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湖妖潭(中):“狄皮斯,她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儿子。”
阿洛斯并不想邀请狄皮斯进入湖边小居。但是首先,狄皮斯刚刚提供了莫大帮助,出于教养,她不能将他拒之门外,其次——她亲爱的弟弟依然巴在人家身上不肯下来。
狄皮斯毫无心理负担地迈进湖边小居,将阿什顿放在沙发上,用一条毛绒裹好。然后,理所当然地坐在男孩旁边。
“你身上还有水……算了。”
至少他没把手伸到阿什顿身上。阿洛斯吸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走进厨房去拿水壶,准备给客人提供一杯热茶。
虽然在姐姐的庇护下长大,阿什顿并不瘦弱,但当狄皮斯强壮的身躯占据了沙发的大部分空间,男孩看起来简直瘦小可怜。
阿洛斯用力地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她希望客人能更加礼貌一些,至少将那条肮脏的围脖摘下来,他的脸究竟是多不能见人?
围脖带来的困扰还包括无法确认狄皮斯的年龄。他在树林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根据这个男人成熟的身材和自信的步伐,阿洛斯猜测他肯定超过了三十岁——甚至可能超过了很多。
他身上有些气质让阿洛斯觉得苍老,对比阿什顿的天真无辜,让这两人发展出任何关系都是一种犯罪。
但无论如何,狄皮斯救了阿什顿,阿洛斯愿意为此感谢他。
年轻的姐姐又端来一杯热牛奶和一些零食,放在弟弟旁边:“阿什,喝了它,能让你暖和一点。”
几乎休克在惊恐中的阿什顿握住牛奶杯,给了姐姐一丝微笑作为回应,随后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还是很冷,虽然隔着毛毯就能感受到狄皮斯的热度,被蒙上眼睛推进黑暗中的经历就像一场噩梦。他感到虚弱,无助,以及愤怒。
阿洛斯又看向狄皮斯:“你需要一点食物吗?我们还有一些炸鱼块。”
“炸鱼块?”
依然看不见表情,但狄皮斯的声音里有些疑惑。
“只是一些速食……”
阿洛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快步走进厨房,用微波炉加热了一份零食,端到狄皮斯面前。
阿什顿不着痕迹地皱了皱鼻子,继续喝他的牛奶。
狄皮斯看了一眼面前裹着面粉的金黄色食物,从盘子里抓起一块,稍微将围脖拉下来一寸,迅速将它塞进嘴中,又重新将布料拉上。
阿洛斯没能看清楚他的脸,但已经看到了他不健康的肤色和畸形的嘴。不,这对阿什顿来说太丑陋了,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看到这样的内容。
狄皮斯吞下炸鱼块后,给出评价:“你不应该总给他吃这种东西。为什么不让他吃真正的鱼?”
“真正的鱼?”阿洛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随即勃然大怒,“你是说我在虐待我弟弟?”
“你没有虐待他。”
狄皮斯依然平静,“你照顾他,关心他,给他提供安静的住处,充足的食物。但是他需要真正的食物,鱼肉,鸡肉,牛肉……我可以提供这些,别再给他喂炸鱼块了。”
阿洛斯一时竟不知是该感谢他的慷慨,还是怒斥他的多管闲事。
最后她在桌边坐下来,解释道:“我没有每天让他吃这种东西,我们有更健康的日常饮食。当然,我不算是一个好厨子,而且总是很忙,但阿什顿很擅长处理这些事——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而且我们有能力购买食物,谢谢。”
她在暗示狄皮斯不请自来的礼物是不受欢迎的。但后者只是耸耸肩,开始夸赞阿什顿,“他是个很聪明的男孩。”
阿洛斯只能转移话题:“所以这就是你的谋生方式?打猎?可能还有伐木?”
“可以这么说。”
和之前同样的回答,只是语气和缓些。
阿洛斯下意识地不相信他的话,“你是住在这附近吗?你的家人呢?”
“死了。”
狄皮斯没怎么认真听她的问题,他正忙着欣赏阿什顿喝完牛奶后嘴边的白圈。男孩不在意地用手背把它擦掉,依偎在狄皮斯身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仿佛已经做了上百次那样自然。
阿洛斯顿时觉得已经受够了,她站起来,温和地对弟弟道:“阿什,你应该去洗澡了。”
然后严厉地看向狄皮斯,“谢谢你今晚的帮助,不过现在已经不早了。”
“我应该留下来。”狄皮斯伸长手臂,从后方环住阿什顿的肩膀。“他需要陪伴和保护。”
阿洛斯几乎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变得尖利:“这里有我在。你没有自己的家可回吗?”
狄皮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边将阿什顿锁在自己怀里,一边挑衅地看向阿洛斯:“今晚你也在那里,阿什顿还是被人带走了。”
他是在指责我?这个陌生人——这个阿什顿的荒唐追求者在指责我?阿洛斯在极度愤怒中反而更加冷静了。
“你不能在这里过夜。你出去——哪怕在花园外站一整夜,我也不会管你,但不能在这里过夜,也不能再去爬我弟弟的窗户。如果,如果你确实对阿什顿有分毫尊重,就不要做那样的事。”
狄皮斯沉思了片刻,松开环绕阿什顿的手臂,看着那双昏昏欲睡的蓝眼睛,碰了碰男孩的下巴,放低声音道:“嘿,小子,是不是困了?让你姐姐带你去洗个热水澡吧。”
阿什顿迷茫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而且刚刚注意到他脸上的墨镜,伸手就要去摘。
“嘿!”狄皮斯抓住那只更小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胸膛上,“不是现在,听话。”
在阿洛斯忍无可忍之前,阿什顿总算从狄皮斯身旁拔了起来,顺从地走进了浴室。
“有任何不对劲的事,或者觉得哪里不舒服的话,敲门提醒我,知道吗?”
听见浴室门的敲击声后,阿洛斯松了一口气,走下楼来,见狄皮斯依然在那里。他离开了沙发,站在客厅中央,显得这个空间更加狭窄。
“你还有什么事?”离开阿什顿的听力范围后,阿洛斯很难对他有什么好声气。
“你们的父母在哪里?”狄皮斯也不再假装温和,他粗鲁地发问。
“你说什么?”
“你们的父母。阿什顿的父亲和母亲,为什么不是他们而是你在照顾他,你太年轻,不足以对他负责。”狄皮斯生气地道。
“你再说一遍?”
阿洛斯将手边的玻璃杯朝他砸了过去,她气得浑身发抖,“那个孩子从六岁开始就由我照管——那时候我也只有十一岁。他的教育、病痛、噩梦、衣食住行……我从未假手于人。你怎么能站在这里声称我不够负责?”
狄皮斯冷静下来,强迫自己表现得更加文明。
“我的意思是,你不足以对他负责。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不超过二十五,这个年纪的女孩会和男孩游戏,或者结婚,然后照顾自己的孩子。你不能时刻和他呆在一起,就像今晚,我猜阿什顿消失的时候,你正在那个卢米斯身边。”
阿洛斯沮丧地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双手撑在脑袋两侧。
“……我们的母亲去世了,就在阿什六岁那年,从那之后,他再也没说过一个字。”
狄皮斯意识到她正在回答先前的问题,于是认真倾听。
“父亲……你听说过普雷斯科特工业吗?那是父亲的心血,也是他这辈子最在乎的东西,远超过我和阿什顿。如果你见过他,就不会指望他来照顾我弟弟,他只想把阿什顿关进任何一家疗养院。”
狄皮斯现在对男孩有了更多的了解,以及更深的怜爱。
“我不会让任何人把阿什顿关起来。”
“那有怎样?”阿洛斯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你声称我不能时刻把阿什顿绑在身边,那你呢?难道你能做到?照顾他,保护他,永远不离开他?”
