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破冰
宋仁埋头吃面,含糊道:“你姐白天给你爸打去电话,”他滋溜吃了一大口,“挂完电话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呆房间里也不愿意出来。”
“……”梁赞夹了一颗花生丢嘴里,“怪了,我爸不至于训她吧,那老头重女轻男这点一向很坚定。”
宋仁看都不看他,怼了句,“你爸没重女轻男,你别一张嘴叭叭乱扯。”
梁赞淡了神情,筷子在碗里胡乱拨弄着,“那他们还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宋仁心头咯噔了下,“快了快了,迎新年的时候一定能赶回来。”
梁赞寻着话把宋仁盯得发虚,宋仁转头猛咳几声,假意给面条呛着了,“你这眼神怪渗人的,盯着我做什么,宋叔还能忽悠你不成。”
“迎新年?”梁赞嗤笑道:“少说还有三个月,生意当真做得连子女都能舍下不要,他是第一人。”
“你这孩子,那是你老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我在夸他强人!老子又怎样,你有本事叫他回来教育我,他要是能赶回来,就是把我吊起来抽一顿我都不带吭声的。”
“都是一时的,你早晚也要出国,不差你爸这样来回折腾,我跟你说啊,新找的那个学校就位于富人区地段,推荐人都把申请材料递交上去了,估摸着这几个月会有结果,等你跟思谈过去上学了,那一家人团聚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同样的话,宋仁白天同梁思谈解释过,现下又对着梁赞重复一遍。
“年年都这么说,年年没有下文,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他都不愿意去数,多少寡静的夜晚代替四口之家的其乐融融。
“你爸向来考虑周到,肯定是有为你们着想的盘算,说不定考虑到更深层面去,哎,你静待佳音就是了。”
梁赞碗筷磕碰得响,“你跟他那么多年,你当然替他说话,我看他更像是想甩掉我们两个包袱,连我妈现在也都不吭声了。”
这时楼梯上有了动静,餐桌上的两人不约而同望去,就见到阿姨捧着餐盘一脸愁色地走下来。
宋仁起身看到饭菜原封不动,悄声问:“怎么?她不吃啊?”
阿姨无奈点点头,“瞧着挺没精神的,又低落得很,就是不吃。”
宋仁着急,“不是,那也不能不吃啊,不吃咋行呢?”
阿姨也急,“我有个啥法子,这不人都给轰出来了。”
梁赞往弧梯凝望一眼,面沉似水。他的姐姐从没有像今日这样不吃不喝,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梁思谈第二日不上课,她请假了,没有踏出房门。
鉴于梁赞臀部拉伤未愈,上学骑车都不方便,宋仁一大早就跟在梁赞身后啰嗦,好说歹说才让他坐上自家小车。
梁赞钻进车里的时候还是不情不愿的,玩手机的心情都格外沉重,目光在屏幕上扫着,一目十行什么也没看进去,反手把手机一盖,不玩了。
“看样子你还得疼上两天,等你下课宋叔来接你啊,你别骑那辆小乌龟了。”
宋仁从车内镜看他,梁赞噘着嘴不说话,就默默看着窗外,“……快把安全带系上,到底有没有点安全意识。”
梁赞这才慢吞吞系好。
姐弟俩高中学校不同,路途隔得远,宋仁平日里的清早都要送梁思谈上学,他不觉得累,就是接送上梁赞他也乐此不彼。
宋仁划着导航屏,“去田一中学的路比去你姐姐学校那儿好走多了,路宽车少红绿灯没几个,就算再晚个二十分钟出门也不见得迟到,不愧为沉檀有名的景点。”
梁赞随口一问:“哪条路?”
宋仁瞄着路况,“就是那条桥,底下是湖泊,叫什么来着?长伴桥,对,叫长伴桥,学生都骑那段过去。”
长伴桥——
梁赞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当下就躁起来,“下车下车,我要下车,”他惊觉已经开出一段路程,只得推翻这个指令,“不行,要开回去才是。”
他把宋仁说绕了,催得宋仁急急打左掉头回去。
梁赞下车,一站起来就戴上痛苦面具,只言片语无法形容下半身的酸爽。
宋仁更不能理解了,“你都废成这样了还坚持骑车上学。”
梁赞没做解释,他头盔都还来不及戴正,“轰轰轰”就骑出去,独留宋仁在原地纳闷不已。
可尽管梁赞把油门转到底一路疾驰,也终究没能在长伴桥上见着熟悉的身影。
林晚谦很是不解,梁赞怎么是这个性子的。
仿佛要把那空缺的一个月补回来,成日滔滔不绝地和他说着话,口水囤起来能灌溉千亩旱地,滋润造荫万物。
上学也是,就好像被安装上了追踪定位芯片,只要林晚谦拐进长伴桥,不出几秒梁赞就会从另一个方向骑进,与他一同汇入,“怎么又见着你了。”
梁赞笑道:“你明天上学还是会遇见我。”
“十三天了,催债也没有你这么能跟的。”
但说来也奇,只要骑进校园梁赞就离了他,一个人先上教室,没再巴巴跟着林晚谦。
这给林晚谦留下空档,他正愁没法脱身去喂猫。
俩人的关系拉近得亏了梁赞厚如城墙的脸皮,林晚谦已然接受这位烦人的同桌。
课间,梁赞认真做化学试题。
他的字一言难尽,林晚谦瞥上一眼,不由得感叹此生有幸一睹风采。每个字都写得像蜘蛛一样,还是形状不一,高矮胖瘦都有的蜘蛛,用不带恩怨的口吻来说,确实是林晚谦见过最丑的字,他喃喃自语说:“你以后的卷面分数难。”
梁赞凑近人,星眸溢闪期待,“你在担心我?”
