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人与精灵少有结果
店家请来的依旧是昨夜那位大夫,他看见伽兰纳居然死里逃生不禁啧啧称奇,对着伽兰纳背后可怖的致命伤,一介乡野村医无计可施,只能草草开下几幅疗效中庸的土方便离开了。
倒是阿拉贡,在看见伽兰纳背后深可见骨的刀伤,悄然离开了酒馆。
只剩下初识的莱戈拉斯,全程守在伽兰纳身边,即使在他脱下衣物时也不曾回避,直勾勾地盯着他半裸的身体,目光坦荡而纯洁。
因而即便伽兰纳觉得他未免表现得太自在,也只能淡淡瞥他一眼,闭目养神不再理会。
他怕生,大夫走后便趴在枕头上装睡,心里念叨着阿拉贡还是快点回来得好。
莱戈拉斯却浑然不觉,哪怕站在一旁休息,伽兰纳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持续落在自己身上,弄得人好不自在,伽兰纳坐起身来,与莱格拉斯对视,“为何不早些歇息呢,精灵先生?”
“比起人类,你更像精灵。”莱戈拉斯依旧在疑惑。
显然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伽兰纳回答道:“因为我是被精灵抚养长大,除了阿拉贡,鲜少与人类接触。”
这个答案并不能解决莱戈拉斯的诸多疑惑,与伽兰纳同样出身的阿拉贡,周身可没有他那样的光芒,但莱戈拉斯并没有深究这些细节,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我的母亲也叫伽兰纳。”
伽兰纳:……
平心而论,伽兰纳并不觉得精灵是一个好相与的种族,但像莱戈拉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也实属罕见。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尴尬的问题,当年灰袍甘道夫将他寄养在瑞文戴尔,还是从乌欧牟那儿知晓了他姓名。
因此严格来说,伽兰纳的名字并没有个明确出处,和远在林地王国的王后陛下同名应该也仅是个巧合。对方身为精灵,只会比他很适合这个精灵语名字。
幸亏莱戈拉斯并没有需要他回答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对她的了解也仅限于姓名了,在幽暗密林中,我们从不讨论她。”
原来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可怜孩子,一番话听得和他母亲同名的伽兰纳愈发沉默。
莱戈拉斯话锋又是一转,“在你身上,我感受到了奇妙的似曾相识感,有如缺失之物终于回到身体,悄无声息地弥补上此前的细微空缺,这是我从未有过的体验。”
和莱戈拉斯感同身受的伽兰纳终于有话可说,他也在莱戈拉斯身上感受到了与他同源的魔法能量。
他眉眼弯弯地笑道:“那是魔法,小精灵,无需畏惧,我在你身上察觉不到那股力量的恶意,只有和煦爱意与满腔祝福。”
涉世未深的莱戈拉斯歪头重复道:“魔法?”
伽兰纳但笑不语,如果有缘,将来莱戈拉斯自会明白他所言何意。
许久未归的阿拉贡突然推门而入,靴底新蹭上一层厚厚的泥,他将斗篷与靴子脱在外面,洗净手才回到伽兰纳身边。
他先探探伽兰纳额头,感觉到手背微烫,放下采回的阿特拉斯草,安抚地将伽兰纳额前的碎发抹到耳后,“你伤得很重,那些药疗效甚微,阿特拉斯草能修复你的外伤,之后我再帮你擦擦身子,希望你今晚能睡个好觉。”
自伽兰纳幼时浑身是伤地被送到幽谷,阿拉贡与他的母亲作为幽谷仅有的人类,自觉地将照顾他视作自己的责任,延续至今,哪怕阿拉贡母亲离世,阿拉贡得知自己的身世开始四处游历也没有改变。
褪下伽兰纳虚披在肩上的内衬,划破的白衣后背处早已被血水沁透,刚穿上衣服没一会儿,伤口已经又和布料黏在了一起,想要脱下那内衫就和撕下那块肉没什么差别。
伤得这么重依旧不喊不闹,还为了自己第一次独立迎敌洋洋得意地翘小尾巴,阿拉贡真想撬开那颗漂亮脑袋,看看小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伽兰纳伸手拉住他的手腕,似真似假地抽了口凉气,“但你最好轻一点,阿拉贡。”
现在还找他卖乖呢,阿拉贡移开目光,瞥见角落里站着的莱戈拉斯,目光炯炯,跟屋内点了两根小蜡烛似的,他眉头一皱,“莱戈拉斯,我为你要了隔壁的房间,你可以去那儿先作休息,预计我们会在这儿多逗留几日。”
“白天的跋涉还没有到我需要休息的程度呢,”莱戈拉斯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向前迈了一步,热情的小精灵灿然一笑,“有什么需要我效劳的吗?”
