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意引诱()
叶挚很快冲完凉回房,院子里很静,他不敢点灯,摸黑坐在床前,轻抚手心的烧灼的伤,半晌没睡着。
很痛,烫伤比刺青还疼。叶挚方才将手泡在微凉的水里许久,痛楚方才减轻许多。
他忆起那位小姐抽出他手中红烛时的模样,朦朦胧胧一片。
他慢腾腾地想,那位小姐心肠很好。
叶挚翻身摔进被褥里,竭力忽视手上的痛楚,试图入睡。
他压根不知道,在他念着冷栩的好时,冷栩回房便同等她已久的林流皞纠缠在一处。
烛火一点亮,照出室内狼狈艳丽的赤裸青年。
“主子,方才在同谁说话?”双手被捆在身后的林流皞赤身跪在薄毯上,腿间高昂的性器涨到发紫,盛了冰的室内凉气徐徐,他的汗却流个不停,从额间一路渗下,溢出玫瑰般浓烈的香气。
冷栩不答,脱了衣裳,径直迈入浴桶,欣赏林流皞隐忍的模样。
“你身上是什么香?”
“是助兴的情香。”林流皞膝行着靠近了,却不敢上前,一双眼都快被欲望淹没,呼吸不稳道,“从小服的药,情事之时便会散发出来。”
“之前好像没有这样浓烈。”
“长时间得不到纾解之时便会浓烈许多,主子不喜吗?”林流皞垂下头,露出修长漂亮的脖颈,脊背弓成弯月般的弧度,似是颤抖。
哗啦的水声响起,冷栩赤足迈出浴桶,一身水迹,慢悠悠走过去,缓缓坐在他肿胀的性器上,已然情动的身体湿透了,如此顺利地吞吃下昂扬的性器。
林流皞闷哼一声,冷栩亦是微微轻喘。
“我只是想,会否是着意引诱。”
“便是引诱,也只是怕主子厌弃。”林流皞挣了挣,保持着一种微仰的姿态望向她,似乎是想腾出手来抱住她。
冷栩笑了笑,很爽快地解开他被缚的双手,低头咬住他的耳朵:“那今夜再激烈些,你的情香很好闻。”
“主子”
纠缠的男女荒淫放纵,肉体碰撞声混着淫声浪语叫人脸热。
叶挚因手心灼烧的痛楚在床上翻来覆去时,林流皞火热的性器在冷栩体内激烈地抽送。
他在想下次向她道谢时,冷栩高声吟着林流皞的名字。
今夜很美妙。冷栩被抱在墙上肏弄的时候,深深吻着林流皞的唇,脑中却想着叶挚紧张时微微抿起的唇。
瞧上去也是一般柔软。
体内骚动的欲望被一下一下深重的贯穿满足,冷栩被顶得高扬起头,发出绵长的吟叫,腰却被林流皞牢牢握住。
林流皞的手如玉一般无暇,贴在皮肉上是极好的触感。
冷栩穴肉被撑开,又主动迎上去绞紧了他的性器。
她想起叶挚满是伤痕的手。
她先令他伤痛,而后又抚平他的伤口,真有趣。
冷栩伸手搂紧了身上的人,唇边带笑。
旖旎的情事还未停歇,天还未亮之时,叶挚便开始洒扫院落,今日管家依旧给他丢了许多活,叶挚也不吭声,埋头干活。
管家轻嗤一声,周遭的仆人也笑他是傻子,叶挚只是沉默。
夜色深深之时,叶挚整理好衣衫,莫名又坐在井边。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是脑海里反复思索着该如何道谢。
然而直到午时,井边也无人到来。
叶挚在闷热的夜风里坐了许久,浑身都是汗,这才起身回住处。
他拍了拍脑袋,嘴角紧抿。
高门的千金怎会每每都在夜里出没,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昨夜也是意外罢了。
鬼使神差地,他走到昨夜送她的地方,院门已然关了,他瞧不见里头的屋子。
叶挚伸手,正要触上那木门,忽地收手,掉头跑开了。
倘若他再进一步,便能听到男女交合的暧昧之声。
“主子会带流皞走吗?主子。”
“我怎会舍下你,明日自然要你同我一起走。”
剩下的语言便被唇舌纠缠的吞咽声淹没,叶挚全然不知,他马上也要离开这座待了十八年的城了。
隔日,叶挚大清早被管事的叫起来收拾行李,准备赶路,府上的人都开始往马车上堆东西,忙忙碌碌。
“刘管事,这是去哪儿?”叶挚紧张地抓住管事,管事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
“去长安,皇城。”
叶挚一听急了:“那什么时候回府呢?”
“回府?主子的府邸在皇城,还回哪个府邸?”管事皱眉,恶狠狠道:“你既卖身作仆,主子去哪儿,你便要跟去哪儿,莫不是想逃跑?”
“不是的!”叶挚连连摆手,眼神非常难过,“只是顾及小人的家人,弟弟年幼,无人看顾”
管事阴阳怪气道:“哼,你都入府,莫不是还要府上养着你家人?少废话,收拾好东西跟着走便是。”
叶挚垂下头,心里思量自己一走了之后,养父和弟弟又会被赌坊追债的人如何折磨。
“小人能见见主子吗?”
“你当你是谁,主子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
管家撂下话就不理睬他了,叶挚杵在原地,被来往搬行李的下人撞了几下也没反应。
快入秋了,冷栩便要寻个缘由回皇城了,途中,在洵州与慕州交际处,她在闹市瞧见一群乞丐抢食。
彼时她坐在马车内,等待侍从去酒楼打包吃食,那一些熟悉的吵嚷声便吸引了她。
抢食的乞丐扭打在一起,骂骂咧咧,占在上风的一个却是一声不吭的瘦子,那乞丐身形很敏捷,却也瘦弱,是长期饥饿导致的。盯着食物的眼神里黑沉沉的,往死里朝身旁的人下手,硬生生掰开对方的手指,夺过那个包子,两口咬在嘴里,囫囵咽下去,这才跑开躲在角落。
其余乞丐也斗得没力气了,恨恨地看了看那乞丐,也无力上前了。
冷栩看了她半晌,目光落在对方破破烂烂的衣裳上。
正巧侍从提着食物回来了,冷栩从她手上抽出一个油纸包着的香酥鸭,朝那个乞丐走去。
她停留在对方面前递出食物的时候,那人仍是警觉的。
冷栩也不急,拿着油纸包的手悬在半空中。
对方的眼睛在她手上打量片刻,猛地抓过食物,两下撕开油纸大口吃起来。
冷栩看着对方,乱糟糟的蓬乱黑发,冷而亮的眼睛,过于瘦削的脸颊,纤细的却满是伤痕的手,以及身上虽破烂却在胸口遮得严严实实的衣裳。
她清楚地识破这是一名女子。
今天的天气不算凉爽,阳光是近夏的酷烈,晒得人心烦意乱,冷栩却是出奇的平静,莫名盯着她说了一句:“冬天快到了,你要跟我走吗?”
那乞丐本低着头咀嚼食物,忽而一顿,握着油纸的手收紧,抬头以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她。
“好,我跟你走。”
没有冬衣的乞丐是熬不过冬天的。冷栩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冷栩带她上了马车,给她取名沉翩,一同回宫,亲自教她宫中规矩,安排她做贴身侍女。
自冷栩回到宫中后,。”
孔风敛道:“无相寺自先皇后赐封后便成皇室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但也不是没有法子罢?”冷栩不以为然。
“是,可臣女喜欢一劳永逸,让那人永无退路。”
她笑起来,来时路太长,侍女为她撑伞,风雨太大,依旧湿了鬓发,她无窘态,倒似清水出芙蓉一般,愈发清艳,连字句中的残忍之意也淡化许多。
冷栩盯着她的面容:“护国寺也不是说赏便能赏的。”
“臣女明白,所以臣女来与殿下做交易。”
“你又凭什么认为本宫会同意?”
