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话燕语千般今何处
金玉笙和石鹏举率先镇定地站起,举盏向年轻的家主致意,高凤栖稍晚,但这会儿眼力尚在,并未显得慢了一拍。石鹏举沉声说道:“温大官人实在叫石某与二位弟弟惶恐。石某凑巧得此请柬,乃是他人好意相送,应是官人的旧识好友。如有机会,定当深交。”
温廷臣轻笑三声,笑容使他仿佛更英俊了几分。他正要开口,突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笑了,然后才道:“此言不妥呀,不过想来石兄只知其姓不闻其名,自然不晓得……此帖,乃是鄙人给远游的爱妾的,由他请客,谁知他一去不返。”他话音刚落,堂上顿时一阵议论。石鹏举脸色微动,不过除了金玉笙,谁也没瞧出来。只听温廷臣继续道:“温某真盼他早日回家,毕竟孩子才刚周岁,少了母亲相伴,是多么可怜啊……”
高凤栖两眼怒圆,被他二哥死死拽住袖子。温廷臣何等显赫人物,竟然在此宴会上说这极为不堪、引人遐想的家事,在座的前辈和出家人多已皱眉。金玉笙仔细思索着,温廷臣说孩子刚满周岁,应就是宴会上的主角,今日生辰的小公子。说是妾,但是言谈之中仿佛孩子要认他的生母,也便是平妻之礼,或许因为这孩子是个乾元……金玉笙心中一动,生下乾元,如此不易,其母岂非是个坤泽不成?不过即便如此,那请帖也可能几经转让,那任姓青年未必就是温廷臣侍妾。他故作惊讶地“呀”了一声,道:“温大官人请恕金某冒昧,我兄弟三人今日上午才与赠帖者于酒楼初见。”他有意疏漏,不称那人为温廷臣家眷,“那位任公子好一副侠客打扮,实在让人辨认不出,竟是个坤泽……我等常人,本也辨不出乾元或坤泽的天生异香,匆匆一面,竟得此帖,实在惶恐。”他鞠了一躬,似乎真的非常抱歉,又道,“纳坤泽为妾,又有乾元佳儿,温大官人,实在是大贵之人啊。”
其实才开宴不久,温廷臣尚未公布其子身份,金玉笙竟将坊间传言说了出来,已是极大的不敬。只见温廷臣面上却仍带着微微的笑意,缓缓道:“承金大侠吉言,请三位与温某干了这杯酒吧。请!”这便放过了。三人饮了酒,大松一口气坐下,身边虽有窥视目光,却也不在意了。金玉笙想到刚才温廷臣听到自己说那人姓任时没有否认,逐渐在试着将白天的青年与侍妾的身份联系起来,心里却颇觉怪异。众人稍进了些酒食,一个男仆来到温廷臣身后低语几句,温廷臣轻轻点头,不一会儿,一位华服少妇从屏风后走出,众人皆猜测这就是温廷臣的正妻。只见少妇在温廷臣身边坐下,举止亲昵,不甚恭敬,倒更加证实了大家的直觉。高凤栖一边吃肉喝酒,一边问他二哥:“二哥,这温老爷如此富贵,也要生乾元,还娶这么多老婆。这么大的家业,难道还要送孩子去习武不成?”
金玉笙摸着胡子,思考过后,说道:“三弟,你觉得……这么多名门正派受邀而来,是为何事呢?”
