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伪前世
林晚谦做了一个很诡异的梦,梦见他在水中浮沉,水波轻轻将他推动,浸过他的脸颊,凉凉地很惬意。
他听到一个浑厚的嗓音在唤他,“晚谦,晚谦…”
林晚谦陷在梦中,他醒不来。
很快地另一个柔尖的嗓音也唤他,“晚谦醒醒,醒醒…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林晚谦就这样被摇醒,轰地一下坐直起身,掀起一角被子,“考试!要考试了,现在几点了?”
然而面前站着的是他的爸妈,林有才和柯柳姿。
“这孩子,”林有才两手沾着黏稠的面粉,杵在房间里不敢乱动,瞧着林晚谦一脸惊魂未定,他笑道:“怎么回回做梦就是考试,还吓成这样子,考试就这么可怕吗?”
林晚谦缓过神来抹了把额头,沾上一手热汗,“爸,妈…”
“诶,”柯柳姿应了他,把手里叠好的衣服收进他的柜子,“赶紧刷牙洗脸,该上学了晚谦。”
“知道了,”林晚谦揉着眼,嗓音有点哑,他想起了什么,随即迅速转身,“我的闹钟……键都开着呢,竟然不响了,差点让它坏了事。”
他拿在手上摇了摇,没摇出什么变化。
林有才憨笑道:“成了,醒了就成,那爸就先下去忙了啊。”
林家在小区楼下开了一间小小的早餐店,从林晚谦记事起他们全家就生活在沉檀市里。每天早晨四点半,爸妈都会起床忙活,一个搅肉馅,一个和面,两夫妻辛勤齐心,蒸出一笼笼香喷喷的包子出来,赚的那点小钱全投在两个孩子身上,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有十多年了。
每逢假期,林晚谦都会下楼在自家店打打下手,简单的就是磨豆浆,装好了一杯杯给客人迅速打包。
就这样,他们家在小区里把招牌都打出来了。
林有才径自下了楼,房间里留下柯柳姿,她给林晚谦收拾书包,“今天是你高三第一天报到,我跟你爸还说怎么不见你下楼呢,没成想你人都还没醒,昨晚又熬夜看漫画了?”
“没看……”林晚谦闷声道。
“好好读书,不要瞎看那些画,没有前途的,”柯柳姿平日里就爱碎碎念,一念就很难停下来,“妈先给你收好暑假习题册,试卷,就这些了吧。”
林晚谦懒懒回道:“妈我高三了,我东西自个儿收。”
“妈知道给你收什么,妈来收拾,你刷牙洗脸去。”
“……好吧,那我洗个澡去。”
林晚谦磨磨蹭蹭爬起来在抽屉里找衣服,抱着衣服进了洗手间。
刷牙的时候,眼睛困乏得睁不开。
对了,林晚谦还有个妹妹,叫做林南嘉。
林南嘉是个大懒虫。
洗手间的门半开,林晚谦伸出头来朝着另一个房间喊,“南嘉,林南嘉起床了——”
柯柳姿走了出来,“小点儿声,才六点钟你唤南嘉做什么。”
林晚谦说:“南嘉快要迟到了,妈你今天怎么不叫她…”
“你这记性就跟你爸一个样,南嘉都中考完了,马上要上高一了,高一都还没开学呢。”
林南嘉中考考上了离家有点远的高中学校,跟林晚谦上学的方向完全相反。
林晚谦有点落寞,“……我忘了她以后跟我不同路。”
林晚谦说完,头一缩把门关上,水哗啦啦而下。
柯柳姿还在外头悄声念叨着,说是要给林晚谦煲点汤补补脑子,怕他高三背书记不住。
20分钟后,林晚谦携着一身缭缭水雾神清气爽地走出来,他换上了蓝白拼接的校服,衬得人简洁干净。
他的身子修长,肤色白皙,清秀的五官蕴含着眉眼的一抹俊俏。
小区楼上楼下的住户见着他,都得夸是林家自磨的豆浆水把孩子养得这么好看。
柯柳姿拎了书包过来,她说:“都高三了,要加把劲儿啊孩子,你可要争气。”
林晚谦坐在凳子上弯身穿鞋,闻声只是轻轻“嗯”了声,纤长的手指一环环系着鞋带。
起身掸了衣服接过书包,瞅着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他一时又想不出来。
就这么来回端量几遍,眼皮一抬,立马从包里摸出一个挂扣,把它挂了上去。
林晚谦搭上书包走了。
柯柳姿提醒他,“记得到楼下把早餐带过去学校啊…”
“妈,我知道了。”声音自楼道悠悠传来。
