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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意

 

雨还在下,雨点砸在窗户上,沉闷有力的声音不间断,永动机在工作一般。

有人敲门,咚咚咚地响三声,无人应,又三声,脚步声也响起了,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敲门声停了,脚步声也停了,卧室的灯光落在了女人的身上,她的声音很温柔,雨声都小了几分:“小临,这么晚还不休息吗?”

易怀临随了她,声音也温润好听:“有点失眠,等下就睡,你呢?”

“刚看完电影,一会儿就睡。”

“好,晚安。”

“嗯。”

对话潦潦草草地结束,易挽清刚要转身,就被他的孩子叫住了,她听到易怀临说:“妈,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好,在这里吗?”易挽清很有耐心。

“嗯,很快的,”易怀临点了点头,沉默几秒,才缓缓开口,“你觉得陈则言怎么样?”

“怎么这么说?”易挽清莞尔一笑,反问他,“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他挺好的,之前是朋友,经常帮助我。”

他听到他妈妈叹了一口气,说:“现在呢?你们已经有了新的关系,一时间接受不了,对吗?”

易怀临点了点头,说“是”。

易挽清说:“总要适应的,我们都要给彼此一个时间,不要太难过,你们都一样。”

易怀临沉默了,他想问,如果我喜欢他呢?

但他不能问。

“我知道了。”

“去休息吧,不早了。”

“好。”

易怀临没关门,看着易挽清走后才松了一口气,余光扫了一眼隔壁没关严的门,垂下去的手蜷缩了一下又放松,最终还是回了卧室。

他站在窗前,手机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重重复复,直到十个电量全部耗尽,手机关机了。

“快关机了,没事挂了。”陈则言关上了门,把手机放床头柜上,把衣服脱下来,换了睡衣,“这么晚不睡,你有病?”

“心情不好啊?”江执那边传来打火机的咔哒声,“跟我欠你八百万一样。”

陈则言没接这个话茬,而是说:“我回家了。”

“你爸把你说服了?这么厉害了。”

“没,他来找我了,”陈则言似乎没打算瞒着,“我每把别人给他的情书给他。”

电话那头沉默不语,半晌才悠悠传来一句:“你为什么?”

“不知道,我他妈也搞不懂我自己。”陈则言也点燃了烟。

“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江执很短地笑了一声,“你要不要听听?”

“我知道,我不确定。”

“这有什么不确定的?”那边来了兴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安静了,他说:“我这么跟你说吧。”

“咱俩认识了五六年了,我真没见过你为了一份感情这么犹豫,就当初闻宇那事,你不是说断就断了。”

闻宇,跟陈则言认识四年,关系很好,不说形影不离,那也是经常在一起了,因为闻宇家庭没那么好,基本上他看上陈则言的某件东西,只要一句哈或一个眼神的事就到手了,就算不说,陈则言挥挥手让他带走。

没想过他会有其他的心思,直到高一那年陈则言生日聚会那天,陈则言抽空去了趟厕所,刚出来就被堵回去了,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他一眼就看清了那个人是闻宇,没多想而是推开了他,说:“你喝醉了,我打车送你回去吧?”

“我没醉,”闻宇话音刚落就再次去上,紧紧搂着陈则言的腰,“阿言,你旁边那个认识谁?你为什么这么照顾他?还替他挡酒,怎么不看我一眼了?”

各种问题抛出来,陈则言还没来得及消化,后背就狠狠撞在隔板上了,紧接着,脖子上传来温热潮湿的触感。

他猛地推开趴在身上的人,一拳砸了上去,攥住闻宇的衣领,冷声道:“你他妈疯了吧,恶不恶心?”

“陈则言,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吗?你的照片我全都有,我晚上还会”他不继续说了,而是笑了。

“我操你妈。”

拳头还是砸在闻宇的脸上了,门被人撞开,闻宇被压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挨着拳头,笑着笑着就哭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陈则言被拉走了,他被人带出去了,从那以后,两人再也没有联系。

“继续说。”陈则言起身去了窗前,打开窗户。

“不说他了,我嫌恶心,”江执又说,“你不觉得你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吗?”