等莱戈拉斯向店家要来热水,伽兰纳已经再次因为体温升高而烧得不省人事,阿拉贡只能拜托莱戈拉斯轻轻揽着伽兰纳的身体,不至于压着伤口,让他能够快速擦过干涸的血渍,然后为他上药。
伽兰纳身材精瘦,皮肤白皙,被热水擦试过的地方微微泛着粉色,和胸前小巧的乳头一个颜色,如同雪地里开出的两颗小花骨朵。
眼前人漂亮,却丝毫不显女气,纤细的手臂与腹部即便在非受力状态,依旧可见紧实的肌肉痕迹——这是一具十分有力量的少年身体。
莱戈拉斯从未与其他人如此亲近,指尖不可避免地抵在伽兰纳光滑的皮肤上。隔着衣服,莱戈拉斯都能感知到伽兰纳赤裸身体不正常的高热,那股炙热几乎快要将小精灵灼伤。
他从遇见这个人类起,身体便出现了异样,此时更是口干舌燥,心乱如麻。
理智告诉莱戈拉斯,他和这个漂亮的小人类之间又不涉及男女之防,眼前一切不过是在照顾病人,思绪却不受控制地乱了阵脚,连阿拉贡将清水摸在伽兰纳胸膛的动作都看不下去,只能别扭地将脸扭向一边。
“好了,莱戈拉斯,把他放下来吧,”阿拉贡翻身下床重新清洗毛巾,再次回过身来却发现,一向反应机敏,指哪儿打哪儿的精灵王子居然还将人抱在怀里。
阿拉贡又喊了一次,“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这才回神,搂着少年细腰将人搀扶起来,他发现,身量高挑的人类在他手中竟是如此轻盈,让他几乎不敢用力,生怕错手间,精灵的力气便将人类骨头折断,用能够露出背部的姿势,小心地让伽兰纳趴回床上。
埋进并不柔软的枕头里,伽兰纳的高挺鼻梁受到压迫,处于睡梦中的人看起来不是很舒服,下意识轻哼了一声。
下一秒,莱戈拉斯捧住伽兰纳滚烫的脸颊,让他的脑袋歪向一边。
一旁的阿拉贡见此微微挑眉,他认识的林地王子善良且讲义气,但除了对待草木众生,他还是第一回见莱戈拉斯对待一个人类如此轻拿轻放。
这是把伽兰纳当女孩儿了吧,阿拉贡拍拍莱格拉斯的肩膀,“去休息吧,剩下的事儿我一个人足够了。”
今日的小精灵格外优柔寡断,脚步向外踌躇片刻又重新迈了回来,面上流露出浓浓的犹豫。
“阿拉贡,我与他之间存在某些未知的联系,他说那是魔法,我不解其意,”他从未向阿拉贡隐瞒任何事,此刻亦然,“但我能深切感受到那种久别重逢的欣喜,以及对再次离别的畏惧,我不明白。”
不等阿拉贡回答,莱戈拉斯快步走出房间。
热水擦去冷汗,寒冷与燥热交杂在身,伽兰纳感觉自己似一壶水正被虚火屠烧殆尽,闭上眼,黑幕前人影幢幢,静谧的客房中突然热闹非凡。他刚想唤阿拉贡姓名,下一刻,却再也忆不起任何名字,他不停地向前走,走向火光。
“伽兰纳,看,他们放烟火啦!”
