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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不好的记忆我们就让他留在这里

 

快要跨年的时候,秦放借了块地。

郊区,面积很大,不高的小山头上绿化做得很好,他知道每年秋冬时候,朋友就会组织人去山里打猎。

每一年,每一年的初秋,运送猎物的车队会提前进到山里。在外地捉来的野生猪羊或者兔子之类的,都会被放进去。

野生的动物,玩起来有意思。毕竟还有在大自然里养出来的野性,不至于看见人类还主动蹭过来,逃窜或者扑过来的时候会叫活动有别样的乐趣。

而今年,活动已经结束,可又一辆卡车,在黄昏时候进到了山里。

深冬了,就算极南边的温度惯来要高一点,可进到山里的人,还是不得不做好保暖措施。秦放在后头,看着卡车停在栅栏口,等着雁行过来开了车门,这才戴好手套踱步下去。

卡车司机下车走到了后箱门,几个跟着雁行坐车过来的,也已经下车一字排开。

秦放挥了挥手,示意那些人不用太紧张,这才冲卡车司机一扬下颌,示意把车门打开。

用来运送猎物的卡车,箱门特地经过了加固。打开的时候沉重的双开门会有叫人牙酸的吱呀声响,秦放却眼都不眨,等着货箱里降下来滑板,紧跟着就是坐着轮椅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临海的地方,就算是山里也时时有风。

只很短的时间,秦放眼睁睁看着面色枯槁的男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眼眶已经变得绯红。

飞掠的风在带走眼里的湿气,眼睛干燥之后生出一种热痛感。秦放不敢眨眼,只看着那个曾经将自己按在水里的男人眼里浮现出祈求,没忍住,掀起唇角笑了一下。

不管过去多久,看着秦烨的时候,秦放脑子里总是容易出现混乱。每每面对秦烨,他的眼睛就像是被浸在水里,穿过荡漾的水,清晰看着男人脸上不做丝毫掩饰的恶意。

小时候他心里满怀恨意和恐惧,可长大了就不一样了。

他成了秦家唯一说得上话的人,于是恐惧自然而然消亡了,只恨意还久久留在心里。

四周都是自己的人,但秦放还算克制。他先是叫了声“二叔”,等到秦烨眼睛红了很快泣不成声,这才低声笑着,俯身双手撑着轮椅扶手,从极近的距离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低声说:“现在是我站在这里。”

“你带他走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站在这里才对。”

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哑了,秦放面上表情还竭力保持着稳定。他瞥眼,视线落在秦烨颤抖不止的手上,像是从男人的恐惧中得到了极大的愉悦,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轻快了。

“您也是秦家人,肯定明白秦家的规矩。谁要让秦家人不痛快了,那百倍千倍的,我们得讨回来才行,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秦烨抓着秦放的衣摆在求饶,求他念着自己也是秦家人,是他二叔。结果冷不丁的,逗得秦放笑出声来。

笑过了,秦放先一点一点把秦烨的手掰开了。其实秦烨身体孱弱,但他动作依旧慢条斯理,像是想要男人从这漫长的过程中逐渐体会绝望,等到那双混沌的的眼睛都垂下去,这才笑眯眯补充。

“现在是法治社会,二叔以为我会做什么?”

清楚知道自己越说越会叫秦烨心凉,秦放还停不下来。他知道秦烨肯定明白他的意思,法治社会么,搞出人命来肯定是不好的。

所以肯定只能往伤了残了弄。

秦烨一颗心已经沉到谷底,秦放还很是淡定。他推着秦烨的轮椅往里走了几步,终于到了稍空旷的地方,这才推着秦烨往后转,叫秦烨看远处的高台。

“这儿是陆铭家猎场,二叔好日子过惯了,按理这种有趣的活动也一定没少参加吧。”

只消这一句话,秦烨就明白过来秦放的打算。他清楚知道秦放将自己送来这里的意思——他已经成为了场内的猎物。

而相比于之前被他们追逐的野生动物,更为糟糕的是他现在腿脚不便,紧靠着轮椅,是很难在林场里活动起来的。

甚至于远处的高台,一看就是可以直指他所处之地的好地方。

看着秦烨面色变得灰败了,秦放终于满意到极点。他拍拍秦烨的肩膀,示意雁行过来看管秦烨,转身摘了手套,乘车往远处去了。

——

乔遇又被秦放强行从住处弄了出来。

本来他腿脚还没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实在是不想出来。之前秦放倒也由他在家里窝着,但是今天,是说什么都不行了。

独自乘车出来,乔遇看着外头逐渐变得萧瑟的风景,忍不住问司机,“这到底是去哪儿?”

