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返校
「谢谢琳琳老师!」晓葳立即接口。
「新蕾,多学着点,平常也能叫得这麽顺口最好。」琳琳噘起嘴,用食指戳戳她的额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待续
这是新蕾连续第二个一早就出门的周六,母亲神经质的追问与父亲的殷殷关切远胜上一周,她不得不在前一晚多费点功夫解释。
尽管现今的教育走向鼓励多元学习,「学校开放周末自习」仍是第一中学维持传承三十多年的优良传统,除非有另外报名补习班的全天冲刺课程,大部分高三生都会参加。这个传统几年前经媒t报导传遍全国,引起正反两方意见论战,但大多数人都视为一种入学者才得以享有的殊荣。
父母亲应该早在入学前就知道才对,这样细细询问相关事项,反而更突显那些说不出口的顾虑。
若早个几天,她可能会以为又是担心过度的老毛病。但当下她心里想的却是,他们究竟在顾虑什麽?
耗上不少时间,两人终於同意放行。她这时才开始出现迟来的心虚。学校确实有周末自习没错,实际上是半个月後才开始,这表示她多争取到两个周末的时间找线索。她有预感,监视录像只会是个开始。
隔天早上,她还是搭无人公车出门。自上周察觉自己的记忆可能有蹊跷,她便暂时不搭家里的车。母亲显得有些失落,可很快就认同她「学习」的念头,称赞她长大了,还流下几滴泪水。
母亲以前有这麽常哭吗?
她下意识要回想,随即甩了甩头。要想,也不一定想得起来,还是先别想了吧。
利用周间时间,琳琳带着她和晓葳先筛选出中央公园东出口附近的商店名单,大大小小三、四十家,一长串名单看得三人冷汗直冒,马上决定拉小洁和大方支援。一行五人在周六早上九点约在中央公园东出口对面的速食店,作为收集监视录像的。
虽然在速食店换上男装,她看起来还是顶多十八岁出头,穿着宽松衣k的大方也差不多。晓葳和小洁虽化了淡妆,仍不脱学生气息。但有琳琳出面,又说她们是大一新生,店员竟一下子就接受了。多谈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店员是兼差打工的大三男生,听她们说掉了钱包,警察嫌案子太小不愿帮忙调监视器,立刻满腔热血地去请示主管,把9月27日当天的录像用云端传输给她。
第一次的成功大大鼓舞了士气,五人一口气走了五家店,累得又饿又渴,不过收获不错,扣除一家店门外没装监视器,其他店的都有到手。可是一个上午还走不到名单的四分之一,琳琳估算一下,这样恐怕到周日还不见得能走完每家店,她们胡乱吃了点东西充饥後,改分为两路,琳琳带着大方跟小洁,晓葳跟她一道。
新蕾愈走愈佩服琳琳,大一生似乎特别容易让人放下戒心,只要保持礼貌得t的态度,再流露几许无助的神情,交谈最多不超过十分钟,对方通常就会同意帮忙。奔忙一天半,她们总共拿到三十份录像,一行人於周日下午回到速食店会合。她和晓葳、大方、小洁占了一张四人桌,琳琳倒在隔壁的双人桌,各自化成一滩烂泥黏在座椅上动弹不得,无神的双眼不约而同落地窗外闪耀的yanyan放空。
「走了起码半个圆环,收集到这麽多,应该够了吧……」小洁话说得有气无力。
「准备的时候太匆忙,我没注意到琳琳原来把南出口跟北出口的店都算在里面,抱歉啊,让你们多走好多路。」见小洁累到脱力,她不免有些懊恼。
「这也没办法,我们只有两天可以用,能快一点是一点。」大方毕竟是校队,一路跑下来面不改se,些微的疲态在灌下大杯汽水後马上消失无踪,看起来还能再跑三千公尺,「不用管小洁,她只是平常运动量不足,身t一下子不习惯而已。」
「……这个t力笨蛋。」小洁嘴巴动了动,手微微抬起,停不到两秒又掉下来。
「太好了,蕾,接下来从这里面找出你们家的无人车,就可以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什麽事。」晓葳满脸困倦,jg神却异常亢奋,隐隐有几分迫不及待,「档案很多,但我们有五个人,分一分很快就能看完。」
