园子外头去。
他们已落后清晏许多了。李明珠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皇帝侍从远远跟了两人,此时园中静谧,没什么宫人走动,一条长路上只他们两人。两处袖角交迭纠缠,纷扰在一处又被晚风吹开。
过了好半晌,皇帝才停了脚,略偏过头去瞧他:“端仪,回京路远,路上小心。”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明珠自衣袖后半抬额头,终于与皇帝四目相对:“是,臣谨记陛下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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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勤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