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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如一梦

 

听罢这番口蜜腹剑的「祝福」,雷宋曼宁面色更沉,她抓紧了手里的鳄鱼皮包把手,一脸不屑绕开程泰径直步入大门。

不远处的海潮声细细碎碎绕在耳边,女人一路脚步匆匆穿过庭院走进内宅。

上了二楼浴室,门被反锁后重重关上,她扶趴在洗漱台上剧烈干呕了好一阵,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每次看到那倭瓜一样的矮胖男人,她就忍不住的反胃想吐。

脑海中也会不自觉想起十多年前齐晟惨死的那一幕,让她痛哭到几乎神志失常的那一幕。

当时她眼见此生最爱死在自己面前,一股天塌地陷的无力感也如海水将她淹没,而她的灵魂和情感也随着齐晟减弱的心跳一起消逝不见,只剩一具空壳困在这大宅内。

记忆不断在眼前回溯,人生犹如阔水浮萍百般不由自己。

可恨是当时宋氏与雷氏早有婚约,可恨是她要承负家族命运,可恨是她与齐晟自北平阔别许久再见面时,她已经被迫始胎三月,就要嫁给一个令她极度憎厌的人,还要在她名字前冠上他的姓氏。

追悔莫及的自责情绪从齐晟被害那晚开始一直围绕着她,若是时光能够倒流,那日她一定不会选择不顾一切与齐晟相见。

就算这辈子注定没有结果也好,她也想要他平安无事到老。

须臾,抬头望向镜中人,雷宋曼宁发觉自己皮肤早已不再紧致,眼角又爬上了几道细纹,嘴角有些糊了的口红像血渍一样,简直如同在人间地狱飘荡的孤魂野鬼。

重新整理好妆容,回到衣帽间刚换好一身居家常服,雷宋曼宁突然听见脚步声从后背响起,转过脸,是神色冷冰冰的雷义。

“不是才刚好?别到处走动,多休息吧。”

“刚去佛前还愿,替你求得支上签。”

“庙祝说是:「商贾利益,行戴无危,病安讼遂,尽可施为。」”

女人眼眸定定望向对方开口,其实她并没有帮雷义还愿求签,是因为这几日心神不宁才想前去佛前参拜,却没想到替自己摇中一支下签。

粉纸黑字写着四行诗:「冲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啣得泥来成迭后,到头迭坏复成泥。」

庙祝解曰:「晨昏不停,千般用计,凡事费神费力,徒劳无功也。」

只见雷义慢慢撑着手杖坐到一旁沙发上,脸上笑得意味不明,嘴上说得阴阳怪气:

“呵,这么关心我?”

“既然夫人这么虔诚,佛祖必当遂你心愿。”

闻言,雷宋曼宁心里七上八下,却也淡定坐到男人对面沙发上,佯装关切问道:

“刘医生今天来看过了吗?血压还高不高?”

这男人日渐好转,不但意识清明,神志也很正常,明明前段时间嘴里还稀里糊涂说着些不知所谓的话,记挂着已经离家多年的儿子,一副命不久矣的衰样。

雷宋曼宁虽疑惑,却也不敢贸然行动,加之雷昱明最近也来得频繁,她并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因为程泰突然到访一定有古怪,这几十年来雷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事程泰都替他办,简直是他养的一条忠犬。

而一直负责照料他的私人医生,从昨晚开始她便联系不上。

空气死一般窒息,男人没有接她的话茬,凝视她数秒后才开口打破寂静:

“阿宁。”

女人秀眉微动侧头看向他,自从齐晟死后,这个称呼他已经很多年都没叫过。

“你同我夫妻将近四十载,我待你如何?”

她并没想过雷义会有此一问,看他凝重神色隐隐觉得不妙,却也只能深吸口气回答对方:

“雷生令我们落败的宋家起死回生,我宋曼宁也过得金尊玉贵风光无限…”

“自然是不敢说雷生一句不好。”

男人笑笑摇头叹气,她这些看似讨他欢心的冠冕堂皇话语,每一个字都绵里藏针。

“阿宁,你还在因为他的死恨我。”

话锋终于转到重点,雷宋曼宁看着他不语,指尖轻抚了几下自己手上的龙石种翡翠镯,嘴角轻轻上扬起来,却是一股轻蔑意味。

实在是无声胜有声。

只见男人脸上倏地沉郁下来,扶了扶鼻梁银丝镜架:

“台风季快到了。”

“一变天你就不舒服,去国外住一段时间吧。”

“机票已经订好,临行前你也不必再出门了。”

“雷义你什么意思!?”

“想支走我?今天又见了那个杀人犯!你要做什么!”

只见女人脸色骤变,正想再开口辩驳时,雷义却用手杖敲了敲地板阻断她的话头:

“你放心,刘医生很安全,昨天已经飞去纽约,不会再回香港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在密谋什么,你能出几多钱买通他,我就能出几多倍再买他当双面人。”

在雷宋曼宁震惊之余,听见男人再次轻轻叹息,眼底似乎写满失落:

“阿宁。”

“我原以为这十多年我弥补了这个过失,也原以为你看我病重你想明白了,愿意放下仇怨同我共度余生。”

“我只是没想到,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

“没想到你真的会为了一个尸骨早已冷透的人要我的命。”

“当真是「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轻描淡写几句话,却听得女人瞳孔紧缩唇角扯动发不出声,连同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原来这么长时间…这老奸巨猾的阴险男人一直在陪她演戏?

她的计划失败了。

她的一番功夫全都白费。

一切都是这男人设下的陷阱…

而他还是那样惺惺作态,喜欢摆出一副道貌岸然说教模样,令她作呕。

半晌,雷宋曼宁镇定心绪回过神,冷着脸嗤笑: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必装得这么辛苦。”

“雷义,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儿子。”

“你说…若是让他们都知道当年的事,会有多精彩?”

“有空继续作恶,不如给自己积点阴功吧。”

雷义面色凛然,她这番话说得事不关己一样,真是不折不扣的冷血动物。

她当真从未有一刻爱过自己,连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都没有任何感情。

齐晟女儿的事也不能跟她透露,因为不知道这女人还会做出什么更加过激的举动,他费心掩盖了这么多年的真相不能功亏一篑。

虽然他曾经许诺过她不会再针对齐晟妻女,但不管是机缘巧合也好,孽缘深重也罢,若是齐诗允想借机对雷耀扬图谋不轨,那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当年不明真相的儿子与他们大吵一架愤而离家,雷义虽然气恼不舍但也只能将计就计默许,他害怕那时几乎疯癫的宋曼宁会口无遮拦说出令人不齿的事实,害怕他在心底一直宠爱的儿子永远都憎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男人缓缓将视线移向沙发上日渐衰老的如花容颜,心中霎时涌起万般苦涩滋味,而他们两两相望的瞳眸中,从来都是各怀鬼胎的暗流涌动。

“念在这么多年夫妻份上,我暂且不跟你计较太多。”

“就算你对昱阳没有感情,但也劝你替宋氏颜面考虑。”

“宋曼宁你记住,我能让宋氏起死回生,也能让宋氏日暮穷途。”

“劝你好自为之。”

语气冷冷说罢,雷义起身踱出衣帽间,背脊依旧挺拔。

只见沙发上雷宋曼宁气得发抖,抬手愤怒扫掉一旁玻璃几上的水晶花樽,连同内里数支雪白芍药一起摔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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