“这,自然只是和地方富豪客气一番。”
“若是这孩子能拜入某派修习上乘武功呢?”金玉笙不再摸胡子,终于夹了一口菜,高凤栖在旁等他下文等得望眼欲穿。“特别是这些出家人,绝不会像俗人那样偷偷找法子,弄来一个坤泽,试试能否生一个乾元的儿子,或者女当家自己就直接……咳咳。如果儿子女儿不行,到底也是乾元或坤泽所出,生个好孙子的希望也大些。说不定啊,一会儿,这温老爷就该说出他的意图了。”
高凤栖环顾四周。道士尼姑和尚那几桌都是精致素食,这些出家人倒也品得细致,只可惜道士们也不禁荤也不禁色,倒被放在和少林峨眉一同的待遇上。其实峨眉派也非全是尼姑,只是一向朴素罢了。果真如二哥所料,酒过二巡,温廷臣便鼓掌三声,大家息声凝深,只见他又如玉树一般立着,对大家道:
“……今日请诸位好友、恩人,还有江湖上的名人豪士,乃是温某想拜托一事。温某便在此直说了,请诸位,多多见谅。温某实在有幸,此子是我长子,方才,正被金大侠料中,确实是个乾元。”他话语稍顿,有意让人暗中议论一番,然后接着道:“温某实不愿浪费此子乾元天赋,并且……”他向身侧的美妇望了一眼,笑道,“内子已有了身孕,无论男女,温某已决心将家业托付。温某想在此为我儿拜下师门学艺。若哪一派有意收留,温某定然好生供养门派,绝无差池。”
在场各派,论江湖地位和武学造诣,自然是武当少林超然于上。峨眉都是女子,即便是个女性乾元,也不宜收徒。果然峨眉派的圆静师父很快便出言推拒,但这本就在情理之中,她不拒绝反倒奇怪。此时一半人看向武当,一半人看向少林。往少林那边瞧去的多半在等他们和峨眉一样拒绝,毕竟俗家弟子怎么修习上乘武功,而少林又岂敢真让一个大少爷剃度出家?不过少林寺真的不想要乾元弟子吗……忽有一个声音道:“让大家见见小公子吧!俺还没见过乾元小时候什么样呢!”
温廷臣循声望去,还未找到说话的人,另一个声音被一股霸道的内力送进屋内,如惊雷落在耳边一般洪亮,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乾元,哈哈哈!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两手两脚,便是小孩子,也没有特别可爱,有什么好看的!”石鹏举三人一惊,这声音好耳熟,不正是酒楼赠帖之人?也可能就是温廷臣口中的爱妾。不过想起他早上那文邹邹苦巴巴的模样,实在不敢相信这狂人语气也是出自他口。金玉笙收回心思,心中一动,转而观察屋内众人,果然在场的练家子都神色凝重起来。然而过了片刻,门前却不见人影。温廷臣一脸淡然的站着,藏在袖中的双手却微微颤动,被他握紧拳头,努力遮掩压制着。圆静师太道:“足下是哪位高人?何不出来和诸位同道打个招呼。”她说话未带内力,也不知是料定对方能听到,还是不愿与其比较。她问完话,众人忍不住屏息以待,只见一道蓝影不知从何处倏地落在门口,怀中抱着一物不知是何,抬腿迈进堂内。通明灯火照耀之下,唯见此人天资秀出,靛蓝底色的衣袍上绣金色云纹,足下一双兽纹黑布靴,腰缠紫色,比之早前相见换了身更精致的衣服,见之更加难忘。
然而除了金玉笙,基本没人会注意他穿什么,因为他的怀里,正抱着一个娃娃!那娃娃穿得喜庆,手不停抓着青年的衣襟,想往脸上扯,一双大眼睛来回盯着堂中众人,因为一直在笑,小嘴被口水糊得晶亮。那青年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时不时捏他小手,或是抚摸粉嫩的小脸,环视众人及温廷臣时面带三分轻蔑笑意,唯有低头看孩子时神态安详,笑容恬淡。温廷臣忍不住大声道:“西白!你……你过来!来人!为夫人设座!”金玉笙暗自想:难道这青年的名字便叫任西白吗?石鹏举和他想到了一块儿,也低声道:“看来他名叫任西白。”
温廷臣显然十分激动,然而他身边的少妇则已离席,朝着青年男子一路小跑。衣服贴在她的膨起的小腹,男子见了,忍不住盯了一会儿,然后朝她快步走去,伸手扶了她一把,帮她站稳。那少妇望着青年,满脸欲语还休的复杂情态,却是高兴的、激动的。男子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道:“宁姐姐……看到我你竟如此高兴,我也很高兴。”又戳了戳孩子的柔嫩小脸,“这孩子当真亲近我,即使我离开许久……这便是母子连心吗?”这两人一个细腰宽肩,修长挺拔,一个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若是寻常中庸人见了,难免要觉得这是情人相会,然而青年此言一出,情况全明。他们都是温老爷的内室,一个是坤泽,另一个不知是不是,但已经有孕,也无须多言。青年微微转头,金玉笙以为是要朝他三人打招呼,忙举手还礼,见他只是盯着主位看,又赶紧放下手来,心中想道:他是主人侧室,与我公然寒暄,显然于理不合。但随即又想到:方才他在屋外说话,显然内力雄浑无比,何以在温家做妾?而且又离家出走……此事当真怪异。
这一男一女,一妻一妾,手牵着手往温廷臣身边走去,等走近了,众人才发现这男妾竟比温廷臣还高小半个头。温廷臣给任西白设坐席在他身旁,与他妻子分坐一左一右,然而任西白走过去却对他不理不睬,似要在另一侧坐下,单坐在他“宁姐姐”身边。这一幕看在他人眼里,又是一番奇妙猜想。不过美人拽了拽他的袖子,朝丈夫那儿努了努嘴,他莞尔,也不辩解,便抱着孩子乖乖坐到温廷臣原先给他设的位置上去。他方一坐下,温廷臣便抓着他的手,低声焦急道:“我把你关在家里……把你闷坏了,你才生我气,是不是?我一点也不怪你,你回来,我很高兴,毕竟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任西白又是一笑,反握住他的手,只此一举,温廷臣都喘了两口气,却听任西白道:“你喜欢在众目睽睽的时候对我深情,其实我也不在乎……”温廷臣急欲辩驳,被任西白一句问话止住了话语:“后院又死了个坤泽,是不是?”
