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公公都被哄得五迷三道
阿方被钉在树上整整一日,口渴难耐,快脱水si了。
「水,水……」
龙高云派人全天审问,「你和沈氏通没通j?承认就给你喝水。」
「没……没有……」
「你没有杀我兄弟的念头?」
阿方闭眼不答了,被苗兵ch0u了一鞭子,「招不招?」
「拿水来。」龙高云吆喝舀来一勺烈酒,浇在阿方血淋淋的伤口上,顿时如滚油浇上去,炸出r0u渣油花,绵绵不绝几乎撕裂开了阿方的肌r0u。
阿方昏了过去,龙高云又浇酒,疼痛烧醒了他,醒了又晕,晕了又醒。
龙高云就是不让他si得痛快,变着法折磨他。
等韩奉与沈卿雪赶到时,阿方只剩最後一口气了,他被折磨得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饱满的脸颊完全凹了进去,只剩个骨架子,被一张黑瘦的人皮包着。
「阿贝,我没招……」
「我知道,你先下来。」
「去救圆姨……小玉……对不起……」
沈卿雪忍不住落泪,这个忠诚的朋友,为了她被折磨成这样。
沈卿雪的阿娘与nv儿抱在一块默默流泪,被苗兵押在後面亭子里。
绣玉第一个看到了沈卿雪,大喊道:「阿娘!」她朝沈卿雪跑来,被苗兵推倒沾了一身泥,哇哇大哭了起来。
沈卿雪也含着泪,从马拉的板车上跳下,不顾一切护在了绣玉身上。苗兵对她们俩抬脚要踢,韩奉的剑鞘先飞了过来,祖孙三人抱在一块,仿佛劫後余生。
「沈氏回来了——」
还没等苗兵去通风报信,韩奉带的三十人的卫队立马控制住了局势,救出了沈母,nv儿与阿方。正要撤退时,只见山坡下四五十个cha着花鸟羽的土司兵并五六个水手,簇拥着三人骑马而来,一对姐弟,一个年龄大些的中年人,下了马朝他们走来。
沈卿雪忙躬身对他们行礼,韩奉也不得给他们些面子,命令手下的人退後。彭氏三土司王,可谓是永保最举足轻重的人物,统治苗疆七百多年。苗家俗语说,彭氏城,苗疆王。
中年人面黑,生了几缕胡须,是那对姐弟的叔叔,更是永保彭氏代土司彭酌生。姐姐名为彭翼晚,五寨nv土司,长挑动人,一头浓密b人的黑发,耳边一对银耳环摇晃。弟弟名为彭翼南,土司城少主,眼神黑亮锐利,像从背後的青山飞出来的猛禽,年龄尚小,还未继承土司城。三人穿着打扮与汉人无甚区别,除了耳边佩戴的大耳环,头顶cha了一只花羽。
彭翼晚最先走来,凝视着躺在车上的阿方,目光一路扫过,瞪在沈卿雪脸上。
彭翼晚冷笑道:「你到底跟阿方好,成亲生了孩子还放不下他,还去求太监来对付咱们。」
「我嫁到山江寨四年,每日尽心伺候丈夫与婆婆,与阿方绝无逾矩,你怎可像他人一样w蔑我?」
旁人嘲讽辱骂,沈卿雪都能忍受不还口,但彭翼晚,二人从小一块长大,从她嘴中说出这样的话,沈卿雪不免又泪如雨下。
「我w蔑你?」彭翼晚更如火上浇油,一点就着,「阿方若不是喜欢你,会如此袒护你?你丈夫si了,阿方也被你害si了,你还不满意,到底想做什麽?」
沈卿雪用手背擦去眼泪,说:「翼晚,我说过多少次,我与阿方没有私情,从前你就不信,现在我也不求你信,但看在你们俩以前的交情,放我们一马吧。」
「做出这种事,还想指望我们放人,休想,寨子里有你们这j夫y夫,不如趁早沉潭了。」