正被突然挤上来的人群围在中央的人闻声抬起头,太阳型烟花如惊雷般在天空中炸开,无数“流星”伴随着烟花显出全貌而划过天际,拉长到天际边缘,照亮大地。
美不胜收的景象换来观众们阵阵惊呼声,大家笑闹着朝村长的方向大声起哄“再来一个”,“要更大的”。
方才呼唤伽兰纳的大男孩也挤开人群来到他的身边,兴奋地用肩膀去撞他,原地蹦跳了两下,“看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刺激,等会儿新郎官带着新娘子出场,还会放更漂亮的烟花呢!”
伽兰纳习惯性地旁观着,等待梦中的自己回答,直到康辛达久久没等到他回应,伸长脖子来看他脸上的表情。
小伙子失落道:“这个烟花还不够好看吗,伽兰纳,你在他们精灵那儿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更有趣的东西?”
烟花,精灵……人类村庄里举办婚礼!
伽兰纳终于想起来现下的场景是怎么回事了,这个梦他做过的!
就在“他”搬出精灵国王的寝宫不久之后,某次精灵们的集体春游途中,同行的莎德丽丝小姐亲自编织花环,并将花环戴到“他”的头上,由此引发一场“他”与国王大人之间前所未有的争吵。
也可以说是一人一精这么多年唯一一次争吵。
那天夜里,伽兰纳旁观着寝宫中,国王大人告诫“他”精灵赠予花环乃是示爱之举,而从小到大不知道与国王互相编织过多少季花冠的人类根本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生气。
直到精灵第一次厉声对“他”说——人与精灵有别,古往今来都没有什么好结果2。
是个傻子都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伽兰纳那天从梦中醒来,整整一天都很郁闷。
梦中的“他”不卑不亢地向国王表示,他对莎德丽丝只有清白的朋友之心,会接受她的花冠仅仅是因为他以为那表示善意。
吵架那日,两人都憋着一口气,但面对对方那张脸又怎样都发不出来,闹到最后只能就此作罢。自此两人再未讨论过这件事,但间隙已经因为此事而生。
没多久,“他”便应了人类朋友的邀请前往村庄参加新婚典礼,在伽兰纳的印象里,他一连做了好几天与人类相处的梦,从宴席前的准备,餐桌摆放,杀猪分肉,甚至下河捕鱼,以往从未体验过的事情“他”一一体验了个遍,一直到婚礼结束,“他”又多待了好多好多天。
可惜某天瑞文戴尔设宴欢送埃尔玟前往罗斯罗瑞安,伽兰纳也跟着精力充沛的精灵们一夜未睡。再次入梦时,“他”居然又回到了那座宫殿,与国王大人也重归于好了!
所以“他”居然屁颠屁颠地跑回去主动求和了?伽兰纳难以置信。
那股吵了败架的郁气不上不下地卡在他胸口,弄得伽兰纳接连好几天大半夜在幽谷里瞎晃悠,拾花弄草,爬树逗鸟,干点什么都好,就是不愿入睡。
现在重来一次,主动权还交到了伽兰纳的手上,他才不要回去。
自从养成闭着眼睛睡觉的习惯,瑟兰迪尔许久不做梦了。久到当他发现闭上双眼身侧依旧是空落落的床铺,还以为自己又度过了一个无梦的夜晚。
他长久地躺在那里,没有动弹,也感受不到被子的温度,就像一具仅剩躯壳的尸体。
但瑟兰迪尔总会在每天固定的时刻起床,撑着身子坐起来,及腰长发慢慢滑落到他身边突然多出的一条绒被上。
他何其敏锐,目光瞬间落在那床绒被熟悉的花纹之上,随后勃然大怒。
精灵享受永寿时光,但他们的一切吃穿用度却必须遵循岁月的规则,因此尽管瑟兰迪尔几百年来百般呵护,施尽魔法,也不过是让那些藏在柜子里的东西腐烂得再慢一些罢了。
如若再拿出来使用,恐怕不出几日,这些旧物便会化成灰烬,灰飞烟灭。
谁允许他们把这些东西拿出来的!