温廷臣忙将双手都握住任西白那一只右手,侧面看上去真是又深情、又低三下四:“我会改的……!我心里一直都很敬爱你……”任西白摇了摇头,却将头轻轻枕到温廷臣颈旁,一副思念夫君、情难自己的模样,为温廷臣顾全了面子:“那你做点什么,好让我相信你。”
“我……”
任西白蓦地起身:“我不饿,我想去后头呆着。你们吃罢。”便抱着孩子走了。
他换了只手抱孩子,往后院走去。左拐右转,来到一间石室外头。任西白啧啧两声,这石室如此机要,是温廷臣不愿别人知道的秘密,却因为下人过于惧怕府内的灵异传闻,每每不被温廷臣监督、也不被夫人、管家爷,这些心腹监督的时候,就都跑了。当然,钥匙只有温廷臣手上一把,因此无人能开启石门,只可惜……他将婴儿小心放在旁边的草丛中,沉身运气,内劲集于两掌,忽然在石门底下击打两圈,这一下就多出两个一拳宽的缺口。他蹲下,将手指伸入缺口之中,使出浑身的气力拉门,又急催内力,头顶逐渐冒出白气来。只见他深深吐气,在缓缓吸气之间,将石门拉起。那石门有半臂之宽,他手指仅入寸余,却稳稳托举起来,直至高过头顶,此时那石门已被内部机关卡住,也不会落下了。他回头抱起儿子,一步一步踏入石门。
这石室外面看起来不大,除了一张桌子,便什么都没有。但只是为了掩藏一道暗门。石室是往下深挖的,且以巨石支撑,挖得深且宽,蜿蜒石梯一直朝下。从石室的窗户透光下来,能看见里面竟然有假山,有池塘。如果再往深处走,这地下简直别有洞天,一直通到护城河,温廷臣都派人加固加封,免得水从另一头灌下来。至于建造的工人,都是他从很远的外地找来的工匠,早就处理掉了。任西白一边安抚儿子,一边往里走。地下到处挂着夜明珠照明,他也能暗中视物,突然心中一动,解开腰带,从大腿旁抽出一把细刀。这把刀是短了些,因为他只能带大腿长度的,免得明晃晃地挂在外面,惹温廷臣戒备。他右手持刀,继续往里走,留神着周围动静,只可惜什么也没听到。越往里走,越觉怪异,他不由得有些心烦,便出声道:“阿……阿然,你在吗?阿然?”
心中突然不安起来,他干脆解放一身坤泽的异香,要引那人出来,却还是不见反应。他心情沉重,随即烦躁起来,运起轻功在地下搜寻,结果一无所获。难道温廷臣把他放出去了?他想道,随即感到身上一阵发凉。强烈的不良预感瞬间席卷入心头,他往入口石室处急奔,眼见屋顶月光依旧,心下稍安,忙登梯上去,站在石门里往外一瞧,只见温廷臣身旁站着十余名女子,皆手持兵器,围着石门而立。任西白脸上血色全无,忍不住在人群中搜索一番,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笑了出来:“温廷臣,你为了迎我回来,真是好大阵仗啊。”
温廷臣冷着脸:“没想到你带着刀,早知便该好好搜你的身才是。”他突然夸张地吸了两口气,讥笑道:“你早早离席,原来是要来此……私会欢好吗?”
