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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笺

 

楚青崖是何人,审过的嫌犯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只瞟一眼,就知道这犯人藏着掖着不老实。他也不问了,把她押进主屋闩了门,擒住双手推到暖阁里,往榻上一掼,脱了大氅就来搜身。

江蓠仓皇挣扎起来,手还没碰到他,就被解了斗篷扒了袄子,摸到了袖袋。她一僵,下一瞬,那封素色信函就被抽了出来。

“你别碰它!”她急喊。

“夫人将这赃物藏在袖中,可见宝贝至极。”楚青崖说罢,把那信函一撕,火漆裂开。

江蓠脸色都变了,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你敢撕它,我跟你拼了!”

他怒极反笑,将她推倒在榻上,屈起腿压住她的身子,“好,好,我倒要看看,这桃花笺上到底写了什么甜言蜜语,不能让我知道!”

“我还没看!你不准看!他是写给我的!”

她气懵了,抱住他的手一口咬下去,他吃痛地嘶了声,仍然拿着那张信笺,放在眼皮底下——

【字付贤契,

人生在世,多有不称意处,唯有读书省字,神交会友,方能忘一时之烦忧。读岘玉之字,锋芒毕露,非池中物,宜不矜不伐,朝乾夕惕,厚积薄发,日后必成大器。书未尽情,应俟面会。

薛令仪手肃】

楚青崖看毕,心下一松,纸张飘然而落。

江蓠吐掉嘴里的狗爪子,一把攥住信纸,躺在榻上读起来。短短几行墨字清雅飘逸,从头看到尾,才华向后飞,从尾看到头,才华向前流。

她一下子笑出声,把纸贴在脸上,什么也不顾了,“他写的是贤契!贤契啊!他认我当学生!”

又在榻上抱着头滚来滚去,“对晚辈也用手肃吗?太谦逊了吧!太和蔼了吧!”

楚青崖掏出信封里另一张纸,是她写的一条判词、一篇策问的概述和几小问,附着朱砂的批答。江蓠又抢过来,欣喜若狂地看着,都笑傻了,摇着他带血牙印的手:

“他说我判词做得极好!极好!”

楚青崖甩开她,把被尖牙咬破的手放到嘴边舔了舔,痛得钻心。

她下口也太没轻重了!

江蓠还在那里咯咯笑,“我就知道他是个君子,他还说要跟我面会!”

楚青崖本来气消了,看她欢天喜地眉飞色舞,胸口的酸意又止不住地泛上来,越看纸上“贤契”两个字越像“贤妻”,虽不是甜言蜜语卿卿我我,也叫他犹如吞了几根针,扎着心窝肺腑。

“他薛湛是君子,独我是小人!”他恨恨道。

江蓠挥挥手,“我今日高兴,不计较你了。”

“你再说一遍谁计较谁?!”

楚青崖压下来,夺她手上的信纸,她“啊”地一声捂在心口,“你要是撕了,我,我再也不同你说话了!我回永州去!”

“你回去!现在就回去!”他继续抢,“两张纸宝贝成这样,为了他,连我都不要了!连家都不想回了!你还咬我!”

她把纸高高举过头顶,“你别血口喷人!”

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脸上。

江蓠迟钝地拿手一抹,眼珠往上瞄,惊了一跳——他手背的咬痕渗出鲜血,正在一滴滴向外冒。

信纸倏然落在身上。

“你别动,出血了……”她急忙捉住他的左手,用掌心按住,又沾了一手滑溜溜的血,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放进嘴里舔吮,四处张望着找棉布。

楚青崖望着她略带歉疚的眼睛,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却还是不甘心,右手握成拳,重重砸在榻上。

“都叫你别动!”

她吮了一嘴腥甜,想叫丫头拿药来,他伏下身,紧紧地抱住她,吻她的脸颊,嗓音恼怒中带着沮丧:

“你就这样恨我……把我伤成这样!我也知道疼……我有多大的本事,够你伤几回啊?”

江蓠无措地叼着他的手背,眼里泛起几滴水光。

“又假哭!”他张嘴咬在她脖子上,可终究没舍得下力气。

“我给你包扎。”她含糊地说。

他压着她没动,她承受着他的亲吻,心头那种陌生而慌乱的感觉又冒了上来,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急促地呼吸了数次,推他:

“我给你止血。”

楚青崖说:“我不要你来卖好,你咬了这次,还有下次。”

“没有下次了!”她赌咒发誓,“若再咬你,让我下辈子也变条狗!”

“什么叫‘也’?”他生气。

江蓠哑口无言。

楚青崖哼了一声,从榻上撑起身,她匆忙跳下去,跑到暖阁里拿药箱,见他抱膝蜷着不动,只好捧了金疮药和棉布出来,拎过他的胳膊平放在小几上,小心翼翼地上药。

药粉洒上去,他的手颤了一下,江蓠低声道:“你忍着点。”

她的手指很灵巧,拿沾过烈酒的细布条绕来绕去地包扎,打结的时候问:“你想打个万字结,还是吉祥结?”

他不说话。

江蓠自顾自地道:“那就打个吉祥结吧,我给你打漂亮些。”

她抬着他的手换了个角度,这一下,竟有什么东西从他袖子里滑落出来。

是一张带字的纸。

江蓠拿起来,刹那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你……”

竟是一份国子监的监照!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大燕建丰元年十一月十七,永州江岘玉年十八,面白无须,受文华殿大学士楚青崖所荐,陛下考其学问,文采出众,特赐其恩监,入读国子监肄业”。末尾盖着玉玺和国子监印,落有三位阁老、礼部尚书和祭酒的名字。

她呆了好半天,“你今日入宫了?”

“前几天去的,今早去祭酒那儿落印。你这算是恩荫,但破了旧例,不是子孙辈,我同他们说,我只荫这一个,往后生了孩子,不荫他了。”楚青崖低着头道,“我最多送两个女子进去,但执照只能做一份,多了便要乱套。”

江蓠拿着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监照,连连摇头,嘴角欲一扬,又撇下来,抖着唇道:“你这是欺瞒天下人……这些人,都知道我是谁吗?”

“除了薛阁老和陛下,其他人只知道我荫了个姓江的。但你看看,这上头有哪个字是假的?”

她愣愣地望着他,眼眶渐渐红了。

他的声音低下来,“我在门口等了好久,等你回来,想给你看。”

两道眼泪猝不及防流下来,江蓠吸着鼻子,“我没有让你,没有让你去……你为什么……”

她哭得越来越厉害,愧疚万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你的,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去藏书楼看了书,然后,然后去看他批课业……我没有干坏事……你吓到我了,我以为你要把它撕掉……”

楚青崖默默地听着,把手伸给她,“你给我打个同心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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