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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突然身後一个重量,制住了程子曦的步伐,他愣睁了下。

顾言默走的很快,又不知道在想什麽,完全没发现程子曦在後头没有跟上:「顾言默,等等!」程子曦看他越走越远,连忙叫住了他。

看他终於停下脚步,这才回头看。一回头他就看到一个男孩拉住了他的衣角,小孩软软白白的手虽小,但却有力地紧紧攥住了他的外套。

小男孩睁着黑亮的眼睛抬头望着他,脑袋上蓬松的头发像春天的草原随风舞动。

程子曦松开了他的手,轻轻握着,就着孩子的身高蹲了下来,平视着他:「小朋友,怎麽了吗?你妈妈呢?」他笑的温和恬静,嘴角旁陷进了一个浅浅的梨窝。

「不知道妈妈去哪了。」他的脸红红的,却像个小大人一样,没有半点害怕不安的神情。似乎是因为跟妈妈走散的事,而觉得丢脸地把头撇开了才慢慢嘟囔道。

顾言默听他这样说,便半蹲着凑到程子曦耳边:「似乎是跟妈妈走散了。」说话的气息吹到了程子曦耳畔。

「嗯。」程子曦只淡淡的回了一声。

顾言默奇怪的看着程子曦,他离的很近,近到他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当然也看到了程子曦眼底蒙上一层如冰霜般的薄雾、薄雾底下的绻绻柔情,以及他艰难咽下口水时上下颤动的喉结。

太多的过往在这个瞬间被掀起翻开,程子曦嘴巴张了张,好像想要说什麽,但声音却好像一颗重石沉在x口,什麽字也吐不出来。

斑斓的霓虹在孩子的帽檐之下,为童雉的脸画下一半的y影,却被孩子真挚的笑容一扫而尽。就跟当年仍然童真的程子曦有着相似的神情。

曾几何时,他站在“家”的顶楼,那盆紫se桔梗旁,看出去的景se竟已失去了se彩。是小学放学时,见到周围其他孩子的父母来接他们的拥抱;还是高中时夏日沉闷午後的那场酣畅大雨;又或者是出道後希望燃起,却在无尽等待後再度破灭的那一刻。他不知道,因为那一幅一幅都是他摊在心上的刺。或许住在那个家的他们的一生,早在桔梗盛放时就注定了,他们的ai终究是永恒而无望的。

那句“情知窗外霜雪已落,但请原谅我,原谅我只能在远方静静的凝视着你。而你,只需在太yan升起时放心地昂首阔步。”又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半晌之後,他终於调整好心情,当嘴角再次绽出笑容,是岁月磨平後仅剩的温和。

「弟弟,我们带你去找员警叔叔好不好?」程子曦温声问道,浅浅的笑,看上去就像一个和善的大哥哥。

孩子把手指放在嘴边思考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坚定的回答:「不行!妈妈说走散了不能乱跑,要乖乖待在原地等她!」

「好乖,那我们陪你一起等妈妈好不好?」程子曦称赞似的0了0孩子的头,嘴上笑着,眼底却有藏不住的担忧。

「可以吗?」孩子笑得灿烂,用力地捏着程子曦牵着他的手,小掌心里程子曦感觉到了点点sh气。

程子曦看他这样不禁失笑,心想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再怎麽佯装成熟,终归是个孩子一个人都是会害怕的。思及此,他又忍不住去寻找落入时光黑洞的自己。

谁知顾言默就要吓吓他,板起严肃的脸,假装凶恶:「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小朋友也毫无畏惧,大着胆回了:「不怕!」不过接下来的话,也不知是单纯还是料定了他们会陪他:「因为哥哥是好人,所以叔叔你是哥哥的朋友,就不是坏人!」两人看着他的小x脯好像挺了些,似乎相当满意自己的推论。

这回顾言默看他的脸是真的沉了︰「叔叔……」

偏偏这孩子还顶着一脸的纯真可ai,让顾言默也不可能真的发脾气。但看到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程子曦,他脾气就没那麽好了,程子曦不只是一扫之前的y霾,还因为听小孩一口一个叔叔,笑!ch0u!了!

