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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死鬼

 

陈燕贞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看着那具躯体还在空中,钟摆一样微微晃动,可能是刚吊死不久。

哦不,他认得这个人。

陈燕贞认出那是隔壁班的早恋情侣之一,他认得他,甚至早上刚打过招呼,对方还告诉他,谈恋爱有助于美容,被陈燕贞一记白眼逗笑了。现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只留下了面对生命消失时最后的恐惧。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荒谬像是恐怖分子的枪管指向他,毫无道理地将死亡二字印在他眼前。

他的脚步后退产生了动静,在从厕所门外看去望不到的死角,一个人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这时,陈燕贞才惊叫出声,此刻,活人的存在甚至比死人更吓人。

因为,那代表,这就是凶手。

陈燕贞膝弯发软,人在极度恐慌的时候是大脑空白的,根本想不到如何移动脚步。

“不要过来!!!”

那人真的停在那了。

“陈燕贞?”

陈燕贞心脏都跳到胸口了,急速呼吸了几口才看清了那人的真容,是那对情侣中的另外一人。

陈燕贞也认识他,他俩甚至更要好,是一起打过街游的关系。很难想象,那操纵细小游戏手柄的手,只要扭转方向,就可以杀死另一个他们的同学。

“你……怎……你干了什么……?”

陈燕贞难以组织语言了,他即使再能说会道,也从没有面对过这种场景。

“啊……”那人耸了下肩,垂下目光,“因为……我好像是beta啊……”

陈燕贞脑袋嗡嗡转着,“什么……意思,就因为这个,你就把……把……”

“不是的,你误会了。”那人竟笑起来,“本来,我们都说好了,‘如果我们的性别和信息素配不上对,注定要分开的话,那就索性一起死吧。’这样。”

“但,唉,怎么说呢?我还是害怕了,果然死啊自杀啊什么的不是闹着玩的,在最后踢凳子的时候我没下脚,数到三的时候,他就已经悬空了,而我还站在旁边另一把椅子上。可能是因为看到我背叛他了,最后才是这副表情吧……真是对不起他啊……”

陈燕贞哑口无言地听完,愣怔道,“……你这是杀……”

“我没有!!”

对方瞬间暴怒,破了音地大吼:“是他自己做的!我没有逼他!!我没有杀他!!”

那人不知从那里掏出一把美工刀,朝陈燕贞这里走来。

“呵呵……这样吧,让故事换一种结局吧,你不是和谁都巴结吗?这样就方便太多了……事实上,你其实暗恋着我的男友,但今天终于因爱而不得的嫉妒,对我们两下了死手,我因为正当防卫误杀了你,怎么样?”

陈燕贞面色惨白地后退,那人却愈发加快脚步,眼看举着刀就要刺来,陈燕贞爆发求生本能,双腿打着摆子硬是跑起来,朝走廊的另一端逃。

他被恐惧冲昏了头,嘴里不知喊些什么,只想着他还不能死。

突然,身后传来“咚”的一阵巨响,陈燕贞还没反应过来地继续撒丫子跑。

“喂,停下,别跑了。”

陈燕贞猛地回头看,竟然是萧明哲。

举着刀的疯子已经被一棍子砸晕了,那棍子甚至只是教室后放着的拖把柄。

“哈……哈……”陈燕贞扶着墙,惊魂不定地喘气,“谢谢……我天……谢谢你……”

萧明哲点了点头,将拖把柄和拖把头合体,再拿出不知哪里拆下来的塑料绳,将晕厥在地的人双手背后,绑在一起。

陈燕贞脑子还没缓过神,靠着墙发虚地蹲下来,看着萧明哲走进走出地处理。

“另一个人呢?”

陈燕贞意识到他是在问厕所里的那人,“吊,吊死了。”

萧明哲顿了一会,说道,“那些人上来会处理,我们先在这儿等吧。应该会找我们谈话。”

陈燕贞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又摇摇头,“那个,其实,班主任叫我上来是找你来的……”

萧明哲似乎本来还想继续进去写卷子的,听罢又折出来,走到陈燕贞身边,“那走吧。”

看陈燕贞盯着他愣住了,还以为是他走不动,萧明哲伸出手,“拉你一把吗?”

