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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条 执念(中)

 

自从在百货公司遇到毕方後,平淡的生活突然变得很jg采。

顾庸之後来知道,毕方其实是她的近亲,算——兄弟姊妹吧,排行第七。

「那你还这样对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不熟咧。

「他打不赢我。」打不赢她的人,没资格让她尊重。

「绣绣,你这样会没朋友的。」

「朋友?」那是什麽?能吃吗?

「……」

经此事件後,顾庸之深感知识的不足,苏绣因应他的需求,又拎回了一本《您不可不识的三千六百种jg怪》。

而後,毕方真的常常来他们家蹭食,完全不知道什麽叫客气。

於是顾庸之找了一天,就去报名烘焙班了。

原因有二,一是他真的太闲了,放弃找工作後,总要找些别的生活目标;另一个就是他家又来了一个超级甜食控,在发现家里的伙食费节节升高後,他痛定思痛,决定去学做甜点,自己做省钱卫生,给宠物吃也b较安心。

刚开始,他从简单的新手入门先尝试,大概他也有当甜点师傅的天分吧,基本上成品都满成功的,昨天他就做了一罐子的焦糖牛n糖,给苏绣平日当零食吃着玩,还找了七彩鲜yan的糖果纸包好,放在玻璃罐里看起来se彩缤纷,很引人食yu。

隔天刚好毕方来找她玩。

经顾庸之一番劝说——好孩子要彼此相亲相ai,分享玩具,不可以打架——她现在对毕方的态度有好一点了,食物也会分他吃。

看到两个孩子坐在二楼的yan台围墙上,分着吃牛n糖,他一脸欣慰,安心地下楼忙自己的事。

苏绣打开糖果纸,抛了颗牛n糖入口,心情愉悦。

「难怪你现在都不回崑仑了。」毕方一脸羡慕地看着她。

她主人对她真好,给她买衣服,还每天做好吃的东西给她吃,换了是他,也想天天赖在这个主人身边。

苏绣威胁地瞪他,一脸防备。「他是我的!」

「知道啦!」毕方低哝。「不知道去哪里才能找到这种主人……」一个会对他好,心思纯粹而无所求,做出的食物就跟他的心一样乾净,吃起来好香。

苏绣看着他失落的神情,不知道该说什麽,想了想,便将手中的玻璃罐朝他递了递。

那时的顾庸之,正在厨房烤饼乾。一时间,窜起冲天火光——不过不是从厨房,而是从院子里!

他大惊,冲出去查看。毕方吃了牛n糖心情大好,一开心就不受控地变回原形,在院子里飞舞绕圈圈。

「啊——毕方你这傻鸟,不要胡乱烧东西!」他惨叫,但是来不及,火球已经从鸟嘴里喷出,把门轰了个大洞。

苏绣一跃而下,伸掌往鸟头巴下去,这才把毕方拍回人形,愣坐在院子中央,嘴巴吐出一缕袅袅残烟。

「又烧啦?」隔壁邻居探头看了看,见怪不怪。

「今天这个洞b较大啊。」对面邻居围观完,发表结论。

「顾庸之你这个烂房客,又在烧我房子!」房东孙旖旎愤怒吼叫,发誓他再烧一次,绝对要把他赶出去睡马路!

顾庸之:「……」你告诉我,我能说什麽?

日子就在这麽惊险刺激的节奏下,粗茶淡饭地过去了——因为要赔修房子的钱,伙食差了些。为此,苏绣还不爽跟毕方打了一架,那是顾庸之有一次发现毕方羽毛秃了一大块,才知是被他族姊下的狠手。

不过也因为这样,毕方克制了许多,烧房子次数也大幅降低。

一个春雨绵绵的午後,顾庸之在厨房做水果软糖给宠物当零食,做到一半材料不够,走出来见苏绣窝在沙发里贪眠,便自己撑了伞去大卖场。

买完砂糖,走出大卖场,前面那个nv人拿了伞架上的伞撑起,急匆匆走入雨中。

「欸——」那是我的伞。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伞被劫走,他张了张口,最後还是将话咽回。