任西白大笑两声:“你这话说的真让我安心。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我还当你把你哥放了出去,原来你也不知。看来他是逃出去了。”他虽然在笑,心里却极为凄凉,最不想这人逃出去还不知所踪的……应该就是他了。他心中难受到底被温廷臣瞧了出来,温廷臣冷笑三声,道:“你拿着刀,看来是要杀我兄长。”
“不错。”
“结果寻他不得,你这既难过又情动的样子,可真是……呵,还是放下武器吧。你这么喜欢宁芝,就该学学她,在我身边,相夫教子……”
“不是你的儿子。”任西白忽然道,“我也不是你的坤泽。你只不过是半个乾元,该有的都没有。”
温廷臣面色狰狞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我与兄长一胞双胎,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说着,他又重新露出凶狠的神色:“啊,不过哥哥逃了,你也就没用了,芝儿有了我的孩子,你儿子我也可以舍弃,你若不听话,也要对我挥刀……”他冷酷地笑了一声,“我也可以做个无情之人。”
听了温廷臣冷酷话语,任西白心中倒突然平静了些,面上微微一笑:“你费尽心思得到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真是任性。”说罢,将刀换回右手持握,左臂内收,将儿子的小脸贴着胸膛抱着,随即右脚向前一步,横刀一指:“你不要,我却是要的,出招吧!”
?温廷臣面色一沉,向后退了一步,他身边的十几名女子立刻做出反应。一名手持双剑的粉衫女子冲得最前,转眼已到他面前,起手便是直冲门面的九道连刺,任西白举刀旋腕,剑尖直直击中刀身。他借力后退,同时运转内力于刀上,女子每刺一剑,他都以内力反弹。那女子十分为温廷臣卖命,即便受内力反制也不让分毫,强忍手臂疼痛直至九剑终了。不等任西白对她反击,身后破空一响,凌厉杀招朝他背心袭来。任西白听声已知是长鞭一类兵器,他扭身,怀抱儿子的手展开三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捏,那鞭子本要抽中他后心,却蓦地被他招入指间,随后便是附上内劲的一扯。看似轻柔的动作,却不想紧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惊呼。任西白身体在空中旋转翩翩,一条银鞭仅被他手指捏着,便随他身形转动而在空中甩得呼呼作响,将执鞭的女子拉向空中,直向粉衫女子摔去。方一落地,两名执刀的双生女向他靠近,被任西白一身霸道内劲直接逼退。他冷哼一声,刀一扬,缓缓指向温廷臣:
“靠姬妾拼命,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没用。”
“打打杀杀,便是真的能耐吗?”
任西白又是一笑:“若非真的能耐,你何必要娶诸位女侠们?”
温廷臣还未开口,一名手持双环的美艳女子又站到他身边,一副将温廷臣护住的姿态:“我等女子都对家主情真意切,家主亦对我们照顾有加,容不得你离间!”她双膝微沉,摆出架势来迎敌,任西白调转刀尖,然而游移之后,仍直直对准温廷臣。他道:
“我此行只想杀你的兄长,你的命于我如蝼蚁。你若识相,便将温潜心的去向坦白,待我将他杀了,自会将你忘了,井水不犯河水。”
他的话令双环女子面露疑惑,许是想不通为何要忘记这样一位温柔多情的丈夫。温廷臣脸上闪过种种痛苦、忌恨、痛快的扭曲神情,最后换上了他在宴厅中的温柔深情面孔,道:“我不知道。我是听你说了才知道兄长失踪的。”
“你放走了他!为什么?”
“我没有!”温廷臣急忙大声道,尽管任西白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在说实话。“你知道的!我不能……不能失去他!他就是我!一个乾元的我!自从你不见了,他就疯了……”
“他本来就疯了。”
“他发了狂!没有人能阻止他!我只能用药让他睡觉,但他总有醒来的时候,那时候他就……西白!别走!留在这里!我只是生气,我绝不会对你无情,对孩子无情!想想看,留在这里,芝儿的孩子、你的孩子,他们能一起长大!你忍心抛下我,难道也忍心再也不见芝儿吗?”
