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月光如银泻地,寒风把铺满石板的院子吹得纤尘不染,一点儿也不会弄脏我曳地的雀金裘。小楼东西两面的窗子破了,流风过处,不时发出轻响。正门洞开,烛光在风中挣扎着送出光来。
任哥行事从不拖泥带水,未曾惊扰了丫鬟婆子就完成了此间的安排,只是留下了一点小小的意外——或许该说是遗憾——一具yan尸。
她还真是美啊,虽然密匝匝的睫毛遮住了双眼,竟有一颗泪珠莹然未落,使得娇怯怯的绝望戚容宛在。含丹yu滴的唇角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薄笑微嗔,仿佛下一刻就要喊出ai郎的名字。
只是x口的发簪,浸透x衣的殷赤让一切都像这寒夜一般凝固了,生命在这青春绝美的一刻停驻。
我拢住披风,匀了匀呼x1,似有些微的寒意在我伸手的一瞬漫过小楼,指尖不由得一颤,还是把那发簪拔了出来。轻轻的挥了挥手,让隐匿跟随的手下把人抬走,整理好房间的每一处细节。
这簪子还是一年前我亲手交给任哥的,他接过去的手也曾经抖过。
当时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隐隐听到狮子般低沉的咆哮滚过他的喉咙,簪子便像一支娇花被他藏进了x口。
这一年来,固然算不得顺利,终究还是奏了大功,我心中千百个替他欢喜,能向夫人交差还在其次。
小楼已经收拾停当,我取了随身的一张素帕,裹了发簪收入袖中,该是把它还给夫人的时候了。
又一次走进月se中的院子。沈崇这小院儿实在是g净,当然,没了他和他的朋党,这大同就更g净了,这才是夫人和主人真正喜欢的世界。
醉红楼的歌舞,此时尚未进入ga0cha0,酒兴却正酣。我悄无声息的翻进三楼的后窗,张开披风,燕子一样滑过廊顶,落在门前。
温暖的房间里,李公子还在扶桌沉睡。
冬天其实是我这些年最渴望的季节,好让被仇与恨炙烤的心舒一口气。
讽刺的是这里的冬天仿佛永远都不会来,而我,做为一个蒙难未si的不祥之人,栖身这红绿酒se间,入眼袭身的却总是油光笑面下的寂冷凄寒。
如果说,在我凋残未弃的生命中还有什么值得抱有一丝期望,恐怕也只有那每每流连于梦中的一双深眸,一弯浅笑了。唯有在他那里,我才会忘记自己的卑贱可笑,还能感觉到活着的气息。
很多时候,生命于人不过是轻的不能再轻的东西,只存乎一念之间,一念得生,一念赴si。
沈崇这个酷吏敌酋如此,我这个醉红楼的头牌兼卧底更是如此。
不过,也有例外。那楚云娘原本不是组织的人,一个镖头的nv儿,功夫平平,什么都不懂,大可不必送了x命。只可惜,生得实在是太好看了,好看得让沈崇当着我的面儿赞不绝口,哼!
男人原本就看不起nv人,得了意更会变得愚蠢,再难留意nv人心底如针的嫉妒。
沈崇做事虽周密又冷静,也不过是个男人。让他发现玉簪并由我提供佐证是夫人的谋略,而要想在床帏间撩拨他敏锐的虚荣心,不过多添几个字罢了。他会怎么做,从他在我身子里尤为激烈的挺刺中就能判断。
虽然我明明知道,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再修几世也配不上你的龙凤之姿,可我就是忍不住!
“任哥!你,一定伤心了!”
我站在窗前,望向太平镇的方向。月亮在窗纱上映出朦胧的影子,宛若心底幽远难明的惆怅。
忽地一阵风吹开了窗子,凛然的寒意中,一只温润修长的大手从我的肩头探出,扶住了窗扇——不知何时,李公子已然立在我的身后。
“蝶儿,你在偷偷的跟谁说话呢?”
正是:
英山翠羽雪云岚,烈马金裘月阑g。
谁因功过重山陷,我问黑白洗冤难。
渺渺红尘落红泪,缕缕青丝逆青天。
有心问君携一程,不负人间展笑颜。
葛捕头
轻云蔽月,寒风如割。
那小铁匠显然是轻车熟路,再加上天冷,脚步格外的轻盈迅捷。
不过,跟上他对我来说还不必费力。月黑风高,我甚至不太担心被他发现,径直上了镇子北面的荒山。
不知为什么,自懂事以来,人x本恶是我一直笃信的道理。所以,我读不来典籍里的仁义道德,酸文假醋,只对俗事民情用心,喜欢奇闻异事。只有能够握在手上,遇事实用的本事,我才有兴趣琢磨。
一夜之间,十九具尸t躺在街上是够吓人了。可b起五年来太平镇上的太平日子,今日总算遇着一个让我jg神一振的早晨。
父亲当初把我送到栖霞山庄学艺,不是为了让我整日帮财主老爷追拿跟人私奔的小老婆的。师父说,这世间万物都有其效用,每个人都有一个天生的使命,就像狗该看家,猫该抓耗子一样。
我没有学成师父一身霸道的功夫,却深信自己是一只好猫。
把藏在y影里的邪祟捉出来是件太有趣儿的事。只可惜,从跟班到捕头,这几年太平镇上就没怎么招过耗子。谁能想到,一觉醒来,si了一窝h鼠狼呢?
