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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

 

他站在窗前,外头的晨光打在他身上,高大的身影笼住我,迟迟没有动作。

我泪眼模糊,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举着手,渴求他的怀抱。

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这一刻我总觉得他是冷漠的,不然他为什么不肯抱我。

依旧是一阵冗长的沉默,我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凉意漫上指尖,我缓缓放下手,低着头,不再看他。

“对……不起……我……”我一边哽咽,一边拿手擦拭脸上源源不断涌出的泪,只是不停地道歉。

下一瞬,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猛地撞进了一个异常温暖的怀抱里。

他一手托着我的臀,一手把我紧紧拥在怀里。

胸膛相贴,急促跳动的怦怦心跳一度让我以为这是幻觉。

我攀住他的脖子,窝在他的怀里,还是在不停地哭。

他爱怜地低下头,吻着我的耳鬓,发顶,额头,一声一声地哄着我,“乖乖……”

当天我就出院了,走的时候,我越过沈先生的肩膀再次看见了那个医生,他的一只眼睛肿得老高,眼镜也松松垮垮。

可尽管这样他依旧笑眯眯地对着我笑,嘴上说着:“下次再来啊。”

我扭头不再看他,只是紧了紧攀住沈先生的手。

刚下车,我就看见了不远处被仆人牵住的“回家。”

我跳出沈先生的怀抱,惊喜地朝“回家”跑去。

看见我的那一瞬,它不安地来回踱步,尾巴翘得老高,吐着个大舌头期期冀冀望着我。

我在它不远处蹲下来,想着它会如从前那般毫不犹豫地扑进我的怀里。

可这一次并没有,它在隔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绕着我不停打转,又不时朝我大叫,发出几声痛苦的呜咽声。

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能试探性地叫它名字,挥着手示意它我回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它才试探性地朝我走了几步,轻轻嗅着我的手,似在确认什么。

忽的,沈先生从我身后将我抱起,细细吻着我的耳垂,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它还没完全恢复,自然是怕你的。”

怕我吗?

我垂下眼努力思考这其中的关系,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起那段同“回家”相依为命的日子,总觉着它不应该怕我。

我攥紧沈先生拥住我的手,声音如撕裂般喑哑不堪,“我……想休息……了……”

回到房间,不一会儿我便沉沉睡去,梦里是一团浓重粘稠的黑,我如置身湖底,滔天袭来的窒息感将我包围。

远处不时传来几声凄厉的尖叫,淋着血的人嘶吼着朝我奔来,拽着我往湖里去,我挣扎不能,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

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天,下着雨,空气中带着点泥土的微潮腥气,那女人拽着我走过了屯里最长的那条街,把我扔进了李老二专门用来拴狗的箱子里。

他狞笑,毫不留情撕碎我的衣服,嘴上生出和那女人类似的触手,一寸一寸将我吞噬殆尽。

好脏。

我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屋外雷声大作,电闪雷鸣。

那日留下的黏腻触感仿佛烙印在肉里,我大口喘着气,拿着指甲刮着外头的皮肉,好似这样就能将脏污带去。

泪水混着血水,钻心的疼痛让我愈发思念沈先生,我抱起怀里的布娃娃,辗转之下敲响了他的房间。

沈先生穿着件灰质睡衣,不常见地戴了副眼镜,一见是我便蹲下摸摸我的头,声音温柔地好似在水里泡了许久,冰冰凉凉,很好听。

“怎么了?”

我抓过他抚在头顶的手,握住,一时间声音抖得不像自己,“雨,好大的雨。”

他一把抱起我走进房间,里头只余一盏橘黄色的床头灯和一台亮着屏的平板电脑。

窗外依旧雷声阵阵,雨点打在玻璃上噼啪作响。我攀住他的脖子,一个劲的往他怀里缩,“怕。”

他笑得无奈,温热的手掌拢住我微凉的双耳,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怕打雷?”