林晚谦到店里接了杯红枣豆浆,很香,油袋套了两个包子挂在单车把手柄,他推上单车,“爸,我走了。”
林有才搁下手里的面团,他应声,“诶好……慢点骑,路上注意安全啊。”
林晚谦两腿一蹬,悠哉悠哉地骑走了。
林晚谦起床尚且乖巧,另一边的某某人起床气可就重了。
天色透亮时,梁赞的门外站着一男一女,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阿姨两手扒着门缝鬼鬼祟祟往里探,房内黑漆漆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站了老半天始终没往前一步,身后一只魔爪推了推她,“别在门外磨蹭了,你就进去吧……”
阿姨回头为难道:“要不还是你去,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底……”
宋仁拒绝极限推拉,“不会,我给你打包票,这小子还存有一丝人性,他凶谁都不会凶女人,你就尽管放心,胆子大点吧。”
这一针强心剂挺猛,阿姨仿佛见到星辰大海,皓月繁星,她信心大涨说:“好,我就听你老宋一回。”
手一推,门开了,她唤道:“梁少……”
一个手机砸过来,凶猛地碰在门上发出沉响,梁赞沉声,“滚——”
阿姨麻溜地跑了个没影,临走前还给了宋仁一脚,踩得他面部扭曲,抱脚嗷不出声来。
念个书起个床什么的,真是令人头疼,不喊又不行。
宋仁闪进房间,动作很轻,每隔几分钟就喊人,“阿赞,阿赞……”
没有回响。
他再走近一点,“快醒醒…开学真不能迟到啦,你看外面的太阳,它马上就要晒你屁——”
一个抱枕袭过来,宋仁眼疾手快当下就闪开了,“这回没手机砸了,软绵绵来了个枕头。”
多年来的逃难经验使得他的危机意识有所提高,关键时刻躲得老快。
可梁赞还是不肯醒啊。
宋仁着急,实在不行他只得出狠招了。
十分钟后,一个睡得晕晕乎乎的女孩子出现,她把房灯一开。
“梁——赞!”这把嗓音特别有力量,像个铁汉子。
就在梁赞抬身骂爹骂娘之际,她捧起枕头疯狂摁向床上的人,“老娘还在睡觉就被叫起来招呼你,你到底起不起,你——起——不——起?”
宋仁脖子瑟缩,场面有些残忍,他一度不敢凑近看。
梁赞这下真被砸醒了,他脑袋duangduang,火冒三丈道:“梁思谈,你有毛病,一大早——”
“你,你竟敢骂我?”只见梁思谈使出吃奶的力气,抓着他的一条腿使劲儿把人往床边拉。
梁赞瞌睡早没影了,他还在踢腿挣扎,“疯婆子,你快滚出去…”
梁赞是小巫,梁思谈是特大巫,在锁住他的腿时,还特干脆地把梁赞的裤子往下扯,梁赞急急去提裤子,就这么防不胜防被拉倒在地。
被子堪堪盖在他的头上,梁赞的视线一瞬间全黑了。
下一秒,梁思谈一屁股坐了下去。
嘶——
宋仁当下就动了恻隐之心,他不禁感叹面前的梁思谈真就一个大力怪女。
论梁思谈有起床气吧,宋仁又能叫得动她,论她没起床气吧,看她对她亲弟如此残暴。
怎么看都像是祖传的。
战况属实激烈,宋仁为了保命只能躲在角落窥探。
过了一会儿梁思谈也折腾累了,她一把摘下了马尾,把发绳套回手腕上。
她“砰砰砰”地走出梁赞的房间,跑上楼睡回笼觉去了。
梁赞扯过头上的被子,脸上乌云密布,翻身把裤子往上提了提,踉踉跄跄地顶着一头鸡窝去刷牙了。
等他收拾完出来院子,就见着宋仁立在门边抽烟,宋仁一见梁赞就叫他,立马开了车门示意上车。
梁赞冷哼一声,他从口袋里摸了把黑钥匙,在手里颠了颠,一把将背包甩上了肩,往另一个方向走。
“嘿,这里上车,”宋仁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儿?”
梁赞脾气不大好,“不坐你的车,我自己去学校。”
“你别告诉我,你要骑超电摩去炸街,”宋仁声调提高,说:“你要真骑过去了,学校大门都没法靠近。”
梁赞却骑了辆中规中矩的电动车出来,“家里车多得是,哪辆不能骑走。”
“那是新学校,新学校你能认识路嘛,那么偏僻的一个地方,”宋仁手一伸,手指凌空拐来拐去,“出门那样,那样再那样,最后再那样!还要经过江边湖边水库边,你能认识路吗?哈?”