然而,等瑟兰迪尔再仔细端详一番,很快他便察觉到异常之处。
他的魔法只能延缓事物衰败,可手上绒被的纹理摸起来却像刚制出来那般柔软。瑟兰迪尔突然愣住,缓缓地凑上去嗅闻,而他所闻到的居然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伽兰纳的味道。
这是陷阱吗,还是幻觉?连床边的靴子都忘记穿,瑟兰迪尔跌跌撞撞地跑出寝宫,推门的巨大动静吓得殿外秉烛续灯的守夜精灵差点扔掉蜡烛,拔出腰间的佩剑。
木精灵良好的夜视能力让侍从下一刻便认出他亲爱的王,长舒一口浊气,唤道:“陛下?”
瑟兰迪尔眼前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属于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精灵——
早已战死在孤山脚下的亲卫辛巴迪!
瑟兰迪尔僵硬地站在原地,彻身冰凉,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从冰封雪域中苏醒,如战鼓惊擂般一声声地敲响耳膜,在心底拼凑出另一个名字。
“陛下是不是也有些睡不着?”
有意无意地,辛巴迪将话头向别的地方引去,“唉,也不知道劳芮芬那小子在外面玩得怎么样了,应当是玩得很畅快吧,我看他是和人类呆得太过忘乎所以,才会好几天连个信都不向森林里传。”
——劳芮芬,许多认识伽兰纳的精灵私底下依旧这样叫他。
木精灵们刚将浑身是伤的人类幼崽捡回来时,既无法与之沟通,又担心归途奔波,最终还是养不活这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大家起初只敢根据小孩一头漂亮的金发取个简单代称,仿佛名字越简单,若后续小孩还是遭遇不幸,大家可能经历的痛苦就越少。
可最后的最后,那痛苦分明一点也不少。
瑟兰迪尔大步迈回寝宫,不消片刻便穿戴整齐地冲出来,“把我的鹿牵来!”
已经旁敲侧击了好几天,还以为再也不可能看见他们倔强的王,与他们王亲自养大的倔强人类和好的木精灵兴奋地朝外跑去。
“得用水浇灭才行哦,不然夜里风一吹把火星子复燃就糟糕了。”
伽兰纳从人走茶凉的草棚中找出还算满盈的水壶,从焰火中心浇起,与康辛达兵分两路灭了四散的篝火,一路走到小河边,四下荒凉漆黑,伽兰纳晃晃空荡荡的水壶,俯下身去。
他将手伸进河里,摸着可谓是寒冷刺骨的河水,心里升起一丝奇怪。
从前他在梦中可从未有过知觉,为什么今日一切都是如此逼真?
远远传来康辛达的呼唤,“那边还有一些没弄,伽兰纳,我们赶紧的,早点弄完早点回去休息!”
“知道啦。”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热闹消退后村庄是如此静谧,声音传得又远又广,连身侧广阔的森林都有所耳闻,林中树枝细琐作响,伴随着急速前行的踩碎树叶动静,似有野兽为他的呼喊声惊扰,正快步而来。
可伽兰纳身无长物,仅有的水壶上面锈迹斑斑,让人疑心只要稍作用力就能将手柄拔下来,他干脆将水壶放在一旁,站起身正对树林的同时留心着漆黑一片的河面。
若真遇险境,水中或有生路。
只是他记挂着远处对这一切还毫无知觉的好友,自己投水求生未尝不可,届时野兽回头便是左右等不到他来寻的康辛达,从未经受过战斗训练的农民之子又该如何应对。
算了,还是他在村子外解决了罢。
不过伽兰纳还是觉得很奇怪,上次梦到的烟火之夜分明那么平静,“他”灭完篝火之后就跟着康辛达回去休息了,哪来的野兽?
踢踏声愈近,又在行将迈出黝黑林影时放缓,伽兰纳只当是野兽在小心观察前方有无陷阱,悄然后退一步,哪知下一刻,先从黑暗中露出身形的是一对偌大的鹿角。
这熟悉的坐骑……
一个不注意,伽兰纳被脚下的水壶绊了一下,险些摔进河里,方才还在森林与村庄交界处徘徊的精灵突然快步骑到他的身边,声音颤抖着,“你不要站在河边,再过来些。”
眼前比伽兰纳还高大许多的巨鹿迎着他的门面热情地舔舐过来,因而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清瑟兰迪尔伸向他的手,便在躲闪间自觉地远离了河水。
此时再不明白来者是谁,伽兰纳就该是个傻子了,只是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在这儿——
难道是来主动求和的?