“我能。”狄皮斯毫不犹豫地道。
阿洛斯看了他一会儿,重新站起来,冷冷地道:“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任何人会把她重视的家人交托给你。现在,请你离开我们的房子。”
阿什顿已经换上干净的睡衣,坐在床边,等姐姐帮他吹干头发,热水和香薰使他得到了放松。但姐姐说狄皮斯已经走了,他以为怪人会留下来的,这里有很多空闲的客房。
抓起一把浅金的发丝,确保其中没有水汽后,阿洛斯关掉吹风机,将阿什顿拉进一个绝望的拥抱里:“幸好你没事……究竟是谁?是谁带走了你,你看见了他的脸吗?”
阿什顿很难抗拒姐姐温暖的拥抱,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在阿洛斯肩头轻轻点头。
阿洛斯在弟弟看不见的位置用力咬牙,然后安慰地拍了拍弟弟的后背。
“阿什,我不想让你难过,但是必须问你几个问题。你不需要说话,就像以前一样,只需要点头或摇头。”
她松开阿什顿,拉过椅子来坐在床前,看着弟弟问道:“带走你的人,是不是宴会上的客人?”
点头。
“只有一个人吗?”
摇头。
“两个还是两个以上,两个的话,点头,两个以上,摇头。”
点头。
“如果再让你看见那两个人,你能将他们指出来吗?”
这本应该也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阿什顿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姐姐,眼中的惊惧越来越浓重,直至浑身颤抖。
阿洛斯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上前紧紧抱住弟弟,不停地亲吻他的头发,抚摸他的后背:“阿什,我不问了,我不再提问了。你安全了,知道吗?你现在安全了。”
阿什顿使劲抓住姐姐的一只手,悲伤地看着她的眼睛,直到后者读出其中含义。
“你不能说出他们的名字……天啊,阿什,天啊……”
阿洛斯喃喃自语。片刻后,她站起身来,将依然惊恐不安的弟弟塞进被子里,俯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坚定地道:“这和你没关系,阿什顿,乖乖睡觉。”
然后她走到窗前,将窗户用力锁上,再回到床边,严厉地警告弟弟,“不要让那个人晚上进入你的房间。”
稍顿之后,换上更平静的语气补充道,“如果你白天出去散步的时候遇见了他,可以让他陪你走一走,但不能跟他去任何隐蔽的地方,也不能让他碰你。”
阿什顿在被子上动了动,似乎对姐姐的话有些意见。
阿洛斯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继续她的警告:“阿什,我们一点都不了解他,但我很清楚,他对你来说太丑,太穷,也太老了。他有告诉过你自己多大年纪吗?你看,他不够坦诚。可能他对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如果他还有其它企图……不管怎样,你今晚需要好好休息。”
阿洛斯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可能她的确太年轻了,无法正确处理弟弟和他的追求者,最简单的方案应该是立即搬家,将阿什顿和狄皮斯隔离开。
但今晚她也看到了,不知道狄皮斯是怎么做到的,阿什顿对他产生了信任和依赖,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情况,阿洛斯不忍心剥夺阿什顿难得的社交——这算是社交吗?
紧闭的房门后,躺在被子里的阿什顿依然在思索,狄皮斯对他还抱有怎样的企图?
如果是说亲吻、拥抱和抚摸,他们已经做过了,而且阿什顿对此没有意见,甚至乐在其中。
或许等姐姐和狄皮斯更加熟悉了,她会同意狄皮斯吻他。今晚他们不是相处得很好吗?况且,除了警告阿什顿要小心意外,阿洛斯没有禁止他们见面,这多少说明一些问题。
阿什顿想着这些事情,渐渐就要睡着了。
“睡着了吗?”
他从薄被下跳了起来,惊恐地靠在床头板上,然后看见他床边站着的那个黑影。
“吓到了?我不是故意的。”
当然吓到了。门没有被打开,窗户也被阿洛斯锁上了,狄皮斯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人身上的谜团难道还少吗?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狄皮斯在床沿坐下,使床垫下沉了许多。在黑暗的房间里,他摘下了围脖和墨镜,那张奇异的脸在黑暗中看起来更加具有神秘感。
他还脱掉了风衣,上身只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褐绿色毛衣,它已经变得干燥了,所以没有弄湿阿什顿的床。
在微弱的光线下,阿什顿看到狄皮斯脖颈侧边靠下的位置长着奇怪的东西,薄而且细长,向外伸展开。那是……鳃吗?阿什顿想起一个单词。
狄皮斯没有在乎阿什顿对他观察,他继续说着:“我不知道你不能说话,直到今晚你姐姐告诉我。之前我只是觉得你很内向。”
阿什顿在枕头上睁大了眼睛——他刚刚才知道自己的失语障碍?所以他现在是想干什么,来说一句抱歉,他无法接受一个哑巴吗?
“嘿,孩子,你这里有很多书,所以你能对吧?”狄皮斯更加靠近阿什顿,“那你能写字吗?”
阿什顿很想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他刚刚发现此时此刻有多么不对劲,狄皮斯大胆地在半夜坐在他的床上,破旧的毛衣根本无法遮挡他健壮的躯干,而阿什顿蜷缩在被子里,穿着可笑的动物图案的睡衣——都是阿洛斯给他买的。
见男孩在黑暗中用力摇头。狄皮斯吃了一惊:“也不能书写?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哑巴问题。”
阿什顿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他转过身,背对狄皮斯。
“别这样,我只是想更好地照顾你,我们至少得有个沟通的方式。”
狄皮斯的说法让阿什顿吃惊。他要照顾自己?这一直是阿洛斯的工作。
当然,姐姐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家庭,然后阿什顿就会成为她的负担——就像普雷斯科特先生说的那样。现在狄皮斯说他要照顾阿什顿,难道他不知何时和阿洛斯的交谈深入到了这个程度?
狄皮斯斜靠在床上,将阿什顿的身子翻过来。男孩瞪大眼睛出神的模样非常可爱,让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不是在额头上,而是在脸上。
来自湖中水怪的气息非常明显,阿什顿不安地抓紧了被子。
“小子,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他是……狄皮斯?阿什顿疑惑地回视湖蓝色的眼睛。
狄皮斯的喉咙里发出了低沉悦耳的笑声。他退到地板上,突然开始脱衣服——不止毛衣,还有裤子,靴子,直到身上只剩一条深色的平角内裤。
如果阿什顿还能发出声音,他应该是在尖叫的。但此时他只是从床上坐起来,惊讶地看着床边的奇异生物。
鳃。现在阿什顿确定了,生长在狄皮斯脖颈两侧的东西正是鱼鳃。除此之外,长而弯曲的背部,修长有力的胳膊和小腿侧面,都长着可以被称为鱼鳍的东西。
离开衣物的束缚后,狄皮斯看起来更高,更怪异,更具侵略性了。
他走近阿什顿,长满尖牙的嘴微微咧开:“现在你知道了,还想要吗?”
想要……什么呢?阿什顿凝视那双锐利的湖蓝色眼睛,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如果他现在摇头,狄皮斯是不是会立马离开,再也不回来?