“不知道。”

“”

“上次聚会,他亲你,我看到了。”

“嗯。”

“你没拒绝,而且在聚会上你一直看着他。”

江执突然抛出一个致命问题,他说:“不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会接受他的亲吻,为什么要目光独属于他?”

“而且那个人还是男的,和你同性,我一直以为那件事后你就恐同了,直到看出了易怀临的不对劲。”

问题,陈则言回答不上来。

为什么?

为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道难解的问题如枷锁禁锢着他们。

——这深切的爱和血溶于水的关系就是他们难解的问题。

如果可以,他也想平静地去爱一个人。

但是不可以,陈则言只是说:“我是他哥。”

“但是,爱是没有界限的。”

“不为我考虑,也要为他考虑吧。”

陈则言很轻地笑了一声,把烟捻灭,关了窗,“我他妈也不想当他哥啊。”

我说出的每一句话,到头来都封住了我的本意。

“但不能否认的是,你喜欢他。”

“随便吧。”

“你不打算说了?”

“不说。”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像说什么也不好,不如不说了。”

我爱你太深,所以没法不笨拙。而且我越是爱你,就越不会和你讲话。2

江执不再说什么,而是沉默。

电话谁也没有挂断,是手机关机了。

刚一开机,手机弹出几十条消息,震动个不停。

最新一条是三分钟前的消息,张正扬来的:怀临,你帮我给陈则言打个电话呗。

张正扬:不用了,他回我了。

他被要邀进了一个群里,一晚上没看,已经99+消息了。

点了免打扰。

一夜没睡好,今早九点才醒,他洗漱完换了一身衣服,拿着玄关处的伞出门了。

他昨晚看到了两只猫在别墅院子里吵架,声音不小,吵了没几分钟就打起来了。

这会儿,他想看看那两只猫还在不在,有没有在院子里躲雨。

下去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完事后,雨都停了,他刚收了伞,想要回去,一只圆滚滚的奶牛猫翻进来了,没站稳,摔进了养的花盆里。

易怀临看它不动了,把伞一扔就跑过去了,把猫小心翼翼的抱起来,小猫应该知道他是个好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的,甚至蹭了蹭易怀临的胸口。

易怀临放下戒备,摸了摸它的四肢,好在都能动就放心了,又拎起来看了一圈它的身体,没伤。

过了几分钟,奶牛猫从他怀里跳出来,开始慢悠悠在花草上走,像个护花使者。

照它这样。应该是个常客,易怀临来了兴趣,就现在原地看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来,回了别墅,再出来是端着一个塑料盒,里面装着一点吃的。

“没猫粮,你将就一下,一会儿去给你买。”

“易怀临,不许摸它。”身后传来陈则言的声音。

“它不抓人,”易怀临没转头,闷声说,“好吧,不摸了。”

易怀临说:“你被他抓伤过?”

陈则言说:“没有,差点。”

“好吧,我觉得他挺乖的。”

“回去吧,别看了。”

“好的。”

陈则言把东西放玄关柜子上,换了鞋,去了厨房,“阿姨请假回家了,我做饭,你吃什么?”

“都可以。”

其实他并不饿,只是没有吃过陈则言做的饭,他想试试。

曾经幻想的事情,也在此刻实现了,靠着这层关系。

未来,他们会住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过节,一起跨年,一起吃饭,一起做很多的事,但都是靠的这层关系。

易怀临不想要了。

我们所感受到的情感并不会改造我们,但是会让我们有那种想要改变的念头。3

他想改变,想告诉易挽清他喜欢男人,准备的来说是他喜欢陈则言。

可是他不敢,一个字也不敢说。

如果有人问他,你是不是喜欢陈则言?

他会说是。

如果有人问他,你是不是喜欢你哥?

他会说不是。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陈则言是哥哥,再去问你是不是喜不喜欢他?