彭翼晚挥动手中马鞭ch0u她,沈卿雪挨了一下,皮开r0u绽,她来打第二下,韩奉拉住了她的鞭子。
「千户公公这样,怕是不合适吧。」彭翼晚又嘲讽沈卿雪,「行啊,不光跟阿方,连个公公都被你哄得五迷三道,说说你个腌臜手段。」
沈卿雪气得咬牙怔住,牙根咬疼了,瞧韩奉在前头挡着,自个赌气走了,与阿娘nv儿一块照看阿方。
「不要脸。」彭翼晚脸上乱颤,平日骄傲跋扈,向来说话没轻没重,土司王的「公主」,素日旁人都顺着她,除了沈卿雪,过去二人但凡吵架,冷她几日就好了。
沈卿雪乾脆不理她了,由彭翼晚自己生闷气。
「阿姊说得过分了。」彭翼南走来劝解,韩奉也松开了手,「阿贝姐姐,师傅他昨日去得匆忙,我命人入殓准备下葬,请节哀。」
彭翼南虽年轻,做事向来妥当,沈父教他读书常夸他聪明有见识,沈卿雪信他,再三对他感谢。
「龙麟云之si,全是龙家婆婆一面之辞,到底如何,还该从长计议……」
彭翼南正说着,彭酌生敲了两下毛竹杠子,打断了他的话。
「还要商量什麽?侄子,你虽机灵,但不懂这男nv的事,乾柴烈火,还管得了旁的什麽?就去年,也是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妹崽,被男的诱得怀上孩子,不肯听劝打掉,跟人划船跑了,你猜怎麽着?」
他叹气道:「妹崽当船妓养男的,家人来找还不肯回来,糊涂呀!」
说的是那妹崽的事,彭酌生的眼睛盯着沈卿雪,「就算没人看见,你与j夫赶场惹怒麟娃,酒是你买的,板上钉钉事实,麟娃就是你们俩害si的,你也糊涂了吗?」
沈卿雪气愤,「我是买了酒,那又如何?我若不买,他就打我,我买了,他喝醉还是打我,我又能怎麽办?」
「由此你害si了麟娃,还要狡辩?守备处si你与j夫,为族中习俗。」
「莫须有之罪,何患无辞?」
沈卿雪不愿辩解了,他们既然认定她有罪,要置她於si地,说再多也无益。
「我弟喝了你好酒就si了!贼破娘拿命来!」
龙高云的骂声传来,沈卿雪往後看去,白亮亮一把刀飞来,往她的头顶砍来,她立马捂住了脸。
刀风穿过耳朵,火辣辣的,她松开手,见刀停在韩奉手上。血滴在肩头,她连忙0了0耳朵。
韩奉从袖里拿出一瓶金疮药递给她,说:「你耳朵还在,退後,别碍我事。」
山寨几十个苗兵簇拥龙高云而来,皆怒目圆瞪。
「该si的!」龙高云啐了一口,「不y不yan,发瘟的腌臜玩意,留沈氏和j夫,滚出寨子。」
「我非要带她走呢?」
「剁碎你个发瘟的,用你的血来洗屋。」
韩奉对他冷笑,ch0u出刀,手帕顺着刀锋滚了几轮,陈进等锦衣卫与明军也拔出刀剑,变换队形围在沈卿雪等人身边,众人皆屏声敛息。天y了,烈日分割破碎於厚重的云层後,只有一群山鸟从山寨後的高坡密林里扑腾飞出,嘶哑的鸟叫声悬浮漂在风中。
在这剑拔弩张中,代土司彭酌生笑了笑,对韩奉说:「哎呀,公公从皇城远道而来,自然是明事理极了,哪像咱们土人做事不讲道理,你说是吗?」
「宣慰使有话直说。」
「彭氏治理永保苗疆七百余年,到本朝仍赐官宣慰使,位从三品,都说土人治土,公公既然是皇上的人,何必为了个做丑事的婆娘,坏了皇上老人家的规矩!」
苗疆土人,不归汉人官府来管,韩奉自然也不能坏了规矩。听彭酌生说得严重,沈卿雪轻唤了一声「公公」,韩奉剩下的一只眼睛瞪了她一眼,她退回了他身後。