「五个人?」琳琳原先喝了几口饮料後,就像挺屍般一动也不动地靠着椅背,听到晓葳的发言,慌得立刻坐起身,「我也被算在里面?」
「哪里快啦,一个档案是一天,五个人分一个人得看六份,也就是六天耶。你这理组的数学是怎麽算的。」大方估哝。
「讲到……天数。」小洁强打起jg神cha话,「周三要考试。」
「高三哪天不考试。」大方说。
「不是复习考,是高三范围……新上的进度。」
「有这回事?」
大方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对座的晓葳,孰料,对方淡然回应,「蕾b较重要。」
「要算成绩。」小洁补充。
大方发出无声的呐喊,朝她s出无数眼刀。
她先乖乖挨了刀子,才伸手碰碰晓葳的侧脸,安抚这个老让她夹杂在甜蜜与尴尬之间的情人,「大学入学除了统一测验,也要看平常成绩,如果因为我的事影响到大家的表现,我也很过意不去。」
「没有更快的方法了吗?不是有可以从影像找出特定目标的系统?」小洁缓过气来,以b平时稍慢的语速询问。
「能够用到那种东西的地方,要嘛是警政机关或情治单位,不然就是研究机构。我们既没有权利使用,也没有那麽多钱可以马上买一套,只能用大量的时间去赌,看看有没有什麽结果。」
「要是大家时间不够,看不完的档案就全部给我来看吧。」她说。
「蕾!你要放弃这次考试?」晓葳惊呼。
大方不解,「档案都在我们手上,晚几天看也不迟。」
「新蕾,你在急什麽?」小洁问。
「在弄清楚所有事情之前,我看到、听到、感受到与经历到的一切,随时都可能消失。想到这里,我连在教室上课都快坐不住。」她苦笑,「我只想快点弄清楚我的脑袋里发生过什麽事,就算提早一天、一小时甚至一分钟都好。」
晓葳握住她的手,忧心道,「看你这样子,我哪里还有心念书。」
「天啊!被你这麽一说,真有够恶心,把我们的身t当什麽了。」大方的身t狠狠抖了一下,右手握紧拳头,「好,来吧!不过几份录影档,看我来熬几天夜把你们通通解决掉!」
「你们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有算成绩的平时考也会纳入各大学入学的参考,我不想拖累你们……」
大方忽然起身,上半身横跨桌面,朝她肩头大力拍两下,「现在才讲这麽见外的话,不觉得太迟了吗?」
「忘了我的帐还没跟你算,要讲拖累,还不知道谁拖谁呢。」晓葳说。
「这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的事,新蕾。再这样下去,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碰到同样的事,帮你就是在帮我们自己。」
琳琳认命似地长叹口气。接着,竟笑了出来,「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应可以理解成,在找到最後的真相之前,你们都不会罢手吧。」
「你愿意继续帮我们?」她不敢置信,「我以为你……我是说,我跟晓葳拜托你的时候,你看起来好像很为难。光是陪我们走这一趟,我们已经很感激了,剩下的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你不用勉强……」
「未成年的高中生能做到的事b你们想的还有限,即使先别管没出过社会,也缺少社会资源和人脉这点,如果这次新蕾没跟我商量,你们想得到用这种方法拿录像?就算真给你们想到了,凭一开始在速食店柜台扭扭捏捏的样子,人家还以为你们做了什麽亏心事呢。」琳琳双手交叉於x前,脚下打着规律的节拍,焦急与不满溢於言表。
回想昨天早上的情形,琳琳的说法已经很给她们面子了。那时,一行人来到柜台,大方一马当先抢着开口,但一看到柜台人员的脸,顿时紧张到口给。若在平时还能期望小洁救场,偏偏小洁当下却是浑身僵y,虽把话挤出口,却快到没人听得清楚。晓葳接着小洁的话再讲一遍,若不看那发红的脸se,话算是讲得最平稳的。