没有等到回答,狄皮斯还是爬上了男孩的床,跪在他大腿两侧,伸手捧住阿什顿的脑袋:“我选择了你,阿什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粗硬的手指拂过男孩的颈侧,那里曾经被用力咬破,却没有留下一丝伤痕。只有狄皮斯知道这个标记的存在,这意味着——
“总有一天,我会带走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阿什顿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狄皮斯野蛮独裁的宣告了阿什顿的未来,这让男孩感到恼火,但同时又被他直截了当的占有欲所吸引。
狄皮斯继续用那种冷酷又坚决的语气说道:“如果有任何人胆敢碰你或者伤害你,我会杀了他。小子,那个蒙上你眼睛的人,我会咬碎他的脖子,就像咬死一条鱼。”
暴力和血腥,这就是怪物能够带来的东西。阿什顿无数次听见阿洛斯说过类似的话,但由狄皮斯说出来就更加可怕,也更加可信。
男孩伸出手,放在狄皮斯胸膛上,一根接一根,摸索着那些数目超过人类的肋骨,它们坚硬可靠,保护着一颗有力跳动的怪物心脏。
“阿什顿……我想和你交流。”
狄皮斯低沉的声音灌进阿什顿的耳朵,他将男孩拉进自己怀里,一只手搂住后者的腰,另一只手则按在了背上。
在阿什顿看不见的地方,那只灰绿色的大手不止按在了他身上,而且深深陷了进去,就像被男孩的皮肤吞食了一样。
阿什顿没有感到疼痛。他全身心地投入狄皮斯的怀中,非常想永远停留在这里,在这里安家落户。
[阿什顿,称呼我,喊我的名字。]
低沉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阿什顿不解地抬头,对上湖绿色眼睛中的笑意。
[……狄皮斯?]
清脆悦耳的,少年的声音。
阿什顿被吓了一跳。狄皮斯也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
[这就是你的声音,非常好听。很高兴只有我能听到。]
[你做了什么?]
[黏合。我们正在黏合,这只是初步的尝试。]
[什么是黏合?]
[你和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黏合就是我们配对的方式。]
[你是说交配吗?]
狄皮斯将男孩抱起,亲吻他发红的脸颊。
[比交配更亲密,我们会变成一个,没有人能分开我们。不过现在先不谈这个,小子,我听见了你和普雷斯科特小姐的对话,你看见了伤害你的人,对不对?知道他们的名字吗?]
强烈的情绪波动传导到狄皮斯的意识里,除了恐惧外……还有愧疚?这是怎么回事?
[狄皮斯……我不能说出他们的名字。]
[为什么?]
[我不能说,也不能写,否则他们会死掉。]
[当然,他们会被我杀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他们伤害我之前,我就看见了他们的死亡,非常恐怖的死亡。]
狄皮斯努力理解男孩的话。
[你是说,你预见了他们的死亡?]
阿什顿将脸压在狄皮斯胸前的肋骨上,悲伤地在脑中回答:
[我总能看到……各种死亡。亲人的,陌生人的。但我不能提醒他们,因为一旦我将悲剧说出口,它们就会成真,它们会在我眼前发生。]
狄皮斯逐渐了解真相。
[你看见了你妈妈的死亡,对吗?从那时开始,你再也没说过话。]
[我不能。我不能阻止妈妈的死亡。我是最糟糕的先知,只能预告灾难。]
鱼人将左手从男孩后背抽出,用双手将阿什顿压在被褥间,激动地亲吻他:“这不是你的错,小子,这完全不是你的错。”
阿什顿张开身体和嘴迎合狄皮斯,他不在乎正在抚摸自己的是一个男人还是一条鱼,只想和他融化在一起。
“嗯……”细弱的呜咽声传入耳中时,两人都愣住了。
狄皮斯首先眯起眼睛:“所以,你可以发出声音。很好听的声音。”
阿什顿捂住嘴,用力摇头——不可以,这是不被允许的。
狄皮斯没有继续逼迫,只是在男孩身边躺下,让他能够靠在自己庞大的身躯上,阿什顿主动地将手臂和腿缠了上来。
“你今晚已经受够了,小子,现在应该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狄皮斯将一只手臂伸到阿什顿背后,对着他的耳朵呼吸,“别怕,在你姐姐发现之前,我会消失的。”
阿什顿相信他能做到,于是安心又愉悦地睡着了。
黑水湖的夜晚冰冷,凄凉,死气沉沉。
狄皮斯死过,不止一次,他知道死亡是什么感觉。就像在一潭死水中下坠,鱼、虾和其它食腐的生物在身体里钻来钻去,直到什么也没有,连灵魂也被蛆虫吮吸干净。
没有天堂。狄皮斯死后的世界与妈妈所向往的天堂相去甚远。
“那是一个充满光明和幸福的地方,狄皮斯我的好孩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那里团聚。”
克丽丝,妈妈的名字,她生下狄皮斯的时候一定还没有成年。天真,乐观,盲目地相信她的小男孩能够正常地长大,并存活在人类社会中。后来她死了,没有去往光明与幸福之地,而是被困在人类的渣滓之中。
狄皮斯继续往深处潜,往深处游。
他克服了脆弱人类无法想象的困难,进化成更残忍、更致命的存在。一个刽子手。一个不死的怪物。一个黑水湖的血腥传说。
“狄皮斯我的好孩子,你要活下去,你要长大,成为男子汉,找一个好女孩,和她组建幸福的家庭……”
克丽丝将她的孩子放生在黑水湖。那时候狄皮斯还不会走路,只能在水岸边慢慢爬,隔一段距离就回头张望,当他完全被湖水浸没,未成年的母亲也已经不见踪影。
现在,狄皮斯已经长得比妈妈预期中更强壮,但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妻子,也并不打算去找一个。克丽丝对她的孩子有无穷的爱,但只有有限的了解。
鱼怪和人类的结合不可能产生后代,它的运作方式不是这样,作为这个世界唯一一只大衮,狄皮斯没有复制基因的冲动。
但他渴望黏合。与阿什顿的黏合。阿什顿是那样漂亮听话的一个好孩子,绝对超出克丽丝对儿媳的要求了,她会满意的。即便她对此持不同意见,狄皮斯也不会知道——不必理会了。
狄皮斯继续往深处游,往深处潜。
找出欺负阿什顿的人并不困难。塞缪尔没有在人群中张扬这件事,而是直接找上了文森特。起先,文森特并不承认,塞缪尔不得不搬出普雷斯科特先生的身份,才让好友在震惊中吐露真相。
“是比尔和泰德。他们看见那个哑巴孩子欺负了玛歌,所以想教训教训他,帮玛歌出气。”
塞缪尔冷静指出:“只有他们两个?这事和你毫无关系吗?”
“嘿,我可是从头至尾没离开宴会。”说着,文森特笑了一下,“没想到你女朋友的来头这么大,以后你可是高枕无忧了。”
“阿洛斯还不是我的女朋友的。当然,以后会是的。”
塞缪尔揉着太阳穴,建议道,“不管这桩恶作剧里你掺和了几分,尽快找到比尔和泰德,把事情说清楚,让他们赶紧去湖边小居向普雷斯科特家道歉。”
想到普雷斯科特工业的权势,文森特也有些怵头;“仅仅是道歉吗?那位大小姐会拿他们怎么办?”