“殿下难道有别的选择?”孔风敛明明白白道,“臣女不过要一座可有可无的佛寺,其他人觊觎的,可不是一座寺庙便能打发了的。”
“殿下如此聪明,自然知道如何抉择。”
“你威胁本宫?”冷栩锐利地看向她,“本宫凭什么信你?”
“若是臣女想威胁殿下,便不会这么快亮出底牌,大可等殿下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之时,再坐收渔翁之利。”
孔风敛始终微笑着,“殿下拥有很多,臣女拥有的却是拜先皇后所赐,知遇之恩,孔府不曾忘。”
“殿下不信也罢,臣女只要那座寺。”
“知遇之恩?”冷栩重复了一遍:“恐是轻如鸿毛,你不也为了一座寺轻易算计本宫。”
孔风敛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锦盒:“殿下莫怕,宫中权力斗争,臣女本不愿涉足,臣女要那座寺,也只是为了令母亲展颜。”
冷栩听她一番话,良久不言,忽然却道:“从一开始,你便是因着本宫的身份蓄意接近,对本宫示好罢?”
孔风敛大大方方道:“有谁不是因着殿下的身份才接近殿下呢?那日可是殿下选择了臣女。”
当初入宫作帝姬伴读候选,孔风敛看着那个轻易便令皇帝杖毙世子的帝姬,便知道对方和她是一种人。
同样的睚眦必报,同样的不择手段。
她说得理所当然:“这世上,只有蠢人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示好。”
冷栩笑起来。
是啊,世上只有蠢人才会无缘无故对别人示好。
她为乞丐时,可没有人无缘无故待她好,给她送吃穿之物。
多得是避而远之的人,也多得是路过还要踢一脚她身前破碗之人。
这世上可没那么多不求回报的蠢人。
“万一你解不了本宫的困局呢?”冷栩饶有兴味地问道。
“这世上并无万全之策,臣女有七分把握便足矣。”
“若是本宫败了呢?”冷栩微微转头,望向外头瓢泼大雨,辨不清的天色,淅淅沥沥的雨声,总是莫名让人怅惘。
“败便败了,没有人能永远胜,殿下便是输它一回,又有何妨?殿下不会永远输。”这道嗓音却很清晰,并不沮丧,也并不狂傲,只是平稳地陈述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冷栩回过头来,总算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不会输。”
“臣女应当这般说,可又觉得有些勉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殿下得先有输的打算,赢的时候才会格外欣喜,不是吗?”
“这个,送给殿下。”孔风敛将手中锦盒奉上。
冷栩有些迟疑地打开锦盒扣锁,锦盒打开的瞬间,露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惊雷乍响,雷电一闪,冷栩手一松,忍不住退后半分。
孔风敛却拽住她的衣摆,制止她退后。
她一抬眼,对上孔风敛始终镇静的眼眸,像是在安抚,又似点拨:“殿下莫怕,殿下会需要它,殿下也需要习惯它。”
“日后生杀大权,悉归殿下决断,怎可畏惧区区一把匕首。”
“殿下,请。”
孔风敛不曾松手,她在等,执着地等冷栩拿起盒中匕首,却并没有以一种强迫的姿态。
风雨交加,跪直的少女有着常人难及的胆色与耐心,不似往常明媚无忧的懒散姿态,在这个雨夜显露出世家名门养成的城府与谋略。
冷栩伸出手去,握住了那把冰冷的匕首,垂眸望向那雪白剑身映照的一双眼眸,想起初见那日,孔风敛对杖杀之景视若无睹的倦怠,原是她早已见过太多血腥。
跪着的少女这才松开拽着冷栩裙裾的手,轻轻合上锦盒。
“知静啊,起来吧。那座寺,本宫许你了。”
“说罢,解法是什么?”
明光殿内烛火未熄,天却在风雨中渐渐亮了。
寅时,孔风敛才踏出明光殿。
沉翩在长廊站了许久,早已昏昏欲睡,一听门开的声音,便见身旁之人快步朝孔风敛走去,为孔风敛覆上手中的披风,撑起伞来。
站了将近一整夜,竟也不见她脸上半分疲惫之态。沉翩强行打起精神,目送两人离去。
那是孔风敛的贴身侍女,之前她便见过她好几回了,极清瘦的一位女子,站在孔风敛身后,相当不起眼。
无他,太安静了,几乎不曾听闻她只言片语,如同哑巴似的。
长夜无趣,风雨又急,两人站在长廊外守着,沉翩等了太久,饿了便从怀中拿出糖饼吃,见身旁的女子仪态端正的站着,便好心伸出手去:“分你一半。”
对面的女子只是微微欠身,并不接下。
“孔小姐找殿下何事啊,这么久了也不见出来。”沉翩走过去,咬着糖饼含糊地同她闲谈,“今日有些冷。”
那侍女仍旧不言不语。
“为何你不说话?”
她终于答话,却不看她,只是目视前方:“沉翩姑娘,主子的事不是我等可以过问的。”
沉翩咬着饼,有些尴尬地顿住:“我只是同你闲谈,不是那个意思。”
对方不再回话了。
“我还不知你的名字是什么。”沉翩见她规规矩矩站着,也三两下咽下糖饼,再次搭话。
“奴婢长离。”
沉翩还想说话,便见远处掌灯的宫人因烛火熄灭要往殿门前来,长离立刻上前,微微拦住了他,不知说了什么,宫人便欠身离去了。
这架势倒比她看得还严些,半点不准人接近。沉翩暗自思索。
到了下半夜,沉翩实在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往右偏,好几次打晃,恍惚之间,只感觉身侧的长离依旧站得十分端正,紧紧盯着那道合上的门。
好在,门终于开了。
雨还未停,孔风敛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踩着雨水,有些浸人。
孔风敛的嗓音有些疲倦:“长离,礼送出去了。”
“小姐,马车早已候着了。”
宫门外井然有序地停着诸多马车,是前来上朝的大臣车轿。
金銮殿上的朝臣还在为帝姬之事纠缠不休,势必要陛下惩戒帝姬,皇帝大为不悦,多以沉默搪塞。
巳时散朝之时,朝臣们才不甘不愿地散去,只丞相贺兰复单独留下,求见陛下。
“此事当真?”
“臣也只是听犬子所说,稍作查看,特来禀报陛下。帝姬回宫不久,年幼敏感,臣亦是怕陛下与帝姬产生隔阂,恐伤父女之情。”
皇帝想起探子的密报,微微叹气:“这孩子……朕知晓了。”
“那臣先行告退。”
皇帝一颔首,思索片刻,传溥星随行:“摆驾明光殿。”
太监尖利的通报传遍明光殿:“陛下驾到——”
正在抄书的冷栩立刻搁笔,起身去迎:“参见父皇。”
“皇儿,起来罢。”皇帝抬手去扶她,冷栩不着痕迹地退后,垂手退后。
皇帝一愣,随侍一旁的溥星倒是面不改色。
“皇儿,是在怪罪朕?”
“儿臣不敢,是儿臣之过,才令父皇为儿臣私事烦扰。请父皇降罪。”冷栩深深一拜,语气诚恳。
“当真是你豢养男宠?再无其他。”皇帝神情复杂,溥星听了,目光转向冷栩垂下的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父皇。”
“你们先退下。”皇帝摆手道。
宫人们悉数退下,皇帝将她身体扶正,瞥了瞥四周整齐的书案:“皇儿,你为何非要瞒朕?”
“儿臣不明白。”冷栩只是避开皇帝的眼神。
“随朕出宫罢,朕想亲眼瞧瞧你的男宠。”
“父皇!”冷栩倏然抬头,“万万不可,父皇只管降罪于儿臣便是。”
皇帝却不肯听,执意要同她出宫。
“来人,去备轿。”
溥星听闻陛下要微服出访,也是微微吃了一惊,连忙备下常服、车轿,又命暗卫随侍,即刻封锁消息。
柳宅即在城东,一路上冷栩都沉默不语,皇帝也径直闭目养神,未曾出声。
待下马之时,冷栩便见换了一身月色轻衫的溥星朝她伸出手来,腰间配玉,通身的温柔舒雅,倒似世家公子:“小姐,请。”。
冷栩抬手搭在他掌心,青蓝裙裾扫过他的轻衫,很快下了马车。
有些嘈杂的巷子里,是接连不断的几处宅子,只挂着柳、榆几字。
皇帝命人去推门,冷栩有些着急地拉住皇帝衣摆,为难地摇摇头:“父、父亲,还是莫看了。”
皇帝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一瞥,侍从立刻推开了宅子古旧的门。
嘎吱一声,杂乱的声音立即飘了出来。偌大的宅子里,挤满了孱弱的平民,人群如粥如沸,各自忙碌着,年幼的孩子聚在一旁,跟着教书的先生识字。
在门被推开的瞬间,那些苍老的、年幼的面容转过来,惊讶地望向冷栩,露出欣喜的表情同她行礼:“姑娘!”