至於她自己,因为父母亲的工作x质,她经常和两人的下属、同事、朋友等各种形形sese的人,也免不了招呼几句。可是她从未有求於那些人,也没打算欺骗对方。这使她表面上对答如流,其实心脏都快跳到喉咙。
「我起先的确不想介入太多,毕竟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本来就不该g涉太多。可是啊,明知道你们的打算,还要眼睁睁放你们这些没进过丛林的小白兔乱跑乱撞……该说是老师的职责还是自己没药救的责任感?反正我是做不到啦。」
她大喜,道谢的话语从口中自然流露,「琳琳老师!」
「太好了!」晓葳声音陡然拔高,激动道,「谢谢老师!」
「谢谢琳琳老师!」大方和小洁异口同声。
琳琳长叹口气,颊上透出薄红,「好了好了,你们讲再多次,我能看的档案也不会因此变多。」
琳琳很快安排好每个人负责的档案数量,一个人六到七份档案,约定隔周再找时间讨论彼此的发现。她也传了自家无人车的车号与车型,方便大家查看录像的时候b对。事情终於步上轨道,拉近与真相的距离,似乎只剩时间问题。琳琳说,以前为了做实验,曾有跟硕士班同学轮流监看实验室好几个月的经验,提醒她们检查录像绝不是有趣的活。
那时她还心想,大家都知道的事,为何琳琳要特别拿出来强调一次。等自己窝在房内看档案才明白,原来,有一种恐怖,是乏味无聊到极致,你却逃都逃不了。
待续
由於固定在同一角度拍摄,监视录像的背景通常不会有变化,只有往来人车不断移动。近看很容易辨别这些人与车的不同之处,但从高处看起来,竟全像同一家工厂里的同一条流水线的产品,看不到十分钟便开始jg神涣散。即使赶快打起jg神,全神贯注盯着每一秒钟的画面,等她有所察觉,已不知发了多久的呆。
为避免父母起疑,新蕾早早熄了灯,在一片黑暗中躲在被子里,就着小夜灯看录像。几无变化的画面愈发加深她的睡意,可因心头牵挂的真相,每当快要睡着的时候,又会马上惊醒。这麽睡睡醒醒熬了一夜,白天上课她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身力气都用在撑开自己的眼皮上。
大方充分利用座位环境,侧身靠上位在右手边的柱面,双手环x,两眼瞪着数位白板,看似认真学习,其实是睁着眼打瞌睡。根据本人的说法,她经常这麽做来为放学後的校队练习保留t力。顶着浓重黑眼圈的小洁表示羡慕,人家可以平安睡过几堂课,自己才闭眼五分钟就被老师抓。
晓葳固执地不肯向睡意投降,坚持上午作息一切照旧,可中午休息钟一响便立刻倒在桌上睡得si沈,她、大方和小洁连同晓葳班上的同学,几个人轮流摇都摇不醒。
迫於现实所需,不出三天,她跟晓葳就掌握睁眼睡觉的诀窍。再过两天,小洁也随之跟进。靠上课补眠养足回家看录像的jg神,四人咬牙苦撑了整整七天,总算在隔周星期二中午的保健室看到代价。
「你们看这里!」
保健室电脑播放的录像投影占了半面墙,小洁在老旧的键盘上摆弄好一会儿,终於把时间轴刚刚好拉到十一点五十七分三十八秒。按下「确定」键,画面的人车开始移动,五秒後,出现一辆眼熟的白se小客车,停在店家门前的马路,等待转入圆环的红绿灯。
稍後绿灯亮起,车子转进圆环,从公园南出口处一路往上绕,车身也随距离拉远愈来愈小。
「看起来没什麽特别的?」大方问,「肯定是这样一路绕去找晓葳吧。」
晓葳毫不客气丢去白眼,「我那天根本没等到蕾。」
「这麽说来,这段时间就是关键。」琳琳r0u了r0u像被人痛揍一顿的黑眼圈。
萤幕上逐渐远去的小客车眼看即将脱离众人视线,却突来一个紧急煞车,拐进另一条巷子开离圆环,将东出口远远抛在身後。
刹时,满室沈默。
她呆愣半晌,终於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家的无人车没错,车型一样,车牌也确认过了。」
「蕾,只是一份档案,两分钟不到的画面而已,不能代表……」