“我觉得……道歉应该就够了,表现得诚恳一些,对了,就说不知道小普雷斯科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以为他至少还能呼救。”
塞缪尔一边思索,一边出主意,“阿洛斯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做不出太过分的事,最多就是骂他们一顿,再放点狠话罢了。”
“那我就放心了。”文森特也没有那么在意那两个小伙子的自尊心,“明天我就去找他们。”
组成比尔·约翰逊的成分非常复杂,痤疮、狐臭、色弱、轻微的偷窃癖……仅有非常少量的智慧。他对署名“文·康纳利”的字条没有产生疑问,准时抵达那个空闲的谷仓,推门而入。
“文森?操,又让老子干等。”
骂骂咧咧地在一个草垛坐下,比尔无视显着的火灾风险,点燃一支烟,暗自琢磨康纳利找他又有什么事。
前几天他和泰德点头哈腰地到湖边小居向那对姐弟道了歉,丝毫没透露是受谁指使,冲着这件事,康纳利总得给他们一点好处。
不耐烦地吐着烟圈,比尔总觉得这谷仓里不止他一个人。
“文森?泰德?”
该不会是藏起来想吓唬我吧。这样想着,比尔起身踢开草垛,跺着脚在谷仓里走了一圈,到底没看到什么能够藏下一个大男人的地方,然而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被窥视感还是挥之不去。
“那是……”
角落里躺着一个翻倒的矮柜,柜脚下方散落着不少干草,它们吸收了某种液体,经过一段时候,变成了深褐色。
“不会吧……一定是死狗,或者死猫。”
比尔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把铲子,用铲柄轻轻推开矮柜的门,往里面看了一眼,立即跌在一旁开始呕吐。
柜子里的是泰德。他的身体被人对折了,可能还去除了某些部位,因此才能被塞进一个狭窄的柜子里。
是谁干的?是谁?比尔现在很难思考这个问题,他也没办法站起身子,只能连滚带爬地朝谷仓门的方向挪动。
作为对这种滑稽场面的回应,头顶上方传来嗤笑声。
比尔惊骇地仰头,看见离地四五米高的横梁上,一个巨大的灰绿色怪物正挂在那里,尖牙森白,嘴角朝两侧咧开,摆出一张恶毒的笑脸。
“妈妈……”
比尔的裤裆湿了,他没能爬到门口。怪物从横梁上直扑下来,膝盖正跪在比尔的腰腹部,然后拎起那颗脑袋,利齿用力咬穿了他的喉咙。
阿洛斯一大早就看见餐桌上摆着个鱼缸。
巴掌大小,普通的圆碗款式,缸底铺陈了一些光滑的彩色石子,两只指头大小的小鱼在清水中游来游去。
毫无疑问,来自大个子怪人的礼物。
阿洛斯想知道是否应该告诉阿什顿,停止接受这些傻兮兮的礼物。一捧湖边捡来的石头,一把丛林里采摘的花束,一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野兔——阿什顿将那只可怜的小东西解放出来,摸了几把就放走了。
现在是两只姿色普通的宠物鱼。狄皮斯可能没有阿洛斯想象中那样成熟。
如果此时出现了另一个成年男子,五官端正,工作体面,用昂贵饰品和精致晚宴来追求阿什顿,阿洛斯会更高兴一点吗?
她还没有想清楚这个问题,所以阿什顿理直气壮地将这个迷你的水族箱摆在餐厅里,向姐姐炫耀。
早餐时阿洛斯还看见了阿什顿手腕上的鬼东西,一条草编的手链,那是狄皮斯的蹩脚手艺吗?她亲爱的弟弟为什么那么珍重地把它戴在手上,甚至洗手的时候还要特地摘下了放在一旁。
阿洛斯觉得食不下咽。或许应该找个机会让狄皮斯摘下他的围脖,看到这位追求者的脸可能会让阿什顿做上几晚噩梦,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摆脱了一个终生的噩梦。
直到开始检查今天收到的邮件,阿洛斯的心情才好转起来。
“阿什!我收到了阿尔曼教授的邀请!他看了我寄过去的论文,愿意给我一个成为助手的面试机会……”
阿洛斯将那不足一页的信件读了好几遍,然后激动地捧在胸口,“我有可能和阿尔曼教授一起工作!”
阿什顿知道阿洛斯这段日子以来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也很为她感到高兴,走过去抱住姐姐的肩膀。
“对了,面试时间就在明天,阿什,你和我一起去吗?”
金发少年没有声音,但他的视线向草编手链和小鱼缸游移。
阿洛斯叹了口气:“现在你真的让你姐姐感到伤心了。”
阿什顿亲了亲姐姐的额头,表示自己依然热爱姐姐。
阿洛斯斗志昂扬地驱车离开后,阿什顿立即跑到楼上,打开窗锁。狄皮斯当然可以选择敲响湖边小居的正门,或使用他神奇的传送能力,但爬窗成为了他们的一种习惯。
狄皮斯刚刚站住,阿什顿就跳到了他身上,并伸手扯下那条旧围脖。
“有点性急,不是吗?”
鱼怪用一只手稳稳托住男孩,另一只手脱掉风衣,扔在窗口到床铺之间的地板上,然后他们一起倒在床单上,阿什顿主动地抱住狄皮斯的脖子,微笑着亲吻他。狄皮斯按住男孩的后脑勺,使这个吻更湿更深入。
听见他们舌头勾缠的声音,阿什顿害羞地闭上了眼,双手却揪紧了狄皮斯的破毛衣,丝毫没有推开他的意思。
在经历过糟糕的童年猥亵后,阿什顿本该对来自男性的抚摸感到恶心,除非是狄皮斯用那双特别坚硬的手来摸索他的身体,同时,阿什顿也渴望能够探索这具奇异的身躯。
狄皮斯将男孩的上衣推到了颈下位置。男孩平坦的胸脯上没有胸毛,可能是因为太年轻,也可能本来就属于体毛稀疏的体质,玲珑小巧的锁骨上方有可爱的小窝,狄皮斯用舌尖在那里点了点,然后厚颜无耻地往下移,含住一个乳珠。
阿什顿咬紧牙关,用力抱住鱼怪的头部。他能够闻到从狄皮斯身上传来的兴奋气息,混杂在潮湿的水腥气味里,但非常明显,而来自胸部的刺激也正在激起阿什顿的味道……他怀疑这究竟是他们两人的秘密,还是每个人都能闻到。
有一次狄皮斯在树林中把手放进了阿什顿的裤子,十分钟后他身上还沾染着两个人的情欲气息,但阿洛斯对此无动于衷。
鱼怪的牙齿轻轻咬扯已经肿胀成两倍的乳头时,阿什顿泄露出了今天
阿洛斯整了整衣领,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才走进阿尔曼研究所。
阿尔曼教授在一间书房里接待她。
这位老教授年愈七旬,身材胖大,满头蓬松的白发,一张红润的笑脸,看上去更像是一名厨师而不是学者,但交谈超过半小时后,阿洛斯就意识到老人糊里糊涂的外表下依然是一个睿智理性的大脑。
阿尔曼对阿洛斯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并认可了她的论文,只是友善地指出她缺乏经验和数据。
“以你的年龄来看,能够做到现有程度已经非常出色了,或许阿尔曼研究所能提供一些器材和实验方面的帮助。”
阿洛斯呆愣了两秒,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阿尔曼研究所录取了。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您!”
阿尔曼含笑坐在长桌后面,“这是我的私人地盘,工作方面不会像其它大型研究所那样紧张,不过有时候还是要加班的。普雷斯科特小姐——我能称呼你为阿洛斯吗?你应该是安科莫珀人,现在搬到赫若伍德来了吗?”
“啊,是的,我目前住在赫若伍德。事实上,”阿洛斯难掩崇拜之情,“正是因为打听到您在这里,我才搬过来的。”
“喔,一位非常有决心的小姐啊。”阿尔曼略有吃惊,也有些受用。
工作已经基本敲定,阿洛斯也放松了一些,好奇地问道:“据我所知,您一直是西洲生物研究院的特聘教授,为何突然辞职了呢?”