冷栩默默不语,皇帝一路往前走,每一处都有不同的人群在学着做些什么,纺织,木工,铁匠,医者。
这些人显然不是很熟练,从身形面容上看,也并非寻常劳工,更像长久流离失所之人。
“阿栩,又何须瞒着我?”
皇帝沉着脸扫过面容稚嫩的幼孩,和那些行将就木的老者。
冷栩只一言不发,皇帝便一处接一处地继续瞧。
门被一扇一扇推开,里头的景象都别无二致,就连溥星也难掩讶异之色,落在冷栩身上的目光顷刻之间便不一样了。
“阿栩,自你回来便开始收留这些人了,你却一言不发,到底为何?”
一行人停在宅院内的小苑里,几乎目光都放在冷栩身上。
冷栩不曾抬头,低声说:“我不明白父亲在说什么。”
皇帝一挥手,近侍呈上一叠厚厚的当票,他接过来,举着递在冷栩眼前:“御赐之物,流落在宫外,阿栩,你当掉了五十三样物件。”
“你自己瞧瞧,这些收据的落款,自你能出宫开始,便不停地当掉东西,但你还不懂宫中规矩,这些宫内之物,即便当在黑市里,也足够惹眼。”
溥星瞥见那些收据的落款日子,竟真是从两月之前始。
“我……”冷栩眼眸微挣,好似极为讶异,迟疑地接过那一沓收据,匆匆翻阅后便紧紧捏在手中,为难道:“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私自当掉那些东西。”
“阿栩,难道在你眼里,父亲便这般令你畏惧,半点也不肯与我交心?”皇帝一叹,拍了拍她的手,“你随我来。”
溥星适时伸手,恭敬地双手示意冷栩将手中收据递给他。
冷栩微微颔首,将那一沓收据放在他手心,而后跟上皇帝步伐。
侍从们纷纷欠身,不敢上前,只见二人并肩走上池塘边的凉亭。
远处喧闹的人声隔绝许多,皇帝缓步前行,身姿是常年强撑的挺拔,冷栩微微仰头,果然瞥见他发间几缕白发。
冷栩快步上前,扶住皇帝手臂,皇帝这才笑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十分亲厚。
“阿栩啊,你回宫不足两月,朕还有太多东西未曾了解,是父亲失职。”
“父皇。”冷栩挽住了皇帝的手臂,“其实我只是怕惹父皇担忧,未曾想给父皇带来这般困扰。”
“儿臣从前便是……”冷栩顿住,有些小心地改了措辞,“不、儿臣从前在民间,见百姓流离失所,大为不忍,也深知父亲爱民如子,便想略尽微薄之力。”
冷栩瘦削的脸颊上浮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儿臣无能,倒是惹出笑话来了。”
皇帝自听闻她说从前二字,眼眸闪过好些不忍,拉着她的手道:“是朕无能,这些年叫你吃尽了苦头,你母后在天有灵,也会怨怼朕的。”
“你是个好孩子,可宫里头、朝廷上那些人个个都恨不得挑你错处。”
“你做事便不能默默无闻地做,便要大张旗鼓、理直气壮才是。”
“你不肯说从前,父皇替你说从前。”皇帝的眼眶中隐隐含泪:“你便在京城做了九年乞丐,是与不是?”
“你过得好了,便可怜他们,想帮帮他们。”
冷栩不开口,极细微地点了点头。
“是有人不准你说,是不是?”
冷栩一个劲摇头:“不是的,父皇。”
皇帝安抚地拍怕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阿栩,你尚且年幼,从小便吃尽了苦头,性子软了些,自然会畏惧那些人。”
“但父皇要你明白,你是父皇唯一的女儿,没有什么该令你畏惧。”皇帝的眼神变得犀利,“若是有,父皇总会帮你扫清障碍,你大可放心。”
“父皇……”冷栩有些无措。
“那些捕风捉影的男宠之事,不是你做的,你切不可照单全收。”
冷栩扯出个笑,多少有些无奈之意:“父皇,儿臣的确是喜欢上一位平民少年,多次与他相会。大臣们说的也不错,是儿臣逾越。”
皇帝并不在意:“你贵为帝姬,便是有几个中意的人,又有何妨。左右不过是拿你还未成婚作文章。无妨,父皇早已为你定好婚约人选。”
冷栩惊讶地睁大眼:“婚约?为何?”她有些急,“儿臣不愿出嫁,儿臣还想多陪在父皇身侧。”
皇帝失笑:“父皇也没有要你立刻出嫁,只是先行定下婚约。”
“宫里有很多的事,你还不懂,需要有个人在旁提点。父皇不会害你的,为你挑选的驸马也自然是大度体贴之辈,不会容不下你瞧上的人。你们日日相处,想必也了解那孩子的品性。”
“父皇说的是……”
“贺兰复的嫡子,贺兰尧。”
冷栩半晌没说话,低头微微沉思。
“怎么,不喜欢?”
冷栩犹豫道:“儿臣只是想,贺兰尧或许不愿与儿臣成婚。这桩婚事,儿臣担忧……”
皇帝却不以为意:“什么愿不愿意。阿栩,他们贺兰氏自然是甘之如饴,你的驸马本就要成为你的臂膀,反之,要他们何用?”
“你啊,就是心肠太软。”
冷栩默默不语。
“好了,回宫罢,你要记着,你不再是孤女,若是你连父皇都不能仰仗,这世上又有谁能让你倚靠呢,傻孩子。”
“是,父皇。
二人交谈许久,四下的侍从皆是目不斜视,独溥星遥遥望向那女子身影,他拢了拢袖中陈旧的收据,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
消息不知是谁放出去的,短短一夜之间,归穆帝姬收留流民乞丐之事被传遍大街小巷,亦有朝臣递上折子为她辩驳。
“是你安排的?”
“他会的手段,咱们不过是如法炮制,也算是借东风了。”午后应召进宫的孔风敛神情自然,同冷栩待在明光殿内,悠悠品茶。
冷栩很惊讶,她没有想到,孔风敛所谓的七分把握竟是这般阵仗。
她在给自己备下男宠之时,还有条不紊地备下这些棋子,流民、当铺、收据,都不是一日做成的。
“知静,这还不是万全之策吗?
“自然算不上万全之策。”
“那些人,真是我出宫之时便被收留的?”
“自然。若是假的,如何瞒得过那些人的眼线。”
冷栩不可思议:“知静,你到底是何时开始准备的?”
站在书案前的蓝裙少女回身笑道:“在殿下选中臣女为伴读之时,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你怎会知晓我一定会陷入这般境地?”冷栩不免心惊。
“臣女只是将心比心,若臣女是那些权臣,又该如何对待这个将将入宫、不谙世事的帝姬?”
“从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殿下便正式入局了。”
“那你怎知一定是这个陷阱?这些人又一定会有用处?”
孔风敛抽出一本书册,随意翻开:“殿下困在哪个局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准备,进可攻,退可守,必要之时都能帮殿下扳回一局。”
“陛下难道真的不知道天子脚下,仍有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孔风敛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些许轻慢之意,“自古君王无情。”
“臣女亦不是要殿下作仁德表率,只是为了勾起陛下的愧疚之心。对于陛下而言,他唯一的血脉远比那些蝼蚁般的百姓来得重要得多。”
“殿下昔年的处境,是宋横雨瞧不上殿下的因,也可成为殿下捅向他的刀。”
“重臣与唯一的血亲之间,陛下的取舍一目了然。”
这一通话说罢,冷栩便有些难以消化:“知静,你的意思是?”