「我这边还有三份档案都有拍到,现在放的只是其中一份。」小洁用力眨几下眼睛,「另外两份内容差不多,但因为店家位置差异,拍到的角度不同。」
琳琳打了个呵欠,「我这边也有找到两份,发现的东西跟小洁说的差不多。」
「我、我这边没找到。」晓葳懊恼道。
大方嘀咕,「有的地方怕睡着漏掉,我还倒带重看呢。还是什麽都没有。」
新蕾强打起jg神,笑道,「你们说的那些录像,都放给我看一次,好吗?」
她本想让大家安心,可从众人的表情来看,似乎造成反效果。真奇怪,她的笑容应该没有破绽才对。她只是脚有点重,t内不断流出泥浆般的物t,很热、很沉又黏稠,让她没办法动弹。
琳琳跟小洁轮流播放档案,几个关键处跑一遍,不到十分钟就放完。可她身t的时间似乎尚未启动,凝结的泥浆笨重坚y,从内外同时朝她挤压。
「我真的……约定的地方,真的没去啊。」
口中发出的声音像来自遥远的某处,好似jg神再也受不住压b,从泥浆岩壳的缝隙飘出。她赶忙握住晓葳的手,飘荡的灵魂总算有个落脚处。
晓葳用力回握,不顾掌心沾满她的冷汗,「我一直相信,除非出了意外,不然你绝不会失约。」
「真是的!」大方有如下课钟声即将响起,试卷却还没写完的考生,着急地搔头、咬指甲,
「根本说不通嘛,新蕾你不去找晓葳,还可以去哪里?」
「我也很想知道我自己到哪去了呀……」
「刚才琳琳放的片段,新蕾好像在车里做什麽?」小洁接过键盘,框起无人车的车窗放到最大,再调整解析度。学校的设备功能有限,调到最大仍残留许多细小的颗粒,可至少已能看出新蕾
举起右腕,对着手表讲话的姿势。
在场四人共八只眼睛登时齐齐转向新蕾右腕的表。
琳琳瞪大了眼,「快叫出通话纪录!」
小洁拉扯保健老师的白袍,问新蕾道,「你的表不是换过?纪录还在吗?」
「换机不是都会自动转移资料?」大方问。
她虽然很想给予肯定的答案,但再迫切的渴望也改变不了既成事实,「妈说旧的在车祸中被撞烂了。我现在这只原本就是空机,只是用同一个门号而已。电信公司那边我问过,也调了资料来看,在画面显示的这个时间--」她指指萤幕左下角显示的数字,「根本没有通话纪录。」
「无人车的行车纪录该不会也被删光了吧。」晓葳低语。
「我刚出院回家那几天,趁着半夜偷跑进车库看。纪录都还在,独独缺了我们最想知道的部分。」
用尽所能想到的各种方法,好不容易露出头的线索竟一下子就断了,心底萌生的失落与无力感
,伴随近乎无声的寂静席卷而来。
「我刚才把事情全顺过一遍,愈想愈不对劲。」晓葳深x1口气,「蕾明明没有受伤,为什麽最後却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离开圆环之後可能发生了什麽事,但只靠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追踪。」小洁说,「当然也可能什麽都没发生,没有进一步的证据前都很难说。」
「新蕾,你之前住的是不是市立医院?」琳琳忽问。
她诧异道,「你怎麽知道!」
「以市委跟补教名师的社经地位,大概只有全市最大的教学医院能让他们安心。这样就好办了。」琳琳笑道,点开手表的立t萤幕,搜索市立医院的电话并立即拨打停车场管理室。
「打给停车场g嘛?」大方的大嗓门险些盖过接通的拨号音,让小洁跟晓葳同时从左右各踩了一脚,只能吃痛地按着脚,摀住嘴。
注视琳琳腕上的小萤幕显示的号码,新蕾恍然大悟,轻声道,「我既然能从医院出去,反过来想,我总有进去的时候。」
「如果有无人车进停车场的录像,看进医院的日期、时间跟车的驾驶,刚才的问题说不定都能得到答案。」小洁放低音量。
四人屏气凝神,看琳琳以「陪学生去医院不小心掉了东西」为由,向管理员装可怜。琳琳讲得煞有其事,细节详实,连明知没这回事的她,都几乎要同情起这个热血又负责的保健老师。当管理员同意帮忙调录像,琳琳在道不完的谢中结束通话,她毫不犹豫拍起手,并发现身旁三人都正在做跟她相同的事。
「把假的事说得跟真的一样,不愧是老师!」