没等司机回话,他又掀着唇角讥讽,“你老板是终于决定把我埋了?”

司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没敢说话。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乔遇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万幸是他刚刚准备下车,车门先一步从外面被打开,秦放探身进来,抱着他下车往旁边的高台走。

要是以前,乔遇一定得好好挣扎一番。他知道周边人都明白秦放和自己的关系,可青天白日的和秦放亲密接触,他还是很抗拒。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知道挣扎也没用,他索性只冷眼瞧着秦放,“你又在搞什么?”

秦放不说话,只抱着乔遇往高台上面走。三十来级的阶梯,他走得轻松。等登顶了,直接抱着乔遇去了栏杆边上,这才把人放下,还得仔细的圈在自己怀里。

身后有秦放,乔遇却没敢放松下来。他视线紧紧停在手边,在车上就隐隐有些心里发毛的,现在不安终于被放大到了极点。

“……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说话的时间,乔遇的视线仍旧没敢挪动。他是知道秦家有很多龌龊生意,但说实在的,头一次见着那么长一杆枪,还是叫他很是惊慌。

四周都是林地,但乔遇可不觉得秦放会无缘无故带着自己来打猎。尤其他现在腿脚不方便,就算秦放专横,也不至于会带着这种情况的他出来。

所以一定有什么,是不同寻常的。

正想着,乔遇视线游移,终于看见了远处那一块相对比较空旷的地方。

那里出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人,看背影,应该是个中年男人……

男人没有回头,那个颓唐的背影也不是乔遇所熟悉的。但因为秦放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乔遇心里还是隐隐有了预感。他不自觉地身子发颤,久违的回想起年中那段糟糕经历,于是紧跟着,眸子也变得绯红。

“秦放……”

乔遇忍不住叫了秦放的名字,声音发着颤,原本撑着栏杆的手也终于慌张的向后摸索过去,等到抓到秦放的手才终于稳定下来。他声音里带了哭意,颤抖简直停不下来,“带我走。”

意识到乔遇是害怕了,可秦放一步不退。他将乔遇圈在栏杆前,大脑难得的混沌了一瞬。

他忍不住想,乔遇被关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叫过自己的名字。

秦放清楚知道,在乔遇眼里,自己一定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当乔遇被关起来,叫了自己的名字却没能收到回应的时候……

心脏在一瞬间揪紧了,秦放被那种尖锐的疼弄得无暇顾及自己现在这种反应是不是就是因为乔遇所期待的那种感情。他难得有些无措,先舔了口唇瓣,再反复的深呼吸,才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别怕,乔遇,你是秦家人。”

从乔遇住院,秦放就反复在向乔遇强调,“你是秦家人”。他不顾乔遇的抗拒一直重复,就是为了教乔遇接下来的——

“所以谁要是伤害你了,你就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秦放的话确实是清楚传到耳朵里了,但糟糕的是现在乔遇根本难以动弹。他身子僵硬,只瞳孔颤抖着,里头蓄满的眼泪已经岌岌可危,等到秦放强迫他拿起那杆枪,终于突破眼睫从苍白的面颊蜿蜒下来。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秦放、你不要……”

怀里人的眼泪就啪嗒落在自己手上,但秦放没有停下来。他听出来乔遇的声音已经是几近崩溃了,却还是坚定不移的托着乔遇的手,强迫乔遇将枪举了起来。

瞳孔上蒙着厚厚一层泪水,眼泪颤抖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像是在为之震颤。乔遇隐约看见秦烨在推着轮椅往前跑,那一瞬间,他疯狂的想要催促秦烨快一点。

他被秦放箍在栏杆前,就算已经泣不成声,可身后的魔鬼丁点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他哭得气短,埋头不敢看,可秦放还努力放轻了呼吸。

在校准。

上膛的声音是清脆的,乔遇却被那声音逼得要疯了。他回头看着秦放,结果猝不及防的发现秦放眼睛也是红的。那一刻乔遇脑子里混乱极了,可男人没有丁点迟疑,已经带着他的手,扣下扳机。

孱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长枪的后坐力,乔遇几乎要觉得自己的肩膀都会被顶碎。而更为糟糕的,莫过于他被那一声枪响吓得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秦烨的身子像是被风击打的落叶,猛地向前扑过去。

就算扳机不是自己扣的,校准的也不是自己,但乔遇大脑一片空白。他苍白的唇瓣张张合合,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我杀人了?”