梁赞没搭理他,一个眼色也没给。
“诶不安全啊,阿赞,”宋仁伸手就要拦人拦车,还借机羞辱一番,“好好的四个轮子的车不坐,偏要自己骑一辆……小乌龟!这是什么理。”
“走开,不然我撞你…”梁赞恶狠狠地吓他。
他一转车头,车子立马对着宋仁“轰轰轰”地响。
宋仁惜命,不敢硬碰硬,他识相地收回了手。
就这样小乌龟开出去了。
沉檀市有一个市级现代化的标志建筑景点,是一条兴建多年的长桥,长桥底下是清澈的湖泊。
上方指示牌为这两处作了介绍,起名也简,名为“长伴桥”与“长伴湖”
这条长伴桥是去往田一中学的必经之路。
于是每日清晨,就能见到非机动车道上,白衬蓝间凝成了一股朝气,学子浩浩荡荡地骑过大片,占据长伴桥这片土地。
沉檀市的二零一一年八月十一,日头明媚灿烂。
梁赞仰首在车流里直驱,车子骑得比谁都悍,到哪儿都藏不住那点痞气。
但很快地,他慢了下来。在左前方清一色的衣饰里,瞥见一个蓝色手办挂在黑色书包外侧,梁赞认得。
那是疾风动漫的主角人物——ssk
梁赞愕然一会儿,因为他的书包里也正躺着疾风的另一个主角——nrt
仅仅是款式一样,人物不一样。
这是无意间撞见意气相投的欢喜。
在茫茫人海中,发现怀揣同一份心动的陌路人。
梁赞倾了车把,一拐,悄无声息地拐在蓝色手办的主人身后。
这个主人就是林晚谦。
林晚谦单车骑得慢悠又稳,梁赞车速压得比他还要慢。
这手办是正品还是赝品,梁赞纳闷了,自己包里那个怎么说也是等了一段时间漂洋过海才到手的。
这么快就撞同款了?
要是赝品的话,梁赞敌意森森地想,他要一把撞倒前面的人。
这一段长伴湖很快就要过去。
林晚谦对身后投来的热目浑然不觉,他偏头望一眼,将桥上晨曦熠熠尽收眼底。
梁赞初初盯着手办,后来视线是落在林晚谦的侧脸上。
额间碎发随风轻动,眼睫垂下淡然的眸子,自英挺的鼻梁到浅薄的嘴唇,梁赞的目光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追随,一路描绘着林晚谦的轮廓
梁赞想,就长得很舒服,很干净。
一时之间忘了心底揶揄要撞倒林晚谦的事。
他们一道冲下了坡,撞进新的境地。
教学大楼下的公告栏处围簇着许多学生,他们仿佛成了无头苍蝇,挤在一起胡乱碰撞,盲目查找自己的名字,还夹杂着议论的声音。
“贴了十一张班级名录,今年还是按成绩名次划分的班级。”
“同学让让让让,我查查看我的班级在哪。”
“呀,今年重点班还是一个,次重点有两个了,三班跟五班。”
“小雅,你在三班啊,你好厉害。”
“呜呜呜~我要哭了,我想要跟林晚谦同一个班。”
“啧啧啧……这回榜首还是他,你看第二名的林小苗比他少了三十来分,这到底是怎么考的试啊,没明白!”
不知人群中是谁扯嗓问了句,“重点班是几班啊?”
另一个人回应道:“七班,重点班只有七班。”
不远处的林晚谦听见话音,脚步一顿,人也没往前走,他小退半步稍稍一拐,找七班去了。
高三七班,第一个名字——林晚谦
他的成绩向来名列前茅,不出意料的话,林晚谦即将迎来了高中第三年的霸榜生涯。
那是三楼最靠里面的一间,林晚谦上楼还得一条长道走尽才能到。
他人一现身,夺去了班上一众同学的目光,连原先趴桌上东倒西歪的同学都不禁直起身来看。
林晚谦轻声道:“老师你好,高三七班林晚谦报到。”
他明明没有迟到,但新分的班级一眼望去已经坐满了人,甚至都没有空出来的位置。
同学们哗声一片,“嘘嘘嘘,是林晚谦耶…”
“嘿嘿嘿……”
“学神终于来了!”
把把声音喊得林晚谦以为自己踏进了蜘蛛洞,人显得有些局促。
班主任金老师个子不高,看着娇小柔弱,说话中气十足。
一见这阵仗就知道这人来头不小,她抬眼端量了下他,像是在看成品大小,她分类道:“身量高了,搬张桌子到后面坐着先。”
这下林晚谦的心可谓是凉透了…
年年逃离不了以身高定座位的情况,这下又得坐到后面去,可是坐后面的坏处数不胜数,光是看黑板上的字就费劲,不单如此,往往想听老师讲课听不清,耳朵听进的全是同学说悄悄话的声响。
他顿生了心思,这辈子就178的身高好了,不想再长个,不能再长个了。
林晚谦默不作声地搬起桌凳到最后一排,他的手很白,稍微使点力就能泛红。
前面的同学开始往下传递新课本,这意味着最后一年的冲刺拉开了帷幕。
发到第二本的时候,教室门口窜出一个人影,“报到!”