阿尔曼笑呵呵地道:“你应该知道,我父亲也是一名学者。”
阿洛斯点头,她对老阿尔曼教授确实有所耳闻。
阿尔曼将桌上一个相框转向阿洛斯的方向,语带怀念地道:“他年轻时曾在赫若伍德进行过一些生物研究,只是没能完成……我回到这里来,也算是追随父辈的足迹吧。”
阿洛斯认真地观察了一会儿老相片中的中年男子和小男孩,突然,脸色微变。
“别怕,来我这里。”
狄皮斯站在齐腰深的湖水中,朝阿什顿伸手。他身上只穿着那条深色平角裤,灰绿色的身躯上映射着荡漾的水光。
阿什顿也脱掉了大部分衣物,一步步走进湖中。
他懂一点游泳的知识,但只在泳池中游过几个来回,面对如此浩渺的一片湖泊,向往之余,难免有些恐惧。
狄皮斯沉着地召唤男孩:“不要怕,我在这里,你会安全的。”
阿什顿走到狄皮斯身边时,湖水已经齐平他的胸膛。
鱼怪微笑着道:“你看,什么危险都没有对不对?”
男孩刚露出一个短暂的笑脸,就被两条强壮的胳膊抱住,拉入更深的湖水中。
他以为自己会呛水,不自觉地用双腿踢打着,但……就像狄皮斯所承诺的,什么危险都没有。淡绿色湖水在他们身周环抱着,带来明显的水压,但没有让阿什顿窒息。
他惊讶地张开嘴,湖水涌进口腔和鼻腔,本应让他产生溺水感,却自然得如同空气呼进呼出。
狄皮斯低头看见阿什顿讶然的表情,笑了笑,抱紧男孩,带着他游向更深更远处。
“这个背景是……黑水湖吗?”
阿洛斯对黑水湖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更何况是几十年前的黑水湖,但那张相片的背景里,湖边立着一块标语,上面写明了位置。
“啊,没错。”阿尔曼点头,“很大的一个湖泊呢,就在黑森林附近。父亲当年就是在研究那一带的生物。”
“真巧啊,我现在就租住在湖区那边呢。”
阿洛斯不知道为何自己随意的一句话,引起了阿尔曼教授的神态大变。随和亲切的老教师忽然失去了笑容:“你住在黑水湖附近?为什么?”
可能是湖区里研究所太远了,教授担心她日后通勤不便?阿洛斯只能这样猜想,于是解释道:“那边比较安静。而且我自己能开车,到镇上来也不算很麻烦。”
“安静……啊,是了,那边很安静。”
阿尔曼自言自语了几句,才恢复常态,“不过那边很偏僻啊,你一个女孩住在那里,还是有些危险。其实作为我的助手,研究所是可以给你安排住处的。”
“我并不是一个人住,还有一个弟弟,不,他不是小孩子。”
阿洛斯确实有些紧张了,她从阿尔曼的态度中读出了不安的意味,“教授,请问是黑水湖有什么问题吗?”
阿尔曼抓起一支钢笔敲打着桌子,他没想到自己随便招聘一名助手就会遇到这种情况。
“有问题的不是黑水湖,而是……算了,既然你进了研究所,迟早会知道我们正在研究什么。”
老人站起身来,从右手侧的书架上取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到阿洛斯面前,“这是我父亲当年留下的资料。”
他们游了很远。
阿什顿没有感觉到累,相反,他越来越浸没在水中的感受,湖水从皮肤上流过,温柔无害,这是一个湖绿色的、安静且安全的世界。
狄皮斯在一个熟悉的方向带着阿什顿上岸时,男孩依依不舍地回望,发现这里已经远离了黑水湖,是另一个更小的湖泊。
“我们穿过了黑森山脉。”狄皮斯拉起男孩的手,“我知道这里有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他暗示性地捏了捏那只手掌,“接下来都是我们两人的时间和空间。”
几分钟后,阿什顿看见了一栋坐落在树林中的农舍。
它是狄皮斯的家吗?显然不是,门牌上歪歪扭扭地写着“霍恩斯宅”。
狄皮斯单手扯断门锁,笑道:“老霍恩斯应该不会介意这个——他的门锁早该换了。”
他们正在擅闯民居。意识到这一点后,阿什顿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和狄皮斯一起做坏事的感觉很不坏。
而狄皮斯显然并不是
“这个——鱼孩,没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克丽丝对它的生父只字不提,也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来历。父亲拜托当时的警方调查失踪的少女,她似乎并不是赫若伍德的居民。
“为了更多地了解这个神秘生物,研究员们对克丽丝和鱼孩采取了一些手段——不,并不是什么违法的手段,但还是导致它非常愤怒,并对人类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研究员们不得不将它监禁起来,直到某一天,它攻击,咬死,并吃掉了负责送食的一名实习生。
“啊,是的,它吃掉了那个实习生的尸体,大部分,虽然咬合力惊人,但那时候它才几个月大,甚至还不会走路,只能贴着墙壁和地板迅速爬行。然后它找到了克丽丝,那年轻的母亲身边也有专人看护,它解决了他们,母子俩一起出逃了。
“后来的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我当年才四岁,很多事都是从父亲的通话里听见只言片语,一些信息是日后翻看资料才联系起来了。克丽丝带着她的孩子逃到黑水湖,遗弃了它,自己则被随后追来的研究员找到,再次被带回研究所。
“从那以后,克丽丝开始生病,先是体温忽高忽低,然后是身体机能迅速衰竭,短短两个月,这个女孩就枯萎凋零了。父亲投入了大量金钱和精力,除了这些尘封的资料,一无所获。不,应该说他还留下了一个遗产,那个被遗弃在黑水湖里的孩子……”
阿洛斯看着相片里骨瘦如柴的克丽丝,轻声道:“它活下来了。”
“啊,没错。”阿尔曼平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异样的激动,“它当然活下来了,而且直到七年前,我们都观察到了它的踪迹。你看——”
资料夹的最后几页,全是关于湖区附近血案的报道,时间有远有近,早期的大多只有一段印刷模糊的文字,近期的有些配上了经过处理的图片。
“它依然住在黑水湖,作为同龄人,远比我健康活跃。”
阿尔曼开了个玩笑,又正色道,“你能从这些材料中看出什么规律吗?”
阿洛斯皱眉,仔细研究了一番这些剪报,才迟疑着道:“案件没有明显的间隔期,有些连续发生在几个月内,有些又间隔好几年……受害者似乎也没有什么共同点。它没有杀过孩子,大概是一个行为特性。”
阿尔曼点点头,又道:“最开始的那些年,它还处于懵懂的婴儿时期,骤然离开母亲独自生活,可能产生了某种应激反应——所以头十年里黑水湖区惨案频繁,而且大多数被害者的尸体上都有被啃食的痕迹。”
“它把人类当作猎物。”阿洛斯喃喃道。
“至少最开始是这样。”
阿尔曼道,“但七十年是一个漫长的成长期,最近二十年里,它的攻击频率降低了,手段也变得更加——干脆。似乎也没再出现食人行为。”
“它可以捕猎。湖鱼,野兔,野鸡,黑水湖区不缺食物。”
“没错。我想,黑水湖虽然偏僻幽静,但湖区内一直有居民活动,它这些年来通过观察和模仿,或许已经得到了某种程度的社会化训练。”
“您是说……它可以乔装成人类?”