「皇上的规矩?」韩奉扶着刀笑了起来,「宣慰使口口声声皇上,我问你,如今皇上亲自为国祈雪打醮,娘娘吩咐所用皇幡,土司城推三阻四,何曾把皇上放在眼中?」
长史官田有年从苗兵里走出来,解释道:「嘎弥婆婆病了,做不了,给公公送的绣品又不要,怎怪咱们土司城?」
韩奉仰头大笑,「那种破烂送上去,原来土司城真没把皇上放眼里。」
「狗东西,我管你什麽……」龙高云愤怒不知轻重,话刚想出口,彭酌生使个颜se,他还是收住了,斜着眼睛走了过来。
韩奉不恼,声音跟过去一样轻慢,像细细的绣花针,刺在人的心口上,疼痛煎熬。
「我是条狗,打狗也得看主人不是?咱家替皇上办事,沈氏如今也是了。」
话一出口,众人震惊,交头议论了起来,最不服气的是龙高云,「就这贼婆娘?阉狗你诓我呢!」
「沈氏刺绣技艺jg妙,既然嘎弥婆婆绣不了,沈氏顶上。」
韩奉语气威严,目光冷着,不容人质疑,说着,便挥手示意陈进带沈卿雪等人走。彭酌生也没做阻拦,命人让开了一条道。
龙高云最气不过,摊开手臂大喊大嚷:「我兄弟si了啊!si了啊!」
龙高云哭得眼红,他母亲也弓着腰走下山坡,哭哭啼啼的声音和凄凉的鸟声和在一起,格外尖锐,苗人围上去劝解他们。龙高云他不依不饶指着沈卿雪与韩奉大骂,「我兄弟没了,贼婆娘就这麽走了,麟娃si不瞑目!」
「该si!该si!」他母亲水米不进了两日,刚骂了两句,就往地上倒去,一群人又慌慌忙忙把他母亲抬回去,尖叫的,哭泣喊闹的,高高低低混在闷热的风中,韩奉不免也烦躁,不管这些人,牵马便走。
「公公请留步。」彭酌生带着彭氏姐弟,三人拦住了他,「不光苗人,汉人也最讲孝顺的道理。龙家si了个儿子,退一步说,就算不是沈氏所害,丈夫si後,沈氏本该侍奉公婆,如今她出去,这总要算清楚吧。」
韩奉望了一眼沈卿雪,说:「自然,逢年过节,我会命沈氏山寨会侍奉,如何?」
「公公是真装糊涂还是假糊涂,就这样?」彭翼晚心直口快,「我看过不久同她有j情的,该是公公了吧……」
彭翼晚後,龙高云跟着骂,带着山寨苗人群情激奋,都跑下山坡与韩奉等人对峙。沈卿雪有些发怵,躲在韩奉身後,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韩奉感觉她的手在抖,对她说:「都交给我,你就想想该怎麽g活。」
说罢,韩奉问:「说吧,宣慰使要多少银子了事?」
「龙家婆婆如今五十岁,侍奉婆婆所需银两,按每年十两银子算,二百两。」
二百两不是个小数目,韩奉轻轻说道:「知道了,我回军屯差人送来。」
回去路上,沈卿雪惊魂未定,望向韩奉,他骑着马在前头,摇了摇竹缆铃铛,先是狗叫声,提醒还没下山的水手,在山头橘树林对他们喊「慢点慢点」,众人在渡口等渡船。
翠绿se的河水映着山间树林,水多,长脚蚊子也多,韩奉挠了挠脖子,指尖蹭了一手汗水。
「谢谢公公,」沈卿雪到他身边,「公公大恩大德,卿雪没齿难忘。」
她说话的声音似河水一样缓缓流过,她看人时,跟紫禁城低眉顺眼的g0ngnv不同,总ai直直望过来,倒像是……韩奉搜肠刮肚,只想到「g引」这个词。