琳琳不慌不忙朝刚感叹完的大方s去一记眼刀,随即失笑道,「等你出社会就知道了。」保健老师收起萤幕,双手交叉於x前,转身对她说,「你给的车号帮了大忙,日期、地点、车号跟外型都很明确,管理员说大概明天下午就能给我。保险起见,你们明天放学再过来吧。」
隔天傍晚,最後一节课的下课钟一响,新蕾马上拔腿冲出教室,大方和小洁紧跟在後,一行人抢在放学的人流出现前奔至保健室。
晓葳早一步等在门口,据本人的说法,是用了类似去洗手间的藉口,顺势提早十分钟放学。
迎向她的琳琳脸上笑着,似乎不想让她多心,可还是给新蕾捕捉到一丝勉强。新蕾很想告诉她,就算一开始当真没有多想,调查到了现在,她早有心理准备。超乎预期的事实也好,不太好看的面目也罢,为了b近真相,她必须看到更多。
可是,当她再度在墙上的投影录像看见自己开着无人车,匆匆开入市立医院停车场入口的身影,落入x中的一点星火,已然燎原。
待续
怀疑的根苗被烧毁了。
信任的土壤被吞噬了。
立足的世界转眼再不复存,只余漫天火光,连同新蕾的心一并烧灼。
ai人、好友与老师,似乎争先恐後在跟她说什麽,嘴巴一开一阖,可她什麽都听不见。
她像个设定好程式机器人,自动走去导师办公室请掉晚自习,走出校门搭公车。整个过程宛如一场模糊的梦境,等新蕾醒来,人已在家中。
母亲看来也刚回来不久,正蹲在冰箱前,按着底层蔬菜冷藏库ch0u屉板面设计的小萤幕,选取晚餐使用的食材。新蕾安静伫立在餐厅入口旁,任t内的火焰闷烧蔓延。
等母亲忙到一个段落,起身yu检视冰箱中层的r0u类,猛一抬头,便与她四目相对。母亲先是讶异,「蕾蕾,你回来啦。今天不是有晚自习?」复而忧虑道,「妈不反对你请假,累了回家休息也好。下次记得先跟妈讲一声,晚餐才不会少煮你的份。」
「爸在哪里?」新蕾问,声音低哑得不像自己。
「这个时间……」母亲起身改看中层的r0u类,瞄了眼手表显示的时间,一边思索道,「若没有突发状况,他应该还在竞选总部开会。」
「叫他回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怎麽回事,蕾蕾。你想做什麽?」
「我现在就要看到爸。」她一开口,嗓音难以控制地爬过一个又一个八度,「叫他立刻滚回来,马上!」
「蕾蕾!」母亲被她的粗鲁惊吓,沉着脸道,「跟家人讲话别用这种态度。」
「你先打电话。」
「学校怎麽样了?你突然跑回家,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什麽事?」
母亲耐住x子出言关心,反而她先不耐烦,「你到底要不要打电话?」
大概是没见过nv儿这般狠戾的眼神和口气,母亲虽深深蹙起眉头,依然暂时停下挑拣食材的动作,起身按下左腕上的手表打给父亲。接通後,母亲简单交代事情经过,目光时不时朝她瞥来。听到父亲承诺马上赶回来,母亲如释重负,叮咛了句路上小心,便像想逃避什麽似地,立即结束通话。
「你爸说他很快就回来,蕾蕾你先去房里等着。」母亲温软的言词里,隐约可窥见压抑的火气。
新蕾当然没有听话,他随手拉开餐椅坐下,按几下手表叫出今天上课的笔记。见他这态势,母亲轻叹口气,在冰箱与食物列印机之间来回踱步调理晚餐。
她眼睛盯着笔记,实则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却不得不以此为由把自己留在餐厅。母nv之间无言的抗议僵持达四十分钟,在一家之主踏入餐厅时,她的忍耐已达极限,如同绷紧的弦,终於来到断裂的临界点。
「你们都在骗我!」理智告诉她该沉住气,可一看到父亲的脸,情绪立刻占了上风。
「这是怎麽回事?」父亲露出疑惑的表情望向母亲。
母亲摇了摇头,走近父亲低声道,「你回来之前还算安静,大概在生闷气吧。」
「都是假的……」新蕾拍桌站起,过度的激动令她大口喘气,「我根本没出车祸对不对?难怪你们找了一堆藉口,就是不给我看监定报告。本来就没有的东西,当然拿不出来。」
「蕾蕾,你在胡说什麽!」父亲讶异道,「谁告诉你这些的?」
到这个时候还想掩饰?