“臣女没什么意思。”她看了看冷栩神情,立刻放下手边书册,拉着冷栩坐下,“臣女只是想为殿下分忧。”
“宋横雨此人睚眦必报。他既得罪了殿下,便要让他吃尽苦头,要好好挫挫他的锐气。”
“那我应当如何?”冷栩有些迟疑。
“掌权。”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讶异,一个坚定。
孔风敛的声音低下去,极隐秘道:“那位远没有殿下以为的那般康健,殿下注意到了罢,他的白发。”
“自从那位的发妻去世,他便患了心疾,早生华发,一直暗中服着寻来的秘药。”
“若不是秘药支撑,那位的身体也不知能熬几时。能寻回殿下,他已然放下心中一桩大事。”
“再而后,头等要紧之事,自然是为殿下铺平身后之路,譬如拔除一些眼中钉,又或者,安排一些辅佐之人,殿下大可拭目以待。”
孔风敛避了讳,低声道出这一皇室秘闻,冷栩听得心如擂鼓。
“贺兰氏是陛下最为信任的家族,世代忠良,根基深厚。不出意外,殿下的驸马大抵便是贺兰氏。”
“臣女那日泄露消息给贺兰尧,便是笃定无论是为了殿下还是家族,他都必然会令丞相奏明陛下。”
“果不其然。丞相禀明了陛下,既露了脸,也表了忠心。贺兰尧与殿下的婚事便八九不离十。”
“臣女猜测,应当是秋末,便会定下婚约。”
“为何?”
孔风敛笑道:“殿下忘了?中秋佳节正是陛下的生辰,这等大喜之日,最适宜双喜临门。”
“且不谈贺兰尧此人是否令殿下满意,殿下现下要做的要紧事,只有一件,便是巩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寿礼,臣女已替殿下备好了。陛下生辰之时,也是殿下崭露头角的机会。”
冷栩太过惊讶,以至于脸色甚为平静,她不想去深思孔风敛到底有多少眼线足以探听皇室秘闻,更不想再去探究她的心思之深,只问:“你准备了什么?”
“先皇后的雕像。”
“所谓故剑情深,由殿下送出这个礼,再合适不过了。”
孔风敛以为冷栩会点头,可却见眼前的人微微摇了摇头:“不,这不够。”
“我要你另行去准备两件东西。”
风波渐渐平息,冷栩的课业恢复了,她只照常上课,却不怎么出宫了。
皇帝本想为她修建公主府,冷栩却一口回绝了,直言劳民伤财,更不愿与父皇分开,皇帝便就此作罢,额外开恩允她将心仪之人接近宫内。
冷栩再三推拒,最后将余展接近了宫内。
本来她还是更习惯林流皞的服侍,只是经此一役,到底有些介怀他是孔风敛送来的人,思量再三,索性挑了余展入宫作掩。
风波一平,许却云倒是病好了,每日为她授课,冷栩待他不冷不热,半句话也不同他多说。
即便课业有疑,表面上也有意去询问贺兰尧。一来二去,贺兰尧将作驸马的风声便渐渐传开来。
这日散学,冷栩特意邀贺兰尧去御花园走走,贺兰尧欣然前往。
“不知殿下寻臣有何事?”御花园里花团锦簇,秋日的海棠开得极盛,贺兰尧衣袍上沾了些许散落的花瓣,人又极清俊柔和,瞧来当真赏心悦目。
“外头那些流言你听说了吗?”冷栩委婉道。
贺兰尧一笑:“是说臣与殿下的婚事?”
“不错。”
“殿下为此困扰?”他微微蹙眉,有些抱歉道,“是臣的不是。”
冷栩连连摆手,像是难以启齿:“其实……”
“殿下请讲。”
“本宫已有心仪之人,可这婚事大抵是板上钉钉了。”冷栩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脸为难道。
贺兰尧的笑容一点点淡去,清和的眼眸注视着冷栩,犹豫问道:“殿下的意思是想要臣去拒婚?”
冷栩大惊:“不,并非如此!”
她往四周一看,偏过头附耳与他密语,“你若拒婚,恐怕会连累家族。本宫只是想,这桩婚事大抵也非你所愿,若你有心仪之人,也大可直言,本宫不会为难与你。”
说罢她露出一个体贴的笑容,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贺兰尧的手臂:“你我大可作表面夫妻。”
贺兰尧听了,倒颇有些忍俊不禁之意:“臣明白了。”想了想又道,“看来殿下是很喜欢那位心上人了。”
冷栩折了枝牡丹,在手间轻转,像是想起什么,轻嗯了一声。
“君子有成人之美,殿下放心。”
冷栩听他答应,眉开眼笑,将手中的牡丹递给他,一个劲夸赞道:“你真好,那我们一言为定。”
“这花送你。本宫早想说,你今日很好看,御花园的花极衬你。”
贺兰尧无奈地接下花来,含笑道:“谢殿下赏赐。”
“快平身。”
二人说说笑笑,丝毫未曾注意远处长廊下漠然注视他们的人,眼神何其阴郁。
果不其然,七日后的宫宴上,贺兰尧出事了。
当夜的宫宴,是皇帝有意挑了些王公大臣的子女前来赴宴,说是赏月,弦外之音却不甚分明,只将一个个贵族子弟点了作诗论赋,着意夸奖了坐在冷栩下侧的贺兰尧,直言他文采斐然。
在场众人默不作声,心中却有几分明白。
酒过三巡,丝竹将歇,皇帝便有些乏了,宫宴这才散场。
冷栩早也倦了,起身准备回宫,却见贺兰尧被一眼生的宫人领着不知去哪儿。
她本坐在皇帝主位的左侧,下方离得最近的便是贺兰尧,方才贺兰尧脸色便有些不对,皇帝一退场,她回过头来本想询问两句,人却已走远了。
“沉翩,方才的宫人是谁派来的?贺兰尧的随从呢?”冷栩转头问道。
“奴婢不知,那宫人好似忽然之间出现的,他的侍从倒是中场便不见人影了。”沉翩打了个呵欠,困难地思索片刻,“不过方才瞧着贺兰公子好似身体不适,脸色极为难看。”
冷栩看他们去往的方向,左思右想到底觉得不对:“走,咱们绕近路,过去瞧瞧。”
“是。”
两人走得极快,从小路绕过御花园,一路往前,盯着那持着宫灯的宫人竟领着贺兰尧往往冷宫去了。
“沉翩,不对。”冷栩同沉翩躲在草丛后,“你快去,将贺兰尧从宫人那儿拦——”
冷栩话都还未说完,便见那宫人从袖子中挥出一把粉末,贺兰尧惊得退后两步,在飞舞的粉末中抬袖遮住面孔,呛咳几声后身体一歪,栽倒下去。
那宫人则拖着他的身体往冷宫里送,半晌才鬼鬼祟祟地跑出来,关紧了冷宫的大门。
“殿下,要奴婢去追吗?”
“你一人追什么追?”冷栩制住她,不赞同,“还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先去将贺兰尧带出来才是,走。”
沉翩哦了一声,跟在冷栩身后进了冷宫。
冷宫荒废已久,里头早已无人居住。冷栩推开门,古旧的木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在这深夜显得有些瘆人。
“殿下……”
“嘘,别说话,找一找贺兰尧。”
连着推开了几座偏殿门,才终于在主殿的内室找到了失去意识的贺兰尧。
冷栩下意识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示意沉翩搭把手:“还好。沉翩,我们先带他离开。”
沉翩听话地上前,两人一同将贺兰尧拖起来,正准备走出去。
外头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一时有些慌乱,冷栩眼神一转,示意沉翩将贺兰尧轻手轻脚地放了回去,抓着沉翩的手就小心地躲进了后头的屏后的香案下。
“快,将人放下。”
“是。”
两名眼生的宫人扛着一失去意识的少女快步进来,一把将人丢在躺在床上的贺兰尧身侧。
“走,半个时辰后便可知会人来了。”
直至两人离开,沉翩才钻出来,拍拍裙摆,问道:“殿下,这可怎么办?”