但g引他一个瞎眼太监,图啥呢?真是自作多情得好笑极了。韩奉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过与她对视的眼睛,看着她水中的倒影浮在石块上,自己的思绪不免也游荡了起来。
至少还是有几两银子让她图吧,韩奉想到许多太监说跟g0ngnv对食的事儿,虽不能人事,但手起码没断,准备玉势、金钩这些玩意还能弄玉偷香一番……
「公公,船来了。」
韩奉正发着呆,心都不知道丢哪去了,沈卿雪忽然叫他,他暗暗吓了一跳,望着她圆润光滑的脸颊,唇g舌燥,喉咙吞了吞口水。
韩奉甩开脑中杂念,捏着嗓子似乎装腔作势一般道:「你只需记得绣皇幡,还有……欠咱家两百两银子,除此之外,我们再无瓜葛。」
韩奉胡思乱想躲了沈卿雪几日,只发来一封信,要求她三日内绣出图样。
对於韩奉的异样,沈卿雪压根没想那麽多,按照汉人习俗,父亲下葬前还需停灵做三日法事。一家人回到了土司城旁的山寨,少主彭翼南也来了,带来一老一少两个道士,五六个来帮忙的狼兵。
吊脚楼外从早到晚敲锣鼓,道士叽里呱啦念着听不懂的话,打经幡饶棺材走来走去。
沈卿雪的阿娘圆姨哭成了泪人,对棺材念叨道:「赟山,你这辈子命好苦,好不容易考上举人,倭寇作乱害人,和阿爹一块发配到咱们土人这儿,阿贝出生前,你一日都不曾高兴过。」
她哭了整整一天,彭翼南安慰她,「圆姨,别哭了,师傅生前好事做得多,日後转世轮回会去好人家的……阿贝姐姐,你也别太伤心了。」
外头的人唱起丧歌,小nv儿绣玉在里屋睡了。沈卿雪靠着棺材,手上一手拿着竹绷,另一手绣花针上上下下穿梭,眼睛木木的,彭翼南唤了她好几次,她才回过神来。
「阿贝姐姐去休息吧,这有我呢。」彭翼南说。
沈卿雪对他摇了摇头,头脑昏昏沉沉的,一摇就像一团浆糊混在一块,什麽念头都搅匀消失了,不成个形状。
「再难受也得ai惜身子,师傅在天上看着,他也会难过的。你放心,以後你家的事,就是我彭翼南的事,我说到做到……」
「北江,」沈卿雪又摇头,勉强对他挤出一丝笑意,「你平日练兵读书都忙,我还年轻会做点手艺,能养我的娘,把小玉拉扯大。」
「怎麽做?跟那个东厂太监吗?」彭翼南重重地叹气,「姐姐只是nv子,哪知太监j佞,东厂可怖?单就刺绣这事来说,师傅刚走,韩奉就叫姐姐g活,哪有半点人x?」
「你误会了,是我先答应他的,给他g活,他帮我救人。我还能活着,都是他帮我的。」
「姐姐为何不来找我?我也能救你……」
话一出口,沈卿雪不小心刺穿了手指,手臂一战,抬眼惊讶地望着他,又看了看沈父乌黑的棺材。
「你话说得过分了。」
「对不起,」他绕过烛火影子晃了晃,给沈父上了柱香,「师傅在上,我没有其他意思。」
沈卿雪嚅嗫道:「你还是回去吧。」
「我去外面忙,有事叫我。」
晚上下了几滴雨,沈卿雪抱着帕子,靠在木墙上睡着了,雨声打在屋顶上昏昏沉沉的,只见龙麟云提个断掉的脑袋走来,与龙高云一同打她,阿爹拦住了两人,拼命护着她。半梦半醒之间,沈卿雪听有人唤她名字,睁开眼睛见韩奉来了。
沈卿雪整理头发,手划过脸庞,全是眼泪。
「公公——」
瞧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似的,韩奉半晌没说话,更不知如何说安慰的话,正愣着,彭翼南从门外走来,道:「都准备妥了,我们该去山上了。」
又见韩奉来了,「公公来所为何事?」