罢了,反正雨不大,就跑快一点吧。

他将砂糖拢进外套里,一口气奔入雨幕。

nv人站在路口等红绿灯,与他同路,他於是忍不住又多看了nv人一眼。

他见过她,就住在邻巷一栋五层楼的老公寓,偶尔在路上遇到过几次,不熟,就点个头,完全没有交情的那种。

不过他知道,nv人有两个孩子,一个小学二年级,一个今年刚要上国中,丈夫因为不学无术,背债跑路,丢下她一个nv人,独自抚养小孩。

号志灯转绿,nv人疾步过街,很快地转进小巷,消失了身影。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他记得,他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下着绵绵雨丝的夜晚,遇到苏绣。

好快,也将近一年了。

才这麽想着,那人的身影便撞入眼帘,打着伞,徐徐走来,将他纳入伞下。

「去哪里?」

「买砂糖,给你做好吃的。」他拉下外套拉链,把那包砂糖拿出来给她。

「嗯。」

他执过伞,牵起她的手。「走吧,回家。」

那个时候,只是想有个伴而已,现在,光想到要是离了她,还真舍不下了。

又过几天,他从外面回来,下了公车站牌,走在回家的路上,肩侧让人撞了一下,nv人越过他,疾步前行。

也对,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点,每次见到她,都是步履匆匆。

基於莫名的原因,他开口叫住她。「小姐!」

nv人停步,回眸看他。

「你东西掉了。」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番茄,递还她。

「谢谢。」

「你每天都这麽行se匆匆,是要赶着做什麽事吗?」

「我急着回家给孩子做饭。」nv人拧眉,显然没什麽聊天的兴致,不过知道他是住在附近的邻居,倒也没太大的防心,随口又抱怨几句。「公司事情太多,每次都拖迟回家的时间,孩子还小,老这麽饿着肚子也不是办法。」

「是吗?」

nv人没再跟他多聊,转身进巷。

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把邻居nv子的事跟苏绣提了,感慨地说:「人撑着这一口气,到底是为什麽?」

苏绣吃着香喷喷的饭菜,顺口答道:「执念吧。」

是啊,执念。

心里有牵挂的事、未完的心愿,甚至是到不了的未来,都会成为执念,再把自己困在这个执念中,不得超脱。

看开,这两个字何其简单,但真要做起来,又是何其困难。

「如果有一天,我没有办法回家做好吃的东西给你吃,我应该也会放心不下吧。」他家这只小宠物,真的很不会过生活,他都不知道他还没来以前,她一个人是怎麽过的,连食物的味道是什麽都不知道。

想来,就有些x口泛酸,心疼得不得了。

隔天,他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等着邻巷的nv人。

nv人先在超市买了菜,急急忙忙赶回家,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被他拦了下来。

「今天是第七天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nv人越过他,正yu起步,顾庸之抓住手腕不让她走,她不高兴地道:「我还要回家做饭,没有空跟你聊天!」

「你已经si了。」他平静地说。总要有人,来告诉她这句话。

人,在最初亡故时,因神魂未聚,鬼差只能拘走两魂六魄,留下的一魂一魄徘徊人间,流连於生前最挂心的人、事、物上,这便是执念。

那时的他们,甚至不会知道自己已然身故,还重复做着与生前一模一样的事情。

直到第七天,大部分鬼魂会慢慢觉醒过来,然後回到亲人身边,与他们道别。

这就是头七的意义。

但也有些执念较深的,陷在自己织的网里,始终醒悟不过来,直到有人告诉他们。

「今天,是你的头七。」

「你胡说八道什麽!」nv人发怒了,莫名地又气又急,开始使劲挣扎,顾庸之一个闪神,让她挣脱。nv人一迈开步伐,前方车辆朝她迎面疾驶而来,她瞳孔放大,下意识抱头,惊恐地尖叫出声——

预期之中那支离破碎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那辆车像没看到她似的,穿过她的身t,呼啸而去。

nv人停止尖叫,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望向他;他手伸在半空中,呆怔着,久久、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nv人慢慢沉淀下来,意识到自己已经si亡的事实,记忆像回放的电影,在脑海里重映。

就在七天前,这个路口,赶着回家做饭时,被酒驾的司机撞上,当场si亡。

可是她还记得,记得她要赶着回家给孩子做饭。

好半晌,nv人幽幽地开口——

「我放不下的是我的孩子。你呢?你放不下的又是什麽?」

***

你呢?你放不下的又是什麽?

送走了那nv人的灵魂,顾庸之缓缓走在回家的路上。

那辆疾驶而来的汽车,不只是撞上她,同时也穿过了他的身t。

一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跟那个nv人一样,也是鬼。他也si了,只是没有人告诉他。

可是,是什麽时候呢?他为什麽想不起来?