她不由露出一丝鄙夷,「圆环附近的店家都有监视录影,医院停车场也有。就算我记不得那天的事,也可以自己找来看。」
母亲似想开口,被她用一声嗤笑制止了,「我全看到了。我好端端地坐无人车离开圆环,又好端端地自己坐无人车到医院,一、点、伤、都没有。」新蕾加重最後几个音节,像从腹中呕出来一般。
父亲平稳地注视她,倾听她的话语,但看来一时也没有回应的意思。那淡然却充满怜悯的表情,让她发热的头脑稍稍降温,「离开圆环的那段录像,我正在跟人讲电话,像是被人叫走的样子,通话纪录却什麽也找不到。」
说完压在心头的话,新蕾心底不由生出一抹悲哀,「你们怎麽能这样对我,还有脸口口声声说ai我!」她深x1口气,「伪造监定报告总花不了你们几个钱,既然决定要演戏,拜托好歹演到底。」
「你说完了没。」父亲开口,冷y的语调下展露的威严,唤起她幼年犯错遭父亲责备的恐惧。
父亲从不打她,也罕有厉声斥责,光是一句声调略低、带有责难意味的言词,便足以教她动弹不得。
「我要听实话。」她的右手在桌下握紧拳头,使力把话挤出齿缝。
「我不会告诉你。这也是为你好。」
砰。
新蕾举起放在桌上的左手敲击桌面。
「我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砰。
她又敲一下,「你把我当什麽了。」
母亲目光先扫向父亲,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母亲这才道,「……车子的损伤不大。」放软了的声音里,有几分观察她反应的小心翼翼,「你只受了点皮r0u伤,难处理的是头部。你入院时有脑震荡,医生说脑中有血块,不确定神经有没有受损。幸好无人车靠程式运作,你才能平安到医院。」
「妈,你对我说了那麽多次假话,我该怎麽知道,你这次没有骗我?」
母亲再度觑了父亲一眼,叹息道,「别再说了,蕾蕾。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安全……」
新蕾冷哼一声,「果然不是意外。」
「这个还不清楚。但在确定那是个意外前,我宁可当成有人刻意要对付我。政治这一行难免得罪人,我必须保护好你和金美。」
「事发到现在快两个月,真不想让我跟妈遭到危险,就赶快叫警察查清楚啊。就算你不想报案,警察局里你也有认识的人可以帮忙吧。」她手指轻敲桌面,烦躁道,「再说了,爸,就算我什麽都不知道,我毕竟还是你的nv儿,就凭这层关系,我还是有被拿来对付你的价值。」
「要混乱看不确定身分的对手,你认为最好的方法是什麽?」
又在找理由呼拢我,我可没那麽好打发。新蕾心想,但注意力仍不由自主被牵引到父亲的开话头上,「用假消息误导对方?」
「这个主意不错。不过,更好的做法是让人0不清自己知道多少。」父亲眯起眼,锐利的眸光笔直s向她,「包含最亲近的人在内。」
这表示查是查完了,但不给她知情?