冷栩看了看失去意识的少女,吩咐道:“这两人同时昏迷不醒,不能一同送出宫。先将这姑娘送出宫门,大约是哪家大臣的女儿,定然有家仆在等。”
冷栩道,“有人想毁掉他与我的婚事,陷害贺兰尧,而这姑娘便是那倒霉的牺牲品,可真下作。”
“你先行一步,我暂且将贺兰尧安置在驻月殿,待会儿再唤宫人一同送他出去。”
“是,殿下,奴婢去去就回。”
“嗯,小心。”
沉翩便背起那姑娘快速离开,徒留冷栩对着贺兰尧发怔。
“这人看着不沉,却这么重。”冷栩若不是怕动静太大,却有些想将人拖着走。
大抵是不成的。
这条路太过冷僻,几乎没什么宫人经过。
冷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人弄到离冷宫有些距离的驻月殿。最后实在累了,她喘着气将人拖进正殿,门一关,便径直席地而坐,抬着袖子扇风。
她坐在地上望着窗外被吞了一半的月亮,幽幽地照着外头漆黑的路,有风吹树影,更显得冷清。
冷栩回头看了看不省人事的贺兰尧,思索到底是谁想陷害他,可还理出头绪,盯人盯久了却觉得有些怪异。
他怎得流了这么多汗?
冷栩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拍了拍他的脸颊,试探道:“贺兰尧,醒醒。贺兰尧?”
她若有几个亲信侍卫,这种时候怎会这般狼狈。冷栩一想,便更有些烦躁。
这人到底是皇帝指给她的驸马,可不能有什么差错。她叹了口气,抬起他的手臂,艰难地再度将人扶起,往矮榻边走。
刚挪到矮榻旁,她还未将人放下,灼热的呼吸忽然扫过她的脸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好似贴了一下。
冷栩一抖。
“殿下?”耳边传来熟悉的清和嗓音,肩头一轻,贺兰尧将手从她身上拿开,脚步一晃,跌坐在了地上。
“贺兰尧,你没事罢?”冷栩打起精神来,开始作出一副关切模样。
坐在地上的人神情不太对劲,眉目间尽是些烦躁和疲惫之意,语调却很温柔:“臣、臣不大好。”
他很冷静:“臣被下了药,还请殿下先行回避。”
冷栩愣住了,干巴巴道:“那好罢,那我、那本宫先行一步。”
余光里的宫装裙角大幅摆动起来,她真的头也不回就往外头走,门一推一关,主殿内便只余贺兰尧一人。
人走了,贺兰尧便霎时瘫软在地,不再压抑自己呼吸,急促地喘息起来,侧着身蜷缩起身体。
门嘎吱一响,微微打开了条缝,女子的声音微弱地传来:“那个,你还能走吗?要不然本宫送你出宫?”
“臣走不了。”贺兰尧竭力稳住呼吸,背过身遮掩自己难难堪的模样。
外头没有应答,门又轻轻地关上了。
贺兰尧闭着眼忍耐着,身上的衣衫也丝毫不肯动,只是闭着眼伏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直到欲火快要把理智烧光。
时间一点一旦过去,不知熬了多久,熬到他神志不清,甚至没听到门再度打开的声音。
他只闻到一阵阵清冽的冷香,有人将浸透了的凉帕子放在他的额头,絮絮道:“本宫唤侍女去太医院寻药了,待会你服下便好,你再忍忍。”
贺兰尧没法回答她,像是出声便会蹦断理智,便忍着不肯开口,竭力从额头的帕子汲取一丝丝凉意,唤醒一丝丝理智。
鼻尖萦绕的香气很快散去,那个人好似又走了,贺兰尧开始焦躁,紧闭的眼皮微微发颤。
香味时远时近,若即若离,那个人又去而复返,柔软的手扶住他的脖颈,唇边被凉水沾湿,是她不知从何处寻了杯盏递来一杯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你渴了罢,喝点水。”
贺兰尧仍不应声。
冷栩也不介意,她在外头站了许久,等到沉翩都匆匆赶来,两人一合计,又叫沉翩赶紧去太医院寻药,自己留下来看着贺兰尧,以免节外生枝。
贺兰尧性子果真不错,是个能忍的。冷栩就在殿外,也没听他发出古怪的声音,反倒有些担心,这人会不会出点问题。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大发慈悲地进来瞧瞧。
他唇红得有些不正常,人像发烧似的,额头滚烫。冷栩便端了水来,抵在他唇边。
只是没见他有半点咽下去的意思,冷栩迟疑道:“你不渴?”
她便松开了贺兰尧的脖颈,准备放下水杯起身。
要撤走的手忽然被拽住,冷栩手一晃,杯子里的水便倾倒在二人之间,浸湿了她水红的宫装。
冷栩倏然一惊,抬眸对上贺兰尧冷静又压抑的眼眸。
他唇上还覆着薄薄的水迹,语气也很正经,却拉着她的手,顺势搂紧了她的腰,说:“殿下,可否帮帮臣?”
冷栩:“?”
“不行,我、本宫有心上人,不大方便。”冷栩断然拒绝了,手狠狠抽出,推开了他,起身躲得老远。
她不欲与贺兰尧发生别的关系,既是皇帝给她的臂膀,便要好生维系。
若是二人生出什么感情,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令两人的关系棘手跙起来。
听闻贺兰氏家风严谨,只娶一妻,这样的世家公子大抵是不能忍受她处处留情的,即便表面能容忍,时间长了,难免心生芥蒂。
而她则更不愿为了贺兰尧收敛自己。顾忌着贺兰氏的身份,冷栩宁愿与贺兰尧保持简单一点的君臣关系,换得自己日后逍遥自在。
贺兰尧静了静,轻声道:“是臣糊涂了,望殿下恕罪。”
冷栩松了一口气,人已快步走到门边:“无妨,毕竟你现下不大清醒,我还是先在外头守着,你——”
裙摆却被拽住了,她没防备一个趔趄,跌在门边,身后有人迅速且用力地拥抱住她:“那殿下暂且陪着臣,如何?”
“臣实在难受。”
“臣不会对殿下做什么的。”
他的胸膛贴在冷栩的后背之上,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轻薄的织物传递过来,冷栩被他身上惊人的热意骇住,犹豫片刻,转过头去望向他。
贺兰尧本就生得好,颜貌温粹清俊,行止得当,今日赴宴穿了一身卷草纹白锦袍,坐在一群鲜衣少年中,倒是清雅极了。只是这一番折腾,眼下衣衫散乱,发冠歪斜,倒是有些不成体统。
更有些勾人。
冷栩对上那双有些秀润的眼,一时也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别开眼,僵硬道:“这样不妥。”
贺兰尧索性转手搂抱住她,凑上前,欺近了,直视她问:“只是抱着也不妥吗?”
他离得太近,两人呼吸几乎交缠,进一步便要贴上唇了。冷栩梗着脖颈往后退,他手制着她的腰,却是再不能退后。
冷栩不敢对上他的眼,平白道:“不妥。”
贺兰尧轻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意味:“殿下的心上人如此不能容人。”
他松开右手,轻喘一声,干燥的手指抚上了冷栩的脸颊,冷栩再次垂下眼,下意识咬了咬唇,又似要说些什么。
他的动作很轻柔,明秀灼热的一双眼极压抑地盯着冷栩的唇,缓慢道:“臣心知不妥,然——。”
冷栩下意识抬眼,他的话未说完,只等冷栩一抬眼,那吻便顷刻落了下来。
“唔——!”这一吻落下的时刻极轻柔狡猾,冷栩还未挣扎,惊讶地微张唇,贺兰尧便急切地长驱直入,激烈地勾着她的舌头吮吸起来。
冷栩开始推拒,极力偏头躲闪,贺兰尧便微微松开她,一双带着欲色的眼眸乞求地望她,亲昵地贴上她的额头,含糊地哄她:“便只有这一吻,殿下也不能赐给臣?”