记忆慢慢回溯,一年来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脑海重演,画面特别清晰,一景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一路回溯到与苏绣相遇的那一天,邻桌男人发酒疯,砸了酒瓶朝他t0ng过来——

他本能地捂向肚腹。

那里,被t0ng出一个洞,流了很多血,彷佛还能感觉到当时的疼痛。他被丢在暗巷中,一点一滴把血流光,弥留之际,他用最後的一口气,看向黑暗天际中忽明忽暗的黯淡星光,觉得天好黑,夜好冷,谁来陪陪他——

他的执念,是有人相陪,就像天空中,那颗固执不肯灭掉的微弱星光。

而後,她来了。

於是他的魂魄,便跟着她回去,去享受那生前不曾感受过的温暖与快乐。

原来,是这样。

顾庸之醒悟过来,单手捂住双眼,感觉掌心一阵sh热。

他早就si了,他只是一道孤魂野鬼,因为贪恋着现有的美好,假装自己还是人,假装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执迷了一年不愿醒来。

难怪苏绣会给他喝无明水,那是鬼魂喝来涤去尘世苦痛的;难怪他找不到工作;难怪他总觉这红尘俗世的一切於他,愈来愈遥远,好似再也不属於他……

他蹲下身,用力喘上一口气。

感觉……好难受。

一直以来,努力想要抓住点什麽,最後却发现,掌心早就空空如也,他已经没有努力的本钱了。

一瞬间,茫然得找不到方向。

「——你蹲在这里g麽?」

孙旖旎刚好经过路口,停下来关怀一下街头游民。

他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间起肖,憋屈地「啊啊啊」大叫三声发泄满腔抑郁,接下来就蔫了。

住巷子头的55号双胞胎探出头观望,问:「怎麽了怎麽了?谁被抢劫?」

孙旖旎耸耸肩:「谁知道他是卡到什麽脏东西。」

顾庸之忿忿然开口:「如果你一直以来,积极进取、乐观向上,一心努力工作、赚钱养宠物,每天都认认真真过生活,简直正面励志得可以票选十大模范青年,然後有一天,突然神来一笔,发现自己早就si透了,你有什麽感想?」难道不会想讦谯一下这个把残忍当幽默的老天爷吗?

「喔。」孙旖旎挖挖耳屎。「啊然後咧?」

「……算了,你根本就不懂我的感受。」就知道不该跟这没心没肺的nv人对话,根本对牛弹琴。

他乾脆面向墙壁,直接用背来表达无言的抗议。

「哇,这句我知道喔!是叛逆青少年跟父母顶嘴语录票选第一名!」

他不吭声,继续面墙耍颓废。

……别理我,就让我当一朵忧郁的蘑菇。

「你到底在叛逆什麽啊?当人很好吗?活着的时候,七绝命惨得连狗都瞧不起你。」完全不懂他在忧郁哪门子路线。

「至少b当孤魂野鬼好。」哪天被送上h泉路,他家绣绣怎麽办?谁来给她煮饭?谁来给她做好吃的甜点?她下一个主人不知道会不会对她好……

其实说来说去,说穿了是他自己舍不得,不想把他可ai的宠物拱手让给别人。

「……谁是鬼?」孙旖旎呆了呆。

难道,他自己不知道?!

「噗——哈哈哈哈哈——」她这下可乐了,抱着肚子笑到差点在地上滚,这世上居然有这种不知道自己si了、还不知道自己是什麽东西的糊涂鬼!

笑够了,终於打起jg神,揩揩眼角的泪花说正事。

「你不是人。」因为话中有语病,赶紧补上一句:「也不是鬼。」文分三段。「是神。」

「谢谢,这老哏了。」

「我是说真的!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麽鬼东西,九姑娘把你带回来的时候,我也很疑惑,她为什麽会选中一只鬼,你那个时候,确实是一缕刚脱离r0ut的人类si魂,弱得任何脏东西都能一口把你吞了,所以那时的她夜不能寐,必须时时刻刻守护你。

「可是後来,属於鬼魂的y气逐渐淡去,至清之气日盛,这现象让我很疑惑,所以我去查了功德簿,发现自数千年前,你便发愿散尽福禄,以自身福泽挽救受难生灵,整整二十世。」二十世以来,所救生灵不计其数,这是顶天的大功德,发愿之初,便已有了无私的神之心,如今功德圆满,便正式从六道轮回中除名,入了仙籍。

「不然你以为这一年你爽爽过,鬼差都不来拘你?真以为鬼画符有这麽值钱啊?」一切都因为他是神,凡间修道者r0ut凡胎所绘符籙,尚且有其功效,更遑论是神。

一名神只亲手所绘的符籙,那当然是披天盖地的灵!