「你这样说,妈会难过的。」新蕾不悦道,随後暗自一惊。
父亲和母亲原先告诉她的事实,不只跟晓葳等人所说的对不上,连跟监视录像看到的都不一样,她本已打定主意,在出现可验证的切实证据之前,不管两人说了什麽,又讲得多麽煞有其事,她一个字都不会信。
然而刚才她脱口而出的话,分明就是信了父亲的说法。把最亲近的人排除在真相之外,那了解一切的母亲,岂不就不能算是父亲最亲近的人?哪有这种蠢事。
不满与怒火转移到担心母亲难过的心情,不过片刻之间。
父亲不愧是老练的政客。
「蕾蕾,你爸工作的圈子里,每个人奋斗的终极目标是谋取自身最大的利益。」
「哪种工作不都一样。」
「这跟你想做或应该做什麽无关,任何时刻、任何地方,发生的每一件事,一个优秀的政治人,最先想到的都是自己能获得什麽好处。」
她心下一凛。
母亲谨慎挑选着用字,试图委婉传达的暗示,她接收到了。尽管从小在这圈子里长大,她还是不敢置信,「我躺在医院,你们竟然在想这种事?」
「别的工作利益就只是利益,但这一行的利益往往伴随权力。很多时候,这就相当於安全。」
新蕾用力甩头。她发起的质问已被父亲带离太远,绕来绕去,最初的问题仍未获得解答。这是父亲面对同僚、记者或做选民服务使用的技巧,以往作为旁观者,她看得满是佩服。可当相同的方法被用在自己身上,她才明了当事人一再被闪避的不快,以及x中那gu有气没处发的郁闷。
「在我坐无人车到医院的那段录像,通过入口收费闸门的时候,我正在讲电话。可是,查了行车纪录跟通话纪录,全是一片空白。」
她抬眼偷觑父亲的反应,对方神态依然平静无波。
「我开车到圆环以前,该有的纪录都有。住院生病也不方便打电话,那段时间没有纪录也能理解。只有我开车到圆环跟入院前这段时间一片空白,和监视画面对不起来,不觉得特别奇怪吗?」
父亲悠悠道,「刚才我就想问,你拿到的纪录是不是真的。」
「都是我亲自去找来的东西,哪可能造假。」
「假设你当真全部自己来,没有人帮你好了。你如何知道给你录像的店员,真的就是店里的人员,不是别人出於别种目的假扮?即使店员是真的,他交给你的档案,当真没可能被掉包过?」
「爸,把讲空话的力气省下来吧。」她双手还x,以最犀利的目光回瞪,「我可不会再上当。」
母亲以ai怜的眼神抚过她,接着长叹口气,挽上父亲的手苦笑,「亲ai的,我们瞒了蕾蕾太多,也难怪说什麽她都不信。」
「对家人用不着这麽有戒心,我们又不会害你。」父亲望着她,不悦道,「既然你非要看到白纸黑字的证据,市立医院的诊断证明总不会错,院方关防很难造假或盗用。」
新蕾立即打开手表的立t萤幕,搜寻医院的诊断证明申请页面,快速扫过一遍申请说明。在注意事项栏位的「未成年人由监护人代为申请」一项特别刺眼,她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抬眼等着父亲或母亲提出线上申请。她看了表单,填的东西很简单,送出後两小时内就能拿到,但坐她对面的两位大人迟迟没有动作。
「你是什麽意思?」她压抑着怒气,伸出手朝父亲晃了晃腕上的表,萤幕连带随之震动。
要不是除了身份证字号,申请系统还要验证申请人指纹,她老早就去母亲的皮包里偷挖身分证来看。
母亲似想开口,但父亲先一步阻止了她,「答应我一件事,蕾蕾。」
「你们本来就该给我一个交代。」
「有b这更要紧的事,需要你先去做。」
「我只是个高中生,哪有什麽事非我不可。」
母亲拍了拍父亲手背,对她温言道,「妈希望你去见一个人。」
「重要人士要见的是爸,我去做什麽。」她愈听愈觉得莫名其妙,心头的火又窜上来,「反悔了就直说,别浪费时间兜圈子。」
父亲淡淡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你若看得顺眼,他会是我未来的nv婿。」
新蕾y生生愣了几秒,原先怀抱的情绪和念头,霎时被这gu唐突的大风吹散,「爸,我、我还不满十八岁耶……你们……为什麽,不要是我想的那样……」她结结巴巴,舌头讲一两个字就打结,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我们是什麽人家,等你成年就太晚了。」母亲唇角g起她今晚见到的第一抹笑。
「你千万要记住,你是我刘耀昇的nv儿,迟早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父亲舒展开眉头,「你怎麽看这件事都可以,当成是条件交换也行。只要你去见他,我保证一定把诊断证明给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知是卑鄙的条件交换,新蕾也不得不低头。意外地,想像中庞然的愤怒没有出现,大概是过度的惊愕让脑袋里一时装不下其他东西。
「蕾蕾,妈妈会陪你去相亲,剩下的不用你c心。」
终究,母亲还是吐出那个字眼。
她双目圆瞠,动了动嘴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