“可能还做不到,除非它常年伪装成一个重度烧伤患者。而且它究竟有没有在人类社会中活动的想法,也是一个问题。”
两人相对静默片刻后。阿尔曼屈指敲了敲桌面,“阿洛斯,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我们的研究目标是什么了。”
“狄皮斯。”阿洛斯艰难吐出这个名字,“我们能做什么?他的攻击性非常强,可能连接近拍摄都做不到。”
“拍摄?哈哈,我要做的可不是这种粗浅的研究。”
阿尔曼呵呵发笑,“具体方案暂时还在保密阶段。不过,阿洛斯,难道你就不好奇吗?这个狄皮斯,它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一个人类女孩会生下一条鱼?种族隔离的界限是不是被打破了?以及——”
老教授的视线穿过阿洛斯,看向美好的愿景:“这些年来,有没有
阿洛斯的车在刚刚驶入湖区的时候撞上了树,超速,以及超出控制的情绪。从眩晕中回过神后,她直接打开车门,弃车步行。
有参加过烧烤宴会的湖区居民看见了她,很快塞缪尔就找了过来,只见普雷斯科特小姐额角流血,嘴唇紧闭地坐在湖边小居门前的台阶上。
“阿洛斯!”塞缪尔掏出纸巾来要给阿洛斯擦血,却发现那血迹早已干涸,“你这是怎么回事?”
阿洛斯定定地看了年轻人一会儿,才颤抖着嘴唇道:“阿什顿不见了。”
“什么?难道他也……”塞缪尔一惊。
阿洛斯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字眼:“什么叫也?”
反正也瞒不住。塞缪尔干脆在年轻女孩身边坐下,“比尔和泰德,你还记得吗?他们失踪有两三天了,一开始大家都没在意,只当他们溜出去找乐子了,直到今天……有人在旧谷仓里发现了两个箱子。”
塞缪尔用手比划了一下箱子的尺寸,“里面分别装着比尔和泰德,他们的身体被折断成好几截,才硬生生被塞进去。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安慰比尔的妈妈。”
那血腥可怖的画面犹在塞缪尔眼前。见阿洛斯脸色惨白,他才意识到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连忙道:
“阿什顿肯定不会遇到这种事的,他可能只是出去散步了——那个怪人呢?说不定弟弟和他在一起呢,你们有联系方式吗?”
这只是让阿洛斯更加惊惧了。她甩开塞缪尔的手,站起来就要往前走,年轻人察觉她状态不对,追上来拉住:“你要去哪儿?”
“去找阿什顿。”阿洛斯居然挣开了年轻男子的手,“他不能和怪物呆在一起。”
“什么怪物?”知道很难拦住阿洛斯了,塞缪尔便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
“狄皮斯——是他杀了比尔和泰德!而阿什现在和他在一起!”
阿什顿和狄皮斯在黑水湖底等待着,水流、水草、水蛇和其它黑水湖居民从他们身边滑过。他们还看见了几具沉在湖底的尸体,有些狄皮斯记得,有些不记得。
他们在聊天。
[你离开过黑水湖吗?]
[偶尔,有一次我到了海边。但只短暂停留几天,离开太久让我感到不舒服,好像有声音在呼唤我回家。]
[这个镇子不对劲。]
[你也感觉到了?]
[是你的感觉。]
[现在你是我的家,或许我们能离开这里了。]
[或许……狄皮斯,他们来了。还有姐姐,她来了。]
他们踩着水往上游,当身形巨大的大衮踏出水面时,整个黑水湖仿佛在他身后下沉。
“阿什顿……你对阿什顿做了什么?”
几个小时前,阿洛斯已经看过狄皮斯幼年的相片,但直面一个成年的、可怖的、能够轻易摧毁人类肉体的鱼怪,还是忍不住却步了。只是想起弟弟还不见踪影,才勉强站在距狄皮斯几米远的水岸边,向他质问。
塞缪尔却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直接双腿一软,跪在沙滩上。
怪物。这是怪物。
“他就在这里。”狄皮斯振动声带道。
[姐姐,我在这里。]
阿什顿放开束缚,链接到姐姐的意识,将声音传达到她脑海中。
“阿什——”
时隔多年,阿洛斯其实从未听过阿什顿长大后的声音,但那一定是她弟弟。
她左右张望,却始终看不见弟弟的身影:“阿什,你在哪里?”
[姐姐,我就在你面前。我和狄皮斯在一起,我们黏合了。]
“黏合……”阿洛斯觉得自己的心沉沉下坠,掉进了腹腔里,她艰难地看向狄皮斯,“黏合是什么?”
狄皮斯迈步走出湖水,站到阿洛斯能够看清他的位置,将一只手放在胸前,抚摸过那根凸出的脊骨。
“黏合是我们配对的方式。”他说,“现在阿什顿在我的身体里。我可以照顾他,保护他,永远不离开他。”
弟弟被怪物吃掉了。
几秒钟后,阿洛斯才捂着嘴落下眼泪:“你吃掉了他……你吃掉了我的弟弟。”
[姐姐,我在这里啊。]
塞缪尔只能听到狄皮斯和阿洛斯的对话,不由自主地道:“这不是……鮟鱇鱼吗?”
海洋中,难以觅食谋生的雄性鮟鱇鱼会一头扎进雌鱼的身体里,直到自己的身体被吸收,从此依靠雌鱼通过血液系统传递的营养物质存活。
阿什顿,弟弟,他变成这么可悲的寄生者了吗?
“我要杀了他,阿什顿,我要杀了他……”
[姐姐,你要杀了我吗?]
“什么?”
狄皮斯替阿什顿回答:“我会保护他,直到死去为止。”
“阿什顿由我来保护——直到你把他从我这里偷走!”
湖绿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浑身发颤的金发女人。
[不,狄皮斯,不需要这样……]
“是你先偷走他的声音。”大衮坚持将话说出口。
[……]
“你说……什么?”
阿洛斯眼中依然载满愤怒,此时只多了一丝不解。
“我知道十二年前发生的事。”
见阿洛斯依然茫然,狄皮斯在阿什顿的叹气中继续说着。
“十二年前,阿什顿六岁,已经有了惊人的预知天赋,当然,他还太年幼,并不知道自己是在预知未来。他只知道他说宠物狗毛毛死了,几个小时后毛毛就在马路边被撞死,他说保姆明天不会来了,保姆当天夜里就被入室行窃者失手杀死。可能有少数比较亲近的人发现了他的预知能力,但只称之为……”
“乌鸦嘴。”阿洛斯低着头,忽然道。
“没错,不详的乌鸦嘴。然后,十二年前的某天,普雷斯科特家共进早餐,之后普雷斯科特先生去工作,太太留在家中打理家务,普雷斯科特小姐去上学,阿什顿本该去上学,但他当天有些发烧,所以留在家中休息,而且,从早餐时分开始,他就感到不安。为此,他悄悄拉住急着出门的姐姐,告诉她,自己又看见了可怕的画面……”
“他——他告诉我,爸爸杀死了妈妈……”阿洛斯双手捂住了脸。
“你觉得他是在胡说八道,诅咒你们的母亲,所以训斥了阿什顿几句,就去上学了。但几个小时后,你就被警察从学校接走了,因为普雷斯科特太太在家中遇害,凶手疑似入室劫匪。”
“阿什顿目击到了劫匪行凶的画面,因此受到刺激,患上失语症。”
年轻女孩的声音既轻且低。
大衮锐利地看了她一眼,“失语症不会使他失去书写的能力。”
“案发之后,普雷斯科特先生被警方调查问话时,警察将两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放在一起,害怕的阿什顿想告诉你,他看见了,不仅在幻觉中看到了,而且在现实中看到了——父亲杀害母亲的画面。但你捂住他的嘴,警告他,不许说,一个字也不许说……”
阿洛斯茫然地站在沙滩上,脑中一片空白:“我不记得了,我一点都不记得了。”
“阿什顿只有六岁,他吓坏了,被惨案,被姐姐,也被自己的能力。他将预知能力视为一种凶兆,一种诅咒,从此缄默不语。”
阿什顿依然沉默着。
[你觉得她真的忘了那件事吗?]