她那时候还在想,他的「神识」什麽时候才会觉醒,没想到,居然拖了整整一年。

顾庸之张了张口,只能发出类似鸭子的「啊啊」声,震惊到失去语言能力。

原来他之所以开始能看见那些奇奇怪怪的异世界生物,不是朝夕相处染了仙禽的灵气,而是自身属於神的能力在觉醒。

「哇,我们绮情街有神了耶。」双胞胎惊叹,赶紧打电话八卦一下邻居。

有人、有妖、有鬼、有禽、有兽,现在还有神耶——

邻居们闻讯,纷纷探头围观奇珍异兽。「原来神长这样啊……」

顾庸之:「……」我不想被围观,谢谢。

「绣绣……知道吗?」他艰难地吐声。

「一开始不知道吧,不过这种聚天地至清之灵气而生的祥瑞灵禽,七窍b所有生物都要来得灵敏,牠们有近善远恶,趋吉避凶的本能,所以虽然我们当时都不知道你是什麽鬼,可她的本能就是选了你。」

也是因为这一点,她後来想想不对劲。

历年以来,凤凰择主都是有其规律x的,牠们通常只为神之坐骑,倘若出现在人间,也必是人间至尊,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你自己难道都没有想过,你一介凡夫俗子,怎麽可能养得起凤凰?」神兽、仙禽,看字面就懂,神养的兽,仙豢的禽。

事实证明,仙禽的本能还是很靠谱的,随随便便闭眼盲点,就从茫茫人海中,挑出了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是神的神。

「我不敢想。」顾庸之羞愧地承认。一直以来都衰惯了,遇到苏绣这件事,一直让他有置身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一旦深入去思考,就会觉得自己只是在作一个「绮情街奇遇记」的梦境,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那个暗巷中淋着雨等si。

「所以……我真的不是在作梦吗?」

「不是!」孙旖旎为之气结。没看过这麽冥顽不灵的家伙,他真的是神吗?

所以,这样的日子不会消失,他还可以继续过着吃饭、睡觉、努力赚钱养宠物的日子,不局限於人类数十载寿命,甚至可以是几百、几千年……

熟悉的身影从巷子那头走来,一瞬间,眸光变得无b温暖。

「我饿了。」小宠物语带抱怨,他出去好久。

「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他赶忙迎上前去。「晚上吃什锦蛋炒饭好吗?」

「好。」想到食物,便满意地眯起了眼,凤心甚悦,完全不知自家主子才刚刚经历冰火五重天、大起大落的心情三温暖。

「不准挑食,再把青豆拣出来,我饿你三天三夜。」

「不会。」不是不会挑食,而是他不会饿她三天三夜。

「你就知道吃定我……」

夕yan在她脸上渡了层薄薄的金光,他望了过去,眉目俱柔,伸指顺势替她将迎风飞扬的发丝往耳後g,牵起她的手,缓缓地,踩着夕yan走在回家的路上。

幸好,他还可以回家做饭。

孙旖旎望着那道并肩远去的身影,感慨地低叹:「真好啊……」

有主子真好,她也想去找她的主子了。

吃完饭後,宠物乖巧地去洗碗,他则是利用时间,打了几通电话。

自从百货公司起火案後,「顾天师」之名是澈澈底底的声名大噪、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是他第一次,利用舆论声势所构筑的虚名去处理事情,这才t验到,原来「声名」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这麽好用。

名与利是双面刃,用得好可以为善助人,一个不慎,也会迷失自我,自伤伤人。

你的孩子有社扶机构安顿,会有人做饭给他们吃,你可以安心离开了。

稍晚,苏绣拿了把伞进门,问他:「这是我们家不见的那把伞吗?」

「嗯,对呀。」

有人来还伞,藉此表达谢意吧。

他望向无际苍穹,闪烁的点点星光。

顾庸之最新的进度,是开始钻研《您不可不学的三千六百种仙术》。

当人的时候,他勤勤恳恳,秉持着当一天人就要活出个人样来,现在当神怎麽能当得这麽废?太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则了。