而且他还敢嘴欠个不停︰「哈哈哈哈哈,你就承认了吧,你已经不年轻了。」

终於程子曦笑到喘不上气,眼泪都快飙出来了,捂着肚子,站起来时发现顾言默瞪过来的视线,看着那越来越黑的脸,背脊一阵发凉,这才收敛一点闭上嘴。

面对两个小孩,憋着一口怒气吐不出的顾言默,只好咬着牙转过去真正的孩子那问道:「小朋友,你叫什麽名字?」

「石峰,我叫小峰。」

石峰的脸上又扬起了笑靥,那是只属於童年的笑容,每个人都曾经拥有,只是不知何时丢失了。

几个月後,当程子曦再想起与石峰的小小相遇时,他暗暗感慨,或许这孩子就是老天赠予自己的一颗高峰上的小石子,清冷的落在他心上的深潭,微微激起了danyan的涟漪。

直到那时,他再次拾起了孩提单纯的笑,才终於了解到遗忘不是失去,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

不过那都是後话了。现在程子曦的眼前,是石峰骑在顾言默肩上,蹬着脚,短短胖胖的手指着旁边的摊贩,嚷嚷着要吃这要吃那。

也不知道顾言默是要证明自己还年轻,还是真的喜欢孩子,总之他这般扛着石峰,任他指挥着呼来唤去,也确实获得了他满心的好感,终於不再叔叔叔叔的叫,而是改口哥哥了。

「子曦哥哥!子曦哥哥!」软软糯糯的叫唤声,几次之後终於唤回程子曦不知飞哪儿去,游走的神智。

一支飘着甜腻糖味儿的棉花糖凑到程子曦的面前,「子曦哥哥,你要不要吃?」

石峰的小脸上都沾着黏黏的糖屑,程子曦掏出包里的sh纸巾给他擦了擦。此时石峰还坐在顾言默的肩上,而顾言默本来就b程子曦高一点,因此现在要帮坐得有点高的石峰擦嘴,实在是需要踮起脚仰着头。

因为靠得太近,顾言默热热的气息呼在程子曦脸上,让他的手顿了一下,但要擦掉黏住的糖,还是有些使不上力,他只好顶着略略发红的脸,又往前了一步,才勉强擦乾净。

等到都擦乾净了才摇摇头,轻轻地r0u他的发,笑道︰「不用了,哥哥不太喜欢吃甜的,你喜欢就都给你吃。」

不知道是顾言默给他感觉脾气太好还是怎样,他只是礼貌问一句:「好吧,那言默哥哥呢?你吃。」其实并不是多在乎顾言默要不要吃,说完便就着在他身上的优势,一把将棉花糖往他脸上呼过去。

用脸接过天外飞来的棉花糖的顾言默认命地咬了一口,但这一大口真的是很甜,他皱着脸才好不容易吞下去。

又是一阵欢笑,这个晚上,这条街上,顾言默跟程子曦重拾了许久不见的笑容,虽然短暂,但也足够让人在往後回味时,g起一抹余笑。

没有很久,石峰的妈妈焦急的寻来了。

坐在高处的石峰一眼就看见妈妈了,他大声的叫了声,顾言默一把他放下,他就拔腿跳入了妈妈的怀抱。

在妈妈的怀里,小男孩倔强的憋着眼泪,邻近憋不住的时候就用他小小的手用力地r0u眼睛,但最後依然敌不过恐惧卸下时的委屈,他唤着一声一声的妈妈,抱着妈妈的手越来越紧,他哽咽了。

石峰的妈妈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

顾言默和程子曦站在石峰後面,看着这一幕,程子曦红了眼框。

直到石峰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他的妈妈跟他们道了谢,石峰放开牵着妈妈的手,跑到他们身边往他们俩手里各塞了一颗大白兔n糖,才又依依不舍的笑笑道别。