梁赞吊儿郎当地倚在门边,他抓了把额前湿发,浑身皆是藏不住的流里流气,看着不像是个好对付的学生。
这是林晚谦第一次见梁赞。
班上同学们七嘴八舌道:“这人,高二时是哪个班的?”
有同学搭话,“我没留意,没见过…”
他们出奇地一致,“我也没见过。”
金老师笔尖在名单上扫着,严肃问道:“叫什么名字?”
梁赞回道:“梁赞!”
堂上众人瞠目结舌,这名字报得相当洪亮,端着爽朗的声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了不得的好汉出没。
一个女生压低了声,“好像是个转学生,进门时看到讲台上的名单,这个名字旁边就标注了个‘转’字。”
一个男生瞬间激动道:“我擦!是个走后门的?一来就进重点班,后台得有多硬啊。”
田一中学可不是什么凑人数的无名之地,怎么说也是省级重点名校,每年的本科升学率遥遥领先不说,单是把教学质量和师资力量拎出来谈论都是数一数二的。
插班生直接空降高三年级的重点班?这难免招人议论,细细看来梁赞眉心那一股傲气,指不定是哪户显贵的官二代富二代。
这些碎语梁赞是听见了,但他丝毫不在意,此刻正一心等着老师大发慈悲,早点给他放行。
“安静!”金老师敲了敲讲台。
手里蓝色圆珠笔圈一圈a4纸上的名字,梁赞。
她转头扶高了镜框,语气冷冷地问梁赞,“高三第一天上学就迟到了?”
梁赞亮出免死金牌,笑道:“老师,我是第二回来学校,不认得这里几栋教学楼,绕错了教室,我保证下次不会迟到了。”
他语气欢快,连保证的话语都说得懒散,一点可信度都没让人感受到。
金老师在年级也是出了名的严厉,“高三课业繁重,请梁赞同学端正下态度,今天是第一天报到,老师就放过你一次,下次迟到就没有找不到教学楼这种说法了……找个位置坐吧。”
金老师吧啦吧啦说了许多,梁赞只挑其中几个字入耳——梁赞同学,坐
梁赞走过两行课桌,他环顾了下四周,没有见着空出来的桌凳,真就一个位置都不剩。
他心中嫌弃,宋仁是上哪找的好学校,掷骰子选的吗?
当初汇报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沉檀市最好的高中,多少人挤破头都挤不进
这会儿连个位置都没有。
梁赞回头,笑得很假,“老师,没有位置。”
金老师还在核对到场人数,没抬眼,她说:“个头高了,后门那里有多余的桌凳,搬过去跟最后一排的同学一起坐。”
最后一排有五个人,两两成双结对,落单的只有林晚谦。
梁赞眸光微闪,眼里落下一人。
那疑惑的目光漫长,林晚谦和他四目相对。接着梁赞指着林晚谦,问金老师道:“是他么?”
金老师闻声看过来,“对,你跟他一起坐,坐第三列最后一位。”
就这么在47个同学里随机抽取一位幸运观众,幸运儿是林晚谦。
嘶——
梁赞内心又滚起一番吐槽了,老师亲和力真不行,架子端老高的,本就自助搬桌带着怨气,还给安排最后一位,明眼把他当差等生看待。
末了,梁赞总结道:渣渣学校,毁人青春。
林晚谦瞧出梁赞的不情愿,感慨又是一个不愿意坐最后一排的同道中人。
梁赞把桌子搬过来,跟林晚谦的桌子并在了一起,两张桌子沿边贴得刚刚好,一点缝隙也没留。
待两人直起了腰板,身量相仿。
班上的同学前一晚还在到处疯玩,此刻都窝在教室里看书,打呵欠能传人,那嘴张得老大,而且一个传一个,看着就没有精神。
这一天在适应中上到傍晚6点半,很平静,什么事也没发生。
最后一声铃响如释重负,课堂轰动大躁,像是面锣鼓被骤然敲响,所有人回家的心思都是热切的。
梁赞什么都没收,懒懒散散地把包一挎,还是在老师跨出门槛后第一个起身的人,他开了插销门栓,从后门走了出去。
林晚谦没有骑车回家,手里拎着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油纸袋,载着久别重逢的欢喜径直往后操场的方向走去。
晚饭时间,林南嘉打开电饭煲,热腾腾的白烟熏上来。
她给勺了饭,还喃喃自语,“爸一大碗,妈半碗,哥一碗,南嘉一小碗。”
林晚谦刚洗净手出来,听得摇头犯笑,“你这是在背书么?”