他一边安抚着巨鹿,用它最喜欢的方式,反复从鹿角根部抚摸到眉目,一边抬眸望向精灵国王。
浓雾褪去,金发下展露一张远超伽兰纳想象的脸,冷峻硬朗与俊逸近妖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眼前的精灵身上得到完美融合,仅仅是浓眉紧蹙,那道眉间的浅壑便将国王威压显露无疑。
在伽兰纳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过这张脸,但此刻一见,他却觉得格外熟悉,仿佛他早已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千千万万遍。熟悉到在他看清全貌的一瞬间,哪怕对方的表情变化是如此些微,伽兰纳也能立刻察觉到,他的国王陛下此刻非常难过。
伽兰纳理所当然地以为是林子里出了什么事,逼得从不低头的精灵国王居然不顾他们俩正在吵架,着急忙慌地跑过来找他。
伽兰纳绕过巨鹿去牵精灵,扬起的眸中倒映着瑟兰迪尔和漫天星光,覆在瑟兰迪尔手背上的手也是那般鲜活与温暖,好似眼前的一切不是瑟兰迪尔臆想出来的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
瑟兰迪尔想,他真是疯了,彻头彻尾地疯了。
见他不说话,伽兰纳勾动他的手,“发生什么了,我的陛下?”
他熟练地撬开国王大人的冰冷外壳,和对方相处的这一切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般,深深刻入他的身体。
下一刻,伽兰纳眼前一花,高大的精灵国王突然俯下身来,毫无预警地将他抱上鹿背,深深地拢进了怀里,伽兰纳能听见单薄外袍下心跳如鼓擂——
他还不知道精灵的心跳也可以跳得这么快,快到他也情不自禁地随之紧张起来,同时又让他隐隐约约感知到,也许今夜驱动精灵来找他的并不是什么危险。
危险才不能让他的国王这么脆弱,瑟兰迪尔好像在颤抖,低声唤他名字,“伽兰纳,你为什么在这儿?”
不喜拥抱的精灵今天抱得实在太紧了,伽兰纳听着这个奇怪的问题,埋在他的怀里小声道:“当然是因为我们在吵架,你那天说得太过分了,我现在还在生气呢,你不能用这招来动摇……”
伽兰纳还没说完,就听见高傲的精灵国王这样对他说道,“我错了。”
瑟兰迪尔皮肤上仍残留着夜行的凉意,深深地埋进伽兰纳肩窝之中,眷恋地用鼻尖蹭弄他的脖颈,嗅闻着他的气味。
“是我错了,伽兰纳,你不能把我扔在那儿,那儿太冷太空了。”
伽兰纳想过自己这次不会主动低头,精灵国王也许会让辛巴迪,或是其他与他相熟的精灵来接他回去,或者干脆把他扔回人类之中,放任他真正做回人类。
但伽兰纳没有想到,他又一次来接自己了。
像幼时把伤好痊愈的“他”送给村子里没有子嗣的人类夫妇一样,半夜独自来到人类聚居的村落中,本想偷偷确认“他”的近况,结果发现“他”被寄养后并没有同预想和约定那般被人善待。
头疼发作也只能抱紧单薄的破被子,缩在茅草屋中木板床的角落瑟瑟发抖。
走近还可以看见,小孩攥紧被角的手指上满是倒刺,一看就知道被两个人类收养后遭受了怎样的对待。
那一夜还是“他”第一次和精灵一起共乘巨鹿。
大发雷霆的精灵国王踏着月光把“他”抱回森林,第二天还派来精灵上门算账,把之前赠予那户人家的东西统统收了回去,早就被卖掉的宝物也用那家的农具和存粮来冲抵。
自己哪有他说得那么过分,伽兰纳心里酸酸涩涩的,被对方那番话伤到后便一直逞在心口的那口气不知不觉散开,还生出了些许不好意思来。