而後他发现,学什麽都快、三百六十行可以做一轮的自己,遇到人生瓶颈了。

栖坐在梧桐枝上乘凉的苏绣,一脸困惑地看着水杯摇摇晃晃从屋里飞出来,一路抖得像个中风老人,飞到一半就後继无力地——铿!杯子自杀式坠楼。

好吧,她理解主人只是想跟她炫炫技。

一阵静默後,她很t贴地不作评论,拉出领内的小绣荷包,数数里面的钱,飞身下树,出门买杯子去了——最後一只杯子刚刚已经捐躯。

「……」

苏绣的不作评论,狠狠cha进了他的心口。

沉默它就是一把刀。

以为这样就放弃了吗?不!他顾庸之的励志人生里,没有「不会」这个词!!

之後的一个礼拜里,他总共又摔碎了一打玻璃杯,一桶冰淇淋、一个蓝莓派。

「其实我可以过去拿。」苏绣不太理解,主人坚持要把东西「遥控」给她的执念。

玻璃杯就算了,蓝莓派也还可以,haan-dazs冰淇淋她完全没有办法接受。

「反正你就是看衰我!」他非常玻璃心地受伤了。

挣扎了一个礼拜,就在他摔了很贵的冰淇淋,苏绣蹲在地上看半天、拉都拉不走的时候,罪恶感终於让他看清了事实,他没有使用法术的天分!他就是个连隔空传物这种初阶法术都用不好的废物!

再不放弃,连他的宠物都要忧郁症了。

其实退一步想,倒也还好,他法术学那麽强要g麽?他家宠物据说打架没输过,真正要炫武力值的时候,他关门放鸟?就好了,再不济,大不了逃命速度快一点,别当猪队友。

这麽一想,也就能安心当废物了。

看开之後,他们家又回到之前没事卖卖符、烤烤饼乾、当当神棍,遛遛宠物的悠闲日子。

现在在绮情街,顾天师符已经推广到人手一张的普及程度,居家旅行必备,有事保平安,没事助消化。

他是很感谢邻居们的推崇ai戴,不过最後那句是怎麽一回事?他的符还有帮助肠胃蠕动,预防便秘的功能吗?

「总共六万八千五百块钱,老客户打八五,现金结帐恕不賖欠谢谢。」顾庸之流畅背出交易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孙旖旎斜睨他数钱的架势,打趣道:「没见过哪个神b你更食人间烟火。」

「没办法,家里有张小嘴嗷嗷待哺。」绣绣做家庭代工做得那麽辛苦,钱不算jg一点怎麽对得起她?

昨天做家庭代工的时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她便顺口提到:「神君说想来住几天,看看我过得好不好。」

「嗯,那你怎麽说?」过往的言谈中,多少感觉得出她对这位崑仑守护神的敬重,能招待长辈来看看她现在的生活,她应该很开心吧。

「我说不行,我们家很穷。」多一张嘴吃饭得花多少买菜钱。

顾庸之被她理所当然的回答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对,「我们很穷」这句话他是常常挂在嘴边没错,不过那有一半是口头禅,另外一半则是她嘴馋想乱吃东西时,他顺口搪塞的。

没想到她都当真了。

宝贝啊,我们家真的没有穷到招待不起你朋友来访。他想都不敢去想,崑仑君会怎麽看待他。

於是领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带她去吃最贵的buffet,并且重新给她洗脑:瞧,我们家伙食多好,真的没有你想的那麽穷……

用餐期间,他们闲聊了一些家常事,都很琐碎,有时八卦邻居,有时聊聊她以前的事。

在她淡淡的解说下,他终於知道,她原名叫九凰,但并不是排行第九。

其实最正统的凤凰,现在就只剩一凤和九凰而已,雄为凤,雌为凰。

崑仑君这命名法,也是省脑浆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那为什麽只有你们两只?」

她淡淡看了他一眼。「因为繁衍後代要交配。」她看不上一凤,不想跟他交配,当然就只有他们两只。

「咳——」顾庸之呛了一下。她说「交配」时淡然的口气,简直像在说手中的杏仁n酪不错吃。

他一点都不想跟宠物聊她的x生活,赶紧尴尬地转移话尾。「那为什麽不是排第九要叫九凰?」

「因为一为始,九为尊。」除了百鸟之王,谁有资格冠上王者之数?其余衍生的变异种只好往二到八里塞,像朱雀、青鸾、毕方等等……不过她有怀疑过朱雀是一凤的私生nv,长得太像了。

两人於是又愉快交流了一下神界小八卦。

吃到差不多时,他去了一趟厕所,经过走道转角,一对男nv的争执声传入耳——

「你不能用这麽荒谬的理由跟我分手!」

「我是说真的,真的有鬼缠着我,再和我在一起,你真的会si!」

他该不会不小心撞上了某对男nv分手的狗血剧场面吧?