他会沉默,最后摇头否认。

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像一个长辈,易怀临想:他真的在努力成为一个哥哥。

“哥,需要我帮忙吗?”他还是走过去了,说了这个称呼,以为这样能遮住他的喜欢。

陈则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最后说:“把菜洗一下,在案板上。”

“好。”

两个人挨得不远,一举一动,余光都能看到。

“好了,”易怀临还不想走,又问:“我切菜吧。”

“不用,别伤着。”

“好。”

易怀临还是被打发走了,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哥,我能去喂猫吗?”他主动找话。

没有回应,正当他以为陈则言不想理自己时,陈则言端着面出来了,去吧,快点回来,一会儿就凉了。”

陈则言已经坐桌上,拿起筷子了,易怀临又变了主意:“我吃完饭再去吧。”

陈则言嘴角微扬,笑得并不明显,没再说话。

饭后,易怀临又主动要去洗碗,陈则言同意了,却倚着门框看着他洗碗。

两个碗,两双筷子,六分钟才洗完。

“易怀临,我能看出来?”陈则言声音很冷。

“什么?”易怀临佯装不懂,“你能看出什么?”

“你觉得呢?”他直直地盯着易怀临的眼睛。

易怀临偏开头,说不知道。

上了楼,关了门。

陈则言出了门,两只小猫还在,他把猫盆放在地上,看着两只猫吃饭,吃完才拿着猫盆走的。

他知道易怀临喜欢猫,而且很想养。

易怀临之前提过一次,不过他家不让养,之后再也没提过。

——

2019年5月2日阴

我怀着无限柔情,永远爱你,但我的这份感情永远不会向你道出了。——纪德《窄门》

晴天,天空是深蓝色的情书,骄阳是落款的署名。

易怀临站起,看下小猫吃饭,一动不动的,比猫还要乖。

陈则言在二楼阳台上刚打完电话,不经意间看到了他,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

为什么会喜欢他?

——在形形色色的人中,没有人像他一样,短发时清爽利落,天热时会把刘海理到后面,露出白净饱满的额头,在操场上挥洒自如,晶莹剔透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拥有蓬勃的生命力。长发时温柔乖顺,天冷时带着白色口罩和围巾,微分的刘海被寒风吹得凌乱,就在发尾扎个小揪,漂亮得独具一格。

他身材颀长,标准身高,身材精瘦,长得白净,头骨圆润,脖颈修长,锁骨漂亮,眸色黑亮,哪里都漂亮,哪里都动人。

夏天给人清凉的感觉,像是被冰镇的热带水果,穿着白衬衫干净纯粹;冬天给人温暖的感觉,像是温暖的小火炉,穿着暖色的棉服不臃肿反而板板正正。

善良,会帮助别人,哪怕自己不方便,会尽力照顾到身边每一个人的感受,会喂养流浪猫……

唯易怀临,他纯粹又干净,把美如此具象化。

离城到了五月份,气温飘忽不定,时而燥热难耐,时而气温骤降,易怀临穿着白t恤,抬着头,抬起手,虚虚地拢在一起,框住太阳。

让人不忍心打破这个画面。

转过身继续看着吃饭的小猫,易怀临笑眼弯弯,泪痣都那么可爱。

没忍住,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等它们吃完饭,易怀临蹲下来,摸了摸两只猫,“你们好胖啊。”

奶牛猫跟精神病一样,突然一跳,歪着脑袋看着,另一只狸花猫没什么反应,甚至露出肚皮让他摸。

“不可以摸它肚子,挠人。”陈则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突然说了一句。

易怀临说:“可是,是它主动露出来的。”

陈则言并没有看到,不太相信,毕竟自己第一次就是因为摸了狸花猫肚子,打了狂犬疫苗。

“那也不可以。”

“哥”

“等熟悉了就可以了,听话。”

陈则言低头看他,他乌黑柔软的头发垂在脖颈处,很想摸一摸,刚伸出去的手又收回去了,“回去吃饭。”

“我不饿。”嘴上这么说,其实已经乖乖起身了。

陈则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几分钟后,易怀临已经坐在餐椅上了。

“不能不吃早饭,吃一点也行。”

易怀临咬了一口面包,闷声点了点头。

“哥,你不吃吗?”易怀临有些迷惘地看他。

“不吃,有点事,”陈则言很轻地抓了一下他的后颈,“吃完再去看猫,知道没?”