我埋在他的肩窝,点头细细嗅着,他身上有我喜欢的味道。

“轰——”屋外雷声大作,沈先生突然抓着我的手放在灯下仔细查看。

一道道细长淋漓的伤口在灯下显现,如同一条条腥臭的毒蛇,在浓得化不开的黑夜里呲起带血的獠牙。

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只是沉默,而后起身在衣橱翻出医疗箱,用棉签沾着碘伏小心翼翼擦拭着伤口。

我低声啜泣,心中酸酸胀胀,觉得委屈。我知道他在生气,这些天下来他不高兴的时候总会这样。

可是真的好脏……

泪水划过眼上那块狰狞异常的丑陋胎记,落在他的手背,一滴一滴。

沈先生揽着我的腰,把我笼在怀里,嘴唇贴在我的耳边,说着对不起。

“好脏……我……”

泪水不停从眼眶里涌出来,我只觉得头昏脑胀。

“哪里脏,嗯?”

沈先生拿着绷带收拾好被我划得惨不忍睹的手臂,抱着我面对他,声音沉稳动听,和着窗外雨点拍在窗沿的声响,密密麻麻涌入我的耳朵。

“这……这……里。”我举起如今被妥帖绑好的双手,低头不敢看他。

手被握住,温热的触感逐渐从那处传来,我身子一抖,悄悄抬头,却瞧见他轻轻吻着那处,虔诚得好似一个信徒。

可下一刻突然对上他看向我的眼神,温柔地就像是满天飘散的蒲公英。

“不……不要……爸爸……”脸一红,我不好意思往后躲,想要从他的桎梏中脱离出来。

“还脏吗?”

“呜……爸爸……我……”我一边摇头,随即又胡乱点头,泪水又重新涌出来。

我从未想过这些曾经被那些人触碰过的地方如今可以像现在这般,仿佛从前那些不堪的经历从未出现过,我也可以是个好孩子。

“这里……”我不再挣扎,只是朝他仰起了脖颈。

“好孩子。”他大手一捞,拥我入怀,将我的头发向后拉去,随后低下头,密密麻麻的亲吻落下来。

我大口喘着气,身体抖得不像话,抓着他胸前的衣服,整个人羞得如同一个熟透的虾。

“爸爸……”在这一刻,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同他血脉相连的女儿,如果真是这样,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就可以更亲密些。

想到这,我情不自禁张开腿卷住他的腰,揽住他的脖子,挺着身子往他怀里送。

“爸爸……这里……也好脏。”他停下,看向我手指所表之处,是嘴唇。

嘴巴微张,红艳艳的舌尖从里头伸出来,在空气中颤抖不停,有水珠从舌尖滴落令我越发口渴难耐。

不是嘴唇,是舌尖。

我是在自己的房间醒来的,清晨的暖阳透过厚重帘幕的缝隙照进来,我只觉眼睛和头疼的厉害。

我记得昨天晚上敲响了沈先生的房门,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团散不开的雾飘在我的脑中,我看不清雾后面的真相,总觉得自己是哭了。

我提着小熊的脚下了床,穿好鞋就想去找沈先生,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他的时候我总是很想他,特别想。

一股脑冲出门就撞上了一块结实有力肌肉,熟悉的气味迎面扑来,我环上他的腰,低低叫了声爸爸。

沈先生宽厚的手掌穿过我的腋下将我抱在怀里,我抬头瞧见了他眼下泛着的黑青,身上还有股淡淡的烟味。

“烟……坏的。”我抬手摸着他下巴稍许刺人的胡茬,想起了以前隔壁的老烟鬼,每每见他都隔了层厚厚的烟幕,后来的一天,烦人的烟雾终于消失,他也永远躺在了他最爱的烟灰上再也没睁开过眼。

沈先生先是愣了一下,笑着用胡茬轻轻贴着我的脸颊,说话时吐出的热气熨在我的鼻尖,暖洋洋的,很舒服。

“爸爸以后不抽了。”

我点点头,手又不老实地摸向沈先生的眼睛,可他就像是被烫到那般往后撤。我疑惑地看着他,想着这黑青的地方是不是疼的。

“爸爸没事,爸爸只是昨天有点累了。”说着他不再躲闪我的触碰,吻着我的耳廓一遍遍说着:“没事,乖乖。”

日子就这么如流水般过去,“回家”这段时间也愈发变得健康和活泼,偶尔我还是会在傍晚时分同它讲话,“回家”会安安静静躺在我身旁,它热烈有力的心跳在我手里,那些同它絮絮叨叨说话的时刻我依旧记得不大清,但我想,“回家”会记得,说话时从我身旁穿过的风也会记得。