狄皮斯在意识中问。
[她是真的想保护我。]
阿什顿只如此回答。
[我们走吧。]
[再等一下,有人来了。]
阿什顿话音刚落,沙滩上就多出了一个人。一个年轻女人,穿着过时的衬衫和毛衫,朝他们这边跑过来,口中还喊着狄皮斯的名字。
狄皮斯缓慢把头转向那个方向的同时,阿洛斯也吃了一惊。
她认识那张脸,从黑白相片里,以及……
[骗子。]
阿什顿冷静地指出。
和克丽丝容貌酷似的女人在距离狄皮斯几步远的位置停下,深情地看着他:“狄皮斯,你不记得妈妈了吗?”
女助理。阿洛斯想起来了,她摘下眼镜,换了发型,再加上一点化妆,的确和克丽丝有八分相似,这大概是阿尔曼雇佣她的原因。
狄皮斯只愣了一秒,就在阿什顿的提醒下回过神来。他越过阿洛斯二人,朝“克丽丝”走去。
女助理尽职地说着那些克丽丝口吻的台词,眼神却渐渐发飘了,她几乎无法直视黏合过后愈发凶悍高大的鱼人,而那张生满利齿的嘴向两边裂开的时候,表达的也绝不是喜悦。
“他要做什么?阿洛斯,他要杀人吗?”
阿洛斯终于想起还瘫在地上的塞缪尔,弯腰将他搀起,眼睛依然紧盯着狄皮斯。与此同时,余光中仿佛看见树林中有人影移动。
“趴下——”
阿洛斯喊出提醒的同时,狄皮斯已经闪身避开从林中射出的麻醉弹,他直截了当地用左手捅穿女助理——女演员的胸腔,足下一点,便朝阿尔曼等人冲去。
“阿洛斯?”
塞缪尔不敢直视那具被狄皮斯扔下的尸体,再看阿洛斯,却见她双眼紧闭,泪流满面。
起伏的尖叫声。弥散的血腥味。
没过多久,浑身浴血的狄皮斯从林中走出来。
[姐姐?]
阿洛斯没有睁眼,她抓住身边塞缪尔的手,低声道:“我们走。”
“走?哦,我们走。”
塞缪尔也不敢直视身上凶气未散的鱼怪,“但是……阿什顿?”
“走。”阿洛斯依然闭着眼睛,“我弟弟已经被他杀死了。”
尾声
——我看见阿什顿舅舅了。
——阿什顿,他有一双蓝眼睛,对吧?
阿洛斯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是凌晨两点,她在床单上翻了几个身,冷汗逐渐下去,睡意也已全无。起来喝了一杯水后,她走出卧室,来到楼下席德的房间,躺在儿子的床上发呆。
席德不常回家,而且每次回到赫若伍德都异常消沉,阿洛斯便没有要求他每个月回家一趟,倒是有几次去安科莫珀开会,顺便探望儿子。她的小男孩独自住在一间公寓里,似乎没有什么朋友,但学会了做饭。
阿洛斯很想知道席德三年前究竟遭遇了什么,但每每对上儿子抗拒的眼神,就无法开口。她希望从席德口中听到阿什顿的名字,又害怕得知阿什顿的消息。
自黑水湖血案的那一晚过后,阿洛斯再也没见过弟弟。有塞缪尔的证词,警方将阿什顿的失踪与比尔、泰德的遇害联系起来——这正是真相,但他们永远抓不到凶手。
几年后,阿洛斯成为了普雷斯科特医生,然后是卢米斯太太。她一度远离赫若伍德,最后还是回到这里,甚至变成镇长夫人。她不想再见到阿什顿,但有那么几次,阿洛斯若有所感地回头,却捕捉不到身后的视线。
还有某个雨夜,阿洛斯驾车回家,与一个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高大身影擦肩而过,雨声中仿佛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声音。
[姐姐……]
弟弟被怪物吃掉了。阿洛斯反复告诉自己,弟弟被怪物吃掉了。
但是席德说,阿什顿还在湖里,和黑水湖的大鱼,他们……还在一起。
年逾四十的镇长太太又翻了个身,双手揪紧睡衣前襟,感到非常非常难过。
次日早晨,镇长先生看见太太从儿子的卧房走出来,微微皱眉,两人在餐厅里互相点头致意,卢米斯先生先一步出门了。
阿洛斯在餐桌旁搅拌着一杯咖啡,直到褐色液体冷却,依然没有送入口中。
女佣莎莉观察到太太的状态不好,小心翼翼地擦着玻璃,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因此,当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
阿洛斯示意莎莉继续干活,自己走到电话机面前,拿起听筒:“卢米斯宅……对,我是卢米斯太太。席德?啊……对,是我叫他回来的,他父亲的情况不太好……不,不用,谢谢你们的好意,我会转告席德的。”
镇长先生的情况不太好?莎莉狐疑地偷眼观察太太的表情,见她除了最开始的惊讶,后续都是一贯冷静淡漠的神态。
挂断电话后,阿洛斯又回到餐桌旁,静静坐了几分钟后,端起冰凉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后抓起车钥匙,准备出门了。
“莎莉,如果先生回来问起我的去向,就说我临时收到通知,去安科莫珀开研讨会。”
“哦,好的太太。”
可是太太究竟是要去哪儿呢?
番外:家庭聚会
前提:
阿洛斯和席德是母子关系。
席德和卡拉汉是情侣关系。
阿洛斯已经知道但席德和卡拉汉的关系,但没有完全接受。
阿什顿和姐姐见过面,并打算重建姐弟情谊。
席德想制造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卡拉汉在妈妈面前好好表现,顺便和舅舅联络感情,他将聚会地点安排在黑森林的夏屋。
席德睁开眼睛,看到天光大亮,顿时知道大事不妙。
“卡拉汉……卡拉汉?你给我醒醒!”
卡拉汉已经醒了,只是抱着男孩不肯睁眼,并把同样清醒无比的阴茎挤进席德大腿间乱蹭。
“你别——停下,停下,妈妈随时可能到!”
席德听见了耳后不满的咕噜声,于是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男友:“妈妈可是有夏屋的钥匙,如果被她抓到你在我床上……嗯哼?”