任西白皱眉,突然暴起将刀一抛,随后转身将刀踢出,那刀以迅雷之势直向温廷臣飞去。双环女子大喝一声,扑身欲为温廷臣挡刀,却不及刀快,瞬间被刀贯穿了肩膀。她尚未来得及痛呼,那刀穿过她的肩膀,插入温廷臣胸口,卡在他两肋之间。温廷臣只觉胸口剧痛,一瞬间不由得后悔没将宁芝夫人带在身边,若夫人在场,任西白必然留有情面。他懊恼自己即将死去,但是两个呼吸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心跳仍在继续。那刀尖差一点就戳到了他的心脏。
此时,双环女子才大声哀嚎起来。
任西白缓缓走近。早在厅堂之上他就将自己一身雄浑内力展现出来,此刻周围气劲浮动,围着他的女子们手中的刀剑都振振嗡响,令她们害怕非常,不一会儿就逃散了。任西白不受阻碍地走到温廷臣和美艳女子面前,手指捏住刀柄略微一拽,将刀尖抽离了温廷臣胸口,顿时鲜血涌出。他仿佛知道自己这一刀并不致命。然后,他对女子比了个手势让她赶紧离开,这次女子未再多言,带着肩膀上尚未拔出的刀迅速离开,没在回头看温廷臣。任西白凝视着温廷臣胸口被鲜血不断浸湿的衣料,似在欣赏,就听见刚刚逃走的女子呼喊的声音:“大夫人!大夫人!”
“老爷受伤了!”
温廷臣捂着胸口为自己压住止血。“宁芝马上会来。”他竟微笑道,“你还舍得走吗?”
“只要你不死,我就舍得。”
还未来得及细思任西白话语中的含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温廷臣神色微变:“宁芝!她走得太快,会动了胎气!”
任西白没有理他,只是面带痛苦地望着脚步声的方向,然后慢慢伸出手,在温廷臣穴道上一点,为他止血。宁芝很快出现了。她看见胸口满是血迹、面色惨白的温廷臣,惊恐地大叫一声,然后立即奔过来为他撒药粉。她解开温廷臣的衣服为他治疗伤势,没顾得上看任西白一眼,任西白只得低头轻抚怀中婴儿。眼角余光之中,他注意到宁芝双目含泪,显然温廷臣受伤让她吓坏了。想起往事,任西白叹息一声,放下了不能先开口的矜持,道:“我一会儿就走了,带着孩子一起……凭这些女人是追不上我的。”
宁芝手上一顿,然后继续飞舞着为温廷臣包扎。温廷臣盯着任西白的脸:“这孩子被你抚养……只会长成庸人!浪费了他乾元的天赋……”
“别说了!”
突然大喝一声的竟是宁芝。温廷臣将手搭在她肩上,暗红色在她肩头晕开:“别生气,我说了,我们的孩子才是这个家真正的……”
宁芝抬头,关切的眼神却不信任:“那你又何必……”
“我认为我需要……我现在也需要,一个乾元的儿子会大有作为——”
“这些我知道。”宁芝打断了他,“让我单独和西白说会儿话,他马上就要走了。”
温廷臣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宁芝朝任西白看了一眼,后者随即领会,跟在她后面走到一处幽静处,温廷臣听不见的地方。宁芝低头不语,任西白耐心等待,过了一会儿,她抬手想擦掉脸上的泪痕,却突然闻到手上的血腥气,意识到自己双手都是血污,双手便停在半空中。任西白见她停顿,嘴角一勾,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单手为她擦拭起来。不过抱着孩子始终不变,擦了几下之后,他还是将方巾放入宁芝手中,交由她自己。
宁芝擦了一会儿,但是血渍最终仍需要用清水洗干净,便用干净的一角擦了眼泪,收进自己袖中。她背对温廷臣站着,不让他发现任何细小的动作,接着从自己的里衣里摸索出一块绣帕,对任西白说道:“我准备把此物交给你,你可知这是什么?”
她没等任西白回答就递了过去。任西白接过绣帕,端详一番,首先在一角上发现了绣着的“谢兰曾”三个字。他笑了一下,随即又是一声叹息:“过去的事,我已经厌烦了再去回想了。不过,谢兰曾……或许只是你随手为自己起的假名字,我不会厌恶这个名字。”
宁芝苦涩地笑着说:“你再摸摸看,我在这帕子里藏了东西……”
谢兰曾将它握紧,果然感觉到绣帕似乎中间夹着一层。“你放了什么?”他问。
“温家的武功秘籍,我抄了一份。”她轻声说道,“只有乾元体质能练。温家已经好几代没有乾元了,好不容易得了一对双胞胎,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