林南嘉嘟着嘴,作势要把饭勺给他,“哼,那你来!”
林晚谦更觉得好笑了,他把饭勺一推,“哥就问你一句,你还负气上了…”
这时门外有个宽大的嗓声响起,带着点北方的腔调,“柯姐,柯姐……”
林晚谦寻声走过去。
门才刚打开,一盆大枣塞了林晚谦满怀,邻里的客气场悄悄开始,他瑟瑟发抖道:“花姨,这个…”
眼前面容圆润,身姿粗壮的女人就是住在对门的花姨。人挺好,直爽还热心肠,就是上了年纪有着爱管闲事的毛病。
她笑呵呵地说:“晚谦,拿去吃,新鲜的大枣来着。”
“花姨,这个不能收……”林晚谦犯难,他捧着盆子不知所措往里看。
在林晚谦的眼神求助下,刚摆上菜的柯柳姿擦干了手走来,拿起盆子往回塞给花姨,“这怎么好意思收,太客气啦,花姐…”
“怎么不能收,柯姐今天还给我们盛了豆浆来,多客气啊,我这给得不多,给你们尝尝,”花姨还对里面唤了句,“南嘉诶,吃枣子啊。”
林南嘉极快应道:“好的花姨。”
林晚谦夹在两人间左右为难,“咻”地溜走了,逃离妈妈间的推拉战场。
接过林南嘉递给他的饭时,还取笑她,“你以后年纪大了也这样…”
“我才不这样,”林南嘉反唇相讥,“你老婆才这样……”
隐隐听见柯柳姿和花姨寒暄几句,花姨还夸着林晚谦乖巧孝顺,读书成绩都优秀。
等花姨走后,大家才围着吃饭。
饭桌上,柯柳姿问林晚谦,“今天怎么样,上课还接受得来吗?”
“就还是那样子,第一天也没上什么重要的课程。”
“第一天哪有什么重点,”林有才给两个孩子夹了青菜,“吃饭就别问孩子功课了,多吃点蔬菜。”
柯柳姿着急,夹一大块的鱼肉给林晚谦,“吃什么青菜,吃点鱼肉补补,听妈的,这样记忆好些,背什么都背得牢了。”
当然,也没给林南嘉落下。
林有才砸吧着汤,“吃个饭你别老逼孩子,这样孩子压力大,不利于身心健康。”
柯柳姿不满,驳斥几句。
“你一个大老粗懂什么身心健康,这不是挺正能量的话嘛,专家都说了得这样正面教孩子刻苦,咱家这个情况供两个孩子读书不容易,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人生有目标才好。”
接着她又道:“对吧,你们两个得听进去,别跟爸妈一样卖一辈子馒头,你看楼上小张多争气,大学毕业才一年都买房买车了,全靠自己本事,跟老张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晚谦点了头,林南嘉也跟着点头。
如果不赞同,指不定要听上一个小时的政治课。
林有才问:“班上同学还好相处吧?”
还没等林晚谦回话,柯柳姿倒先吐槽上了,“读书跟同学有啥好相处的,顾着自己读好书就行了,你看你问得都是些什么问题。”
“我关心孩子问下这个怎么啦。”
“你总得问些有营养的吧,这么小的孩子你问他人际关系?林有才你真好笑!”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林南嘉白眼一翻,埋头扒饭。
“你当爸的人,学学楼上老张看报的好习惯,那一肚子墨水说的话问出来的问题都不一样。”
“我——”林有才语塞,他性子软,被说多几句也就干脆闭嘴不争了。
林晚谦于心不忍,替林有才解围,“妈,好了好了,我懂,我都知道的。”
“知道就好,”柯柳姿接着说,“晚谦啊,如今你都上高三了,任务繁重,要不就住宿吧,住宿没几个钱,家里担得起。”
她碰了碰林有才的手肘,林有才忙道:“是是是,住宿也能考虑下。”
柯柳姿说:“平时爸妈给你送送汤过去,你就别老是来回折腾跑,多累啊。”
林晚谦想了想,拒绝道:“反正现在跟之前也没什么不同,我不想住宿。”
“那好,要刻苦学习,以后等你工作了赚钱买房买车,随你想怎么玩,买漫画也好,谈女朋友也好,爸妈都不限制你。”
这顿饭吃着吃着,又严肃了起来,每天晚上少不了听训。