林晚谦觉得他的话问得有些古怪,眼皮一抬,“是心疼给你改卷子的老师,担心老师的眼睛污了。”
他对梁赞的了解每日渐增。
而梁赞对他,更是一坛醇酒愈品愈香。
有时候连肖张告都会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回头看叽叽喳喳的梁赞,他问梁赞,“你们在校医室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回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你这狗皮膏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林晚谦背着你去看医生。”
那天上午,两日没有来上课的冯薇薇又请病假了,一沓作文本被捧进课室,老吴让林晚谦下课帮忙发放。
广播室的课间操音乐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出了教室。
林晚谦还在认着名字和座位,人没认得几个,发起本子稍显吃力。
梁赞双手插在口袋里,左右晃得像个不倒翁似的,他走到林晚谦旁边说:“我来帮你发?”
林晚谦“嗯”了声,分了一半给梁赞。
梁赞不负所望,社交陀螺分得贼快,本子几乎是甩去桌面上的,书页飞掀地乱糟糟。
平时课间操铃响时,梁赞跟肖张告好几人都是早早走人,这会儿几人在门外等得背都驼了。
秦大川问肖张告,“在搞什么呢他,到底走不走的,是不是忘了咱几个在这儿啊?”
“这小子真的是,”肖张告仰天长叹,低头朝里喊人:“喂,梁赞你赶紧的啊,拉屎都没你这么磨叽!”
梁赞无事可做,不慌不忙地靠在墙上玩手机,他听见肖张告喊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走,“老子等人,走你……”
还指了指面前的林晚谦。
林晚谦只剩薄薄几本在手,抬眼瞄了眼梁赞,俩人目光随即碰撞上了,那无声的信息传递过来,解读为:我又没让你等我。
肖张告在门外哀伤地说:“哎,向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秦大川拍他,“说点人听的话。”
“妈的梁赞,咱不兴等他,走走走。”肖张告气急败坏,兄弟几人拉着走了。
操场上人山人海,队列整齐有序,那一张张朝气焕发的脸庞,都是青春正当时的气息。
“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原地踏步走——”
林晚谦和梁赞疾步下阶,此刻的操场都是人潮,梁赞藏在人群里走着,试图避开金老师的视线。
“赶紧绕后面去,别让班主——”梁赞操心地嘱咐他,回头一瞥,那双眼睛睁得老大。
林晚谦腰板伸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甚至那淡漠的琥珀眸子还映着梁赞荒诞无稽的行径。
梁赞不要面子的嘛。
他把林晚谦扯下来,小声说:“快弯身——”
“干什么?”林晚谦被扯低了身子,他不习惯这样畏畏缩缩的,偏又挣不开梁赞有力的狗爪子。
梁赞拉着人越过隔壁班的队伍,站到自个儿班上的最后一排去,赶上做扩胸运动的时刻。
但再小心翼翼也逃不过勤劳巡逻的金老师,她不动声色投来目光,瞪得梁赞在大热天里发寒。
只瞪他一人,却不牵连身旁优秀的林晚谦同学。
梁赞佯作不服:“嘶……天之骄子啊你。”
林晚谦扬了眉,盎然地回他:“是呢。”
他对别人并不露出这一面,这点梁赞心里清楚得很。
光是这样想着,心里就能涌起一番隐秘的快意,梁赞人一开心也闹腾。体转运动开始,他那厚实的手臂挥过来八拍都打在林晚谦身上,没有一拍落下,明明左边位置宽得可以再容下一个人,他偏要挤着林晚谦。
他审时度势,在林晚谦脸色阴沉之前,收敛了幼稚胡闹的一面,敛得干干净净,不留手尾。
维持这个度不易,他想让林晚谦喜欢和自己相处,又得防止玩笑开过了让人生气,这分明是讨好,梁赞不想认,即便事实上他是这么做的。
课上一切都是正常的,林晚谦听课,梁赞偶尔听课偶尔玩玩手机。
慢慢地胃养好了,林晚谦中午就没有回家喝粥了,选择留校午休。
梁赞今日中午也没有回去,嚷着带林晚谦去尝美食,原本想少点折腾才不回家的林晚谦,就这样被梁赞拉去外头吃饭了,抄的泥泞小路去的。
回来时,俩人肚子鼓了一圈。
林晚谦还想抓紧时间做上两道题。
隔壁小组围着好几个男生,边看手机边聊话,瞥见梁赞安静趴在桌子上,喊了几声:“梁赞这么早睡什么,过来看视频啊。”
梁赞难得不合群,“不看了,下午还有四节课正吊着精神呢。”
“下午四节课关你什么事,你梁赞什么时候听过课了。”一个薄细的嗓音响起,携着笑声。
梁赞寻声望去,是高美珠在笑他,他半眯着眼冷声了句,“男人婆。”
把高美珠气得够呛。
他趴在桌上长叹气,这日子真不好混,倏地偏过来露出脑袋,一言不发看着林晚谦。
那目光说不出的烫,赤裸裸的像立着四面明镜照着人,林晚谦手里的笔帽抵着下巴,没看梁赞,却被照得无处遁形。
他不自在地把卷子抖搂开来,就铺在梁赞的脸上。
梁赞被遮了视线,灰蒙蒙地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悠悠的话语传来,“看什么?”
