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到这个程度你至少应该用努力生活来回报我不是吗
乔遇不再说话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好多年前秦放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就注定了他们之后都不会好过。
明明只要那个时候错开,没有龌龊的血缘吸引,没有逐渐亲近之后重新活络起来的心思,就算他们一辈子陌生人,被秦家人的龌龊本性影响着或许永远都遇不到真正的爱人。
可至少生活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团糟,顶多只是像沉寂的河流,连前进都悄无声息。
最后一抹黄昏还沉在天边,乔遇坐在轮椅上仰头,能够看见头顶的天空是灰沉沉的。他缓慢吐息,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叫他控制不住想着,要是能够停在这里就好了。
时间停在这里,一切都是。停在他和秦放把所有问题都摊开说明白的现在,叫他不用再经历之后苍白的一眼可以看到头的未来。
如果能这样,那这大抵就是足以刻在他墓碑上的那种幸运事了。
——
出院那天小雨,做完手术不久的腿依旧不能走路。
乔遇还是坐的那把轮椅,车轮碾过湿淋淋的地板时发出淅沥沥的声响,将身后男人的脚步声衬得愈发分明。
经过中庭的时候,乔遇瞥眼看见许多人还在往医院里涌。不同年纪的男男女女为伴,还有一些是父母子女互相帮扶。
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笑出声来,笑得惊动秦放问他怎么了,可他却说不出合理的字句来。
这天在下雨,这天却依旧纷繁多彩。他好像没多大的年纪,但已经见了许许多多不同样的爱。
那么多,那么多的爱,好像每一种都是他期待的模样。
可又每一种,都是他未曾经历过的模样。
快要跨年的时候,秦放借了块地。
郊区,面积很大,不高的小山头上绿化做得很好,他知道每年秋冬时候,朋友就会组织人去山里打猎。
每一年,每一年的初秋,运送猎物的车队会提前进到山里。在外地捉来的野生猪羊或者兔子之类的,都会被放进去。
野生的动物,玩起来有意思。毕竟还有在大自然里养出来的野性,不至于看见人类还主动蹭过来,逃窜或者扑过来的时候会叫活动有别样的乐趣。
而今年,活动已经结束,可又一辆卡车,在黄昏时候进到了山里。
深冬了,就算极南边的温度惯来要高一点,可进到山里的人,还是不得不做好保暖措施。秦放在后头,看着卡车停在栅栏口,等着雁行过来开了车门,这才戴好手套踱步下去。
卡车司机下车走到了后箱门,几个跟着雁行坐车过来的,也已经下车一字排开。
秦放挥了挥手,示意那些人不用太紧张,这才冲卡车司机一扬下颌,示意把车门打开。
用来运送猎物的卡车,箱门特地经过了加固。打开的时候沉重的双开门会有叫人牙酸的吱呀声响,秦放却眼都不眨,等着货箱里降下来滑板,紧跟着就是坐着轮椅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临海的地方,就算是山里也时时有风。
只很短的时间,秦放眼睁睁看着面色枯槁的男人出现在自己眼前,眼眶已经变得绯红。
飞掠的风在带走眼里的湿气,眼睛干燥之后生出一种热痛感。秦放不敢眨眼,只看着那个曾经将自己按在水里的男人眼里浮现出祈求,没忍住,掀起唇角笑了一下。
不管过去多久,看着秦烨的时候,秦放脑子里总是容易出现混乱。每每面对秦烨,他的眼睛就像是被浸在水里,穿过荡漾的水,清晰看着男人脸上不做丝毫掩饰的恶意。
小时候他心里满怀恨意和恐惧,可长大了就不一样了。
他成了秦家唯一说得上话的人,于是恐惧自然而然消亡了,只恨意还久久留在心里。
四周都是自己的人,但秦放还算克制。他先是叫了声“二叔”,等到秦烨眼睛红了很快泣不成声,这才低声笑着,俯身双手撑着轮椅扶手,从极近的距离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低声说:“现在是我站在这里。”
“你带他走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站在这里才对。”
说着说着声音变得哑了,秦放面上表情还竭力保持着稳定。他瞥眼,视线落在秦烨颤抖不止的手上,像是从男人的恐惧中得到了极大的愉悦,再开口时,声音都变得轻快了。
“您也是秦家人,肯定明白秦家的规矩。谁要让秦家人不痛快了,那百倍千倍的,我们得讨回来才行,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秦烨抓着秦放的衣摆在求饶,求他念着自己也是秦家人,是他二叔。结果冷不丁的,逗得秦放笑出声来。
笑过了,秦放先一点一点把秦烨的手掰开了。其实秦烨身体孱弱,但他动作依旧慢条斯理,像是想要男人从这漫长的过程中逐渐体会绝望,等到那双混沌的的眼睛都垂下去,这才笑眯眯补充。
“现在是法治社会,二叔以为我会做什么?”
清楚知道自己越说越会叫秦烨心凉,秦放还停不下来。他知道秦烨肯定明白他的意思,法治社会么,搞出人命来肯定是不好的。
所以肯定只能往伤了残了弄。
秦烨一颗心已经沉到谷底,秦放还很是淡定。他推着秦烨的轮椅往里走了几步,终于到了稍空旷的地方,这才推着秦烨往后转,叫秦烨看远处的高台。
“这儿是陆铭家猎场,二叔好日子过惯了,按理这种有趣的活动也一定没少参加吧。”
只消这一句话,秦烨就明白过来秦放的打算。他清楚知道秦放将自己送来这里的意思——他已经成为了场内的猎物。
而相比于之前被他们追逐的野生动物,更为糟糕的是他现在腿脚不便,紧靠着轮椅,是很难在林场里活动起来的。
甚至于远处的高台,一看就是可以直指他所处之地的好地方。
看着秦烨面色变得灰败了,秦放终于满意到极点。他拍拍秦烨的肩膀,示意雁行过来看管秦烨,转身摘了手套,乘车往远处去了。
——
乔遇又被秦放强行从住处弄了出来。
本来他腿脚还没好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实在是不想出来。之前秦放倒也由他在家里窝着,但是今天,是说什么都不行了。
独自乘车出来,乔遇看着外头逐渐变得萧瑟的风景,忍不住问司机,“这到底是去哪儿?”