“只是出来玩几天而已,你不要这么夸张,”他推推瑟兰迪尔的腰,“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等会儿被人撞见,丢不丢人。”
瑟兰迪尔却置若罔闻,依旧牢牢把他锁在怀里,粘人的模样仿佛他们不是几天没见,而是几百年没见一样——
如果伽兰纳没记错的话,他们在梦中认识的时间都没有那么长吧。
他又任瑟兰迪尔抱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康辛达由远及近呼唤自己的名字,才拍拍对方后背,商量道:“先让我和朋友告别,告别后我们再回家好不好,不告而别是会让人担心的。”
听完这话,抱着他的人看起来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不过好歹是允许伽兰纳换成两人共骑的姿势,虽然不再紧抱着他,却依旧死死握着缰绳,片刻不离地贴在他背后。
究竟是怎么了,伽兰纳叹了口气,他奇怪的粘人陛下。
康辛达一回头就看见伽兰纳和什么“人”坐在巨鹿上,当即飞快地跑过来,直到看清楚鹿背上端坐着的是精灵国王,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畏惧,向金发精灵行蹩脚的精灵礼。
“我没有想到您会在夜里过来,精灵大人。”
即便瑟兰迪尔从未刻意在伽兰纳的人类朋友面前摆出他精灵国王的尊贵身份,可康辛达依旧觉得瑟兰迪尔并没有伽兰纳说得那么好相处。
作为立场更鲜明的人类,他比伽兰纳更能敏锐地察觉到,瑟兰迪尔并不喜欢伽兰纳与他们这些人类来往,他只是在忍耐。
今日精灵国王眼中的警惕与排斥更甚,手臂环绕在伽兰纳腰间,完全是不容丝毫靠近的姿态。
那副样子比起传说中美丽优雅的精灵,倒更像是一头守护珍宝的恶龙。
康辛达开始为这个对精灵毫无戒备之心的朋友感到担忧,恳切道:“烟火大会一直持续到明天呢,伽兰纳,你要不要再多呆几……”
瑟兰迪尔拽紧缰绳,巨鹿立即轻盈跳跃起来,三两步间便消失在背后的广阔森林之中,康辛达眨个眼睛的功夫,便再也找不见他们的身影,只能默默抹了一把脸上若有若无的扬尘。
“我的礼仪还是向您学的,您还记得吗?”伽兰纳哭笑不得。
远离村庄后,瑟兰迪尔倒是放慢了巨鹿的步伐,漫步在丛林间,并不着急回到他的王国。他臆想出的小人是如此鲜活,比起记忆中这个年纪真实的伽兰纳,天真又懵懂,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他,倒是更贴近那个已经与自己相爱的年纪。
长大后的人类从不怕他,甚至会像现在这样打趣他,“陛下,您确定当时是这样教我的吗?”
瑟兰迪尔意识到此刻的自己无异于饮鸩止渴,可他却控制不住沉溺在这场真切的幻想之中。
“别这样叫我,伽兰纳,”他忍不住再次环上伽兰纳的腰,尖耳依恋地蹭着人类头顶翘起的发丝,“我早就允你唤我名讳,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唤我的名字。”
他的名字,伽兰纳心底思考道,自己应该知道吗,可是为什么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周围的树林突然在眼前扭曲起来,他手心与瑟兰迪尔共攥着缰绳,缰绳却像流水般滑过掌心,伽兰纳将手伸到眼前,个重影来回摇晃着,他逐渐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喃喃道:“名字?”