“知道了,”易怀临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哥你去哪里啊?”

“去接朋友,你去吗?”

“不了。”

陈则言走了,他还没吃完饭,吃不下了,他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又想到这是陈则言做的早饭,还是一点点吃完了。

“刚才你叫他什么?”易挽清做到桌前。

“哥。”

易挽清没没什么反应,轻声应了一句,看到桌上多出了一份早餐,问:“你做的吗?”

“不是,他做的,这份是你的。”

“好。”

陈斫这个点已经去了公司,没有他的份。

易怀临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并不多,假期一般都是闭门不出。上午易挽清说有事出去了,晚上才回来,陈则言也发了消息说晚上回家。

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和两只猫。

他把易挽清养的花浇了水,喂了两只猫,完成了学习任务,一整个下午都无事可做,在没来到陈家时,他也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没那么难过。

就这么坐在院子里,摸摸小猫,看着它们睡觉和玩闹也是挺有意思的。

下午四点,陈则言来了消息。

a:晚上不回去了。

1:好。

他蹲在太阳底下,盯着屏幕发呆。他给每个人都备注了名字,唯独陈则言是a,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在通讯录里面字母a排在第一位,陈则言在他这里排在第一位,置顶也只有他一个人。

a:在干什么?

易怀临回了神,回他:看猫。

a:一个人?

还能有谁呢?易怀临有些郁闷,就没有秒回他,过了一分钟才回的消息。

1:嗯嗯。

1:【猫猫发呆】

怕太敷衍,还挑了一个表情包发过去。

陈则言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机,嘴角噙着笑。

这个表情包太像易怀临了,眼睛又大又圆,黑亮亮的,很乖很可爱。

赵颂祺凑过去看,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陈则言关上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你看错了。”

“我只是近视,不是瞎了。”

“没笑,看的猫。”

“你家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猫了?”

“我家的,不是我养的。”

“哦,收养的呗,我差点没听懂。”

陈则言没接话,喝了最后一口酒,转移了话题:“你带打算待几天?”

“不知道呢,半个月吧?我姥爷不是去世了么,我妈一时半会儿不回回去的。”赵颂祺脸上没什么变化,语气也平平的。

陈则言跟他从小就认识,那怕高中他出国了,二人联系渐少,也能看出来他心情并不好。

不巧的是,陈则言不会安慰别人,缄默不言。

赵颂祺被他这反应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行了你,这脸色比我还难看。”

“不喝了,出去吃饭,”陈则言起身,拿着手机,拍了一下他的后背,“走。”

“这就走?行行行。”赵颂祺顺着他来。

赵颂祺说:“打车吧?远吗?吃什么?”

陈则言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网上约车,快了,不远,有什么吃什么。”

“哦,那……”

“闭嘴。”

“不行,你让我说完,不然我憋得慌。”

“说。”

“你不回家了?”

“回家,你跟着我一起回去。”

“我住酒店就行,不用那么麻烦。”

“你那才是麻烦吧?”陈则言轻轻弯了一下嘴角,“上次喝酒回家没少被骂吧?”

“我靠,你够了,”赵颂祺一想起来就觉得丢人,“都他妈怪你,我就出个国,你非得让我喝酒,我回去没被我妈揍一顿都是好的了。”

陈则言笑了笑。

“笑屁,是那辆车吧?司机看着咱俩呢。”

“嗯,走吧。”

易怀临一个人在家的,下午接到易挽清的电话,说是跟陈斫出去吃,让他跟哥哥不用等他们了。

可是他们都不在家。

他会做饭,但是一个人就不想做饭了,也没多饿,索性不吃了。

一个人抱着猫在客厅看电影,不知不觉就过了十一点,这时候门来了,他没去看,直到灯被打开才扭头。

“易怀临?”陈则言换了鞋,问他,“怎么还不睡?”

“我睡不着,”站在陈则言旁边的那个人也换好了鞋,跟着他哥一起过来了,易怀临莫名的紧张,“我现在去睡。”

“没事,吃饭了吗?”陈则言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低头扫了一眼窝在易怀临怀里睡觉的猫,“你带进来的。”

易怀临呆呆地看着怀里的猫,像是在思考问题,过了几秒,眼睛动了一下,目光转向陈则言,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陈则言对他笑了一下。

“我……不应该把猫带进来的。”

“还有呢?”