没等司机回话,他又掀着唇角讥讽,“你老板是终于决定把我埋了?”
司机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没敢说话。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乔遇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万幸是他刚刚准备下车,车门先一步从外面被打开,秦放探身进来,抱着他下车往旁边的高台走。
要是以前,乔遇一定得好好挣扎一番。他知道周边人都明白秦放和自己的关系,可青天白日的和秦放亲密接触,他还是很抗拒。
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知道挣扎也没用,他索性只冷眼瞧着秦放,“你又在搞什么?”
秦放不说话,只抱着乔遇往高台上面走。三十来级的阶梯,他走得轻松。等登顶了,直接抱着乔遇去了栏杆边上,这才把人放下,还得仔细的圈在自己怀里。
身后有秦放,乔遇却没敢放松下来。他视线紧紧停在手边,在车上就隐隐有些心里发毛的,现在不安终于被放大到了极点。
“……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说话的时间,乔遇的视线仍旧没敢挪动。他是知道秦家有很多龌龊生意,但说实在的,头一次见着那么长一杆枪,还是叫他很是惊慌。
四周都是林地,但乔遇可不觉得秦放会无缘无故带着自己来打猎。尤其他现在腿脚不方便,就算秦放专横,也不至于会带着这种情况的他出来。
所以一定有什么,是不同寻常的。
正想着,乔遇视线游移,终于看见了远处那一块相对比较空旷的地方。
那里出现了一个坐着轮椅的人,看背影,应该是个中年男人……
男人没有回头,那个颓唐的背影也不是乔遇所熟悉的。但因为秦放这么一通折腾下来,乔遇心里还是隐隐有了预感。他不自觉地身子发颤,久违的回想起年中那段糟糕经历,于是紧跟着,眸子也变得绯红。
“秦放……”
乔遇忍不住叫了秦放的名字,声音发着颤,原本撑着栏杆的手也终于慌张的向后摸索过去,等到抓到秦放的手才终于稳定下来。他声音里带了哭意,颤抖简直停不下来,“带我走。”
意识到乔遇是害怕了,可秦放一步不退。他将乔遇圈在栏杆前,大脑难得的混沌了一瞬。
他忍不住想,乔遇被关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像这样叫过自己的名字。
秦放清楚知道,在乔遇眼里,自己一定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当乔遇被关起来,叫了自己的名字却没能收到回应的时候……
心脏在一瞬间揪紧了,秦放被那种尖锐的疼弄得无暇顾及自己现在这种反应是不是就是因为乔遇所期待的那种感情。他难得有些无措,先舔了口唇瓣,再反复的深呼吸,才终于稍稍冷静下来。
“别怕,乔遇,你是秦家人。”
从乔遇住院,秦放就反复在向乔遇强调,“你是秦家人”。他不顾乔遇的抗拒一直重复,就是为了教乔遇接下来的——
“所以谁要是伤害你了,你就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秦放的话确实是清楚传到耳朵里了,但糟糕的是现在乔遇根本难以动弹。他身子僵硬,只瞳孔颤抖着,里头蓄满的眼泪已经岌岌可危,等到秦放强迫他拿起那杆枪,终于突破眼睫从苍白的面颊蜿蜒下来。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秦放、你不要……”
怀里人的眼泪就啪嗒落在自己手上,但秦放没有停下来。他听出来乔遇的声音已经是几近崩溃了,却还是坚定不移的托着乔遇的手,强迫乔遇将枪举了起来。
瞳孔上蒙着厚厚一层泪水,眼泪颤抖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像是在为之震颤。乔遇隐约看见秦烨在推着轮椅往前跑,那一瞬间,他疯狂的想要催促秦烨快一点。
他被秦放箍在栏杆前,就算已经泣不成声,可身后的魔鬼丁点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他哭得气短,埋头不敢看,可秦放还努力放轻了呼吸。
在校准。
上膛的声音是清脆的,乔遇却被那声音逼得要疯了。他回头看着秦放,结果猝不及防的发现秦放眼睛也是红的。那一刻乔遇脑子里混乱极了,可男人没有丁点迟疑,已经带着他的手,扣下扳机。
孱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长枪的后坐力,乔遇几乎要觉得自己的肩膀都会被顶碎。而更为糟糕的,莫过于他被那一声枪响吓得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巧看见秦烨的身子像是被风击打的落叶,猛地向前扑过去。
就算扳机不是自己扣的,校准的也不是自己,但乔遇大脑一片空白。他苍白的唇瓣张张合合,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我杀人了?”
“没有。”
秦放松手放枪的间隙,乔遇已经腿软的跌倒在地。他蹲下身,一手扶着乔遇脱力的身子,一手扶着乔遇的颈子吻了吻乔遇的发顶,“尾椎骨,不致命。”
而且他早就准备了急救措施,就是为了避免秦烨那么轻松就死了。他才不会给秦烨那么干脆的结果,他要的是秦烨下半辈子就连坐都坐不起来。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乔遇。不好的记忆,我们就让他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