又是一天傍晚,我坐在“回家”的身边,帮它一下又一下顺着背上些许炸开的毛,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说是有重要的客人。

我点头说了声谢谢,大概整理了一下便拉着“回家”去往日沈先生接待贵客的房间。

沈先生身旁站着位穿着长衫的年轻女人,她戴了个圆框眼镜,手上抱着本发黄的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来到我跟前,微微弯腰伸出手笑着对我说:“你好沈璃,我是华希,你的家教老师。”

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望向沈先生,他来到我身边摸着我的发顶,低头笑着对我说:“宝宝,说老师好。”

我犹豫片刻,这才伸出手虚虚握住他的指尖,说了声老师好后便抓住沈先生腰上的衣服躲他身后去了。

华希没有介意,依旧笑着对沈先生说:“她真可爱。”

沈先生点头又摸了摸我的发顶,笑着道:“日后,小璃就麻烦你了。”

华希微笑摇头,生意温润动听:“这么多年了,你我之间还是这么客气。”

……

我从沈先生身后露出一只眼睛,觑着眼前这个谈吐举止都莫名优雅和大方的女性,他们聊的很开心,可这些我一点也听不懂。

我攥紧沈先生身后的衣服,想离他再近一点,可为什么我抬眼看他的时总觉得他离我这么远呢?

在我没有出现的日子里,他们是不是就已经存在彼此的生命里,相识,相遇,相知了呢?那些沈先生我不曾参与过的时光是否永远也无法踏足?

我还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时候,沈先生似乎是察觉到了我的异常,蹲下来亲了亲我眼上的那处胎记,耐心问:“怎么了,宝宝?”

思绪拉回,这才发现华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我的目光逐渐落在他的脸上,从嘴巴到额头再到眼睛,那处有几丝不易察觉的细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我伸手摸着那几丝从眼角蔓延而出的细纹,他们似乎与我指尖上的指纹重合,我呐呐出声问:“爸爸……为什么我……不能……”

我看着他的眼睛,顶上琉璃瓦的灯光自头顶倾泻而下,他看向我的目光异常认真似乎是在等我的回答。

“和你……一起长大。”

他有一瞬间的怔愣,但下一刻他把我拥进怀里,紧紧抱了我许久却迟迟没有说话。

我窝在沈先生的肩窝,嗅着他身上令我安心的味道,而后我听见他对我说:“因为宝宝是上天给爸爸的礼物,爸爸必须比宝宝先长大才能好好保护你。”

礼物吗?我点头,学着沈先生的样子,亲了亲他的眼睛,煞有介事地说:“爸爸……是礼物,我也会……保护。”

沈先生没有回我,只是抱我更紧了些。

沈先生曾和我提过上学的事,想问问我的想法,是去学校还是请家教老师。当然对于这一点我并没有多大意见,只是问他小时候在哪里上的学。

最终我决定到沈先生曾经的母校——文博思学校上课,这是一所历史文化悠久,有着丰厚底蕴的学校,集小学初中于一体,离家很近。

我没有基础,为了追赶上小学六年级的学习进度就有必要赶在九月份开学之前请家教老师对我进行一对一辅导。

华希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女性,她温柔美丽,对教导我这一件事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对人和善,同时耐心十足。

她丝毫不介意我几乎不开口说话这点,还不时鼓励我多表达自己,终于在有一天,她在讲有关“爱”的含义时,我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为什么……爱是宽容,是忍耐?”

华希顿住,似乎是没想到我竟然愿意讲话,她放下课本,蹲下,目光与我齐平,和我一同顺着“回家”,笑着问:“要是它不会走路了,你还要它么?”

我点头,“回家”对我来说很重要。

“要是它变得脏脏的,你还愿意抱它么?”

我再次点头。

“也就是说不管它变成什么样,你还是愿意要它是吗?”

我还是点头,这时“回家”一下下舔着我的手心,逗得我咯咯笑。

“在某种程度上说,你是正在爱着你的朋友的哦,愿意宽容它的缺点,无论它变成什么样在你心里它都是不会变的。”

我垂头,又想起沈先生接我走的那一天,身上也脏兮兮的,可他一点也不介意,那这也是爱吗?

沈先生也正爱着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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