“……我不知道,”他如实回答,很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怕陈则言会烦他,再一次道歉,“对不起,陈则言。”

赵颂祺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陈则言,忍着笑,说:“别欺负他了,你真混啊。”

“好了,没事了。”陈则言转移话题,“这是我发小,赵颂祺。”

赵颂祺这人嘴贱嗖嗖的,手也欠,摸了一下易怀临的头发,笑道:“你就是易怀临吧?陈则言的弟弟。”

“嗯。”易怀临悄悄地躲了一下。

陈则言冷冷地剐了他一眼,没说话,示意赵颂祺上楼。

“你去吧,我还不困。”赵颂祺脑子一热,说了这句话。

“是吗?”陈则言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也不困。”

易怀临:?

“那个我那我走?”他把猫抱起来,准备出门,又被陈则言卡了一下手腕,听到他说,“不用,看电影吧。”

“什么电影?”赵颂祺问他。

“随便找的,恐怖片,”易怀临不太想挨着他,偷偷往陈则言那里挪了挪。

赵颂祺说:“你看多少了?可以重播一遍么?”

“看完开头了,可以的。”他乖乖拿着遥控器,进度拉回最开始。

他夹在两个人中间,进退两难,余光瞥见陈则言,这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视屏幕,没做出发言。

“一个人在家看的?”陈则言低声说了一句,声音很轻,轻到赵颂祺都不会听到。

“嗯,你们都不在家,”他想了想,又说,“还有两只猫。”

“一个人在家待了多久?”

“十点左右就一个人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陈则言要问这么多问题,但还是一一回答了。

“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易怀临像是突然被拿掉电池的小机器人,一动不动地,呆呆的,不愿意回答,过了一分钟才说:“没有的。”

然后,陈则言就不再理他了。

易怀临局促不安。

2019年5月4号晴

一个人在家好无聊,他们都很忙,只有我,像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

陈则言今天跟我说了好多话,我很开心。

他越来越像一个哥哥了。

开头突然冒出一张鬼脸,血肉模糊,眼球已经没了,呼呼冒着血,舌头拉得很长,发出一声惨叫,伴随着赵颂祺的嚎叫。

“卧槽——!这他妈的什么啊!!!!啊——!”

易怀临本来还在发呆,被他这一声吓得一哆嗦,紧接着又被人紧紧缠住。

“你松开。”他不轻不重地挣扎了一下。

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猛地松开手,说了句对不起,就一个人缩到角落继续看。

又菜又爱看,这人胆子特别小,还特别喜欢看恐怖片,每次都吓得一宿不敢睡。

陈则言一向不爱看电影时说话,他又是个话痨,只好拉着易怀临说话分心。

“你跟阿言认识多久了?之前关系很好吗?”

“记不清了,”易怀临记得很清楚,但是不愿意说,推了推抱着他胳膊的人,“之前一般,同学关系。”

“你抱的太紧了,赵颂祺。”易怀临忍不住抱怨,求助似地看向旁边的人。

那人根本不分他一个眼神。

赵颂祺吓得捂住眼睛,就是捂不住嘴,说:“哦,我比你哥还大几个月呢,你不应该换个称呼?”

“不知道。”

“叫声哥哥,听听。”

易怀临好烦他,这人太粘人了,还爱逗弄人,这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颂祺,松开。”

“哦。”

看到一半,赵颂祺脸都黑了,眼瞅着要哭了,拉着陈则言就走,嘴里嘟囔着:“去他妈的,傻逼电影,吓死我了,不看了!”

“你先上楼,知道我的卧室吧?”陈则言反握住他的手,拍了一下。

“行行行,知道。”

陈则言附身把易怀临怀里的猫捞起来,放到了院子里,回来时洗了手,进了厨房。

“哥你不上楼吗?”易怀临也过去了。

陈则言从冰箱里拿出一个酸奶给他,“先喝点,我去给你做饭,意面行吗?”