林南嘉微微抬头去看林晚谦,林晚谦眼角顿时察觉到了,偏头给她回了一笑,就很温柔,她心想,哥一向很温柔。
“啪”地一下,林晚谦一掌拍下她的头。
力度很轻,他说:“林南嘉,好好吃你的饭……”
林有才学舌道:“哎呀,别把你妹妹打笨了,南嘉才刚上高一,”他摆明了话里有话,“笨了你妈妈就得操碎心咯。”
柯柳姿寻着话,投去愠怒的目光。
把林晚谦都给逗笑了。
只有林南嘉摸了摸头,嘴里嘟囔着,把心里想的再补充道:哥一向只对别人温柔。
课上了几天。
班干部名单拖延了三日才公布,只因语文科代表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
起初语文科老师老吴定的林晚谦为课代表,不单是因为林晚谦升高三的卷子写出了一篇高分作文,还有对他低调性子的欣赏。
低调的人向来不争不抢,林晚谦以无法胜任为由婉拒了这一班职,于是就由高美珠担任,但兜兜转转地也不知其中哪个环节生了变动,这语文科代表的头衔竟落在了冯薇薇身上。
“‘字帖’的‘帖’圈起来,读的是第四声,不读第一声,还有‘蛮横’的‘横’,再遇到这种题还有同学写错的,那就得罚抄了……”
老吴在讲台上翻着测题卷,给同学们讲题。
梁赞不耐烦,他身子靠在椅背,一手搭在桌上,心想:第一道生词注音讲了二十来分钟,这一张卷子怕是得讲到猴年马月。
接下来还要分析文言文题型和诗歌鉴赏,想到这里他难受至极,想出去撒欢玩耍的心思愈加强烈。
他把卷子夹回课本,倾前拍了前面一个寸头男生的后背,这动静不小,晃到自己的桌子不说,还碰到了林晚谦的桌子。
林晚谦眉间微微发皱,手里的蓝笔走珠压折了。
寸头男生被吓了一跳,但此时老吴已经闻着动静看过来了,他面上强装镇定,不好发作,内心慌得一批。
似是被老吴瞧出什么端倪,老吴说:“认真听讲,别在底下搞什么小动作啊。”
继而埋首继续讲下去。
“我擦!”寸头男生回头飘着气音问:“你在搞什么,你大爷的梁赞。”
寸头男生叫肖张告,父亲姓肖,母亲姓张,这孩子命里带“嚣张”。
排名上也是班里的倒数,但他过得潇洒,觉得重点班里的倒数走出去也倍有面子。
梁赞问他,“下一节课上哪一科?”
这旁边有同桌不问,还隔张桌子问上他?肖张告扫了眼林晚谦。
林晚谦此时正默不作声的换着笔芯,两手指端都沾上了蓝色笔液,用纸巾擦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擦不干净。
他干脆放弃擦拭,继续听课。
肖张告好像知道了点什么,视线又回到梁赞,他低声回道:“下一节还是语文课。”
梁赞不爽道:“嘶——怎么安排的课程啊,连着上两节。”
他不喜欢语文课,连带着讲台上朴素勤恳的老吴都讨厌上了。
那一头乌黑的波浪卷发,让梁赞对方便面都起了生理性的厌恶。
他说:“走,下节课溜出去玩……”
“疯了你,”肖张告是一脸难以置信,“上高三啊兄弟,都要备战高考了。”
他话头一转,饶有兴致地问,“要不你先说说,溜去哪里玩?”
梁赞习惯了肖张告没出息的一面,说:“出去打个桌球,跑个卡丁车啥的都成,好过听这女人念经……”
肖张告颠头耸脑,就说:“也行,那也行,我知道哪家打桌球便宜点——”
“谁要去便宜地方啊,你看不起谁啊?”
老师讲课隔着老远听不清,周遭没营养的悄悄话听了个遍,这就是林晚谦讨厌坐后面的原因。
他一个字都不想听,奈何座位太近了,不听也得听,还得听全程。
老吴讲题途中神情不对劲,林晚谦注意到了,只见她愤愤地压着手里的粉笔,折了一块,往这儿一丢。
正中肖张告的后脑勺,肖张告一耸,脖子缩得老短,这才回过身来,面朝讲台。
大伙的目光顺着粉笔的去向,落在肖张告身上。
老吴厉声说:“上课讲什么悄悄话,讲得比老师还生动那就上来讲台,我听你们说。”
这一眼瞪的是梁赞。
她仰头眺望,发现梁赞压根连卷子都没翻出来,“是不是连老师讲什么,讲到哪一道题都不清楚啊?”