陈燕贞看那只手,宽厚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知怎的,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当他还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时,父亲的手也曾这样向小小的自己伸来,一把就能拉起他,能将他举到脖子上,于是他就像被大山托起,飞在天上似的,鸟儿与云都是他的朋友,从不害怕孤身一人,那是最快乐的日子。

他将手放到对方手里,借力站了起来,两人的温度短暂交换了片刻,陈燕贞站稳后,萧明哲就收回去了。

陈燕贞看他不动,也没想起来要走。

直到萧明哲开口:“你怎么了?”

陈燕贞疑惑地看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确实晕晕的,想什么都慢半拍。

“你在发热,你不知道吗?”

听萧明哲这样说,陈燕贞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额头,但没摸出什么,可能因为他手也是热的。

“我不知道。”他如实说。

额头贴上了什么凉凉的东西,是萧明哲的手掌,陈燕贞感觉挺舒服的,脑内昏沉着,下意识蹭了蹭,那手心又很快收回去了。

“你是发烧了,应该是近距离接触了信息素的原因。”萧明哲下了结论,“你可能要觉醒第二性征了。”

“……什么?”

看陈燕贞懵着的样子,萧明哲叹口气,拉着陈燕贞往楼下走。

被牵着的陈燕贞还是晕晕的,想着,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别人观察这么仔细,怎么一下子就发现他发热了?一般平时都是反过来的,感觉怪怪的。

下楼明明和上楼是一样的路,陈燕贞却觉得格外短暂,好像一瞬间就走到了明亮的门口,班主任还在那等着他们。

“怎么这么久!陈燕贞你这小子,找个人都能把我急死了!”

陈燕贞被骂了也笑嘻嘻的,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萧明哲先说道:“楼上的情况可能需要我们两个被带走调查,但先要带陈燕贞去医院,他应该快要觉醒了。”

老师惊了下,立马接道:“好,好,明哲你先去医务室那边歇会吧,我开车带他去医院。”

萧明哲点头,朝医务室的方向去了。

陈燕贞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不知怎的又走神了。

“看什么呢,燕贞!快跟上。”

陈燕贞小跑着跟上去了,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医院是熟悉的消毒水味,明明是工作日,大量的人流在医院大厅穿梭,每张脸都是行色匆匆。混乱中存在着某种秩序,仿佛这里是独立运转的小世界。

班主任比他更加晕,先去哪里都没方向,可能是还没有孩子的原因,看来是很少来医院。

陈燕贞带着班主任去自助挂号机排队,快排到了,班主任才想起,“哎呦,你身上没医保卡吧?叫你父母来送一下?”

陈燕贞却说不用,他在机械屏上一阵操作,人脸识别认证成功之后,机器的出票口吐出一张带二维码的纸片。

陈燕贞解释说,“这是临时凭证,今天之内可以直接当医保卡用。只要不做手术,小毛病可以拿这个看,比较方便。”

班主任惊异道,“现在这么方便了?看你小子平时不怎么生病,对医院倒是挺熟悉啊。”

“嗯……家里小弟经常要跑医院。”陈燕贞视线一直停留在屏幕,等机器吐出挂号单,他一扯,“好了,走吧,我们在二楼。”

班主任突然接到电话,他们在电梯旁等了一会,班主任神色逐渐凝重,挂了后便说,“燕贞,老师得回学校去一趟,你一个人可以吧?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给你父母联系一下,让他们过来陪你。”

陈燕贞点点头,玩笑道,“没事啊,反正您老在这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班主任又气又笑,拍了拍他头,很快离开了。

只剩他一个人,到了二楼,第二性征鉴定科,人山人海,前面的坐着,后面的站着。

他找到了位置,这里大多都是家长陪来的,一个人的座位空着也没人坐。

陈燕贞百无聊赖地看着叫号屏幕,他是六百多号,现在才叫到四百,估计要等两个多小时。

视线放在地砖上。只有一个人的时候,陈燕贞出人意料地沉默。或许这是他性格原本的样子。

对面坐着个男生,妈妈陪来的,大概是烧得很难受,一个劲地流眼泪,一会儿说疼,一会儿说饿,他妈妈拍他的背,说着安慰话,往男生的额头亲了亲。

陈燕贞开始观察这个男生。

校徽不是这里附近的学校。脖子上有红痕,意外觉醒,远地方赶来的,因为只有这里的中央医院才有鉴定科。就是说,他们大概率不知道……

陈燕贞开口道,“五楼有家餐厅,你们可以去一个人打包吃的。”