韩奉咳嗽了一声,幽幽地问:「样品绣好了吗?」
沈卿雪点点头,把怀里帕子捧给他,韩奉只看了一眼,嘴里就「啧」了一声,皱起眉头,「这不行,绣的龙凤完全没有神采,线条太粗,颜se过杂,跟农家乐一样,更何况别人都绣多了,你再做也入不了娘娘的法眼。」
沈卿雪心里头哽得苦涩,挨他一大通批评的话,呆呆点头,眼泪又忍不住落下。
彭翼南对她说:「刺绣等会再说,师傅得入土了,走吧。」
沈卿雪坐得太久腿僵了,一站起来没折过来,往地上摔去。韩奉刚想伸手扶她,手上握着绣帕没脱手,彭翼南先行搀扶住了她的胳膊,韩奉缩回了手。
彭翼南轻轻责备了一句,「伤都还没好,公公未免也太咄咄b人了。」
下过雨的土地,泥泞粘在草鞋上。唢呐伴着丧歌苍凉悲戚,鞭pa0放过後道士做法敲锣,烧了纸钱,狼兵把棺材抬了进去,白se纸花随风散开。
沈卿雪跪在坟前,长久地跪着不起,盯着那些散落的纸花,压在手心里。彭翼南等人劝她,沈卿雪说:「你们先回去,我想同阿爹多待一会。」
众人虽走了,怕沈卿雪想不开,躲在树林後悄悄看着。
「阿爹,我记得你的好。从小最疼我,教我写字,画画,赶场悄悄给我买糖吃,你把我嫁给龙麟云,我不怪你,土司王做媒来提的婚,谁能拒绝?」
沈卿雪一边烧纸,火烟刺着她的眼睛,背伤隐隐作痛,「阿爹,以前你不知道,我也没告诉你。彭翼晚恨我,她一直以为我成心拆散了她和阿方,b我也嫁到别人家,只是那人是个畜生。」
纸烧光了,韩奉和陈进从旁边山路走来,沈卿雪抬眼看向韩奉,堵堵的感觉又升上他的心头,韩奉站了一会,一时忘了说什麽。
倒是沈卿雪先开口问:「公公还有事吗?」
「你的绣品……」韩奉斟酌着,「三天之後,再给我一份样品。」
他看了看沈卿雪父亲的墓碑,「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去g活,还有一个月,送也花时间,我们拖不起。」
「我心里难受,公公。」沈卿雪说,「绣的时候我老想到我阿爹,我也想好好绣,就是绣不好,怎麽办呢?」
「难不难受都得g活,不g活就活不下去。」
「敢问公公的阿爹还在吗?」
韩奉的脸变得很僵,整个脸部拧成一块一块的,瞪着沈卿雪。
「早si了,」韩奉冷笑道,「喝醉了被街上乞丐一人c一下,pgu都烂掉了。」
沈卿雪不敢说话,韩奉转身走了。陈进张大了嘴惊道:「沈姑娘,这可不兴提,韩公公他爹呀,连净身的钱都不给,提把菜刀就给韩公公阉了,差点没活过来!」
韩奉差点被他爹弄si的事,陈进也只知道个皮毛,他当初在京城当个小兵听人说长官的闲话听来的。
「那公公的眼睛怎麽瞎的?」沈卿雪忍不住问道。
他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说:「有次皇上带众娘娘皇子出去打醮,山里养的大虫跑出来了,为保护康妃娘娘和裕王,公公被抓瞎了一只眼睛,烂了半边脸,都说他是一只眼睛换个千户。」
说了这些,陈进猛得拍了一下脑袋,「沈姑娘,公公的爹,以後可不许提了。」
韩奉早就回军屯了,只有陈进接她回镇溪。拨给她住的是一座靠竹林的吊脚楼。镇溪军屯地势优越,在长水潭的高地上,当年平蛮将军奉先帝之命赶苗拓业,就率军驻紮在此,x1纳汉人成了个军屯。一条河带汇成幽静的镇溪长潭,翠绿颜se,一竹篙不能到底,易守难攻,绕着高地下一片片农田,水边种满竹林。
