鼙鼓惊
秋,燕王称病,养疾于京中王宅。
从柔起初疑心他装的,及见他素衣科头委顿榻上,青须连鬓,高热烫手,方才信了。他b婴齐还长几龄,婴齐已泥销泉下,他再壮健,终究是中年人了。
从柔从不嫌他老,却见不得他病。坐榻边吹笛与他解闷,明明是描绘春光的欢乐调子,在梧桐树影里飞起,却常常蹦出悲音。
庆忌再没良心,听了也难免感动。手抚着她纤直的背,斟酌着道:“柔柔,上京你不要待了,收拾收拾,去河西驸马处吧。”
笛音住,从柔看他,“上京为何待不得了?”
“梁王至今未奉诏入京辅政,当有别的想头。”
“他yu反?”
“当年废长立幼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趁着新君年幼,人心不齐,兴事作乱也是有可能的。”
从柔想到他与梁王同母,“你会侧应他?”
庆忌笑着摆首,“我此刻困于京中,纵有心,哪得施展。何况,我为亲王,富贵已极,助他篡位,亦不能更进一步,划不来。”
从柔不由得担心他,“他若兴兵,你岂不危险?”
庆忌笑道:“那要看我的世子如何施为了。”
养子如养蛊,是姬氏的传统。庆忌虽一早立了世子,却不妨碍他对别个儿子勉之勉之,教世子时不时地不自在一下。
他此番入京,世子姬彭祖留守。若梁王起兵,他很可以侧应伯父,借朝廷之手除掉父亲,趁机夺位。
从柔一紧张,鼻尖泌出汗珠,“那你快快离京吧。”
庆忌道:“晚了,太后与新君已察梁王的不轨之心,如何肯纵我归去?”
从柔沉y道:“我来设法。”
梁王起兵的。
自从梁王举兵,中原峰烟起,昔日与司马昶一起闲坐谈玄、诗酒放诞的贵介子弟们,或避难故里,或流离四方,祖业与父荫皆不再为凭仗,惟才g论。
司马昶以天下兵马副元帅之职都督扬、宣、青、徐四州军事,北讨叛逆的梁、燕,南狙侧应梁王的江东,胜多负少,颇有青年将军的志得意满,甚至觉得活在乱世反倒b治世更有趣味。
因功业的提振,与从柔重逢时,他不复从前患得患失的少男情怀,更温和从容了。
当然,自幼以来的情谊一直都在。
从柔的身孕,先由青君察觉,悄然告与他知。
司马昶不由得头痛。
如今匡扶帝室的诸侯中,最具实力的除了他,当属掌西北兵、御守上京的王邯。而王邯忠顺帝室,自然是为从柔。
两夫妻不相见近两载,从柔的孩子不可能是王邯的。若教王邯得知妻子不忠于他,反的心也会有吧。
司马昶与从柔商量,“我送你去扬州避风头,悄悄生下孩子。我替你养着,一定视同己出。你看如何?”
从柔低头不语,显然不愿。
扬州为名郡,亦是她外祖家。幼时,她曾几度随母亲去扬州省亲,春风举国裁g0ng锦,何等富丽奢华。
如今,与大司马后同母的几位舅舅宦游在外,扬州故宅里,住的不过是继外祖母及其子nv。
从柔无心与之兜搭,想了想,对司马昶道:“你替我备一只舟,我去汉yan。”
汉yan是她的封邑,置有田宅仆婢。中原虽乱,江汉数州仍在帝室治下。那里不失为一个避难的好去处。
司马昶恐她无人照应,先是不肯,奈何她执意要去,不得不答应,又叮嘱她,“不可中途折去燕地。燕王与世子父子相争正酣,胜负难料。”
从柔道:“我惜命得很,才不要去涉险。”
但也不想倚仗任何人。
汉yan公主宅后园,有一条清溪穿过。从柔入住后,雇工筑泳池。直到孕七月,早晚仍游泳,亦练习慢舞。
赈济难民之外,宅中积蓄尚可支持一二年。
中原战事未艾,起初是帝室与梁王间的对抗,渐渐地,双方内部也起内讧。
王邯击退突厥后,即被崔、马二家排挤回河西。他并不介怀,一心将西蕃向西驱赶,切断其与梁州的联系。
梁王见异族指望不上,令江东的梁世子母族萧氏攻西楚,分担己部压力。
自燕世子彭祖弑父自立,燕已成为梁的同盟,崔氏与司马氏不得不倾全力征伐之,无暇南顾。
乱起后,王邯的军需供应一直仰仗江汉,便不为从柔在此,亦不能坐视此地为萧氏所夺。
他是在败敌之后,才来汉yan见从柔。
从柔的近况,他有打听,梁王阵营为瓦解他的忠君之心,亦时常通过j细,向他散布从柔的种种逆l背徳恶行。
会面之前,王邯有心理准备,但当他看到从柔突兀的孕肚时,仍感震撼。
她非常苍白瘦削,手腕纤细如象牙雕的竹枝。见他入室,亦未起身,只坐正点头,“哥哥。”
王邯择一方坐席跽下,目光不离她的腹部,“公主,燕王五月为其子擒杀。”
“听说了。”
“公主如此憔悴支离,都是为了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