对面男生的妈妈抬起头,发现陈燕贞是在和他们说话,愣了会,向他道了谢。男生不愿放妈妈走,她有些犹豫,陈燕贞说会帮忙看着的,她才快步去了。

热腾腾的饭菜香随着妈妈一起回来,男生终于把眼泪收回去,果然食欲可以缓解悲伤。

陈燕贞后知后觉地也感到了饿,捂住肚子。突然眼前递过来一个馍,是男生妈妈递来的。

“吃吧,孩子,肉馅的。”

陈燕贞推脱了下,还是接过来了,咬了一口,点头,和那个妈妈说,好吃的。

男生妈妈对他笑起来,陈燕贞不再多看,继续吃自己的馍。

很快男生的号叫到了,他妈妈收拾东西,赶紧带他往里去,一对母女在这空出的位置上坐下了。

陈燕贞只觉得吃饱了更晕,耳边都是妈妈爸爸我难受,上方是遥遥无期的号码,他站起来,往自动扶梯下去,一路走到医院楼外,后方的小花园。

正是尴尬的季节,园子里的树有些黄的,有些秃的,还有些仿佛从没经历过寒冬似的翠绿。树下的长凳,或站或坐的病人,头发花白的老人和黑发的年轻人,年龄外貌在这都失去了意义,只要病号服在身上,死亡就在每人逐渐清晰的终点,善意地等待。

“死人?”

陈燕贞惊得一激灵,转头一看,真的是熟人。

女生满头散发,一身单薄的蓝白条纹服,惨白的肤色上有两只大眼睛,过于消瘦,显得眼窝深深,两坨胭脂色的红晕在颊边,很不自然,也许是涂的化妆品。

她难以置顶地瞪大双眼,下一秒指着陈燕贞大喊。

“你个傻逼!死人!我艹!我以为你他妈的死外边了!”

整个园子的路人都被八卦的味道引来视线,陈燕贞慌不择路地去捂她的嘴。旁边轮椅上的老头老太都投来不赞同的目光,明显误解了什么。

“嘘!”陈燕贞一手捂她,一手竖起食指,“别污蔑我!”

女生一把抓过他手,“走,换个地方说,你要是再敢玩消失我直接把你杀了。”

陈燕贞还在反驳,“我没有……你松手……”

他脚步发虚,女生倒也不客气,只把他拉向医院园区的另一边,远远经过大门时,救护车和警车的笛音交相呼应。

陈燕贞和她都朝那看去,他认出其中被警察压下车的,就是之前被打晕的疯子。

“又是我们学校的事儿?”她问。

陈燕贞看向她,刚刚还满腔怒火,现在却双目冷漠地望着远处。

这时,陈燕贞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变得紧张,“你不该对医生撒谎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好伤心啊,小贞,姑且我也算是在积极配合治疗吧。”

她微笑着看他,那笑只是面上的,不及眼底。

“我刚刚见到刑薇了。”陈燕贞提高音量,“不要再假扮她了,刑笑,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这样下去,你们的情况恐怕会越来越坏。”

刑笑似乎乐到了,“啊,你才发现?呵呵……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小贞,你和那些伪善的大人也没什么区别。”

陈燕贞抓着她,“她有多久没有出来了?”

刑笑耸耸肩,“她还好啊,你不是刚刚还见到了她一会儿吗?但,自从我转院到这里以后,你每次见到的其实……都是我。”

陈燕贞惊愕地看着她,她忍不住大笑起来,“信了?骗你的!因为~我也不记得了!哈哈哈哈哈哈——”

陈燕贞脑袋发痛,他有不好的预感,“你,是不是又加重了?现在一共有几个人?”

刑笑涂着油的指甲抚在嘴角,眼睛望着天,“唔…我也不知道啊,毕竟,医生都在说我正好转呢~”

刑笑眯起眼睛,笑得灿烂,“都消失了,会不会更好呢?”