“不用,不用做了,哥。”他拉住陈则言的衣角。

“为什么不吃饭?”陈则言没理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我不想做饭。”

“一个人在家无聊吗?”

“还好,习惯了。”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带你一起出去也没事。”

“我不知道。”

陈则言没让他走,而是让他站到一边,时不时说几句话:“看了几部电影?什么类型的?”

“三部,恐怖和悬疑。”

“一个人怕吗?”

易怀临和赵颂祺一样,属于又菜又爱玩的那种,怕是肯定的,就是因为害怕才不敢上楼的,也是因为害怕才一直抱着猫的。

这会儿是缓不过来的,所以陈则言才一直跟他说话,让他分心。

“没关系的,你在我就不怕了。”易怀临温温吞吞地说。

陈则言很想问问他,怎么说话这么直接?

“好了。”

端着盘子去了餐厅,对面就坐着陈则言,他有些不好意思吃,又不能也不想让他走,于是慢吞吞地吃饭。

“经常这样吗?自己在家的时候。”陈则言突然问他。

易怀临咽下嘴里的东西,“嗯”了一声,多说了一句:“一个人做什么都没兴趣。”

他说的那么轻描淡写,仿佛无所谓,其实陈则言知道,像易怀临那样敏感的人,根本不是无所谓,只是一直这样,无法改变,已经接受了。

他干什么都像一只可怜的小狗,黑亮的眼睛总是湿漉漉地看着你,眼巴巴的,让人看了就想摸一摸,哄一哄他。

陈则言很想抱一下他,跟他说不难过,又不能这么做,只能克制着这个念头,淡淡地“嗯”一声。

易怀临点点头,很乖,他已经很满足了,喜欢的人能一直在自己身边,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的。

他主动把餐具洗干净,回来时看到陈则言还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一句谢谢。

“没事,”陈则言像个哥哥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是你哥,都是应该的。”

低垂的睫毛轻颤时,他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哥。”

“阿言,你还不上楼吗?快点的,我他妈的害怕!!!!”赵颂祺不合时宜地冒出来,在二楼楼梯口喊人。

“来了,怕什么?”陈则言唇畔微扬。

明明是个普普通通的笑容,在易怀临里就变了味。

他们关系真好,太好了。易怀临忍不住胡思乱想,到底还是羡慕,如果陈则言不是他哥哥就好了。

“走吧。”陈则言知道他一个人害怕,偏头叫了他一声。

“好。”他跟个小尾巴一样。

赵颂祺直接踩着台阶下来,揽着陈则言的肩,催他快点走,去打游戏,还不忘回头跟易怀临嬉皮笑脸说一句:“弟弟也一起吗?”

“他还会打游戏吗?”易怀临呆头呆脑地抛出一个问题。

“不仅会,而且你哥打游戏成厉害了,跟我一起膜拜膜拜。”赵颂祺来了兴趣,噼里啪啦一顿说。

关于陈则言的一切,新的旧的他都想听,可这次却没有听下去,或者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已经很努力去了解陈则言的了,可未知的事情太多了。

朋友不都应该打游戏吗?为什么陈则言没有说过呢?易怀临不愿意再去深思熟虑了。

暗恋要有界限,要克制。

“很久没玩了,你确定跟我打?”陈则言不冷不淡道。

“没事,爸爸相信你。”赵颂祺说话贱嗖嗖的,“怀临玩的怎么样?我带你。

“嗯?”易怀临歪了歪头。

“你先进去,我有点事。”他推了一下赵颂祺,冷声说。

赵颂祺意味不明地笑,连声答应,进了门。

“哥,他今晚跟你睡吗?”易怀临抬头看他,明知故问。

“他说什么都答应?”陈则言把他拉进卧室,锁上门,没开灯,借着月光看他,“怎么这么听话?”

“说了那么多话,看来你挺喜欢他。”他一步步靠近,逼到角落里,把手机随手扔桌上。

“没有”易怀临莫名觉得委屈,向他解释,“没有答应他也没有喜欢他。”

“那你喜欢谁?”陈则言抬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喜欢你的亲哥。”

五官凌厉,浅色眼眸,下三白眼,长着一张厌世脸,总给人一丝轻蔑感。

对易怀临说话时,温柔又强势,却让他想要后退。

“他摸你哪里了?”他语气很温柔,摸着易怀临的唇瓣,一字一顿,“为什么不拒绝?”