冷栩被美色晃了眼,脑袋空白一瞬,张口欲言,又被他深深吻住,连呼吸都被夺去。
像是压抑已久,这吻同贺兰尧端雅谨慎的外表毫不搭调,他吻得莽撞霸道,舌头一卷一勾,几乎要将冷栩舌吮到发麻。
搂住她腰肢的双手也有些急躁地大力揉捏起她的身体,从肩头到脊背,似催情般的抚摸,有硬挺的热物危险地抵在她腿间,冷栩身体渐渐有了湿意,竟下意识隔着衣料贴近了些。
那人却克制,极快地挪开下身,保持了一点距离,只是越发激烈地吻她,恨不得将她吞了似的。
“不、不可……”冷栩本有些意乱情迷,因他这一退后的动作,短暂抽出一丝理智,抬手推在贺兰尧肩头,艰难地别开脸,急喘两声,找借口强调道:“本宫、本宫有心上人。”
发丝散乱的青年呼吸急促,被她躲开便下意识要追吻上去,此言一出,他便顿了一顿,忽而安静下来。
冷栩再不敢看他,抬手便使劲推开禁锢她的双手,跌跌撞撞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挪去。
一步、两步、三步。
冷栩极失态地往门口奔,手已经触上年岁已久的雕花木门,推开一丝缝隙。
她正有些庆幸地松了一口气,身体却骤然失重,被整个拦腰抱起。
门没关上,冰冷的月光斜斜撒入殿内,她被放倒在织金毯上,身上很快覆上一人。
“贺兰尧!”冷栩惊慌地喝道。
身上的人眼神已不再平静,眼眸布满骇人的血丝,像是极挣扎,手却已撕开她水红的宫装。
刺啦一声,轻薄的衣衫尽数粉碎,冷栩身体一抖,赤裸的肌肤被他燥热的手上下抚摸。
他道:“殿下,抱歉。”
“臣忍不住了。”
冷栩几乎无法招架他的动作,被牢牢地压制在身下。
这人瞧着斯斯文文,动作却是粗鲁莽撞,片刻之间,她新作的宫装便变得破破烂烂,只余银白胸衣颤颤巍巍坠在胸前。
冷栩要斥他,骂声先被淹没在汹涌的热吻中;她要推他,双腕则被他单手擒住;掩在他锦袍下的光裸双腿在蹬,他便不复方才君子,索性欺近了,下流地隔着衣物在她腿间不断顶弄。
他不似男宠般小心谨慎,吻得她难以呼吸后,便顺着她的脖颈咬上胸乳,留下一个个刺痛的吻痕。
那张唇太过暖热,吮吸轻咬的力度并不轻柔,甚至将她胸前茱萸咬得肿胀起来。
“疼……”冷栩张口含糊地喊疼,他便敷衍地轻舔片刻,过电般的刺痛与酥麻令她的双腿却更加软下去,那人便更为急切地噬咬她的胸乳。
贺兰尧还未曾进入她,只是隔靴挠痒地顶弄她,便将她的身体顶得不住摇晃。
冷栩极力分出理智去推拒他,睁眼便是贺兰尧俊美得叫人恍神的面孔。
见她瞧他,他便不声不响开始拉扯自己的衣裳。
雪白锦袍悉数坠地,玉玦钗钿叮当作响,细长的腰带被随手抛在一旁,冷栩的双手被他强迫着挂在脖颈上,而后双腿被猛地折起。
他唤:“殿下,殿下。”
嗓音已然沙哑。
身体忽然被打开,冷栩还有些慌张,下一刻,贺兰尧便不管不顾地一入到底,粗长性器猛然贯穿了他。
“啊……”她被顶得蹙起眉头,腰肢一抖,眼睫颤了颤,哆嗦着瞥向他。
贺兰尧停滞着不动作,仿佛便是等她这一声,漆黑双眸紧紧注视着她的神情,看她被进入时似痛非痛的难耐神情。
他呼吸急促起来,极为歉疚道:“殿下,抱歉。”
冷栩话哽在喉中,他便覆上唇来,夺走她所有声响,
“唔唔——”冷栩叫也叫不出,被贺兰尧掰着腿激烈地肏弄,她甚至瞧不见自己如何双腿大张,只能看见那双平日只碰笔墨的双手死死掐着她的大腿,将她的腿分得更开。
慢些……
她想喊,唇舌却被缠着,不住交换津液。
初经人事的青年显然不想给她后退的机会,清雅端正的锦袍褪去后,露出狰狞骇人的性器,几乎是整根没入她狭窄的甬道,享受被她绞紧的滋味。
这样柔软,湿热,令他忍不住再深入些。
身下的人被他吻着,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闷声,只是更加激起他被药性放大的本能欲望。
他覆在她身上,感受每一次顶弄她时,她颤抖又不自觉贴近的身体。
两人肢体交缠,当如鸳鸯一般,贺兰尧适时松开她的唇,再度说:“抱歉。”
冷栩猛地喘了一口气,脸上一层薄红,手还环在他的脖颈上,气急败坏道:“贺兰尧!还不放开本宫!啊——”
她极力合上腿,拼尽力气往外一蹬。
没脱离贺兰尧的手,却被人拽着索性将腿挂在腰间。冷栩被他一拉,身子又是一抖,花唇被性器摩擦得敏感至极,便是轻微触碰也极难忍,更何况,贺兰尧一开始便没给冷栩半点喘息机会。
“放、放肆!”冷栩痛斥道。
“抱歉,殿下。”贺兰尧极挣扎道,“抱歉。”
他一边彬彬有礼地道歉,动作却是快把人撞散了
“你、你……!”冷栩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腿间酸麻一片,“你、你这人怎得……这般不知分寸、呜……”
“枉读圣贤书!”
被骗了,平日怎得就被他君子般的外表唬住了,原来在床上竟这般蛮横无礼。
冷栩无奈地闭上眼,大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不再试图与这失了神志的人浪费口舌。
“殿下,殿下。”他一声声地唤她,一刻也未曾停止激烈的挞伐。
快感在翻涌,冷栩却有些赌气地咬着唇,思绪莫名其妙开始飘远。
贺兰尧太莽撞直接了,她的男宠们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待她,何曾这般放肆,偏生这人是她的……
“啊!”她胸口忽然被咬了一口,杂念骤然被打断,便见身上人眼神疑惑地问道。
“殿下在想谁?”
“心上人吗?”
同一个失了神智的人辩驳无济于事,冷栩身体发热,胸口又因他没轻重的啃咬隐隐作痛,于是没好气地乜他一眼:“是又如何?”
她软绵绵地在他侧脸拂过一掌,扇在那张清隽面孔上,不满道:“你能放开本宫吗?”
贺兰尧并未闪躲,白皙面孔霎时泛起些微红痕,好似桃花拂面。
他没什么怒色,语气也算温和,却道:“大抵是不能的。”
话音一落,冷栩的双手被他擒住,身子顷刻被翻过身去,腰肢被人捞起,脊背一寸寸压下,臀部高高抬起,整个人呈伏跪姿态。
“你!贺兰尧——啊!”体内粗硬巨物骤然抽出,情液飞溅,他便慢条斯理地在她雪白的臀肉上下流地顶弄,柱身沾染的淫液湿漉漉地淌下。
冷栩再瞧不见贺兰尧的面容,只能听到他的轻笑声:“这么湿。”
只这么一句,无端叫人脸热。
她咬牙:“贺兰尧,你好生不要脸。”
“殿下说的是。”他从善如流地应了,扶着她的腰,欣赏她曲线姣好的身体,看她穴口不知羞地翕动。
他的柱身硬涨,只狎昵地在深红的花唇来回磨蹭,冷栩开始微微发抖,跪在织金绒毯上的双膝软而无力。
贺兰尧这人实在可恶,将她摆成这般姿态。
她细细地喘,目光飘向未关紧的殿门,看那银白的月光如数射下,照出一丝丝光亮,晚风徐徐,微薄的凉意也扑不灭殿内的火热。
不知沉翩何时归来,现下这场面……
“殿下又在想心上人。”他伏低了,吻在她脊背,极温柔的语气,不知怎得,却叫冷栩汗毛倒竖。
“那便好好想。”他道。
话音落下的瞬间,忍耐已久的性器撑开被磨得发红的穴口,猛地刺进最深处。
“啊——”冷栩呻吟都像被突然掐断了,身子都稳不住,往前倾倒。
贺兰尧却掐着她的腰,带着她的身子狠狠往他性器上撞。
“不!”冷栩花心都似被捣烂,又麻又痛。她鸵鸟似地弓着腰,无力地避闪,似乎这般就能躲避体内可怕的肉刃。
贺兰尧轻轻松开她上的钳制,转而双手抓揉起她颤动的胸乳,下身仍旧抽送不止,次次往她最深处顶。
他咬她的耳垂,吮得大力,嗓音低哑:“殿下便继续想心上人罢。”
“这般正好瞧不见臣的脸。”
这样温柔的语调,本该似恋人絮语令人如沐春风。
可冷栩听了,却极绝望地明白了他是在故意报复,她愤恨地喊:“贺兰尧!”
