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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乍破

 

从柔的年仅十岁,自不能理政,须得近人辅佐。

小司马后无政治素养,亦无垂帘的想法,只盼望长兄出任辅政大臣。

司马謇却b小妹更熟悉朝野局势与人心。外戚g政,历来引人猜忌。若暂归政于宰臣,那些身居要津的姬氏宗室又未必会答应。

唯今之计,莫如教重臣、宗室与外戚组建一个联合执政的班子,将局面维持到新帝成年亲政,如此既可平衡各方势力,又不至于滋生一家独大的窃国乱臣。

婴齐于三日后崩逝。

从柔入g0ng奔丧。

小司马后在柔仪殿召见继nv,小皇帝亦在侧,一身重孝,神情呆呆的,听到母亲吩咐,便以家礼拜见姊姊。

从柔平静地受礼,不卑不亢地还礼。

小司马后将辅政大臣名单递与她看,其中有户部尚书司马謇、门下侍中崔焘、梁王无咎与燕王庆忌。

“你以为如何?”

从柔容se澹澹,“阿姨安排得妥当。”

小司马后见她不甚关心的样子,心中焦苦,忍不住倾诉,“阿崇稚龄即位,我又无知,孤儿寡母恐受人欺凌。我每思之,永夜难寐——”

从柔打断她,“有舅舅们呢。”

小司马后苦笑,“他们到底是外姓,史上欺侮外孙的外祖、篡夺外甥的舅父也不在少数呢。”

从柔亦无奈,“但愿舅舅们有点良心。”

小司马后顺势道:“你做长姊的,也要多帮衬阿崇。”

从柔看她一眼,“我不过一出嫁nv儿,便是在民家,亦cha手不到本家事,何况在天家,哪得置喙朝野事?”

“你丈夫现掌西北兵,为一方大镇;阿昶身兼杨、宣两州刺史,最听你的话;还有燕王——”

“阿姨什么意思?”

小司马后讽刺地笑,“你同他有私,我们都知道。你看不起我,自己所为很光彩么?”

从柔也笑了,“我本打算施展妩媚手段,笼络他们几个效忠阿崇,既是阿姨觉得我所为不光彩,那就算了吧。”

小司马后气结,“柔柔,你喜欢与否,阿崇都是你亲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对他就没一丝一毫的骨r0u情么?”

从柔傲然道:“我姬氏或许有诸般不是,却无卖身求荣固宠的传统。我之无耻,全为一己私yu,不忍将之玷辱家国大义。”

秋,燕王称病,养疾于京中王宅。

从柔起初疑心他装的,及见他素衣科头委顿榻上,青须连鬓,高热烫手,方才信了。他b婴齐还长几龄,婴齐已泥销泉下,他再壮健,终究是中年人了。

从柔从不嫌他老,却见不得他病。坐榻边吹笛与他解闷,明明是描绘春光的欢乐调子,在梧桐树影里飞起,却常常蹦出悲音。

庆忌再没良心,听了也难免感动。手抚着她纤直的背,斟酌着道:“柔柔,上京你不要待了,收拾收拾,去河西驸马处吧。”

笛音住,从柔看他,“上京为何待不得了?”

“梁王至今未奉诏入京辅政,当有别的想头。”

“他yu反?”

“当年废长立幼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趁着新君年幼,人心不齐,兴事作乱也是有可能的。”

从柔想到他与梁王同母,“你会侧应他?”

庆忌笑着摆首,“我此刻困于京中,纵有心,哪得施展。何况,我为亲王,富贵已极,助他篡位,亦不能更进一步,划不来。”

从柔不由得担心他,“他若兴兵,你岂不危险?”

庆忌笑道:“那要看我的世子如何施为了。”

养子如养蛊,是姬氏的传统。庆忌虽一早立了世子,却不妨碍他对别个儿子勉之勉之,教世子时不时地不自在一下。

他此番入京,世子姬彭祖留守。若梁王起兵,他很可以侧应伯父,借朝廷之手除掉父亲,趁机夺位。

从柔一紧张,鼻尖泌出汗珠,“那你快快离京吧。”

庆忌道:“晚了,太后与新君已察梁王的不轨之心,如何肯纵我归去?”

