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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待他说完,段书绝方才恭恭敬敬地叩首一记,旋即仰头直视宴金华,平静道:“是。剑会开始数月前,宴师兄救段某于水火之中,于段某有大恩大德。此恩此情,段某铭感于心,永不敢忘。”

……这话语气温存,却说得宴金华莫名冒起一身鸡皮疙瘩。

是错觉吧?

段书绝突逢变故,又被直接撂上明月楼囚禁,根本没有给他出主意的人,一没有时间湮灭证据,二没有人能给他证明,光凭他那个榆木脑袋,要如何翻盘?

宴金华心中有了数,口上便强硬了起来:“是,你本该如此,我也是如此教你的,可你真正做到了吗?可有往心里去?”

……我去你个罗圈腿子。

池小池不再接他的话,看向赤云子:“宴师兄既出首指证于我,想必已将诸样证据呈交给师伯了?”

赤云子略微颔首,以示默认。

池小池点一点头:“此为公审,在众位师兄尊长面前,可否将这些交与书绝,让书绝观视一二,也好自辩。”

宴金华很想说辩你个头辩,拉出去砍了,可惜此地他并不能做主,狐假虎威过头了,就会很像某些书中那些无脑跳脚的反派。

他自是要做一个有逼格的反派了。

于是他胸有成竹,替段书绝请求道:“请师傅请出物证,让此子甘心认罪,也好证明弟子所言非虚。”

赤云子便请身旁苏云,将那些恶气附着的蛇鳞蛇蜕送至段书绝面前。

大庭广众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不必担心他弄什么玄虚,行什么诡事。

宴金华甚至很希望段书绝智商突然归为负值,做出一个傻逼圣母主角应该做的行为,譬如为免牵连到挚友叶既明,立即把这些东西销毁之类的。

然而,在他想入非非时,段书绝将东西放下,温言道:“弟子已观视过,多谢师伯。”

宴金华失望。

……操。

池小池重又跪好,目光转向任听风:“敢问任师伯,那日你所见那条虺蛇,年岁几何?”

任听风不必回想,张口便道:“凡妖类,长相不足为信。但他身上妖息强烈,人息不足,成人之期怕还不足两年;若论蛇龄,虺蛇有灵,常受天道滋养,若是天赋绝伦,蒙昧早开,或许能在寻常人及冠之时便化为人形。”

赤云子闻言,心念微动,若有所思。

“师伯大概已查过,这些蛇蜕蛇鳞其上,的确附有虺蛇的气息,且与那日迷蝶谷中出现的那条虺蛇气息相同。”池小池态度极其温和,“但师伯可曾辨识过,这些蛇鳞蛇蜕,年龄几何?”

闻言,赤云子立即令苏云取回蛇蜕蛇鳞,细细研究。

任听风先前只顾着分辨气息,并未特地观察此物,得一言点拨,再留心看去,立时察觉到了不对:“此为……幼虺之鳞与幼虺之蜕?”

……幼虺?

宴金华脑子转了几圈,一时没能消化这个判断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他的印象里,叶既明始终是小小的一条,盘起来也不过一盘蚊香大小,因此搜刮渔光潭、捡到小片的蛇鳞和细窄的透明蛇蜕时,他并未生疑,却不知叶既明只是习惯缠在段书绝手臂上同他玩闹,才时常保持小蛇模样。

凡逢褪鳞蜕变之时,他都会隐于林中,一点点蹭着树蜕皮,生怕把那条鱼吓炸了鳞,以后都不同他玩儿了。

但底下,脑子稍快些的弟子已然明白了,悄悄同身边人讲述自己的猜想。

赤云子与其他几位目光交换几瞬,心下洞明,转而呵斥宴金华:“跪下!”

宴金华莫名:“……师父?”

“你作何解释?”赤云子将那蛇鳞蛇蜕抛至他眼前,冷声质问,“你在渔光潭找到的尽是幼虺蛇蜕,可段书绝在剑会前,才到静虚峰数月。你倒是说一说,他是如何与一条早早生活在渔光潭的虺蛇勾结的呢。”

宴金华脸色剧变,豁然扭头看向段书绝,脑中浮现出他方才所言。

“我与他是旧日相识。”

“相识于静虚峰,渔光潭。”

“剑会开始数月前,宴师兄救段某于水火之中,于段某有大恩大德……”

他从一开始,就在有意无意地给自己下套!

他一步步诱导自己承认,自己是在数月前收留了段书绝,但他交上的蛇蜕,却是8至10岁的幼年小虺所留。

这岂不是一步步说明,若论勾结,自己与叶既明勾结的可能反倒更大?

但他现在根本不能否定段书绝之前为他挖的坑,否则就更说不清了。

他早早收养鲛人与黑蛇,意欲何为?

他为何先前要撒谎?

他是如何找到受伤的小鲛人的?若是一一真刀真·枪调查起来,会不会追溯到他当初偷偷通风报信,要妖猎诛杀段书绝父母之事?

宴金华头瞬间胀大数倍,慌忙跪下,急急辩解:“师父,众师叔!这其中必定有所误会,我找到的蛇鳞蛇蜕只是一部分,渔光潭中定然还有其他… …”

话音刚落,看到赤云子更黑的脸色,宴金华惊觉不对,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

都已找到幼年的蛇蜕了,证明叶既明早早便藏在静虚峰中,就算找到更大的,又有什么意义?