“没有。”

秦放松手放枪的间隙,乔遇已经腿软的跌倒在地。他蹲下身,一手扶着乔遇脱力的身子,一手扶着乔遇的颈子吻了吻乔遇的发顶,“尾椎骨,不致命。”

而且他早就准备了急救措施,就是为了避免秦烨那么轻松就死了。他才不会给秦烨那么干脆的结果,他要的是秦烨下半辈子就连坐都坐不起来。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乔遇。不好的记忆,我们就让他留在这里。”

秦放说的是把不愉快的都留在这一年,但那天,乔遇莫名就觉得有一部分的自己也是被留在了这一年。

天气很凑巧。

他被秦放半扶半抱的从地上弄起来的时候,瞥眼正巧看见一线沾着夕阳红色的云将天空分成了两半。远方是沉重的灰蓝色,只他头顶,蓝天白云依旧铺开一大片,像是一切都在正好的时候。

但乔遇清楚知道事实不是那样的,因为他正如秦放所说的,愈发离秦家人近了。

临近年关,一行人加紧往回赶。久违的推开家里那扇门,乔遇站在玄关口愣了半晌,最后毫不意外的发现家里什么都没有变。

像是他从未离开,他们从未有过不愉快。

但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了,其实也是有的。秦放走在前头,不再装模作样冲他笑了,只在客厅入口站了半分钟,这才回头对他说:“欢迎回家,乔遇。”

乔遇不觉得这是喜事,自然也不应声。只一瘸一拐走到里面歇下了,喘过气来,这才想起来问秦放,“江临呢?他还不出来?”

知道他们要回来,阿姨事先备好了很淡的茶水。秦放刚刚坐下一人给倒了一杯,一听乔遇第一件事居然是问江临,遂有些不快地拧了眉。

可没办法,这段时间乔遇的情绪依旧不高。于是就算不高兴,秦放也只有低声回应,“出来了,周沉出面接他了。”

听见江临出来了,乔遇这才稍微放心了一点。他也懒得管周沉是怎么死而复生了,只莫名松了口气,像是事情少了一桩,难得变得轻松了些。

两个人回来得急,路上饭也没来得及吃。乔遇躺在沙发上休息的时间,秦放打电话借了杏园的厨子上门。又因为乔遇身体状况不好,厨子直接从店里带了不少清淡的汤羹过来,一顿饭做得倒也很快。

玄关门关上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只厨子的脚步声没了,秦放这才起身。他先是叫了乔遇的名字,没能等到乔遇的回应,便走得离乔遇近了,半蹲在沙发前去拨乔遇散乱的头发,“起来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好好休息。”

有了这句话,乔遇才终于睁开眼睛来。秦放看他眼睑总是垂着的,虽然心里总觉得不舒坦,也只能拨开他的额发吻他额头。

“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自秦烨之后,秦家最顶事的一辈就是他们了。

“我可能确实是疯子,神经病……”

说到这里,秦放没忍住,先笑出声了。他看着乔遇终于抬眼看自己了,舌尖抵着颊侧的软肉舔舐一口,又缓慢补充,“但是除了我之外,我们家的人都会好起来,都会变得正常的。”

“包括你,你也是的,乔遇。”

乔遇怀疑秦放根本不想让自己好好吃饭,因为他听着秦放的话,冷不丁的就想起来好久以前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秦放对他说的那句“又是一个小怪物”。

他躺在沙发上没办法起身,先是小声啜泣,后来哭得近乎要力竭。他想起来秦放总是对他说“以后都会好起来的”,他一直以为这只是空口安慰,却不想秦放居然是认真的。

这个被所有人认为是疯子的男人确实是想要叫秦家好起来,但那些人当中,却没有包括他自己。

——

不管家里闹得有多难看,可就算只是为了不叫外人看轻,除夕当天所有人也是会回去的。

乔遇照例在床上睡懒觉,不多时被秦放弄醒了,问他要不要跟着一起回去。老宅地方偏僻,还有些不好的回忆,乔遇拧紧眉头抓了秦放的枕头盖在自己脸上半晌,最后还是松口,让已经收拾好的秦放等等自己。

外头气温低,院子里还积了足有脚背高的雪。乔遇裤子里面裹了加绒的护腿,到了秦家也没有拆下来。

午饭过后,陆陆续续有人往回赶了。但那些人不约而同的,聚在离秦放远的地方话闲聊天。

乔遇原本在躺椅上看书,可后面的动静实在是大到叫他无法忽视了。那些纷杂的声音隐隐夹杂着秦放的名字,叫他越听越是心烦,最后面无表情忍了手里的书,回头问:“有完没完?”