从柔沉y道:“我来设法。”

梁王起兵的。

自从梁王举兵,中原峰烟起,昔日与司马昶一起闲坐谈玄、诗酒放诞的贵介子弟们,或避难故里,或流离四方,祖业与父荫皆不再为凭仗,惟才g论。

司马昶以天下兵马副元帅之职都督扬、宣、青、徐四州军事,北讨叛逆的梁、燕,南狙侧应梁王的江东,胜多负少,颇有青年将军的志得意满,甚至觉得活在乱世反倒b治世更有趣味。

因功业的提振,与从柔重逢时,他不复从前患得患失的少男情怀,更温和从容了。

当然,自幼以来的情谊一直都在。

从柔的身孕,先由青君察觉,悄然告与他知。

司马昶不由得头痛。

如今匡扶帝室的诸侯中,最具实力的除了他,当属掌西北兵、御守上京的王邯。而王邯忠顺帝室,自然是为从柔。

两夫妻不相见近两载,从柔的孩子不可能是王邯的。若教王邯得知妻子不忠于他,反的心也会有吧。

司马昶与从柔商量,“我送你去扬州避风头,悄悄生下孩子。我替你养着,一定视同己出。你看如何?”

从柔低头不语,显然不愿。

扬州为名郡,亦是她外祖家。幼时,她曾几度随母亲去扬州省亲,春风举国裁g0ng锦,何等富丽奢华。

如今,与大司马后同母的几位舅舅宦游在外,扬州故宅里,住的不过是继外祖母及其子nv。

从柔无心与之兜搭,想了想,对司马昶道:“你替我备一只舟,我去汉yan。”

汉yan是她的封邑,置有田宅仆婢。中原虽乱,江汉数州仍在帝室治下。那里不失为一个避难的好去处。

司马昶恐她无人照应,先是不肯,奈何她执意要去,不得不答应,又叮嘱她,“不可中途折去燕地。燕王与世子父子相争正酣,胜负难料。”

从柔道:“我惜命得很,才不要去涉险。”

但也不想倚仗任何人。

汉yan公主宅后园,有一条清溪穿过。从柔入住后,雇工筑泳池。直到孕七月,早晚仍游泳,亦练习慢舞。

赈济难民之外,宅中积蓄尚可支持一二年。

中原战事未艾,起初是帝室与梁王间的对抗,渐渐地,双方内部也起内讧。

王邯击退突厥后,即被崔、马二家排挤回河西。他并不介怀,一心将西蕃向西驱赶,切断其与梁州的联系。

梁王见异族指望不上,令江东的梁世子母族萧氏攻西楚,分担己部压力。

自燕世子彭祖弑父自立,燕已成为梁的同盟,崔氏与司马氏不得不倾全力征伐之,无暇南顾。

乱起后,王邯的军需供应一直仰仗江汉,便不为从柔在此,亦不能坐视此地为萧氏所夺。

他是在败敌之后,才来汉yan见从柔。

从柔的近况,他有打听,梁王阵营为瓦解他的忠君之心,亦时常通过j细,向他散布从柔的种种逆l背徳恶行。

会面之前,王邯有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从柔突兀的孕肚时,仍感震撼。

她非常苍白瘦削,手腕纤细如象牙雕的竹枝。见他入室,亦未起身,只坐正点头,“哥哥。”

王邯择一方坐席跽下,目光不离她的腹部,“公主,燕王五月为其子擒杀。”

“听说了。”

“公主如此憔悴支离,都是为了他么?”

从柔眸中有sh意,不否认,“我无法做到不伤心。”

王邯心中难过,“我原以为公主是无情之人。”

她微微扬起下巴,半开玩笑地续上,“原来只是寡廉鲜耻?”

王邯移开视线,对着窗外郁郁梅竹枝柯,忍回不争气的男儿泪,“我很遗憾,公主不ai我。但此种事不可强求,我亦无怨。只想问公主,今后yu如何?”

从柔拍拍肚皮,“生下他养大。”

“我来相助公主,可好?”

从柔有些意外地看他,“而今帝室衰微,你已为一方诸侯,不必委屈自己。”

王邯道:“不委屈,我总是ai公主的。”

从柔再铁石心肠,也不忍这样欺负老实人,“那……我也会为你生个孩子。”

与她生子,当然是王邯盼望的,却不愿以这种妥协交易的方式。

他留在汉yan,直至从柔产下一名nv婴。望着柔软脆弱又漂亮的幼婴,他心中充满了对燕王的嫉妒,有时要出城跑马几十里,方能散去x中郁气。

驻马时,他扪心自问:真的能包容这一切吗?