宴金华心中凛然,脸色铁青:“师父!这定是段书绝有意污衊于我!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条虺蛇!或许是那蛇早早潜入渔光潭,为他探路!弟子不知情,弟子真的全然不知情!或是……或是,这蛇鳞就是段书绝故意留下,刻意栽赃弟子……”

池小池眼睛低垂下来。

这点倒是猜得没错,给智商加十分,目前得分负五十,进步空间很大。

在离开渔光潭前,池小池在段书绝力竭入睡后,特地寻遍整个渔光潭,里里外外都扫荡了个尽,将叶既明十岁后褪下的蛇鳞和蛇蜕统统收集销毁,只留下十岁以下的蛇蜕蛇鳞。

他就这样早早为自己埋下了一个解局之扣,为宴金华开了一道死局之门。

而宴金华不负所望,一猛子扎了进去,还自以为占了大先机,喜滋滋地捧去举报。

所谓拆谎,只需让他完整的谎言系统中出现一丝无法解释的漏洞,接下来,便是摧枯拉朽,全局崩盘了。

池小池道:“宴师兄,敢问,此物你是何时发现的呢?”

宴金华原本精心准备的一整套说辞被彻底推翻,好比通宵达旦准备期末考试,发下卷子才发现自己复习错了书,心慌至极,张口便道:“是在那日同文师叔比试之后!我见你时时戴那蛇牙项炼,心中生疑,便去质问……”

赤云子眼已冷下:“宴金华,你当初不是这样说的。你告诉我时,是说发现了蛇鳞,方才前去回首峰质问书绝。”

宴金华一张脸已由铁青转为猪肝色:“徒儿,徒儿正是此意。如师父所言,我发现蛇鳞,心中生疑,所以……”

池小池打断了他:“宴师兄,师弟还有问题想询问一二,可否?”

宴金华恨不得扑上去拿袜子塞住他的嘴。

池小池可不管他想要杀人的眼神,慢条斯理道:“敢问,迷蝶谷除虺那日,宴师兄在莫邪阵中,与哪位师兄同行?”

宴金华几欲呕血。

他算是弄明白了,段书绝此人非是善类,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任听风率先摇头,又一一扫视过那日同去的诸位弟子。

宴金华本就不是什么出挑战力,迷失在阵中也很正常,只要保证自己不死就行,所以他在与不在,并不为众位弟子所关心。

但如今视线交换,才知他竟独自一人在阵中消失了许久。

被池小池一点点拆掉檯面的宴金华几乎是在尖叫了:“段书绝!”

刁民池小池一脸的温良恭俭让:“唤师弟何事?”

宴金华强自道:“我不过是走散了路,你与文师叔同行,文师叔消失,你手上还抱着血袍,你待如何解释!”

池小池说:“师父确是无端消失。因为什么,弟子实在不知。但弟子坚信,以师父的能为,定会归来。”

宴金华彷佛看到了一道曙光。

放在现代公关里,段书绝这招这不就是所谓的共沉沦,再实行拖字诀,想要争取更多时间吗。

宴金华也顾不得什么low不low逼格不逼格的了,痛彻心扉、叩头如捣蒜道:“师父!段书绝的话绝不可信!鲛人非人,异常狡猾,他只是想让师父和师叔们误会于我,再以花言巧语诱骗师父师叔放鬆警惕,一旦计划达成,他定会趁机脱逃!还请师父和师叔明鑑,还弟子清白啊!”

众弟子麵面相觑。

眼下,事态发展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无头公案。

但这已是池小池凭一己之力能促成的最好局面。

一潭水被搅了个浑,赤云子定不会贸然审判,甚至很可能要连宴金华一起扣押起来。

宴金华如何想不到这点?

而在这关键时刻,不想被拖下水的他爆发出了十足的求生欲,一通分析猛如虎:“文师叔兵器失落,生死不明,这才是此案重点,不是吗!段书绝先言虺蛇之事,转移话题,又说弟子那日独行,不就是想尽办法,要脱这弒师之罪!”

他转向池小池,色厉内荏道:“你牙尖嘴利,倒是说,文师叔去哪里了!?”

“……嗯,这是个好问题。”

他话音甫落,人群里便传来一个虚弱却仍不减清朗的声音。

此声太过熟悉,台上五君霎时神色惊变,纷纷起身,往人群间望去。

本来打算和宴金华车轱辘几句、再静待休庭的池小池,面色陡然一白,后背都硬直了,一时间连头也不敢回。

而在陡然静寂下来的凤凰台上,文玉京一袭白衣,手提一隻木盒,沿玉阶自下而上缓缓踏来。

短短几日,他单薄苍白了不少,长发只是简单束了束,白衣胜雪,点点染红,人却不胜轻衣,似乎随时会化风散去。一道可怖的鲜红鞭痕从散乱前襟爬上他的脖子,一路延伸到脸颊之上,唇色惨白,眼角微红。

他平日的清冷矜贵之气减了些,语气中多了些嘲弄:“宴师侄,不如好好向诸位师兄解释一番,如何?”

言罢,他将手中木盒掷于地面。

一颗散发着浓烈妖气的头颅,自破裂的盒内骨碌碌滚出,恰与宴金华面面相觑。

宴金华短短数秒内骇了数跳,如今已是瘫软在地,嘘嘘喘气,连个音节都发不出来了。

他好容易回过神来,内心狂叫道:“系统!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一片安静。

宴金华:“……系统?”

系统……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声音了的?

仓库为什么是灰色的?为什么点不开?

为什么?!

而在宴金华惊惧万分时,一缕从半日前就静静相伴在池小池身后的透明能量体抚住唇畔,无声地温柔一笑,便渐渐消散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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