梁赞也不慌,抓了把碎发,懒散翻出卷子,他瞄一眼林晚谦翻开的页面,怎么这老师讲了一堂课还是第一页。
一会儿,见他们俩人各自低头看卷子,老吴也就不深究,就此放过他们。
这下彻底打乱了梁赞的计划,下节还是老吴授课,梁赞出了头彩不好脱身,逃课是没了指望。
在开学短短的几日里,梁赞痞性好玩的一面收不住了,跟班里的男生打成一片,下课能挨一块抱摔,他自嘲是百搭的款,跟爱打球的同学混得好,在同学堆里都吃得香。
百搭,还得是除了书呆子之外。
书呆子,梁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的同桌林晚谦,那个奶油小生。
除了学习做题,林晚谦下了课也没有相好的同学一起玩,倒是有好几个女生捧书蹭上来围着他请教问题。
不是说俩人在言语上有纷争,恰巧他们就没搭过话。
从外貌来看,林晚谦长得过于白净秀气,梁赞不喜欢,总觉得他少了点阳刚之气。
挑着性格来讲,梁赞对于林晚谦正经冷漠的性格,也是喜欢不起来。
横竖觉得不是一路人,玩不到一块去。
林晚谦哪里知道梁赞有这么多嫌弃的心思。
他手掌的蓝色笔液刺眼,忍了半节课,待到打铃他才松了一口气。
人刚推桌子站起身,坐在前面好几排的东子就喊他,“晚谦,试卷借一下,我笔记没抄全。”
林晚谦又从合上的语文书里翻出给他。
课室吵,走廊也好吵,他走过闹嚷嚷的人群,在男厕门口就闻到了烟味,他鼻子闻什么都是普普通通不为过,唯独闻到烟味是灵敏得可怕。
年级抓纪律的主任还没到岗,各班班主任没来得及抽时间严管,那个别同学抽烟的,染发的,戴首饰的都使劲出来蹦跶乱舞。
都升上高三了还有这种躲在洗手间里抽烟的现象,林晚谦打心底的看不起。他望着两只手,有些发愁,顿了会儿还是走进去。
里头味道更呛人了,吐出来的烟圈飘动,久久不散。好几人嘻哈打闹的声音,林晚谦不去看人,径自开了水龙头,没有清洁的洗手液,就只能冲水搓洗皮肤上的色料。
在这点间隙里,他听见不远处窸窸窣窣的聊话声,荡着沉沉的回音。
是肖张告的声音,“那粉笔一丢还真吓了我一跳,老子说好上了高三就要洗心革面,好好做个人的,怎么还挨批了,”肖张告说了一大箩筐,要是把话转出文字来得有一匹布那么长,末了他还加句,“就是梁赞害的人。”
“怂胆的,”梁赞浅浅吸一口,“慌得个什么样,顶多也就叫个家长,难道还能让你退学?”
“我擦,你小子还别说,我真怀疑你转校插班,是给上一所学校赶出来的。”肖张告抬手搭着梁赞,肩膀撞两下。
“你个子够不着,手就别硬搭…”梁赞把人拨开。
“你们说了一通,讲的是哪个老师啊,把我说好奇了都…”隔壁班的蔡小文也跟他们玩一块。
肖张告这就激动了,“你还问问问,说了老半天就是说你们班主任,教语文的。”
梁赞丢了烟头,挪开视线。
他开始留意站在洗手池很久的林晚谦,怎么有人洗个手洗了这么久。
林晚谦用力搓着手掌,那白肤也浮了红,整个男厕充斥烟味,他憋气憋红了脸。
最后轻声叹了口气,这笔液真不好去掉,用指尖抠了抠,剩一点点浅印。林晚谦作罢,还是出去外头喘口气要紧。
甩干了水就走出去了。
梁赞微微眯了眼,就这么瞧着林晚谦的背影,倒端量出异样来了。不单是现在,平时扫过林晚谦的侧脸时也有些愰神,有一瞬间与长伴桥见到的身影叠现。
让他说出哪个身影,哪些异样,那还真是想不出。
但想想这并不出奇的,每天骑车路过长伴桥的学生何其多啊,就算碰着他了也是正常的。
“你看什么?”肖张告看他盯着人,盯出了门。
“看我同桌…”梁赞就这么应他,不遮不掩。
“你同桌有什么好看的,上课你再好好看个够,”肖张告转头还在跟旁边人说话:“本来我俩说好一起打桌球来着,这下好了老天要我发愤图强,好好上课,别想了。”
“阿告借点火,快,马上就要上课了,让我抽两口。”蔡小文催促肖张告,手肘还撞着人。
“没有,你问秦大川。”
“你……算了,”秦大川把火机丢给蔡小文,“整得嘴巴跟个烟灰缸似的,不知道你女朋友怎么亲得下嘴…”
“半斤八两,大家谁也别说谁。”蔡小文怼了回去,“忘了你没女朋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赞好久不搭声,出去散散烟味就回课室。
林晚谦经过东子那桌时,东子抬眼,憨憨的地对他说:“晚谦,试卷还你了,”他食指指过去,“在桌面上。”
林晚谦点头,但是人一坐下来,发现桌面上只有书本和笔,他又问,“没见着,你确定还我了么?给放哪去了?”