韩奉的长官厅与她的吊脚楼就隔了片林子,穿过石板路便到了。他坐在厅里,手里r0u着沈卿雪那块绣帕,一边拿笔在纸上画些什麽。沈卿雪没想到他在,刚得知他的私事好像被知道了似的,有些不好意思进去。
「刚没讲完,你绣得不行,也不是不能改。」他招呼沈卿雪进来,把画的图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麽?」
「画。」
沈卿雪指了指像蜥蜴的图,「这……这是龙吗?」
韩奉咳嗽了一声,打个圈说,「龙的眼睛无神,绣线刮了,爪子不清楚,凤的绣线太花,是凤,不是j,你们一个个都绣成这样,嘎弥婆婆就是这麽教你的吗?」
「有劳公公指正。」
说着责备的话,他悄悄瞄了一眼沈卿雪,眼眶红肿未消,盯着他画的图样出神,两只sh莹莹的眼睛,他忍住了话头,只吩咐她自己好好琢磨,明日去趟土司城讨教她师傅嘎弥婆婆。
嘎弥婆婆的确病了,大热天的,额头黑头巾厚厚裹了好几层,睁着青白浑浊的双眼躺在榻上,手指骨节僵y,仍然缓缓结着络子,榻边有个皮肤微黑的nv孩子风禾在做织锦,人如其名,语气轻快伶俐,问自己祖母络子结好没有,要挂在带子上呢。
「慢点,还差很多呢……」
「快点!快点!夫人们要生气的!」
沈卿雪走进木屋,同时来了好几个年轻媳妇,看风禾织一床锦被,苗语叫「西兰卡普」,用白丝线作经纱,黑丝线作纬纱,只一块平滑的竹片经纱,在风禾的手指底下一穿挑,穿来穿去即显出龙凤的图案。每隔一段间距又换织红、绿纬纱,显得龙凤活泼机灵。
除了刺绣,沈卿雪虽也善於织锦,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技艺,不禁也看呆了。但那些年轻媳妇见沈卿雪来了,叽叽喳喳说了几句苗语,眼睛眨了眨都出去了。
沈卿雪听得懂苗语,她们在说龙麟云的事,此事已闹得土司城人尽皆知了,苗人极信神灵先祖,认定和她在一间屋子说不定会惹怒祖先,沾染上不洁之气。沈卿雪也退出了屋子,搓着手指站在门外,怕被赶走不敢做声,直到听到嘎弥婆婆喊她。
「妹崽接了万岁爷的绣活咧,前几天她们也来问我,说公公不满意。」
「是,但我绣的公公也不满意。」
「先坐吧,吉yan,去给阿贝倒水。」
吉yan是她苗语名字,即便土司城许多苗人习惯说官话,叫起名字时习惯用苗语,正如旁人都叫沈卿雪「阿贝」,在苗语里是雪的意思。
那nv孩子看了看沈卿雪,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织锦,看着沈卿雪,yu言又止。
「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我是假的,你相信吗?」
风禾摇了摇头,「感觉很可怕。」
「阿贝是沈先生nv儿,他教大夥识字读书,还教过你作画,沈先生是坏人吗?」
风禾噘着嘴,眉头皱成倒「八」字,不情愿用陶土杯子在外接了杯井水,放在了桌上,「沈先生夸咱们井水凉快清甜,你也尝尝。」
「我阿爹为了保护我,已经走了。」
沈卿雪抿了一口水,不免又落了两行眼泪。
嘎弥婆婆安慰道:「好人都会去西方极乐世界的,做坏事的下地狱。」