陛下、陛下,瑟兰迪尔耳畔也出现了不该出现在林中的声响,有人持之以恒地想要将他叫醒,他慌忙握住伽兰纳的手,感受到连那温暖的触感也在缓慢离潮,瑟兰迪尔痛苦地闭上双眼。
伽兰纳却突然抓紧他的手指,一个名字跃然心头。
瑟兰迪尔。
床榻上,昏睡不醒的人类如同终于从梦魇中挣脱一般,猛地睁开双眼,惊得守在一旁的阿拉贡与莱戈拉斯连忙凑上前来。伽兰纳明明刚刚睡醒,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异常疲倦,灼烧感不再的双眸恍惚间有片刻白芒闪过,慢慢聚焦在眼前泛着亮光贴上来的影子上。
梦境飞速地抽离伽兰纳的身体,他只能依稀记得,似乎有一个人还在等待自己唤他姓名。
伽兰纳眨眨眼睛,努力想要看清面前精灵的模样,想要喊出那个名字。
可这个动作却让莱戈拉斯误以为是这个可怜的人类病得太严重,以至于忘记了昨晚上第一次与他见面的自己,莱戈拉斯蹲在床边,专注又温柔地望进伽兰纳的眼睛,谁也看不出他眼中闪过的兴奋。
“莱戈拉斯,你可以叫我绿叶莱戈拉斯。”
莱戈拉斯同大部分精灵一样,格外受造物者偏爱的脸庞总是泛着柔和细腻的微光,线条却生得非同一般的硬挺俊朗,俊美程度远超伽兰纳认识的许多精灵,莱戈拉斯不由分说地走上前,轻松霸占人的所有注意力。
他眉目间带着比初见时更甚的熟悉感,伽兰纳不由自主地盯着莱戈拉斯看了一会儿。
直到理智回笼,他才敛下眸子,扶着额头坐起身来,“我睡了很久吗?”
“没有,天才刚亮呢,”阿拉贡回答道。
伽兰纳背后的伤口由于之前泡过水而溃烂发炎,在夜里再次引发高烧,可阿拉贡发现即便伽兰纳的身体摸起来滚烫无比,依旧无法自然发汗,被热意烧红的面容平静如水,人也如往常一样睡得很安稳。
在从小由瑞文戴尔众精和人仔细看护的情况下,伽兰纳饶是生来体弱多病,除了刚被甘道夫带回来那次,平日里也少有病得这么严重的时候,阿拉贡守在他旁边不停为他擦身体降温,彻夜未眠。
拿手再去试伽兰纳额前的温度,终于察觉到了热度有消退的迹象,阿拉贡不由松了口气,擦去伽兰纳鬓角上的汗珠,“小东西,你睡觉的时候都快把自己烧着了知道吗?吭都不吭一声,我生怕一个没注意,放任你睡死过去了。”
要说难受还是一觉睡醒后更难受,伽兰纳在睡梦中一点未察。但即便现在感受到了,身体不适的滋味早已融入他的骨髓,不足为奇了。
甘道夫曾预言,死亡并不是他的归宿,因此伽兰纳从不畏惧死亡,倒是身边人比他在意得多,尤其是阿拉贡。
伽兰纳但笑不语,将斗篷披在身上下了床,“还是先吃早饭吧,我得吃饱才能有力气活下来啊。”
远行前,伽兰纳特意通过打赌从埃尔拉丹与埃洛希尔那儿搞来一小袋金币,沉甸甸地占去行李一半重量,原想应该是够他绕行阿尔诺王国的遗址,通过艾森加德去到东边,在他的计划中,最远要走到孤山或铁丘陵。
没想到出师不利,行李掉在了洞穴里,伽兰纳全身上下仅剩一把缝在口袋里以防不备的银元。
而且真正见识了外面的世界,伽兰纳才发现,物价远超他的想象,照目前的形势,能不能走出这个村寨都成了问题。
他颠颠越发轻盈的钱袋,小声叹了口气,向正在喝汤的阿拉贡问道:“埃斯泰尔,你知道人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吗?”
农民的粮食产出和猎户的打猎所得可以换成货币,可不是人人都有地可种或拥有打猎的本领,没有这些的人又是从哪儿赚到钱的呢,埃尔拉丹与埃洛希尔这些精灵们又是从哪儿来的钱呢,总不能都和他一样是靠“打劫”朋友吧?
莱戈拉斯盯着他,好似看见了什么稀奇的生物,随即畅快地笑了。
“自从外出旅行起,我总是队伍中那个被笑话虚长年龄,只从古早歌谣而不从脚下道路了解世界的老人家,现在看来,你们年轻人中也有一无所知之人。”
“我想我不应该以外貌揣度精灵的年龄,但你看起来十分年轻,”伽兰纳也不恼,提出他很好奇的那个问题,“你有一百岁吗?”
其实他更想猜六十岁,因为一旁的努门诺尔人今年就接近五十四岁高龄,看着比幼树般稚嫩的精灵还要成熟许多。
伽兰纳以为,一个精灵至少得度过了一百岁生日才会被家长允许外出游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