“殿下,怎生不唤心上人的名字?”贺兰尧笑,看她纤细的双肩不住地抖,能微微瞥见她秀眉紧蹙,侧脸一片红意,正似牡丹上颊。
冷栩艰难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他一眼,转头过去,故意道:“他才不似你这般无状。”
贺兰尧静了静:“殿下当真极喜欢他。”
“自然!”冷栩呛声道。
“抱歉,殿下。”他轻声道。
冷栩便为她的呛声付出了代价。
贺兰尧一口咬在她脖颈上,像兽类标记自己的伴侣,硬挺的性器狠刺花心,尽根没入,又尽数抽出,胸乳被他抓揉得肿胀不堪,乳肉在他宽大掌心软似面团。
冷栩的腰塌了又塌,开始尚能忍者,身后的人便越发横冲直撞,偏要她叫出声来。
“贺兰尧……贺兰尧……慢、慢些……”她的眼中泪花隐隐,脸上是似痛非痛的挣扎神情,双肘撑在地,几乎不支。
情液随着贺兰尧飞快的抽送四溅,沾湿了两人交合之处,快感堆积到迸发,冷栩的穴肉开始不住收缩,隐隐有泄意。
贺兰尧却忽然停下,骤然抽出,在她穴口打转。
“唔——”冷栩急喘,呻吟也顿住,难耐地回头,声音都发颤:“贺兰尧……”
她今夜不知唤了多少声他的名,心里却敢想她的心上人。
贺兰尧硬生生止住再度埋入她体内的冲动,竭力稳住声线道:“殿下怎生还是唤臣的名?”
“不是在想心上人吗?”他恶意地将性器在她花蒂上蹭,再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收缩的穴口,却偏不肯进去。
冷栩不住哆嗦,忍不住向后贴近,却被他双手制住,动弹不得。
“殿下,臣现在可是放开殿下了。”
冷栩神思混沌,心中却也委屈,何曾有人在床榻之上故意将她送至情欲颠覆,却骤然抽离,不肯满足。
贺兰尧,当真极坏。
她随心所欲惯了,此刻再也忍不住,崩溃般地哭叫出声:“你进来!”
“殿下还想他吗?”
冷栩哽咽着摇头。
“殿下该想谁?”
冷栩颊上泪痕不断,她泣道:“你,只想你。”
“殿下,求臣。”贺兰尧眼睛都要红了,蠢动的性器早已按捺不住,着意要忍,凑在她脖颈侧耳倾听。
冷栩偏过头来,泛着泪光的一张脸上,神情似嗔似怨,掰着他的脸便吻上去,恨声道:“住口!”
而伴随着这一吻淹没在唇齿间的,是几乎听不清的一句:“求你……”
贺兰尧便再不忍耐,同她缠吻得难分难解之时,下身开始激烈侵入。
她侧身吻他,本是打算点到为止,现下却是由不得她。
青年活似被点燃似的,没个轻重,抽送之间,便令她痉挛着泄了身。
他适时放开她的唇,便见她高仰起脖颈,眼睫颤动,泪水如珠落下。
再没有比此刻看起来更脆弱更动人之时。
他的殿下,他的妻子,被他占有了。
贺兰尧搂紧了她,粗鲁又急躁地顶撞她的花心,冷栩刚泄过的身子敏感至极,经不起他这般征伐,仓皇无措地求他:“别、别……呜——”。
他却不停,看她淫液飞溅,身子泛红,再不能克制,直将阳精尽数射进冷栩穴内。
“不、不——啊啊……”冷栩想挣扎,哭叫着,却也于事无补。
直到他将浓稠的阳精灌满她的穴内,贺兰尧才缓慢地抽出性器,看她无力地软下身子,大张的双腿上一片湿意,泛红的穴口淌下盛不住的浊白。
贺兰尧眸色深深,亲昵地压下身躯,贴上去抱她,不住啄吻她的脊背,听不出什么悔意地道:“殿下,抱歉。”
冷栩双腿发颤,腿间黏腻之感难忍至极。冷栩急喘着,心中恨透了他这句话。
密密麻麻的细吻落下,他似是在待冷栩平复半晌,便又有些蠢蠢欲动。
冷栩能察觉到他的呼吸变重,拥着她的双手开始游走,她实在怕极,抖着唇:“贺兰尧,松开我,你合该好了。”
回应她的是骤然挺进身体的粗硕性器:“臣未曾好。”
肉穴里全是他泄进去的东西,湿滑一片,贺兰尧进入得再轻松不过,全身覆在他身上,深深埋进她体内。
“呃啊——”进得太深,冷栩口中发出断续的呻吟。她想不通,那些男宠如此温柔细致,一个世家公子怎会粗鲁至此。
这些交媾的动作粗俗至极,他却乐此不疲,不断地缠着她,不给她一丝丝抗拒的余地。
如此翻来覆去的折腾,冷栩嗓子都快叫哑了,目光涣散地望向殿门。
像是有所感应一般,殿门忽然被小心推开了,有凉风灌进殿内,青色宫装的裙摆随风微荡。
冷栩抬眼,正对上握着药瓶,满眼震惊的沉翩。
她有点不知所措,犹豫该进一步还是退后。
冷栩向她无力地伸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药瓶上,断断续续道:“沉翩……”
话未说完,身后的人便猛地抽出,再度撞了进来,冷栩的话霎时化作破碎的呻吟。
她抬起的手软软地垂下,一低头,却听到殿门关上的碰撞声。
冷栩骤然抬头,沉翩已不知去向。
完了,她走了。
身后的顶撞越发凶狠,冷栩往前爬,试图唤回沉翩,贺兰尧却眼见着她膝行,猫捉老鼠似地步步紧追,次次抽插都叫她身子发颤。
再受不了,冷栩哀鸣一声:“贺兰、贺兰尧,不要了……不要了……”
她哭叫着,身子瘫软着趴伏在地上,以手撑地,是想逃脱的动作。
贺兰尧却不予回应,只是不断揉弄她的身体,穴间被灌满的阳精在抽送中不断被带出,那个人像野兽一般,欲望无止境,只是不断侵犯她。
冷栩哭喘着,上气不接下气。
身后却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压制着她的人忽然停下了动作。
冷栩吸着气回头。
绮窗大开,月光洒落一地,从窗台跳进殿内的女子青裙沾满泥尘,静静站在两人身后,手上还高高举起砖头,方才用力地砸在了贺兰尧后脑勺,因此斑斑血迹从粗粝的砖面落下。
见冷栩望来,沉翩飞快地扔下砖头,抬脚将失去意识的贺兰尧一把踹开,解下身上的披风覆在冷栩身上。
“殿下,奴婢方才去找东西了,还好在外头摸到块石砖。”
冷栩被沉翩扶起来,怔怔由着人摸出锦帕替自己擦泪。
她望了望脸颊染了些微血迹的贺兰尧,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道:“沉翩,做得好。”
沉翩给她仓促擦了擦身体,又去地上捡她散落的衣衫,可衣裙竟不成样,她拧眉道:”这可是殿下新作的裙衫。”
她挑挑拣拣,勉强才拿了件内裙笼在冷栩身上,继续道:“奴婢寻到了他的贴身侍从,命他守在殿外小路上,不许进来,待会将人扔给他便是。”
“可靠吗?”冷栩极为疲倦,声调喑哑。
“可靠,奴婢吓唬过他了,若是敢泄露半个字,便人头落地。”
沉翩一边答话,半点没有要管顾贺兰尧的意思,慢吞吞地开始给她梳理发髻。
她手笨,从来梳不来那些复杂的发髻,连自己的发髻也是别的宫女梳理的,更别提帝姬平日里都是由专门的梳头宫女来梳发的。
“好了,别梳了。”冷栩无奈道,随意拢了拢散乱的长发,吩咐道:“沉翩你给他把衣裳穿好,送出去。”
“啊?奴婢吗?”沉翩脸上是遮掩不住的不愿,嫌弃之意溢于言表,老大不情愿地站起身来。
冷栩见她耷拉着眉眼,想了想:“罢了,你扶本宫起来。”
她才略微抬手,沉翩两步折返,几乎是蹦着回来,瞬间扶住了她。
冷栩忍俊不禁,带了点笑意:“药呢?”