嗯,这其实是颇有创意的分手理由,要换了他,说不定会痛哭流涕、感恩戴德谢谢对方甩了他。

不过显然男主角不想照nv方的剧本下戏,软言劝慰:「我陪你去看医生好不好?你最近真的太累了,才会——」

「你走开!反正我说什麽你都不相信!」

男方好说歹说,nv方就是听不进去,情绪激动地把对方赶走说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他站在转角处,正思考要不要适时避开一下,迎面而来的男人已经看到他,四目相对时,男人脚步一顿,不明显地怔了怔,临走前又回头多看他一眼。

nv人没走,而是原地蹲下,捂着脸崩溃痛哭。

听起来满情真意切的,不像是为了分手漫天唬烂。

观众都走了她还没喊「卡」,要嘛太入戏,需要看一下医生,再不然,就是她说的也许是真话。

可是在她周身,他并没有看到什麽鬼魅。

他正犹豫要不要当作没看到,从旁边走过,nv人似有所感,不经意抬眸与他对上了眼,就那鬼使神差的一眼、一瞬间的迟疑,他便注定走不掉了。

「表姊?!」他惊讶地认出对方来。

nv人一惊,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望他,浑身抖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颤抖的音律,喃喃说着、说着——

你不是si了吗?

顾庸之一顿。「你怎麽知道?」

他与表姊一家素无往来,他甚至觉得,就算是si了一年,亲戚们也不见得知道。

「警察打电话来,是我去太平间认的屍,是、是我亲自……将你送殓火化……进塔……」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还活着,任何人都不可能活得了。

他一脸复杂。

所以,是她帮他收埋屍身,处理後事。他还以为,他会冰冷地躺在那里,永远成为一具无名屍,无人闻问。

「……谢谢。」他由衷地说道,人生的终点,竟还有个有心人,来送他最後一程,他不算孤单。

蹲下身,朝她伸出手。「别怕。告诉我,你发生了什麽事?」

顾妍芝看着眼前的手掌好一会,迟疑地轻碰了下。

温的。

完全没有鬼该有的冰冷与僵y。

她这个表弟,活着的时候,就是一副好到不行的软个x,他不会、也没有理由伤害她。

於是她缓了缓情绪,任由他握住,轻轻将她从地上拉起。

「你刚刚说,有鬼在缠着你?」

提起这事,顾妍芝瞬间又紧绷起来。「是真的,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你慢慢说。」

她咽了咽口水,神经质地左顾右盼,像要确认什麽。

「你放心,这附近什麽也没有,如果有,我会知道的。」

「庸之,她要杀我、她要杀了我们全家,她说——」重重喘了一口气。「她要我们顾氏一门,不得好si!」

所以舅舅si了,舅妈si了,庸之也si了,现在,该轮到她们家了。

「这一个月来,我每晚都梦见她,身穿红衣,说要向我顾氏一门索命。我哥去年车祸过世之前,也告诉过我,他梦见一个索命的红衣nv鬼,当时我还劝他别想太多。现在、现在要轮到我了……我都不敢闭上眼睛,一睡着就会看见她——」

「听起来是戾气很重的鬼,知道是怎麽招来的吗?」

她一脸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凝思了会。「不然这样吧,我跟你回去,先把事情查清楚再看要怎麽处理。」这种能灭人满门的厉鬼,怕是她也招惹不来,得往祖上查。

顾庸之把人带过来时,苏绣一见她,便绷着个小脸。他说要暂时先去住对方家,她也不说什麽,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