战时难觅r母,遂买了几匹青羊,沥羊r喂养阿佩,兼以菽r。

从柔产后虚弱,兼之jg神郁郁,病卧有时,这也是王邯耽搁在汉yan,不放心离开的原因。

他本yu携她去河西,但见她忧思成疾,当是在为燕王服心丧。她需要时间了结旧情,不可迫之过急。

王邯的胡笳,已习得有模样。月明之夜,常灭烛,沐着月光吹给她听。笳音的苍凉空灵,与箜篌相类,格外撩动她的情肠。

胡雁哀鸣处处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王邯曲终道:“北地的曲子多哀音。我吹到断肠时,亦常悲伤不能自已。”

得不到ai,惟有自怜。这副粗糙的躯壳里,埋藏了许多愁。

他就坐在她的病榻旁。从柔抬手,00他剃须后,略显孩子气的蟹壳脸,“王郎,你心如赤子,弥足珍贵。我何德何能,愧哉愧哉!”

王邯阖目,享受她指间的幽凉,唇角浮起笑意,“公主,我会安慰自己。b如,我喜食羊r0u,但羊一定不喜被我吃。我不生羊的气,又如何怪得你?”

他其实是个不肯将就的人。家累重、延误婚姻的寒门男子夥矣,多会纳婢妾生子,乃至作狭邪游,只有他宁缺毋n,守身至洞房夜。

从柔坐直身,道:“我也给你吹个曲子吧。”

王邯自金架上摘下红玉笛,递与她,“吹个快乐的曲子,吹那年你在曲池畔杏林下跳舞的那个曲子。”

“呵,那是我娘娘作的《春yan调》。”

长安少nv踏春yan,何处春yan不断肠。

舞袖弓弯浑忘却,罗帷初度九秋霜。

从柔未能痊愈。缠绵病榻的第二载,她逝于汉yan。当王邯能从南征北战中ch0u身,来至汉yan时,她的墓草已青。

王邯将马拴在墓旁一株梓树上,踏莎来至土馒头前,心中有些怨气。

“她骗我,”他想,“她说过也给我生一个孩子,结果却si了。”

他的双目濡sh,气得想哭。从背囊里取出新收集的西域乐谱,一一烧给她,又觉得委屈,“我走到哪里,都惦着她,她一何凉薄,连好好活着都做不到。”

回至公主宅,从柔的侍婢上前来,yu言又止。

“什么事?”

英霞道:“佩娘子是送回上京去,还是留在此间?”

哦,还有她的nv儿。

从柔对阿佩,面上澹澹,心中当然是ai的。王邯得知丧讯时,一度疑心她si遁,但她怎会舍得nv儿?

阿佩两岁,坐在秋千上,拿着从柔的红玉笛吹,啾啾似一只小鸟。众人前来,她如若无觉。

“佩娘子,这是——”英霞顿了下,“——王公,快来见礼。”

阿佩偏转身子不语,像是厌烦他们。

“唉,佩娘子,什么时候了还耍脾气。”英霞叹息,无奈地看王邯,“她其实不耳聋,只是从不讲话。公主临终时,曾命我们喂她药,好带她一起走,我们下不去手。”

阿佩非王邯亲生,他既怨恨公主,对公主的私生nv怕也只有憎恶。然阿佩失去母亲,血缘亲人仅余上京的新君与司马太后。他们自顾不暇,又一向与公主不和,如何会善待她的nv儿?

尚是幼童的阿佩,并不知自己处境艰难,无意讨好迎合这位可能予她庇护的母亲的丈夫。

王邯从她的眉目神情中,看到了从柔的影子,忍住心中悲酸,俯身yu抱她。

阿佩吓一跳,扬着小手,啪啪地打他。

英霞抱歉地解释道:“佩娘子古怪得很,不喜人触碰。”

王邯亦不强求,吩咐英霞等,“收拾她的衣物玩具,连同你们各自的行李,随我去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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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收养阿佩,当然是作nv儿,思无邪。

正文终,尚余一个从柔与燕王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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