陈燕贞一把敲她头上,“好个屁好,把刑薇换出来。”

刑笑表情不变,呵呵道,“始乱终弃的臭男人呢。顺便一提你是beta,不用去测了,不客气哦。”

陈燕贞一脸懵逼地愣在原地。

对面的人一个恍神,抬头,满眼难以置信,“死人!你怎么在这里!”

陈燕贞还在突如其来的宣判里愣神,问她,“刑笑是a或者o吗?”

刑薇两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天呐!男人!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第一眼见我就问刑笑的事!”

她抱起双臂,“不过是没错啦!刑笑前几个月觉醒了a,还好像挺高级别的信息素呢,医生们都想问他问题,都不管我了,搞得我好难受哦。”

陈燕贞哭笑不得,把刚刚刑笑说的都跟她解释了一遍。

“哈?!难怪呢!我在想呢,死人酱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臭男人哦,怎么会隔了四个月还不来看我呢~我都和医生说过咱们两个可是世界上最好的besty呢,耶耶~”刑薇笑嘻嘻地,把两只手都枕在耳边,身子也摇晃起来,看来很满足了。

陈燕贞点着她鼻子提醒,“重点不是这个,你得跟医生说这件事,记住了?刑笑有时候会模仿你,别让她一直瞒着医生做这件事,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从以往的经验看起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你要提高警惕,照顾好自己,懂了?”

刑薇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一直“好~好~”地,心情特别阳光明媚。

直到看到陈燕贞手里的挂号单,才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大叫一声,“啊!死人酱!你是有什么病吗?要不我陪你一起去看?”

陈燕贞总是被她的措辞搞得很乐,摆手说不用了,如果刑笑是高等a的话,嗅觉不会出错。

“而且你们巡房的时间快到了吧?你还是快点回去吧,否则又要被护士长说了。”

刑薇要感动哭了,她总是情绪过于丰富,依依不舍地和陈燕贞挥手告别。

陈燕贞目送她走远,在原地叹了口气,看向医院大门口旁的圆钟,自己的号估计早就过了。

他又摸了摸额头,似乎已经退烧了。确实不是分化成ao的症状。

于是,理应是人生第二次的转折点,父母都满怀期待的一刻,在两年后才会迎来的分化大典,他就这样,在莫名其妙的一天下午,草率地分化完了。

而且是平平无奇、毫无转机的beta。

哈哈……陈燕贞看着夕阳,自嘲地笑了。

倒是一如既往地符合他的风格。

陈燕贞回到宿舍已经是晚上十点。

班主任本想让他父母来医院接他回家休息的,但发现怎么也联系不上,只好随警察和医院那边都处理好,再来找陈燕贞。

回学校的路上,陈燕贞想起来自己也是目击证人,竟然没被问话,也是奇怪。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就假装睡着了,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周五晚上不熄灯,陈燕贞进门时,他舍友都聚在一快儿拿着某人偷偷带的游戏机打电玩。

陈燕贞一看是他拿手的,浑身的疲惫立马飞走,立刻挤进去大呼小叫,他们宿瞬间分贝骤升,超进化成全走廊最吵的寝室。

宿管阿姨和她那标志性的高跟鞋闻讯赶来,还好有人反应快,拽着游戏机就往一楼窗台外的草丛里一扔,大家的惊叫还都卡在喉咙里,看见推门而入的阿姨都瞬间变成了呵呵哈哈阿姨好。

阿姨搜不出什么,只好警告了他们一番,在一众“阿姨晚安,阿姨明天见,阿姨我爱你”的问候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之后他们一整个宿都穿着短袖短裤翻出一楼阳台,在草丛里翻来找去,差点那位游戏机机主发疯要把抛掷冠军给手撕了,最终某颗草垛间,陈燕贞哇地大叫一声,在下水道的栅栏间发现了卡住一半没掉下去的游戏机。

有惊无险地把游戏机解救出来,游戏机机主抱着陈燕贞又哭又叫,后者被夸得鼻子都翘到天上去,一只满是黑泥的手险些摸到鼻孔里,一群人就这样,又被宿管阿姨突袭了。游戏机惨遭光荣没收。

一宿舍的人没了游戏机,又从不知哪里摸出来了扑克牌,一晚上不带消停的,洗完澡躺到床上时,陈燕贞还笑得直不起腰,吵得旁边床的室友爬过来掐他,几个人闹了一会,终于吵不动了。