来到顾家时,顾燕萍一见他,表情便不是很好看,悄悄把nv儿拉到一边问:「你不是说他……」

「只是闹了场乌龙。」顾妍芝气se也不好,没心思与母亲周旋,随意交代了几句:「庸之会在我们家住几天。」

「……不要太久。」

动物有异於常人的灵敏听觉,就算站得远远的,苏绣也能一字一句听得分明。

顾庸之也晓得宠物不开心,从餐厅见到顾妍芝後,她就一声也不吭,他自己也心虚,正想着怎麽安抚她——

进到客房後,她反倒自己蹭过来了。

顾庸之看着主动挪坐过来,趴到他腿上的ai宠,表情有些许意外。「你不是在生气我胡乱揽活儿?」

她摇头。「主子要做什麽都可以。」没有主人做事,还要向宠物交代的道理,宠物只须追随即可。

他张了张口。这话的逻辑完全没毛病,可他总觉怪怪的……

对啦,他是主人、她是宠物,可他并不觉得,他不用尊重她的意见,她对他而言,意义并不仅仅是豢养的宠物。

「那你在不开心什麽?」

「她对你不好!」她闷闷地道。

顾庸之知道,她指的是他姑姑。

连侄子si了没都不清楚,那得多轻忽才做得到?顾庸之在她眼里,连一个外人都不如,si活不曾关注。

「但我表姊对我不错啊。」他浅笑道:「我小时候住过这里一阵子,她带我上学,买便当给我吃,到了最後,也是她为我收埋屍骨。」

苏绣仰眸看他。

於人类而言,埋骨之恩等同再造,这她知道,所以这个nv人,他们得救。

其实他心里也有底,这件事不好管。顾妍芝眉心si气已现,如果不是今天遇到他们,七日内必会si於非命。

能够强行索人x命,这事基本上就不好处理了。

若是邪物作乱,还能直接叫苏绣灭了了事,然而若如顾妍芝所言,会那般光明正大来点名索命,只怕是走了正规管道的。

一般鬼魂往生後,若有天大冤屈,可向十殿阎罗申冤,若得许可,便能回到yan间为自己讨回公道,届时,即便是上界神明也g预不得。

这是不成文规定。

问题是,他们顾家祖上,究竟曾经做过什麽样的缺德事,要这样祸延子孙?

他有一部分,也是想弄清楚,他们一家究竟是为了什麽而si,总不能教他si得不明不白。

是夜。

顾庸之入睡後,神智恍恍惚惚,被卷入时空漩涡。

周遭一切景物都在倒退,待画面定格,他发现自己站在暗巷之中,那有如拍片现场的复古街景,推敲约莫是民国初年。

身後一阵窸窣声响传来,他回眸,见身後两条身影在暗夜中藏藏躲躲、左顾右盼,彷佛看不见他似地,当着他的面低声交头接耳。

「顾忠,这样……好吗?」迟疑的声嗓,似有些惊惧。

「等天魁坊剁你手指抵赌债时,你再考虑好不好!」男人啐他。

对方心一想,似乎b起si,也没什麽好怕的了,於是便壮起胆子,背起铁锹,随那叫顾忠的人走了。

这情状一看,便知不是在g什麽正经事。顾庸之当下便默默尾随而去。

谁知,那两人竟是来了墓园。

难不成——

他当下便有几分底。si者为大,劫y司财,那是极为y损之事,若被怨灵缠上,多的是办法教你si无葬身之地。

他这位先祖是被钱b得多急?这种盗墓的缺德事也敢做。

正凝思着,那两人已快手快脚掘开墓塚,那是新墓,刚下葬没两天,坟土犹sh,碑前白蜡未乾。他趋前细看,是个富家的少nn,断气不久,他还能读取到丝丝缕缕萦绕人间未散的si前残念——

我要为相公生下这最後一抹血脉,他是我高家唯一的指望了——

她是难产而si,丈夫已然亡故,腹中这遗腹子,是夫家唯一遗留下的单丁独苗,因此她分外执着,那怕是si了,也要生下他。

顾庸之一惊,看向她肚腹。

这si气沉沉的棺木中,竟流泄着一缕浅浅生息。

孩子是活的!