他骨子里就是强势的,已经给过他弟弟很多机会了,也忍了很久了,可易怀临总是一次又一次让他溃不成军。

“对不起”易怀临没有退路,后背紧贴着墙壁,微弱如蜉蝣撼树。

陈则言并不打算放过他,擦掉他的眼泪,语气温柔得让他一阵胆寒:“说,你喜欢谁?”

——哭什么?想舔掉你的眼泪。

——我罪不可恕,我罪该万死。

——别哭了,喜欢你。

无法言说的话被藏在眼睛里。

“对不起,哥,对不起。”易怀临低着头,眼泪在打转,眼眶憋的很红。

像只小兔子。

明明是小狗。

“对不起什么?”陈则言放软了语气,怕把人逼急了。

“不应该把猫带进来。”

“不应该没拒绝他。”

“不应该不躲开。”

他一一陈列,越说越委屈,忍不住哽咽了一下,又要道歉:“对不起不应该喜欢你”

愣了一瞬,他说:“哭什么?”,又耐心去擦易怀临的眼泪。

数泪珠子般砸下来,越来越多。

“易怀临,我给过你机会了。”

“什么?”

总是哭,让人心疼,他只好说:“别哭了,泪怎么这么多?”

“我不知道。”易怀临哭得发抖,又忍不住回应对方。

说是吓到也没那么严重,陈则言突然跟换了一个人一样,步步紧逼,句句追问,几乎要全盘爆出,易怀临还是害怕的。

怕下一秒,他好不容易留下的人又走了,他没有理由再去找人了。

“去睡吧,不早了。”陈则言后退一步,握住门把手,低声说,“可以让猫进来,不可以不吃饭。”

很轻,轻地像一缕风,转瞬即逝。

然后离开了。

易怀临迟钝了一秒,走向前,握住门把手,直到被自己的体温捂热才松开,脸很烫。

“这么久?”赵颂祺从床上弹起来,把手机一扔。

陈则言开了窗,看着外面的景,沉声说:“嗯,等不及了?”

“那倒也不是,就是你家隔音没那么好,”赵颂祺笑得吊儿郎当的的,“把人家欺负哭了?”

“你可以直接说你在门外。”陈则言点燃了烟,徐徐吐出一口烟来,“听了多少?”

“没听清多少,反正听到他哭了。”

“没办法,我也不想听,可是你家小孩儿明显不对劲啊。”他转念一想,又问,“你看不出来吗?”

“看出来什么?”他反问。

“易怀临喜欢你啊,你居然看不出来。”

“很明显吗?”陈则言的手顿住,烟雾在空气中燃烧又弥漫,“怎么我之前看不出来。”

“我不想多说了,不然你又得说我装文艺青年。”赵颂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他却说:“说吧,我听。”

“我先问你几个问题吧。”

陈则言转过身,倚着墙,应了一声。

“你平时喜欢看他哪里?”

“没仔细看过他。”

“你对他有感觉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颂祺让他把烟掐了,等烟味差不多散去,才说:“多看看他的眼睛。”

不看的时候不明显,看了之后,他的每一眼都带着绵软的爱意。

“没什么可看的,”他手里的烟都要揉搓烂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我是他哥。”

“好一个爱而不得。”

赵颂祺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说:“然后你就看着他谈恋爱,找女朋友或者男朋友,跟别人接吻上床,最后可能结婚生子,也可能去个同性恋合法的国家结婚,对吗?”