或许在孩子的世界就是那麽简单,喜怒哀乐其实没那麽复杂。

程子曦手里握着n糖,听他的妈妈说那是石峰最喜欢的糖,所以都会在口袋里留两颗。他看他们消失的身影,心里沉甸甸的,许是被孩子所感染,心情尽显脸上了。

顾言默看着他看了半晌,又垂眼看了看手表,九点五十分:「还有十分钟。」顾言默下午问过老板娘,他记得老板娘说市集闭幕前会有庆祝仪式。

他拉起程子曦的手:「我们去跳舞吧!」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就跑了起来。

程子曦任他拉着自己,穿过长街窄巷,越过人群,奔跑。

「把鞋脱掉。」广场上,一个高大的男人光着脚蹲在另一个男人脚边,伸手就要剥他鞋子。

随着音乐,他们跳起了当地的舞蹈,虽有点不l不类,却也使人心情好了不少。

程子曦握着拳的手伸到顾言默面前,展开,是他一直抓着的n糖,糖果一直被他握着已经有点融化了。

顾言默一掌拍在了程子曦手上,无语解释道:「不用了,我也不ai吃甜的,这可是那小子的一片真心,你自个儿留着吧。」

听到顾言默不ai吃甜食的程子曦想到,前一天晚上甜到腻人的姜汤,愣了愣。

此时,十点整,天空传来巨大声响,烟花骤然绽放,璀璨了整个天际。

配着烟花,难得程子曦把糖放就嘴里,顾言默看他笑了笑,也吃了。甜甜的融在口中,就连烟火爆破产生的烟硝味似乎也被两人口中的n糖味给冲散。

那天夜里,顾言默的房里,他躺在床上,回想着那年祭典,回想着今天的市集,跳舞,烟花,如此熟悉,却又不同。

他想或许真的是被小孩影响了,才会带着程子曦做这些,拥有了一个孩子般的夜晚。

这个晚上,两个房间里,他们都一夜无梦。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坠入地平线。转瞬即逝的光芒,承载着希望,一如他们流浪时搭上的火车,越过座座山岳,只开往未知的将来,没有回程。

抱着希望入眠,或许某一天,他们会知道,走在崎岖陡峭的道路上,虽不许回头,却可以欣赏沿途美景。

这个古老的城市有一座山,因着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而颇得盛名,但奇怪的是游客却不多,幸得一片清悠。

层层叠叠的山峦连着云,山与山之间的隙缝浸着光,犹如上天切开的一道裂缝,只为光罩大地。

十月的海棠树上已没了梨花,乔木丛间只剩逐渐变红的冬红果。

一树梨花千古情,现在,梨花谢了,离愁散了。

顾言默摘下一颗se泽鲜yan的果实,把玩了一下,便一口扔进嘴里。彷佛吞尽惆怅,便可看尽清明。

沿着山路往上爬,踩着光,身旁已是青松翠柏,林密草茂。

深秋的山风吹着有点凉,潺潺流水边,顾言默翻出背包里的外套,披到程子曦身上。

自从上次程子曦淋了雨受寒後,顾言默就习惯在背包里放一件程子曦尺寸的外套。那时天气逐渐转凉,他俩便决定找个日子去添些衣物。

两人的品味都不错,也都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逛了一日下来,四只手上大包小包的购物袋实在不少。回到旅店,拆开战利品时,程子曦才发现顾言默还买了不少自己的衣服,而且不只都刚刚好是他的尺寸,还都很适合他平时的搭配。

当然程子曦也好奇为什麽顾言默会知道他的衣服大小,但要问出来又总觉得哪里不对,之後这个疑问一直搁着也就忘了。後来保暖用的外套也曾放在程子曦那,不过他出门时总是觉得不冷,却忘了秋天的天气一日三变,到了晚上又才後悔自己穿少了。久了,终於等到顾言默看不下去,明明给他买了外套,还要在这遭什麽罪,便把他几件保暖衣物领了过去,看着天候给他带着。

「谢谢。」程子曦x1了x1鼻子,脸颊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怎麽红红的。

「山上天气凉,不要画太久。」看他乖乖套上,又叮咛了他一句,便不再吵他,尽自走到旁边。

程子曦穿好外套,坐在溪边的一颗大石上,拿出一本素描本,专注的看着某个方向,认真的样子好似要把眼前的画面篆刻进脑海。

铅笔快速地在纸上来回游移,不多时,一张线条清晰、结构分明的速写便完成了,画上的是一个男人站在溪边掷着石头打水飘。

石头点在溪面画着一圈一圈的涟漪,生动的好像可以听见水面破开的声音。但要说这张图上唯一的瑕疵,大概就是男人不自然的笑了,因为这个笑容完全是程子曦凭空想像的,实际上的他穿着连帽外套,望向远方,皱着眉的目光没有焦距。

程子曦有一个关心别人永远胜过自己的个x,只要是他认定为朋友的人,他都希望对方开心,尽管代价是必须强撑起自己的快乐,就像他对路天明,对卓孟宇那样。

他希望男人能笑,但他今天似乎不太开心,又或者说其实他从来没看过男人真正开心。

程子曦放下笔往前翻,从第一张开始,那是一个多月前,仍是在这个城市,男人蹲下来帮他脱鞋,可惜因为蹲着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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