“在这儿。”沉翩从怀中摸出瓷瓶递给她。
她便挪到贺兰尧身旁,掰着他的下巴将药塞进他口中。冷栩眼眸一扫,他身旁的衣衫倒是完完整整。
她抬手扯了一件随意给他略遮了遮,这才起身:“走罢,叫他侍从自己来给他穿衣罢。”
沉翩不满地哼了一声:“殿下真是好心肠,这人好生无状,不知廉耻。”
冷栩不欲多言,由她扶着匆匆出了驻月殿,独自在柳树下等沉翩去通知贺兰尧的侍从,冷栩这才同沉翩折返回明光殿。
已过宵禁,宫内深沉寂静,垂杨长松随风吹拂,楼台宫宇幽幽而立。
冷栩一身疲惫,竟觉几分冷意,偏生腿间黏腻极为不适,提不起步子。
沉翩见她不声不响,也不敢搭话,只是贴近了扶着她,盘算着只要再绕过御花园,便能回明光殿。
“殿下又去宠幸那些下贱的男宠了?怎就是改不了放纵的恶习?”一道冷淡男声刺破长夜寂静。
冷栩忽而一僵,已见一双黑靴停在身前几步,随之而上的是刺眼的大红蟒袍。
宋横雨。
她启眸对上那双傲慢的眼睛,见他神色戏谑,打量的目光透露着令她熟悉的轻蔑。
沉翩有些紧张地往她身前挡了挡,试图遮住宋横雨的目光,却又有些畏惧他身上那件刺眼的蟒服。
锦衣卫的声名在外,向来跋扈至极,寻常宫人自然是避如蛇蝎。
冷栩便因沉翩这一小小的动作,彻底被激怒。
又是他,又是这般神情。他口中说着男宠下贱,那投在她身上的凉薄目光却分明是意有所指。
她挺直脊背,轻轻挣开了沉翩,也不管衣衫不整,两步迈上前,抬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宋横雨一耳光。
啪的一声,清脆至极,吓得沉翩抬手吃惊地掩住了唇。
宋横雨的头被打偏过去,脸上浮现清晰的深红指印,连口中都有铁锈般的腥气蔓延,他一阵愕然,缓缓回头。
冷栩冷声喝道:“放肆!”
“宋大人,已过宵禁,深夜仍在禁中,此为一。”
“言语无状,僭越冒犯,此为二。”
“宋大人你说,按本朝律法,该如何处置?”
宋横雨舔了舔唇角的血气,目光沉沉望着眼前之人。
她外罩一件深青披风,系得极紧,却也掩不住里头裙衫破碎,头上未着钗钿,玉钗翠翘不知所踪,长发散乱地披于肩头,肌肤红透,如藕双腕尽是青紫淤痕,玉白脖颈处齿痕鲜明,连半掩的雪胸上也是密密麻麻的深红印记。
最刺眼的是,那双半露出的腿上隐隐有白浊滴下。
一看便知是欢好过的模样,这样浪荡放纵,妩媚之色还横于眉角,睫下挂着几颗残余的泪珠,一见到他,却是疾言厉色,眸色冷凝。
那双眼燃烧着的是鲜明的厌憎之情。
见他再度打量起她,她立刻呵斥道:“跪下!”
明明嗓音还有些沙哑,却是好强横的姿态,再不似在他府中忍气吞声的模样。
宋横雨没动。
冷栩冷笑:“怎么,本宫罚不得你?在陛下面前便可匍匐认罪,冒犯本宫却不肯跪?”
“臣不敢。”宋横雨终于答话,掀袍跪下,“望殿下恕罪。”
“本宫宠幸谁,就不劳宋大人挂念了。若是不满,大可去御前状告本宫,由父皇决断。”冷栩目光冷冷,“这次便罢了,本宫便开恩,姑且罚你跪至天明,你服是不服?”
宋横雨挑眉望她一眼,没有一丝服气的意思,目光落在她有些破损的丹唇上,散漫道:“臣不敢不遵。”
“那你便好好跪着罢。”冷栩径直从他身旁越过,身后的沉翩快步跟上前去。
“殿下,你方才打的是锦衣卫指挥使。”沉翩紧紧巴着她的手臂,紧张地回头看了又看,有些不安。
冷栩脚步不停,并不再理会身后那惹人厌烦的人,只道:“沉翩,你先前砸的是未来的驸马。”
“啊?”沉翩嘴巴张大,瞳孔中充满惊骇之意。
冷栩眼睛栖了些零零散散的笑意:“可本宫不也夸你做得好吗?”
“殿下,奴婢还以为只是个伴读……”沉翩苦着脸,“奴婢砸得可狠了。”
“本宫觉得打得好,解气。你砸得也很好,痛快。”
她拢了拢身上披风,声音因疲惫而显得有气无力,却是很坚定的,“不叫本宫舒心的,便是打了又如何?”
“你放心,砸了便砸了,死不了就行,你有本宫撑腰,不必畏惧。”
“至于宋横雨,他应该怕本宫才是。”
“本宫不会叫他好过的。”
“殿下,孔小姐到了。”
殿内帘垂烛暗,安神香氤氲如雾,摆着的掐丝珐琅玉石牡丹也如蒙尘一般。
一阵脚步声传来,沉翩轻轻拉开榻边纱帐,低声问道:“殿下可要更衣?”
冷栩揉了揉眼,打了个呵欠,轻应了声,“嗯,传罢。”
她神情倦怠,今日也推了念学,待宫人为她梳理好发髻,更衣完毕,沉翩便命人传膳,摆了一桌子的吃食在冷栩身前。
冷栩慢慢开始吃着虾玉清羹,孔风敛这才进殿。
“殿下怎得不好,竟未去念学。”孔风敛方才走近,刚一打量她,便惊讶地以帕掩唇,“殿下这脖颈处的伤……”
仔细看去,冷栩竟是胸口上也不少骇人的深紫吻痕,握着汤匙的手腕上也是极为明显的淤痕。
孔风敛皱起眉头:“谁人这般不懂规矩,是殿下带入宫的那个少年?这般放肆合该处死了才是。”
金汤匙哐当丢在一旁,冷栩眼神一扫,沉翩便吩咐宫人将桌案撤下,迅速退出了殿内。
冷栩抬手摸上颈侧,神情不虞:“是贺兰尧。”
孔风敛一怔,“怎会是他?”
冷栩粗略同她说了昨夜之事,才问:“知静,贺兰氏可还有其他适龄青年?”
“殿下是想换了驸马人选?”孔风敛听她说罢,神情凝重。
“那个不想让他作本宫驸马人也算是成了。”冷栩摸上手腕的伤,“本宫确实厌极不知分寸之人,贺兰氏难不成只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