陈燕贞擦眼泪,笑出来的,躺在床上看漆黑的天花板、隐约映来的月光,在迷蒙之中,渐渐睡着。

之后的日子像白开水一样,寡淡平凡的每一天,就像那场意外从没发生过一样。

陈燕贞留心了下,关于那天教学楼里发生的真相,同学间有各种版本的传闻,但没一个是靠谱的,那位当事人的去向也没了后文。

萧明哲也还是那副样子,随着天气愈来愈热,这人打瞌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陈燕贞老是忍不住在他睡着的时候盯他。

别看陈燕贞表面毫无表情,实则他的内心戏极其丰富。

——原本就是胖子一个了,再老睡觉不动动,谁知道又要长出多少肉来!以后体胖身子虚,病死你!

他又转念一想:哼,叫你之前不和我搞好关系,我现在不提醒你,看你以后有的好受了。

陈燕贞不是很想让注意力老在那人身上,但耐不住两只眼睛总是背叛他。

这时,语文老师突然抽到萧明哲。

陈燕贞一个激灵,看萧明哲迷迷糊糊地从书里抬起脑袋,明显不知道和周公谈天说地到哪去了!

怎么办?但自己也没怎么听啊!到底在讲哪里啊!?

陈燕贞哗啦哗啦地翻书,不知道如此焦急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好像比自己卡在全班面前还要浑身冒热似的。

谁知,萧明哲看了眼黑板的板书,又低头看了眼课本,就把中心句给找到了。

老师摆摆手让他坐,继续上课。

萧明哲撑了一会,很快又趴下睡去了。

陈燕贞彻底呆了,这人真是神奇。

其实,他有某种直觉,萧明哲应该知道自己在老是看他。这倒不是陈燕贞自恋什么,因为他也是最近才发现,萧明哲对视线的感知比他想象中要敏感。

是上次默写的时候,陈燕贞自觉空的也有些太多了,家长会近在咫尺,还是得想办法作点弊。

他照以前的习惯偷偷去斜眼看同桌的。这得看运气,有些人和陈燕贞平日玩的好,一到考试就是泾渭分明,拿笔袋或者胳膊啥地将他视线整个封死,陈燕贞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尝试风险更大的作弊动作。

可没想到,萧明哲不仅不挡他,陈燕贞的眼神一往那边飘去,萧明哲就似有所感地将本子往他这一推。

吓得陈燕贞眼睛都瞪大了,手上的笔反而不动了,还得萧明哲提醒他时间快到了,陈燕贞这才卯足了劲地抄。

拿回默写本的时候,陈燕贞打开一看,抄的都是对的,萧明哲真的没耍他。

我的天。

陈燕贞还以为是一次特例,谁知道后面次次考试都这样,还有老师找他说最近有进步、挺好的继续保持,搞得陈燕贞都不敢抄了,这再抄下去不得抄成全班前十去了,那还得了!

陈燕贞几次被刷新了对萧明哲的认知。

现在他再看萧明哲,这尊大佛身旁仿佛常年环绕着圣光。

以前跟萧明哲坐同桌的,都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啊?之前怎么从没听人说过呢?

现在陈燕贞都有些懊悔了,虽说那些“胖子死胖子”的都是在心里叫的,但总归是不太好。好像给别人的私聊备注名那样,改来改去的虽然没人知道,但陈燕贞就是乐此不疲地给所有人起绰号。

顺便一提,萧明哲在他心里现在是这样:星星我同桌-字好看的-心软的神-弥勒胖胖星星。

陈燕贞一直在思考有什么机会能回报萧明哲,拿人手软总让他浑身怪不舒服的。有时候想的有些太入神了,连和名人小团体吃饭的时候都会走神。

陈燕贞嚼着嘴里食不知味的米饭,眼神看在远处一个人吃午饭的萧明哲身上。

一个人吃……会不会很孤独啊。但他可能喜欢这样呢?好吧,你高兴就好。

唔、明明好像吃得也不多啊,为什么那么胖呢?

是因为走读的原因吗?难道回家会吃很多零食的那种类型?所以午饭都吃不下了?

可恶啊,给我忍住啊!

“陈燕贞?你小子看谁呢?”