“太或者说,让他看着你这么做。”

“我不了解你弟弟,不过依我看,他应该会一个人。”

他越说越离谱,甚至还要再说下去,陈则言让他闭嘴,语气是无法控制的恼怒。

“他不会,我也不会,你别说了。”

越抗拒,越痛苦。

“陈则言,我没见过你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赵颂祺似是叹气,觉得无奈,“你迈不过去那道坎。”

“哪道坎?喜欢他又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

他一句句疑问,不等回答,宣泄所有的情绪,音量不受控制地提高:“我是他亲哥,我他妈能怎么做?!就算在一起也会分开,早晚的事,难道他们会同意自己的孩子在一起吗?还是同性恋。”

在陈则言说完这句话后,一切都陷入安静中,最后他终于开口,语气很轻,很淡,“这辈子不可能了。”

清脆的碰撞声隔着门板惊醒了三个人。

爱你的人如果没有按你所希望的方式来爱你,那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全心全意地爱你。——玛格丽特·米切尔《飘》

“你不去看看?”赵颂祺起身要出去,又被拉住。

“没事,你先睡,我去。”陈则言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一个人休息去了。

出了门,手机还在地上,捡起来看,只有角碎了,轻轻一碰还掉碎渣。

他没有进门,只是隔着一扇门,听里面的声音。

易怀临不知道他有没有出来,自顾自的下定义,笃定陈则言不会出来看自己,把门一锁,咔哒一声,像是被这一声被砸了一拳在身上,他脱力地靠着门,坐在地上。

脑子里都是陈则言的话。

他没有哭,只是蜷缩起来,沉默着,渐渐地开始自我怀疑,自己一开始就做错了?

我能怎么办?

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

初中时,他没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做什么事都是一个人,甚至会被人针对和孤立,没有原因,那些人就是看你不爽。

初一运动会,他被人恶搞,不明不白地参加了三千米长跑,本来那天他就发烧了,没有替补的人,硬着头皮上场,跑完就去吐了,带着口罩,一个人去了医务室。

那天陈则言也在,朋友摔了,他陪着去的。

易怀临吃了药,不打算输液,昏昏沉沉走了回去,差点摔倒,是被陈则言扶住他,芬芳馥郁的香味包裹着他,以及那句“同学,你没事吧?”让他感到委屈。

从头到尾,没有人看他一眼,因为陈则言的一句话,他忍不住眼眶发酸。

“你手臂擦伤了,你不知道吗?”陈则言从给朋友带的药里,拿出棉签和碘伏给易怀临涂上,怕他疼还会问他疼不疼。

易怀临压抑着委屈,说没关系的。

可陈则言还是放轻的力度。

少年的心动再此刻具象化。

高一时,他们成为了同桌,可是陈则言不记得他了。

这也正常,陈则言的追求者太多了,从始至终都被繁花拥簇着,像他这样的暗恋者,敢露出来的喜欢如蜉蝣撼树一般微弱,怎么可能被记住?他一直都这么认为。

能成为已经很好了。

可是,

谁想跟你做朋友?!

谁他妈想跟你做家人?!

无数次告诉自己这样做是错误的,要克制住,但看到喜欢的人远离自己,跟男性或女性朋友走近就难受得想起,像个其他人一样靠近他,又那一句“我是你哥”扎了一下心脏。

和家人生活在一起,表面上兄弟恭维,其实想用力地拥抱亲吻他,告诉他我喜欢你,不是弟弟对哥哥的喜欢,是恋人的喜欢。

却不能这么做,以亲人的名义站在他身边,打着亲人的旗号肆无忌惮的看他。

每次叫的那一声“哥”都是违背道德的,每次应的那一声,都是克制的。

他们的关系,早就被身边的朋友猜测了大概,就算不说,也心照不宣了。

“不进去?”

“不去,没必要。”

隔着门板,陈则言故意说给他听,然后离开了。

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一墙之隔,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藏起来心里的喜欢。

门关上的那一刻,脸颊也跟着潮湿,他哭得发抖,泪流满面,喉咙酸痛地发出声,死死咬住手腕,压抑地,委屈地哭。

少年一腔柔软的情意随泪长流。

他不是不喜欢你,只是他要你的未来。

那一夜,他们没有睡。

易怀临哭到流不出泪,把那本日记锁进柜子里,再也不愿拿出来。

他不知道的事,门前的那个人站了一夜,陪了他一夜,眼眶红了都不知道。

“一晚上没睡,你别送我了,我自己去吧。”

“不用,我送你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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