说着,她放下络子,一条条缠在手上,眨着那双凹陷的、快瞎掉的眼睛,道:「妹崽,你来找我,我明白你的意思。」
对这个温柔的苗寨老妇人,沈卿雪放下防备直说:「婆婆,我会刺绣,会画画,过去大家都问我画花样,夸我绣得好。可是现在不管怎麽绣,千户公公都不满意,我不知道怎麽办了。」
嘎弥婆婆笑着问:「做刺绣是为了让取悦他吗?」
「刺绣是要卖出去的,不就是让人喜欢吗?」
「苗人没有文字,所以沈先生来教大夥认字,他不知道,苗人也有自己的文字,刺绣。」
她战战巍巍伸出手,指了指悬挂在竹墙上的绣画。沈卿雪认得这绣画,苗人叫「弥埋」,也是衣裳与挂肩最流行的花样,绣着一条大河,一长串马,山峦叠嶂,脚印顺着河岸绵延不绝,河中花团锦簇,如众人乘船过河。
「妹崽认得吗?」婆婆问。
「我阿娘说,苗人祖先蚩尤,被h帝打败後一路迁徙到了武陵这儿,上面绣的就是祖先们,永远在走动。」
「沿河沿水而上,翻山越岭而行,穿云破雾,走山靠山来——」婆婆唱起一首古歌,嘶哑的声音如江上的水雾,朦胧看不真切。
「苗人刺绣不是取悦人,绣的是生活,每件大事,小事,都值得记下来。」她握着沈卿雪的手,一张长满皱纹的手覆在光滑年轻的手上,「真年轻啊,慢慢来,不要着急,刺绣跟感情一样,一针一线简简单单的,谁做不来?找对了一个人,绣一辈子的日子。」
沈卿雪第一次听到有人这麽说,一时还琢磨不透。婆婆拉着她的手慢慢松开,「线有浓淡颜se,咱活着也是,每日不一样。」
沈卿雪说:「我不懂这些,我以前以为只要会画图样,会针法就够了,您再多跟我讲讲吧!」
「别着急,又急,越急越g不了活,回去早些休息,我让吉yan帮你。」
风禾放下织锦,兴奋得快跳了起来,「我能出去玩了?」
但转眼她又变得愁眉苦脸,「嘎婆你病了,我不出去!」
「你又不是大夫,田大人都找人给我看了,你担心什麽?就安心跟阿贝姐姐出去见见世面。」
「我舍不得您嘛!」
风禾和嘎弥婆婆抱在一块,三人正感伤,陈进敲了两下门,对屋里说:「沈姑娘,我们该走了,千户公公那边和土司g上了,再不走要被苗人给生吞活剥了!」
韩奉站在土司城大院中庭,脚边五六个土司家丁倒在石板上,更多人围来,手持钩镰枪,恶狠狠地盯着他。
其中一个家丁上前几步,挥舞着手中的刀:「你个阉狗,有什麽资格在土司王面前指手画脚?」
话音未落,韩奉一拂袖子,劈头一刀砍来,家丁来不及防备,手中钩镰枪被夺走投入了天井之中。
「韩公公大动g戈,到底有何贵g?」
韩奉抬头一看,正是彭酌生。他眉头紧锁出几道深纹,对眼前的情景十分不满。
「该问宣慰使,对我有什麽仇怨?」
韩奉把一支箭头丢到廊下,落在彭酌生脚下。家丁捡起箭给他过目,他看也没看,道:「公公,永保狼兵向来不拘小节,训练以打猎为主,一支箭有什麽了不起的,土司城最不缺的就是箭,躲不过,连畜生都不如。」
韩奉冷笑,「永保狼兵勇猛,万一哪天您没了,是不是也算意外?」
「翼南自有分寸能判,不会平白冤枉了人。」
彭酌生抬起头,对城墙上的塔堡说:「翼南,帮我送客。」
军屯一行人牵着马,顺着石板路下山,穿过一片田埂,往渡口走去,彭翼南与韩奉走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