卡拉汉悻悻地压着男孩,想到今天有可能一整天都碰不到席德的边,便按着他在全身上下胡乱亲了一通,才爬起来穿衣服。
席德伸了个懒腰,提醒他:“别忘了内裤。”
聚会其实是阿什顿提出来的。
那天晚上,舅甥二人带着各自的对象在黑水湖畔野炊——狄皮斯负责抓鱼,卡拉汉负责烤。
阿什顿和席德坐在一旁聊天,他很喜欢从外甥口中听到姐姐这些年的生活轨迹,并不时透露几句阿洛斯的少女时代。
卡拉汉闷头将一条条鱼开膛剖肚,穿在树枝上,忽听狄皮斯低声道:“你要做好准备了。”
准备什么?卡拉汉不解地抬头。
但狄皮斯没有和他心意相通的打算,只慢悠悠地走到湖边,很快就沉了下去。
而他们身后,阿什顿的眼睛越来越亮。
[姐姐还没有见过卡拉汉吗?她一定很想了解他。]
“呃……应该是的。但妈妈没有主动说过,而且她对卡拉汉的想法应该不止于了解。”
阿什顿知道席德在暗指什么,不由得弯了弯眼睛。
[姐姐不会主动提这件事的。不过,如果你一直回避拖延,她肯定会越来越生气。]
席德咽了下口水,朝卡拉汉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问阿什顿:“当年……妈妈有对狄皮斯,呃,做过什么吗?”
金发少年眨了眨眼睛。
[那倒没有。但你也知道的,她这二十几年来都不肯和我们见面。]
几分钟后,席德起身走到火堆旁,趴在卡拉汉肩头告诉他,过几天卢米斯太太会来夏屋和他们共进午餐。
卡拉汉跳窗离开后,席德匆匆忙忙地将床单拆下来塞进洗衣机,再将地板上四处乱丢的情趣用品捡起来藏好,又翻出一瓶空气清新剂朝各个方向喷了几次,才感觉松了一口气。
妈妈肯定知道她已经成年的儿子和男友之间会有性生活,但席德还是不希望卡拉汉给妈妈的第一印象是“那个正在操我儿子的男人”。
早餐已然是来不及了,席德打开冰箱,将提前购买的食材一一拿出来为午餐做准备。没过多久,一只黑黄皮毛的猎犬从窗口窜进来,用犬牙轻轻拉扯席德的裤脚,这是卢米斯太太已经进入黑森林的信号。
“喔,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
席德撑着料理台调整呼吸,忽然又想起其实应该刚才让卡拉汉洗个澡再走,或许还可以刮一刮胡子?但卡拉汉应该不会在其他人面前摘下面具。
听见卢米斯太太泊车的声音,席德想要走到门厅去迎接她,转眼却看见客厅沙发上还躺着一条自己的内裤,那是前一晚他们在沙发上……
阿洛斯走进客厅的时候,看见自家儿子趴在茶几和沙发间,似乎正在擦地。
“席德,你们真的不需要钟点工吗?”
阿洛斯看着儿子熟练地洗菜、切菜,搭配食材,微笑着站在旁边帮忙递送东西,仿佛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平时都在夏屋一起吃饭吗?”
“大多数时候是在夏屋,他那边虽然配了发电机,但没有冰箱。”
“哦,那他的厨艺怎么样?”
席德抓着一根胡萝卜发笑,转头朝阿洛斯皱了皱鼻子:“相当糟糕。我觉得他其实只知道一种做菜方式,就是把所有食材切碎煮熟,加一点盐调味。”
阿洛斯唇角微微弯起,眼中却并没有笑意。
“所以日常都是你在照顾他了。”
席德终于反应过来卢米斯太太的试探,连忙替卡拉汉说好话:“只有做饭这一件事,其它家务大多数是卡拉汉负责的,毕竟我经常在忙着画画。”
“而他只需要偶尔出去搞几次大屠杀。”
阿洛斯冷冷地道。
“妈妈……”席德放下厨刀和萝卜,央求地看向卢米斯太太,“卡拉汉不需要我的照顾,他从八岁开始独自生活,我直到十八岁才知道如何使用燃气灶呢!”
儿子自打离家求学后,就很少露出这种孩子气的表情。阿洛斯最终还是软化了,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宝贝,我还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至少,他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为我们准备午餐。”
席德看了一眼妈妈,心说,所以卡拉汉完全没必要跳窗逃走?
等待苹果派烤熟的时候,卡拉汉作为第一个客人登场。
他站在门阶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大门却自己打开了。卢米斯太太拉着门环,用那种冷淡评估的视线将卡拉汉从头看到脚,显然对他有许多不满意,只是顾及到身后紧张搓手的儿子,才没将它们说出口。
“进来吧。”阿洛斯平静地道。
卡拉汉松了一口气,迈步要进屋,却又听到冷冷的一句:“记得换鞋。”
见妈妈走进了厨房,席德悄悄溜到男友身边,发现他已经换了一身相对整洁的衣服,而且可能是回猎人小屋洗了个澡,脖间还带着浅浅的肥皂味。席德找出一双大码室内拖鞋递给卡拉汉,又握了握他的手表达安慰。
如果卢米斯太太不在这里,卡拉汉肯定会黏在席德身边,陪他一起做饭,吃饭,饭后还能靠在一起午休。
但和卢米斯太太共处一个空间,卡拉汉发现这具庞大的身躯非常碍事,他怀疑自己哪怕多喘了一口气,卢米斯太太也能把它当成把柄,在席德面前百般挑剔。
于是卡拉汉坐在沙发上,双手分别搁在膝盖上,一动也不敢动。
席德偶尔从厨房探头看他一眼,见男友乖巧拘谨,忍不住憋笑。
阿洛斯看不得儿子这种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状态,咳嗽了一声,朝他道:“要不要给我们的客人上杯茶?”
席德已经从阿什顿那里听说过阿洛斯试图用一盘炸鱼块哄狄皮斯摘下围脖的事迹,于是轻轻摇头:“不需要。”
阿洛斯微微一笑:“待会儿我们共进午餐的时候,他也要戴着那个面具吗?”
“妈妈……反正他也不需要进食嘛!”
“不需要……你在说什么?”
卡拉汉的听力非常敏锐,但还是听不清席德压低声音和卢米斯太太说了什么,只知道两分钟后,金发女人愤怒地质问:“你是说他是个僵尸!”
然后是席德虚弱的辩解:“不完全是……他还挺灵活的。”
第二名客人的到来打断了母子俩的争执。
卡拉汉主动去帮忙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狄皮斯。
狄皮斯并没有进行什么伪装,只下身穿了一条深色五分裤,大衮的身体特征完全暴露在外。他手里提着满满一网兜鱼虾。
对卡拉汉点了点头,狄皮斯径直朝厨房方向走去,把随手礼递给席德:“都是新鲜的,已经处理过了。”
“哦,谢谢。”席德朝他身后看,“阿什顿呢?”
狄皮斯看了卢米斯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能借用一下盥洗室吗?”
席德当然没问题,并指示卡拉汉带狄皮斯去二楼的盥洗室,一楼的马桶坏了。他没发现到卢米斯太太一瞬间的眼神晦涩,也没留意到稍后从二楼下来的是狄皮斯和阿什顿两个人。
看见弟弟后,阿洛斯就没再管儿子了,她丢下席德在厨房里,自己则拉着阿什顿在窗前说话。旁人只能听到她压低的声音,除了与阿什顿共享意识的狄皮斯,没人知道姐弟俩在说什么。
不过,通过观察狄皮斯鱼脸上不算丰富的表情,席德大致能猜到谈话的内容。
卡拉汉终于得到靠近席德的机会,却见他总在朝狄皮斯看,忍不住从旁挡住:你总看他做什么?
席德笑了一下,低头继续煎牛排,并小声抱怨:“我怎么感觉妈妈最爱的不是我,而是阿什顿舅舅。她以前还说过我和舅舅长得像,你觉得呢?”
卡拉汉朝金发少年看了一眼,又认真观察棕发男孩,觉得两人一点都不像。席德的脸型更圆润,嘴角总带着一丝上挑的俏皮弧度,明亮的绿眼睛也比蓝眼睛更大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