梁赞拨开眼前的卷子,上身贴着桌面跟虫子一样蠕动着,贴得林晚谦很近,
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身上有股味儿。”
不论口吻,这话听起来不太友善。
林晚谦抬起手肘,闻了闻衣服,认真问道:“什么味儿?难闻的?”
梁赞摆手解释了两句,“不是臭味,是一种无关香水,但又好像是能吃的味道。”
梁赞老早就闻过,他思索着如何形容那个甜味才恰当,细腻?香滑?浓郁?怎么描述都觉得怪怪的,别说这样开口能把林晚谦给吓跑,自己光是在脑海中组织了语言都要起一身的疙瘩。
“你又饿了吧?”
“不是!”
最后梁赞凑上前,招手嗅了两下,“怎么办,还是说不出来。”
林晚谦忽然来了兴致,“别光说我,你知道你现在身上是什么味道吗?”
梁赞假不正经,笑说:“我身上?能有什么味?你说说看,我顶多就是发骚,骚味没掩住。”
“烟味,”林晚谦加重了语气,“呛得让人无法忽视。”
“很重么?”梁赞有些窘迫,他捏着领子闻了闻觉得还好,“我抽的烟很淡的,还喷过抑味的香雾,都是国外进口的,你这什么鼻子这么灵。”
一顿操作下来,成功瞒过了金老师,瞒过了纪律主任,竟然瞒不过林晚谦。
梁赞续道:“谁花样的年纪没抽上几根,这是男人该有的味道。”
“我欣赏不来,你可以不坐这么近的,我闻着头疼。”
能乖乖坐远就不是梁赞,他伸手钻进挎包里想拿喷雾再给喷几下,结果摸到一个硬物。
梁赞怔了半晌,悬乎道:“给你看样东西…”
林晚谦没有为了这话从书里抬起头来,简洁道:“不看。”
“看吧。”梁赞习以为常,他从包里摸出一个黄色的手办,轻轻搁在林晚谦的桌面上。
按林晚谦的性子无非是把手办推开继续做题,但这次失算了,面前静躺桌面上的刺眼小人物轻而易举夺走他的注意力,是疾风动漫的nrt。
林晚谦眸光亮了。
连解到一半的题目都索然无味。
他们的秘密是不对等的,梁赞一直知道林晚谦喜欢疾风,林晚谦却不知道梁赞也同样喜欢。
这一刻上,发现有共同喜欢的事物,是惊喜是讶然,林晚谦怔忪不语。
与他书包上别着的手办是同款不同人物,林晚谦捏在指端细细端量,“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梁赞心头嘚瑟,跟林晚谦比什么他都要占上风,挑衅道:“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我不信你能有我早…”
“确实没有你早,我看得就挺晚,”林晚谦嘴角浮上笑意,“数数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更新的tv动画,但每周的播放时间记得格外牢。”
这笑弧浅微,甚比月牙还要勾人心弦,成了黄叶回春的一抹神剂,谁能没有几分心神荡漾。
梁赞想,用白水鉴心来形容林晚谦真不为过。
林晚谦攥着手办,继而埋头继续做题,“跟我书包上挂着的像一对。”
说者无心,梁赞有意。
这话语轻飘飘,待他听进去时笑容就僵在那儿了,然后二话不说走人。
仓惶得像逃命。
起身时一把带偏了桌子,碰到埋头的林晚谦。林晚谦笔下数字骤偏,那一横歪到桌面去了。
干什么这么冒失……
林晚谦不明所以,目光是随着梁赞的。
梁赞也没跑多远,不出三米距离,他就是一股脑儿砸进男生堆里,几个哥们是一脸茫然看着他生生挤进去,一个男生问,“梁赞你干嘛?”
梁赞狠拍他的头,咬牙切齿地说:“多嘴,看视频。”
林晚谦把被碰歪的桌子拉正,下笔时无意间瞟向桌面没有倾斜,他定睛一看是平的,轻轻晃了下,也是平稳的。
之前被梁赞一脚重创的桌脚修过了?
自己的桌子不晃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都没留意。
只是他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指,顿在半空良久,才稍稍轻触隔壁的桌子。
梁赞的桌子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