“……乔遇。”

真要说起来,秦放比其他秦家人要吃惊得多。他睁了睁眼睛,也不顾身后那些人,只拍了拍乔遇的肩膀,“没事。”

乔遇隐约觉得现在的秦放变得奇怪了。

他再次想起来秦放那天说的,“不好的就让他留在这里”,脑子里正是混乱的时候,就听身旁的秦放低声道,“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于是他终于明白了,是有什么和过去的自己一起,留在了那座沿海的猎场里。

气氛怪异的晚餐结束的很是仓促,秦家年轻一辈的人忙不迭往外赶的时候,乔遇就站在三楼看着那些人离开。那些车子一个一个打着晃眼的大灯朝远方驶去了,最后只有他和秦放过来时坐的那辆,还稳稳当当停在秦家的大门口。

“我们像守灵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乔遇忍不住这么自嘲着。他听见秦放啧声了,笑了笑,又忍不住改口,“不然叫辟邪的?”

“随你,都可以。”秦放难得的好说话,等到走到栏杆前了,这才对乔遇说,“让雁行送你回去吧,今晚除夕,睡个好觉。”

乔遇真不明白秦放为什么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显得他好像有多体贴入微,又有多考虑他的感受。

担心秦放会再次自我感动,他不得不主动提醒,“是你非要把我留在这里的。”

闻言秦放默了一瞬,很是无厘头地道:“我离不开这里,乔遇,我不能走。”

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但乔遇就是明白了其下的深意。

秦放离不开这里,他离不开秦放。

秦家的摊子再烂也得有人守着,不是秦放就得是他们这一辈旁的堂兄弟。可相比之下,秦放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了。

他是已经不可能更疯更烂了,不像旁人,还有堕落的余地。

——

新年第一天,乔遇收到的第一声“新年快乐”还是来自于秦放。当时秦放就躺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平板,抽空对他说了新年快乐,便又专心看起文件。

乔遇原是不想搭理他的,可看着他那副原本就没想跟自己闲聊的样子,出其不意地问:“你那时候到底为什么打断我的腿?”

这个问题像是两个人中的禁忌,就算是年少时候已经因为这件事恨极了秦放,可乔遇也从来没想得到答案。

毕竟现实那么明显,秦放是个疯子,前两天先说自己是他最喜欢的孩子,转头就打断了自己的腿,是个正常人都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只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可这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乔遇发现自己竟然出乎意料的淡定。这个横亘在两个人中长达好几年的问题,在他脱口而出的时候,蓦地变得不那么能够叫人歇斯底里了。

而乔遇问得淡定,秦放就算没能料到这个话题,可回应的时候也还算得体。他先是张了张唇瓣,像是在斟酌字句,最后是丁点修饰都没有,直白地回答:“秦烨想让你去他家。”

乔遇努力吞了口唾沫,舌根拱起的时候抵着上软腭,叫他生出疯狂的想要干呕的冲动。他睁大眼睛看着秦放,像是觉得荒唐,“这样的理由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会爱我。”

秦放拧眉,终于是放下平板转头看乔遇了。他眼神阴翳而暗含挣扎,看着乔遇的时候颊侧的肌肉都在抽动,像是那些糟糕的言语必须经历反复的斟酌才足以被说出口。

“很显然,我这种反派人物肯定不是那种值得被爱的人。但你会爱我,乔遇,对一个疯子有爱有恨才会减少你的煎熬。”

乔遇喉头发紧,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开始发颤,“但是我还是很煎熬……”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秦放搭了下眼皮子,依旧淡定,“人必须要学会取舍,我只能帮你选择尽可能不那么煎熬的……”

“你凭什么替我选择!凭什么!”

直到现在,乔遇才终于完全明白了秦放这个疯子的脑回路。他咬牙切齿的瞪着秦放,看着男人依旧淡定,甚至不忘扯了纸巾递到自己手里来,霎时间,情绪崩溃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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