县令王大人说,许是山贼路过,起了内讧,才si这么多人。当真是还没到告老的年纪就糊涂了。
且不说黑衣蒙面的行头,十九个人里,除了那和尚被极其锋利的刃器割断了喉咙,其他人都si于强横的掌力,而且头脸如同拜佛撞在了钟上,面目几不可辨认。其中竟有一个人的si法简直骇人。浑身每一根骨头都是断的,最后一拳直把心脏从后背锤了出来。
这是有多大的恨?太平镇若有这样的山贼怕是要改名了。
然而,我并没有打扰王老爷发梦。抱拳维维称是的同时,甚至听到身后的弟兄鼻子里出的气儿都透着瞧不起。
不过,还是未发一语。心里的骇异和私下的盘算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因为搜到的兵刃里有一把刀。
待小铁匠0黑进了山洞,我提气屏息,裹紧皮裘斗篷,小心翼翼的接近了洞口。攀着洞口斜上方的一棵矮松,探头朝里望去。
山洞并不大,却有些许氤氲的水汽。小铁匠捡了背风的角落燃起半截蜡烛,洞中一切一目了然。
一名身材颀长的白衣人半靠在岩壁上,前襟染血,面se苍白,发鬓却一丝不乱。只是双目紧闭,棱角分明的唇边隐带戚容,默然不语。
此人伤疲若此,形容憔悴,周身却散发一gu铮然傲气,多半便是镇口喷溅血迹的主人,也是昨夜杀人的凶手了。
小铁匠打开包袱,取出水囊和烧饼,踟蹰yu唤时,那人却开口了。
“洞口的朋友,既然来了,就进来一叙吧,外面冷得紧!”
那小铁匠登时顿住,望向洞口。我的心一紧,呆在当场,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他说:
“尊驾孤身前来,自然不是来拿人的,有什么话还是当面说的好。”
声音虽弱,语调却出奇的好听,言语间,伸手拉过发愣的小铁匠,微微点头,面带安慰之se。
这番话说中了我的心事,也不好僵持。既然来了,索x便翻下岩石,迈步走了进去。
“在下是太平镇的捕头,姓葛,见过二位!”
那人却并未接话,只是盘膝坐正了身子,接过小铁匠的烧饼和水囊,与他温言道:“兄弟,多谢你的照料,早些回去吧,当心冻坏了你,这里有我。”
他语声和气竟让人难生拒绝。小铁匠默默的点了点头,慢慢走到洞口,回头见那人仍望着他含笑点头,才乖乖的消失在洞口。
我像个傻子抱拳发楞,眼看着长幼二人依依惜别,竟恭顺得连p也没放一个。
那人将手中的烧饼和水囊放在身侧,好像在自家的书房会客般随意,仰头问道:“葛捕头明察秋毫,当差有不少年头了吧?”
这话听着可亲,我却差点就说出“启禀大人”的话来,省起深处荒山野洞,不禁有些冒火,不耐回道:“有些年头了,明察秋毫不敢当,只是查到些蹊跷。”
“哦,什么蹊跷?”好似随意一问,我只觉烛光忽地一暗,本就昏暗的光线竟被他好看的眸子收走了大半,不禁悚然四顾。
“你是不是找到了一把云州大营的军刀?”
“正是!”我并不明白,自己如此坦诚的道理。我才是捕头,他是嫌犯。莫名的懊恼中竟然鬼使神差的续道:
“我还认出了旗杆下si的是大营兵器司的沈大人!”
“哦?”这饶有兴味的语调瞬间满足了我的虚荣得意,然后就看到了他俊美的笑脸,不知怎么,这笑容让我立时想到了沈崇寸骨皆折的尸t。
“我从前与他见过,识得他脖子后面的胎记。”既然说了,就知无不言吧!
“于是,你明白这案子怕是查不出凶手的,弄不好还得受牵连,是么?”
“……是!”
“于是,你就更要知道是谁g的了,你得站好了队才能保命?”
“……是!”
“幸运的是,你真的是个能g的捕快,竟然在铁匠铺找到了蛛丝马迹,便一个人到了这里。”
“屋脊上的血迹虽然未断,铁匠铺之后的血却并没有被踩踏的痕迹。”妈的,知府大人亲来视察的时候我都没这么利落过。
“你知道我是谁么?”
“呃……”这回我答不出了。
他淡淡一笑,抬起膝头随意交叠的右手,从腰间解下一只荷包,递了过来。
那荷包入手一沉,颇有些分量,正面绣着一只jg美的蝴蝶。当我打开荷包,取出里边的物件儿,瞬间呆立当场。
那是一朵铁制的芙蓉花,se泽乌沉,触手生寒。
“你是,铁芙蓉的人?”还能问出问题,我已然对自己心生景仰了。云朔二州的黑道上,不知铁芙蓉威名的只有si人。
我恭恭敬敬的将荷包递回,他的回答仿佛在我耳边炸响:
“我就是任伯。”
下山的路上,寒风依旧肆nve。我脊背上的汗凉了下来,禁不住打了一连串的寒战。
福星高照,今夜这一遭算是来着了,前路如何,我不敢想。若是能顺利调任雁门,护得楚氏一门周全,再谢苍天保佑吧。
人生机遇自古与风险同路,我葛世杰若真是只猫,自然不能那么容易便丢了x命。
正是:
林深藏虎豹,山远育雏鹰。
天地唯不仁,蜉蝣敢求生。
薄云遂英雄,龙蛇也同行。
草莽搏一快,明心练jg兵。