“额啊??”陈燕贞嗖地一下回头过来,脸吓得通红,“没、没啊!”

“嘿,还撒谎呢!是隔壁班那个转来的美女吧?”

陈燕贞才发现远处有个陌生脸孔的女孩,是隔壁班那起事件后,新转进来的女生。

“好像叫萧明玉来着,”饭桌上一个绑着花发绳女生说,“她应该校服还没拿到,穿的还是以前女中的校服……唉,我也好想穿穿看那种的啊~感觉她们的裙子比我们学校的好看多了!”

旁边戴眼镜的男生泼冷水,“你还是算了吧,腿短的穿裙子也不好看。”

“你说什么!?”

陈燕贞总觉得那转校生挺面熟,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很是奇怪。饭桌上没了他做捧哏角色,话题很快尬住了。大家于是把矛头又怼向陈燕贞。

“燕贞~别看了,人家那种对beta不会感兴趣的啦!”

陈燕贞愣怔地转回头来,大家看他呆住的样子,一股脑的哈哈大笑。

怎么回事,他们全都知道了?陈燕贞感到奇怪,明明他好像谁都没告诉啊?

谁都没有关心过他那天到底去哪了,他根本没有机会提起这件事。

但陈燕贞还是进入了习惯的模式,嘴角一弯,傻呵呵笑,“嗨,追不到还不让看吗?看看又不收费,呵呵呵呵……”

“神经!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哎~受不了,说法好恶心啊~”

“我们是提醒你别养成不良习惯嘛,小心以后她谈到的男友过来暴揍你哦——”

陈燕贞又不甘地贫了两句,惹得饭桌上气氛活络起来,他也一起笑起来。

倒饭去的时候,陈燕贞再往那个一个人的身影看,却找不到了。萧明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他有看到自己笑得跟个傻逼似的吗?陈燕贞甩甩脑袋,想什么呢?

回到教室午休,大家都在做作业,平时在午睡的萧明哲竟也不见身影,陈燕贞在位子上磨蹭了会,决定去上个厕所。

他其实最近一直对那里有阴影,有时候做梦也会再次梦到那天的场景。但怕有什么用呢?况且他想不到能和谁说这件事。他只能减少喝水的频率,尽量每天回宿舍再去上厕所。这对他来说不算难,小学的时候他就天天这样。

可今天饭桌上说的有些多了,嘴巴一干忍不住喝了汤,这下不去不行了。

陈燕贞撒完出来脸色有些发白,他不敢看镜子,总感觉背后有东西在晃荡。

一时间不想回教室,他想找个暖和的地方待一会。

教学楼顶层是部分开放的,有个装修精致的小阁楼,一般是被陈燕贞熟悉的那些名人小团体轮番占据了,但也有另一处偏僻的角落,由于离垃圾管道比较近,平时满是臭味,没什么正经人愿意来这儿,倒是给陈燕贞捡漏了,毕竟上一个假期整改后,这里的垃圾管道就弃用了,似乎到现在还没什么人知道。

这里通往顶层的楼梯是螺旋状的,在走到一半时,没有暴露在外部的墙面便开始出现字迹。

是历届不知名的学生们写下的——

考个好大学!

决定下辈子投胎去主星

好想养猫啊——

整容!和豪门结婚!每天吃吃吃睡睡睡

牛逼

希望父母身体健康~

各位情侣请别在放学后打炮,值日生会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

毕业后要一起去环宇宙旅行哦哦哦!

阿丽,在另一边也要天天开心

……

还有情侣画的情侣伞,伞下的两个名字已然泛黄褪色,不知他们还是否像伞下那样并肩,是否还像一旁的配字所说,小杰小怡,一直一直在一起。

登上最后一节楼梯,陈燕贞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看见久违的蓝天白云,即使是殖民星模仿主星的大气层所造的人工天气系统,也已足够心旷神怡。

如果肉眼无法分别真假,是真是假还有什么重要呢?

陈燕贞看着那逼真的晴空,单纯地感到快乐,那是他此生第一眼就看到的天空,对他而言就是真实的,是“天空”的全部含义所在。

走过一小段露天廊道,陈燕贞接近天台的铁门,突然,门朝他打开了。

陈燕贞吓了一跳,没想到中午还有其他人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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