东子不由得发怵:“不可能啊,我一抄完就还给你了,可能夹你书里去,要不就是其他同学拿走了。”
梁赞进门时就听见他跟东子隔空喊话,来回听上几句,知道找的什么。
铃响过了五分钟,老吴也不知道磨叽什么人还没现身。
林晚谦找得急,好好的卷子是长了翅膀飞掉还是长了双腿跑掉。
往桌屉里面翻动,将书包一把抽了出来,这一抽梁赞眼睛瞪得老大。
见鬼了!黑色书包——不,黑色书包不是重点,重点是黑色书包上面扣着的蓝色挂件。
那么开学第一天长伴桥上那个骑单车的男生就是林晚谦,和梁赞是同班同学还同桌。
梁赞忘性大,一些小事从不挂心里。
但他未成想,林晚谦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然是喜欢热漫的人,梁赞觉得不可思议。他还想好好看一眼挂件,但是书包被林晚谦拉开链子,人还埋头翻着。
梁赞稍稍前倾看不到,堪堪往后仰也没见着,挠得心痒痒的。
林晚谦忽然抬头发话:“请问有哪位同学拿了我的语文卷子?”这声音沉稳有力,说话都是轻缓的。
班上霎时一片寂静,那沉默悄悄蔓延着,都在观察着是何人。
“我没拿……”
“我也没拿…”
有一个同学说,“不是东子拿的吗?”
东子被点名了,忙慌着说:“啊?可我都还回去了呀……”
与此同时,老吴抱着书匆匆赶进来,看着课堂上同学楞然的模样,还问了句:“怎么了?”
林晚谦说:“老师,我卷子在桌面上不见了,我问下是哪位同学拿去。”
课堂上同学们面面相觑。
这时前排第二行响起了软糯的嗓音,是语文科代表冯薇薇,她乍然抬头说:“对不起晚谦同学,是我拿的卷子,刚课间你不在,我就擅自拿了,真是抱歉。”
这女生有着超长反射弧不说,自个儿讲两句话就怯怯地红了脸。
在一群窸窣讨论中,高美珠的话语略高声,“切,不问自取。”
话没往下说,但多少带了点私仇。
冯薇薇憋红了脸把卷子递回给了林晚谦,“刚才没回神让你找了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林晚谦温声也简洁,“没事。”
梁赞顺着两人递接的举止,打量了冯薇薇一眼,大概因为她是语文科代表,梁赞看她不顺眼。
课时不能再耽搁下去,老吴适时轻咳两声,说:“咳咳…好了,我们也该上课了,不耽误时间。”
林晚谦把书包拉上链子搁了进去,那蓝色挂件自然地垂落下来。
这个世界太小了,梁赞心想。
他挺直了腰板,身子贴着桌边,慢慢的悄悄的,偏头去窥探林晚谦。
林晚谦攥紧笔,仰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讲台,目光在黑板和老师上下阖动的嘴唇游离,高三的任何知识点他都不想落下,每一个攒分的机会都要牢牢抓在手里。
那双琥珀色眸子明亮,轻眨眼时微微闪动。
梁赞本来就不听语文课,这会儿更是没有心思,明明二人挨坐得那么近,但这半个月来他们甚有默契的不和对方交谈说话,连眼神也没对上。
好像是天生的磁场不和,怎么瞧对方都不顺眼。
倏忽,林晚谦眼角余光察觉到了逾常,他眼眸一转,望向梁赞。
他们就这样对上视线,时间长廊迂回轮转,那微妙的感觉登时蔓延开来……
怎么了?林晚谦无声的询问。
先敛回目光的是梁赞,他别过头去,手托着后脑勺时不时抓了把发,一切又恢复如常。
林晚谦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因为梁赞方才看他的眼神就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就这么赤,裸裸的,毫不遮掩。
下课打铃。
肖张告收了几本书进包里,一甩就挎上肩,起身回头时看到梁赞还在座位上,大吃一惊:“我擦兄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人怎么还在啊?”
梁赞上课踩点到,没人比他晚,下课溜得更是比谁都快,连肖张告都常叹他一下课就六亲不认,平时称兄道弟的人,打铃就没影。
梁赞双手环抱在胸前,恣意靠在椅背上,回了句:“我就不能施个影分身之术么。”
林晚谦整理笔记文本的手停顿了下,就一眨眼功夫,又继续埋首收拾了。
“什么分,身?”肖张告较真地问上了,他哪听得懂梁赞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