母t憋着丹田一口真气不散,徐徐渡予腹中孩儿。他见识过母ai的力量能有多强大,棺中产子从来就不仅仅只是乡野奇谭。

这孩子还有救,只要来得及,只要来得及——

盗墓者几乎也在同时发现异状,一记悚然骇叫:「啊!」

「你鬼叫什麽!」正在搜括棺中陪葬财物的顾忠,没好气地瞪了同伴一眼。

「她、她、她——肚子在动!」是在拔下她手中金镯时,不经意碰触到的。「顾忠,这是诈、诈、诈屍吗?」

「诈什麽屍?人都si了,还能作妖?」顾忠举起铁锹,一铲子便往那高高隆起的肚腹狠敲下去,这一铲,竟将腹中胎儿,活生生拍得脑壳尽碎。

「要我说,穷b鬼更可怕!」

顾庸之哑然呆怔。

难怪!难怪人家要屠尽你後代子孙,这事换了谁来审,都没有不允她去讨公道的理由。

那人盗完墓,随手翻出一张符籙便往棺上贴。也算他走运,那竟是一张有道行的天师符,镇住了棺中少妇的鬼魂。

「顾忠,等等我——」同夥七手八脚地收拢财物,跟着一起走了。

顾忠、顾忠、顾忠……

空荡荡的墓园,回绕着妇人锁於棺中,凄怨的复喃声。

你害我高家香火断绝,我要你世世代代,子子孙孙,满门尽灭,不得好si!

而,许多年後的一场大雨,一道天雷劈棺,无巧不巧放出了棺中怨灵,许是天意注定,顾氏命数该尽。

妇人前往冥府申冤,立下咒誓——「我愿入畜牲道,生生世世永为犬豕,换他顾氏倾覆,一人不留!」

顾庸之睁开眼,愀然寂静。

苏绣立於窗边,安安静静看着他,清晨曙se在她周身洒曳几许白光。顾庸之在看见她的瞬间,空寂的眸se暖了起来。

他伸出手,她没有犹豫地移步而来,握住他的手,贴在颊边亲密偎蹭。

那是兽类独有的安慰语言。

他们灵犀相通,她知道他看见了什麽。

「我不难过。」另一掌轻轻挲了挲她的发。「只是一直以来,所有人、包括我,都以为是我的七绝命克si了我的父母。」

「这是互为因果。」她驳道。

是七绝命导致亡父丧母?还是说顾家有这命数,所以亡父丧母的七绝命才会投生於此?

谁是因?谁是果?去追究j生蛋还是蛋生j,那是没有意义的。

「是啊,因果。」他有他的因果,顾妍芝以及所有顾家子孙,也都有他们的因果。

所以他现在有的,不是难过,而是一种无力感,在这件事上,他发现他真的无能为力。

也许有人会说,祖先做的事,关他们什麽事?但这世上的事,本来就不是桩桩件件都有道理的,前人种树後人乘凉,前人盗墓後人遭殃,确实就是这麽残酷没道理,他们承袭顾氏的血脉,就是得还顾氏的血债。

只不过是想起了顾妍芝,心里不免几分惆怅。

苏绣伸手r0u他蹙凝的眉心,静了会儿,启唇轻道:「能救。」

「咦?」顾庸之微讶。他以为这事基本就是一局si棋了。「你有想法?」

「有。」她下巴微扬,固执坚持:「只救顾妍芝。」对他不好的人,她不要救。

顾庸之被逗笑。他家小心眼的宠物,还在记恨他姑姑。

但也不全是记恨缘故,此举有违天道,他与她都知道,要救下一人已是难上之难,断不能大张旗鼓翻了整盘棋。

也真难为她了,若不是想替他还埋骨之恩,她压根不会想搅进这团乱糟糟的事里。

思及此,他怜借地拍拍她。「会很难吗?难的话,我们就当没这事,不管了。」没有什麽事,会b他心ai的小宠物更重要。

可以不管,可是他会不开心,苏绣知晓。

「不难。」至少她觉得,不难。

两人商议抵定,下楼来蹭早饭,没想到大清早的,家里就很热闹。

顾家是四层楼的透天厝,顾燕萍强势,早年做生意,也是做得风生水起,压了丈夫一头,儿nv都从了母姓,在这家里头,向来是姑姑说了算,姑丈从来都是没有声音那一个。

他们下来时,就见一楼桌上摆着一堆符籙法器,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穿一身白袍,手拿罗盘,看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那人在屋内来回走动,时不时地开口指点江山,顾燕萍在後头亦步亦趋跟随,不住地点头做笔记。

表姊在旁翻白眼,满脸无奈。

姑丈照惯例看他的报纸,不发表意见。

罗盘一路b划着,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他跟前。

他与那修道人对了个眼——然後就被挥挥手,嫌他挡路,无情地挥离了。

顾庸之:「……」好吧,看来功力尔尔。

他走到表姊身旁,低问:「姑姑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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